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车辆一动,赵福生随即问张传世:“老张,你这两天住在哪的?”
张传世还在怔忡之中,突然听她喊自己的名字,连忙收拾了自己复杂的心情,答道:
“大人,你跟大小范走后,我当天下午见到天色黑得很快,意识到不对劲儿,连夜就搬入了镇魔司中。”
赵福生才从宝知县归来,万安县的事许多她都不清楚。
张传世平日浑归浑,也知道事情轻重,连忙又道:
“当天夜里,我倒确实是听到了若隐似无的敲击声,但听得不大清楚,虽然觉得烦,但睡也睡得着。”
也就是说,他跟饱受折磨了一夜的于维德、庞知县等人不一样。
赵福生听到这里,便敢笃定镇魔司有什么隐秘在了。
镇魔司的存在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隔绝厉鬼的标记,这不是她胡乱猜测,事实上在宝知县与郑河在画舫上的对话时,她就已经有此猜测。
郑河早就知道鬼马车的存在,但他之前一直没有被鬼车标记过。
且他提到一点:镇魔司内曾在役期间厉鬼复苏而死的人,不会对司府衙门的人造成影响。
郑河对此十分笃定。
他言之凿凿,甚至当时隐隐有与赵福生争辩的架势。
直到赵福生说出他已经被鬼马车标记,他一下才如泄了气的皮球。
郑河敢这样肯定,必有他的依仗——至少就他所知,朝廷几十年来,应该没有出过类似的问题。
而这种情况是与厉鬼法则相悖的。
鬼马车的杀人法则:听说、提起,便会被标记,继而名字被记入鬼册,厉鬼驾车将人带走。
偏偏镇魔司又可以逆转这种法则:哪怕司内的人知道鬼车的存在,且与人提起、谈及,却不会被鬼车带走。
事有反常即为妖。
赵福生想到了一个可能。
照范必死的说法,鬼的杀人法则是不可被强行扭转的,但有更高等阶的厉鬼力量,则可以压制住低品阶的厉鬼。
“……”
唯有双方品阶不对等时,可以达到压制、屏蔽厉鬼法则的标记。
可鬼马车的等阶已经达到了灾级以上,还有什么高于鬼车的存在,能压制住鬼车,护住镇魔司所属人员不受厉鬼法则所标记呢?
赵福生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当地镇魔司府衙门前悬挂的匾额。
张传世与纸人张有亲属关系。
当日万安县镇魔司出事,其他人都搬走了,就张传世不走。
后来范必死提过,他之所以留下来的原因,是要做棺材生意,且镇魔司欠了他很大一笔银子,所以他才不肯走。
背靠纸人张,张传世要想赚钱可不是一件难事,他之所以留下来,必有图谋。
张传世畏惧纸人张,不肯与她多说。
但他不说,赵福生连猜带蒙也想到了答案。
她想到了镇魔司大门上悬挂的匾额。
朝廷各地州府的镇魔司应该都悬挂了这样一块招牌,而万安县的这块招牌,时而干净,时而似是蒙尘。
这自然不是真的蒙尘,想必是与一县鬼祸的情况相关。
如果当地鬼案消失,百姓没有受鬼祸影响,这块招牌应该格外的干净,反之则会被厉鬼煞气所迷。
赵福生怀疑这招牌也是一种大凶之物,与鬼棺材、鬼门板这样的存在类似。
朝廷应该是得到了一件绝世的大凶之物,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将其分解,然后运送至全国各地,悬挂在当地镇魔司的府衙上方。
这种大凶之物应该有一定抵御厉鬼的力量,能护住镇魔司内的人在一定程度上不受厉鬼的影响——而这也是郑河早年听说、提到鬼车,却没有受到标记的原因。
而赵福生之所以因为听到鬼车便被鬼车标记,极有可能与镇魔司的这块招牌蒙污,力量反受到压制,所以失去了一定的作用是有影响的。
张传世这一次在万安县鬼祸发生后,立即搬入镇魔司府衙,所以与庞知县等人相较,他在前两夜时受到了这块匾额力量的庇护,对于敲击声听得不大清醒。
这也是赵福生归来时,发现这块匾额变得有些灰蒙蒙的,字迹几乎被阴霾挡住,看不清楚的缘故。
不过这都是赵福生推测,至于是真是假,解决了这一桩鬼案,再回镇魔司一看便清楚了。
赵福生想到这里,又看了看庞知县:
“你先前提到了鬼陵,怎么确定鬼的位置的?”
庞知县表情憔悴,听到赵福生问话,强打精神:
“昨天都不知道,直到今早,才有人无意中提起,城西的大雾到了巳时中(十点左右)还没有散去。”
万安县不是四面环山,就是这个时节早上有雾,天一亮便消失了。
近来天色亮得慢,可巳时初就已经在逐渐亮了,就是有雾也该消失。
当时说话的人是府中差役,庞知县一听到便觉得不对劲儿了。
事关鬼案,他比别人更关注。
立即就想到了城西鬼陵,每年必须得经由镇魔司的将领级人物来打烙印。
去年八月中旬朝廷最后一次派人来打烙印,按照往年规则,朝廷今年七月底便该派人来,可万安县如今情况特殊,便失去了这一庇护。
如今已经八月,鬼陵去年打下的烙印应该在逐渐失去作用。
想到这一点,庞知县当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第127章
杀人无形】
第一百二十七章
庞知县第一反应就是万安县再次出现了新的鬼案!
城西鬼陵的烙印松动,里面埋的尸首中,有一具厉鬼复苏。
这两天莫名的天色提早黑暗,就是与鬼案有关。
恰巧在这个时候,赵福生去了宝知县未归,而县里受鬼域影响,他派出去报信的差役似是中了鬼打墙,根本离不开万安县了。
庞知县急得如锅边上的蚂蚁,正焦虑万分之际,恰巧这个时候赵福生一行平安归来了。
因她去得快,回来得也快,开始又看到大小范先下车,庞知县还以为赵福生这一次办案并不顺利,但后来又听她说鬼案已经解决了。
如果不是万安县此时也危在旦夕,庞知县早问起宝知县案件详情了。
几人说话之际,马车飞驰穿过安静且空旷无一人的街道,越来越逼近城西了。
越往城西,天色便越黑,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
城西的房舍全部笼罩在黑暗之中,宛如一尊尊在黑夜中蛰伏的怪兽。
而马车一路西行,‘叮叮铛铛’的凿击声便越发清脆,越发密集了。
‘铛——铛——铛——’
敲击声好似从四面八方传来,吵得人心烦意乱,几乎将‘嗒嗒’的马蹄声都压过了。
马车里静得落针可闻,几人靠近城西,都下意识的闭嘴,不再多说。
张传世听到自己及庞知县、范必死‘咚咚’的心跳,不多时功夫便觉得口干舌躁,胸口闷痛。
他僵硬的坐了半晌,大腿发麻,想要动动脚尖,但刚一提腿,衣物摩挲间发出‘悉索’声响,将所有人都吓得冷汗流出来了。
“你动什么?”
庞知县没好气的出声抱怨:
“将我吓得不轻。”
赵福生意外的看了庞知县一眼。
与这老知县相识以来,赵福生觉得他性格不错,虽说有时多虑,但对镇魔司的人一向包容。
之前在镇魔司内,提起这桩鬼案时,张传世几次打断他的话,抢他的风头,他都很是大度,这会儿却显得有些暴躁,仿佛脾气一下急了许多。
张传世倒是一反平日不肯吃亏的样儿,被庞知县一指责,顿时讪讪的笑:
“腿麻了。”
范必死一脸嫌弃看着张传世,不过并没有掺合进二人的斗嘴中,而是向赵福生说道:
“大人,车子速度越来越慢了。”
赵福生也意识到了。
从半刻钟前起,车夫赶车的动作就越来越慢。
镇魔司的马车上左右两侧各挂了一盏铜灯,灯里灌满了油。
出发前灯光还算是能视物,但越是一路往西走,那光便越发微弱,这会儿火苗只有豆点大,仅能照亮车头前直径半丈左右。
范必死的话音一落,那车夫愣了好一会儿才出声:
“大、大人,看不清楚路了。”
他好像受了鬼域影响,这会儿说话都有些不清不楚。
赵福生心中一沉,问道:
“我们这是到哪了?”
她问完之后,场面一时之间静了半晌。
‘铛——铛——铛——’
敲击声中,夹杂着马匹拖着沉重的车辆向前走时的脚步:嗒嗒嗒、嗒嗒嗒。
车轮转动的‘哐哐’声也夹杂其中,车内三人的气息逐渐变得急促。
张传世死死将魂命册抱入怀中,大喊:
“喂,大人问你话呢!”
不知何时,雾气越来越浓。
黑夜之中,有一种阴森感在空气里传递,沉默化为压抑,让人的恐惧在此时被放大到极致。
还没到鬼陵,庞知县就觉得自己的腿开始软了。
在这些混杂的噪音中,伴随着‘铛’的一声凿击声响,突然响起了‘汩汩’的流水声。
仿佛附近有了一汪细小的泉眼,悄无声息的往外涌。
这些诡异的噪音混杂在一起,反倒形成了极度静谧的效果,张传世喊完之后没人回答。
死亡的阴影一下笼罩在马车内几人的心头!
拉车的马缓缓往前走了两步,接着似是失去了人为的催促,逐渐停下了脚步。
赵福生当机立断:
“我们在此地下车,你将车立即调头,赶回镇魔司——”
说完,她作势欲起身。
但刚一起来,张传世便伸手将她拉住:
“大人三思,此地不对头。”
“别胡说了!”
赵福生回头喝斥他:
“我们来此就是办鬼案的,如果这里一切都对,我就不来了!”
事关鬼案,她没有像平时一样好说话。
张传世怔了一怔,下意识的放手。
车内其他几人没有动,赵福生起身下了马车,车夫僵坐在车头没有动。
“下来吧。”
她喊了一声,范必死等人松了口气,接二连三的也跟着下车。
庞知县走在最后。
他年纪老迈,胆子也不算大,如果不是担忧家里被厉鬼标记的夫人,恐怕早撑不住,瘫软在车上了。
四人一下马车,放眼往四周看去,入眼是一片茫茫无际的黑暗。
黑色宛如这个世间最纯粹的颜色,将所有的存在尽数污染了。
待眼睛适应了黑暗,可以看到无尽的黑雾中,有细小的尘珠在空气中浮动,远处的房屋化为更浓的黑影,蛰伏于远处。
整座万安县城像是成为了一座空城,听不到鸟、虫的鸣叫,感应不到活物的存在。
“嘎——”张传世试着张了张嘴,想喊一声‘大人’,可因为恐惧的影响,他一张嘴只发出了机械似的叫声。
幸亏此时没有人嘲笑他。
范必死、庞知县都心中害怕极了。
庞知县靠着马车而站,紧紧拉住了范必死的衣角。
赵福生的目光落到了赶车的马夫身上,借着微弱的一点灯光,四人可以看到他坐在那里,手牵着绳索,脑袋垂落了下来,车辆不知何时早就停下来了。
他像是睡着了。
“不对劲。”
赵福生摇摇头,看了范必死一眼。
他肤色本来略深,此时已经吓得泛白了,接收到赵福生的眼神,他干咽了一口唾沫,壮着胆子往车夫走去:
“喂——”
范必死伸手一推,先前还端坐在车头前的车夫身体软绵绵的就倒下去了。
他‘噗通’落地,所坐的位置早被染红。
“血!血!”
张传世一见满座血迹,吓得瞳孔乱抖。
浓郁的血腥味儿传开,化为死亡的阴影,笼罩在众人心头。
“死了?”
赵福生心中一紧,没料到事前半点儿征兆也没有,厉鬼还没有见到,镇魔司内已经有人在她面前被杀死了。
范必死这会儿没有说话,拼命的将手在衣裳上蹭着。
碰触到被厉鬼杀死的人的尸身是十分奇怪的。
这个时候人之将死,照理来说应该尸身柔软才对,可这赶车的人死于厉鬼之手,那尸体冰冷阴凉,硬得有些硌手。
再加上此时周围环境的影响,范必死之所以没有逃跑,纯粹是因为赵福生的威信所在罢了。
而张传世一见车夫被范必死一推就倒的刹那,表现得比庞知县还要怂。
他双腿直打颤,两条裤子极有节奏的抖动,靠着马车厢的壁,站都站不稳脚。
这个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