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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6章

    说话时,她不停的伸手去理刘海、鬓发,还频频伸舌头舔干燥的嘴唇,紧张之态溢于言表。

    “我吃了你送来的米饭,味道很不错,以前学过?”

    赵福生见她紧张,并没有单刀直入的发问,而是迂回从闲话开始聊起。

    做饭显然是陈多子擅长的事,她立马就放松了许多,原本僵硬的双肩也松懈了少许,脸上露出笑意:

    “是,这黄焖米饭是我们通州曹阳县的特色,我爹娘搬到徐州后,隔壁邻居老家也是通州曹阳县的,他是卖黄米饭、豆腐脑、卤面为生,闲暇时我总去他家替他娘子打下手,他教了我一些。”

    这一句话透出一些陈多子的生平讯息。

    丁大同说她年幼时过得不好,但她性情应该是勤劳温顺,所以惹人喜欢,在厨艺上也颇有天份,才会让以贩卖食物为生的邻居愿意教她两手,不怕她将招牌学了去,继而抢自己生意。

    “后来我学会后也帮他做些饭食,他给我些余钱——”这一段时光对陈多子来说应该还算不错,她提起时情不自禁的露出笑意。

    “之后我进了卢家,也做一些家常小食,侍候爷、太太,太太也喜欢这黄米饭,后来的时光旁的吃不下,说幸亏有我做的黄米饭——”

    她说着说着,突然意识到自己跑题了,又感到不安,连忙并紧了双腿:

    “对不住了大人,我是不是说多了?”

    “没有。”

    赵福生笑着摇头,顺着她的话问:

    “你进卢家时是几岁?听丁大同说,卢育和的妻子那会儿是身体不太好了?”

    “是。”陈多子连忙点头:

    “我进卢家时已经27——”她低垂下头,几缕刘海垂落在她额头处,显得她面容颇秀气:

    “那会儿太太身体是不大好。”

    “她与卢育和是生育了一个女儿?”赵福生问完,见陈多子点头后,明知故问:

    “叫什么名字?”

    “珠儿。”陈多子脱口而出:

    “卢珠儿。”

    她已经逐渐恢复了平静,不再像先前一样紧张了。

    “你嫁进去时她多大?”赵福生再问。

    陈多子就道:

    “那时年纪还小呢,才六岁多,如今都十七了,正是好年岁——”

    她说完,不知想到了什么,眼里的光彩迅速暗淡下去,整个人又似是染上了一层轻愁。

    “我看你儿子比他小了许多——”赵福生问完,卢多子就道:

    “是,盼儿比珠儿小了11岁,我家爷与太太生前感情不错,直到太太去后还守了两年的孝。”

    赵福生将陈多子的话记在了心中。

    她又问:

    “丁大同说,你们此去并州金县,是要给卢珠儿送嫁的?”

    “是的。”

    说到这里,陈多子的眼圈慢慢的就红了。

    她有些哽咽,抬头看了赵福生一眼,眼里露出哀求之色:

    “大人——”

    就在这时,船舱后头突然传来一声响动。

    那远处与陈多子一道前来的老妇人用力的跺了两下脚。

    她跺完脚还不算,又掐了一把卢盼儿,小孩吃疼后发出一声急急的闷哼,已经带了哭腔。

    母子连心,本来因提及卢珠儿的婚事而感到伤感的陈多子一听儿子的声音,顿时就急了。

    她双手撑着大腿想要起身,却又看了万安县镇魔司众人一眼,不敢妄动。

    好在那老妇人的动作引起了万安县众人的注意,便不敢再掐拿小孩,孩子的哭声没响起来,陈多子脸上的焦急之色一下就缓解了许多。

    赵福生的神情却冷下去了。

    事情涉及鬼案,她问话时那老妇人偷听便算了,可不喜欢有人影响自己的问话。

    她抬头看了范必死一眼,冷声吩咐:

    “将那小孩带过来,把其他无关紧要的人驱走。”

    赵福生话音一落,远处就传来惊吓的抽气声。

    陈多子惊慌失措的站起身,正要说话,赵福生淡淡道:

    “坐下。”

    她脾性柔顺,只好又坐回原处。

    【第378章

    陈氏母女】

    第三百七十八章

    范必死沉着脸过去,毫不客气的将孩子夺了过来,大声喝斥老妇人:

    “滚!”

    镇魔司在民间积威甚重,范必死虽说没有驭鬼,但他身上打了鬼印,且也算是与鬼打过交道,看起来膀大腰圆不大好惹。

    那老妇人十分害怕,拉着年轻的女人迭声道:

    “这就走、这就走,大爷不要发怒。”

    细碎的脚步声响起,两人果然很快离开了。

    等这两人一走,范必死提着小孩过来。

    吓得瑟瑟发抖的小孩一见母亲,便扑进陈多子怀中。

    陈多子紧紧将儿子搂住,哀求道:

    “大人开恩。”

    赵福生皱了下眉。

    她与陈多子聊了几句,好不容易才令这位妇人放下戒备之心,哪知那老婆子稍一出声,便又将气氛搞得僵硬。

    “那老婆子是你母亲?”

    赵福生见她始终表现不安,索性冷着脸发问。

    陈多子畏惧她的威仪,心里害怕,点了点头,战战兢兢的回道:

    “是我的母亲与妹妹。”

    赵福生沉吟了片刻。

    她是临时才从丁大同的口中得知此次行船会有卢家同行,在此之前,因卢家与鬼案毫不相干,她并没有对卢家生出兴趣——反正帝都一行她自恃能镇得住场子,普通人很难在驭鬼者手里翻起风浪。

    因此她初时见了卢家人后,没从这些人身上察觉出厉鬼气息,便没有生出打听卢家闲事的打算。

    直到蒯满周意外抢了卢盼儿的球,她与卢娘子搭了几句话,意外得知卢家此行目的及上阳郡发生的种种后,这才有了想插手这桩事的心。

    既然要管闲事,又涉及鬼案,自然将事情了解得越详细越安全。

    “你之前提到过,此次你们卢家出行前往上阳郡文兴县共有12人。”说完,等陈多子点头后,赵福生才又道:

    “你与卢育和夫妻,卢珠儿、卢盼儿,以及卢育和元配周氏的娘家人三位。”

    除了卢家几个仆从外,还有两个人,“一个是你的母亲与妹妹。”

    “对——”陈多子点了点头。

    “你娘家——”赵福生拉长了语调。

    她没将话问完,但陈多子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当即温顺的答道:

    “我家人口单薄,我爹娘膝下只有我姐妹二人,爹去后只有母亲与妹妹。”

    陈多子这样一说,赵福生突然明白她名字的来由。

    “多子——”她意有所指,念了一声。

    陈多子就苦笑了一声。

    “你爹哪一年去世的?”赵福生话锋一转,将问题转到了陈多子的父亲身上。

    “大汉218年去的。”陈多子说到这里,又补了一句:

    “我那年刚八岁。”

    “去世28年了。”

    赵福生说完,陈多子又轻轻的‘嗯’了一声。

    她摸了摸儿子的脑袋,眼里露出慈爱之色。

    照她所说的时间看来,陈多子今年应该36岁。

    赵福生目光落到她儿子身上:

    “今年可是你的本命年。”

    “是。”她温顺的应。

    赵福生笑道:

    “可得办两桌宴席,庆祝、庆祝。”

    她在问话的过程中穿插了两句玩笑话,果然令精神紧绷的陈多子松懈了少许,她抿唇而笑,答道:

    “我娘说本命年是劫难年,可得要靠熬呢——”

    说完这话,她又怕自己这样的轻松态度太随意,又想惊站起身:

    “大人——”

    “没事,说笑而已。”赵福生抬掌一压,示意她坐下,接着再道:

    “你似是很在意你的母亲。”

    “毕竟是自己的娘,谁又不在意呢?”她说道:

    “我娘命苦,一辈子没生个男丁,我爹在世时,左邻右舍都笑话我们家绝了后的,将来是孤寡一门。”

    赵福生虽说没与她聊几次,但两次与她接触,都觉得她讲话轻声细语,脾气很是温柔。

    可这会儿提起此事,她终于隐隐流露出几分气愤,说得脸颊泛红,语气急促了些。

    但刚一说完,她似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又连忙惶恐道歉:

    “大人,对不起了,我实在是、我实在是说错了话,怎么在大人面前这样胡言乱语。”

    赵福生笑了笑:

    “你尽管说就是,我不怪你。”

    “多谢大人。”陈多子答了声谢。

    话虽如此,她的表情却又恭谨了许多,显然又对自己进行了自我克制。

    “你的名字叫多子,你妹妹呢?”赵福生问完,陈多子就道:

    “她叫来子。”

    从名字听来,陈多子的父亲当年确实很想要儿子。

    刘义真背着棺材靠舱而站,专心的听赵福生与陈多子的对话。

    他知道赵福生主要的目的在于卢育和的长女在上阳郡的婚事,但她并没有单刀直入,而是问起陈多子的生平。

    这一段对话给刘义真一种感觉:仿佛赵福生在意陈多子的家庭琐事更在意于上阳郡鬼案本身。

    他心中有些不解,但他与赵福生办过十里坡鬼案,曾见她抽丝剥茧一般的从案件细微处入手,层层深入鬼梦,接近乔越生本体,并且最终成功脱困。

    由此种种,足以证明赵福生办事绝非天马行空,而是心中自有一套章程。

    武少春也在认真倾听。

    从解决恶心鬼案后,他尝到了办案成功的滋味儿,很是积极的在学习,试图多增加经验,后期以便自己办案时更多保命的机会。

    “你爹在你八岁这一年去世,你妹妹想必比你小不了几岁吧?”

    赵福生话音一落,陈多子就道:

    “小了我两岁。”

    “我看她梳了盘发。”赵福生道。

    梳了头发,意味着陈来子嫁了人。

    可一个出嫁的女人却跟着母亲一道生活在已经出嫁的姐姐家,这情况显然不对劲儿。

    陈多子就叹息道:

    “大人,我这个妹妹婚事不顺。”

    她搂着儿子,探头往舱后看了一眼,见不着母亲与妹妹的身影后,这才面露难堪之色:

    “我娘当年没生儿子,在外头名声不大好听,也不大受人待见。”

    再加上陈父早早去世,陈家穷困潦倒。

    母女三人艰难度日,陈母时常替人浆洗衣裳,编织草鞋去集镇卖,做一些很是低贱的事。

    “我们两姐妹长大后,婚事也不好谈。”

    陈多子当年在隔壁帮工,外头闲言碎语的很多。

    有人见那老乡教她做饭食,就暗地里嘲笑她是要给人做小的。

    再加上陈母没有生儿子,便都说陈氏姐妹是生不出男丁的,这样一来二去流言离谱,两姐妹的年纪便蹉跎了。

    后来陈母有些焦急,便主动托人给陈来子相看,最后陈来子嫁了一个家穷脚跛带了些残疾的男人。

    “嫁过去后日子不大好过。”她男人身体不大好,比她年纪还大,没过两年便一病而死。

    死后婆家便还有一个公爹并大伯,想让陈来子留在家中,她不愿意。

    “最终是告上了官府,由府中大老爷作主才归家的。”

    归来之后陈家的日子也并没有好过,反倒越发拮据。

    就在这时,恰逢卢育和的妻子周氏生育之后病重,有人得知卢育和家中缺个女人持事,便主动说起了媒。

    早前丁大同说过,陈多子的父亲读过书,识得字,因家中祸事搬到徐州上阳郡后,早年是靠教书为生——勉强也沾得上是书香门第。

    而陈多子家无子的传闻恐怕正合当时卢育和病妻周氏的意。

    周氏只生了一个女儿,膝下没有儿子,也知道卢育和纳妾的缘由除了掌家理事之外,兴许还有生儿子传宗接代的意思。

    那时周氏恐怕是万万想不到自己如此短命,最终没熬几年便死了。

    所以最初纳陈多子时,周氏应该是满意的。

    一个温顺的、家里过世的父亲是读书人的女子,传言生不出儿子——意味着无法影响她的地位。

    陈多子这样被抬进了卢家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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