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最后一人上前,舔了舔干燥脱皮的嘴唇,也开始与前几人一样,说起了这大半个月来与红泉戏班打交道的经过。“十月初三的时候……十四号那天晌午是我来送饭的,正好遇到了长生。”
他说到这里,下意识的呲出下牙撕咬起来了上唇的死皮:
“就是柳长生,戏班里跑腿的小厮,我跟他开玩笑,请他替我跟黄玉姑娘见上一面——”
这小厮说到这里,黄四顿时急了:
“你这个胆大包天的狗奴,你大爷的,真是祖传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
那小厮当众被骂,臊得面红耳赤,却不敢还口,只好讪讪的任由黄四骂,一边小声的辩驳:
“四爷,我、我只是嘴贫两下罢了,哪敢真想小百灵呢。”
“好了,先不要打岔。”
赵福生制止了黄四的喝骂,黄四见她说话,立时住嘴。
小厮本来羞臊难安的脸上顿时又露出庆幸之色。
她坏心眼的补了一句:
“要教训他,等稍后案子了结再说。”
本来偃旗息鼓的黄四听她这样一讲,顿时神情振奋:
“大人放心,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还想小百灵,回头老子请他吃一顿竹笋炒肉,钩子给他打烂喽!让他再不敢冒犯小百灵了。”
“四爷饶命——”
那小厮一听这话,脸色刹白,连忙求饶。
“……”本来一脸丧气的张传世听到这里,觉得忐忑之中又生出一丝荒诞。
他偷偷看了赵福生一眼,只见她目光温和且坚定,神色从容,嘴角却带一丝若隐似无的笑意,仿佛带着一种恶作剧成功后的狡黠。
不知为什么,这样的赵福生有种鲜活生动之感,一扫驭鬼者留在张传世心中阴森可怕的扭曲印象,令他不由自主的有些想笑。
“大人也太坏了——”
他小声的嘀咕。
赵福生听到了,警告似的瞪他一眼。
张传世咧了咧嘴,作出求饶状,立即低头。
“你接着说。”
赵福生脸上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又故作严厉状,再问他:
“你跟柳长生开了玩笑,他怎么说?”
那小厮有些后悔自己说的话惹了一身骚,接着就听赵福生再问这件事,他想也没想就道:
“长生说,恐怕没这个机会了。”
他说完,便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
这个话题本来在此时说出来就有些不雅。
徐家的下人不少,年轻人见面时开些上不得堂面的下流玩笑,这些粗俗话大家平时说着不嫌丢人,但拿到大庭广众下商议却觉得十分尴尬。
尤其是徐雅臣的眼神像是要将他生吃了。
偏偏赵福生还抓着这个问题不放,他懊悔于自己没有找个假话来糊弄,此时再想骗人已经晚了。
这位镇魔司的赵大人年纪不大,但威仪却十分吓人,她的眼神格外锐利,被她一看,那小厮觉得自己心中的想法尽数都无法瞒住了,当即老实交待:
“他说,小百灵受邀要去为一个官家唱戏,很快就要远行啦。”
【第245章
诡异纸人】
第二百四十五章
徐家人早前就已经审问过了涉及红泉戏班失踪一事的相关仆役,对于这些消息早就已经清楚了。
那小厮将话说完,徐家人便都看向了赵福生,等她说话。
赵福生垂眸,沉吟了片刻。
她没出声,张传世却问:
“什么官家?”
他这话音一落,徐雅臣等人就下意识的转头往赵福生的方向看了过去。
这样的态度虽说没说明,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了。
张传世低呼:
“是指我家大人?”
徐家人目光闪烁,黄四表情迟疑:
“这个……”
“什么这个那个的,你们有话就直说——”
张传世顿时嘴角一撇,就要骂人。
就在这时,赵福生摇了摇头:
“不是我。”
徐雅臣连忙就道:
“红泉戏班失踪的事自然是与大人无关——”
“不是这个意思。”
赵福生摇了摇头。
她知道徐家人误会了,于是说道:
“小百灵所提到的要唱戏的官家,应该不是我。”
赵福生这话一说完,徐雅臣的脸上就露出一种困惑的神色:
“不是大人?”
“不是我。”赵福生再次否认。
“可是——可是——”徐家人被她的回答打了个措不及防,徐雅臣就有些奇怪道:
“可是红泉戏班确实是要前往万安县,为大人唱戏啊?”
“红泉戏班要去万安县不假,但却不是为了我唱戏的。”
徐雅臣就瞪大了眼瞠:
“竟然不是为大人唱戏吗?可是大人已经点明了要戏班子去万安县,以大人实力,这郡县之中,还有谁敢掠大人锋芒?与大人争夺?”
赵福生定定看他:
“鬼。”
“……”
徐家众人一下惊住,脸上露出惊骇、恐惧之色。
‘呼——’
庭院内突然刮来夜风,吹得地面枯干的竹叶像是枯蝶似的乱飞。
屋檐下悬挂的灯笼晃荡,火光一暗一明。
“啊啊啊!!!”
徐家上下本来就害怕,这一突如其来的异变几乎将胆小的吓得昏厥过去。
徐雅臣的手颤个不停:
“鬼、鬼?”
“和你开个玩笑而已。”
赵福生扯了扯嘴角,言归正传:
“我上回来万安县时,曾跟柳春泉聊过几句,他提到过一桩陈年旧事——”
徐雅臣被吓得脸色铁青。
他可笑不出来。
但赵福生态度轻松随意,且还会开玩笑,显然她心情不差,对徐家来说又是一桩好事。
这样一想,徐雅臣心中逐渐放松,听闻赵福生这样一说,他不由问道:
“陈年旧事与此案相关?”
“兴许有些关联,但还不确定。”赵福生道。
张传世提着灯笼问:
“什么陈年旧事?”
赵福生转头看了他一眼,也没瞒他:
“柳春泉说,早年他老丈人在世时,曾进过帝京,当时受了一位京官打赏银子。”
张传世的双手用力抓着灯笼提手,指节顶着皮肤显得格外分明。
但他听到赵福生说完这话,紧握的手掌不由一松,脸上神情虽说没变,但赵福生从他肢体语言细微的变化,却能察觉得出来他好像松了一大口气。
她轻笑了一声。
本来心弦一松的张传世听到这笑声,头皮发麻,连忙开口:
“大人,这柳春泉年纪不小了吧?他老丈人在世时是几时的事?与柳长生说小百灵要去为官家唱戏又有什么瓜葛呢?”
“是五六十年前的往事。柳春泉说,照戏班规则,收了赏得为人唱台戏,出场道谢,方才是正理。”
徐雅臣也觉得奇怪:
“难道当时红泉戏班没有唱这台戏?”
“是。”赵福生点头。
“这是为何?”徐雅臣有些不解。
“因为当时帝京发生了一桩鬼案,导致戏班被迫离京,等到后来一切风波平息,戏班安顿下来时,已经找不到那位打赏银子的官员。”
自此之后,柳春泉的老丈人将此事视为憾事。
众人听了这话不由大吃一惊:
“大人,这怎么可能呢?”
几十年前的过往,怎么可能会在几十年后发生牵扯?
张传世及徐家众人听了这话都不住点头。
赵福生笑了笑:
“柳春泉说,他的岳丈临死之前,一直念叨着欠了这一台戏。”
她说完后,冷冷的道:
“这个世道不对。”
她这话没头没脑的,张传世听得愣了一愣:
“哪里不对?”
“有良心、道德本是好事,但是时间不对,环境不对,这样的原则坚持,反倒会成为灾祸与负担,尤其是在有心人的指使下,更易酿出祸患!”
赵福生的语气逐渐加重,冷冷的看了张传世一眼。
“……”
张传世的手抖了数下,一惯油腔滑调的眼神瞬间都收敛了些许。
他像是饱受重击。
“大人,难道、难道那京官变鬼,来了却这桩因果不成?”
徐雅臣听了这话,浑身发毛,颤声问道。
“人死之后,哪怕厉鬼复苏,早丧失了生前的情感、记忆,又哪记得这些恩怨、瓜葛?”赵福生调整了自己的情绪,说道:
“无非是有人从中作怪,装神弄鬼,故意搞事。”
她一想到戏班子数十条人命,兴许因为某些人的私心而白白葬送,心中杀机便一阵阵涌起:
“这也是我要问话的原因。”
她不再东拉西扯,直接伸手将那送饭的小厮一把抓近前来。
赵福生的手冰凉,再加上那小厮本来就如惊弓之鸟,一被她逮住,吓得双腿发软,连声哀嚎:
“大人饶命。”
“闲话少说,你与柳长生说话时,是在哪里?”赵福生提着他,他双腿瘫软在地,上半身被她提住,勒得面色发青。
听她只是提问,而非杀人,又精神一振:
“在那!在那里,我带大人过去。”
“带路!”
赵福生将手一松。
那小厮摔落在地,但他落地之后却心中一松,四肢爬地,飞快的往前爬去。
他爬向庭院往内舍左侧厢房的方向。
只侧厢房之外有一条‘回’字形游廊,面宽丈余,下面有三步石阶,阶下两侧安放了石灯柱。
小厮爬至灯柱旁,手指着灯柱喊:
“大人,就在这里,就是在这里!我那天就是在这里跟柳长生说话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爬起身来,往灯柱上靠去,一腿朝前迈,一腿弯折,一只手肘弯曲撑在灯柱上,摆了一个造型:
“那天长生就是这样跟我说话的。”
他紧张之下摆出的这个姿势僵硬可笑。
但这会儿大家可没人敢笑。
赵福生的目光从他身上落到灯柱上。
石灯柱里点了灯,下方角落处埋积了一小堆落叶,上面铺了些竹叶。
赵福生目光一凝,大步往灯柱行去。
她见小厮还靠在灯柱上,喝道:
“让开。”
小厮连滚带爬让到一旁。
赵福生蹲下身来,伸手去刨那枯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