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它动作僵硬的上了台阶,迈过门坎,紧接着‘嗒、嗒’的脚步声从幽静的大殿之中传来,回音阵阵之中,厉鬼的气息逐渐被殿内的阴影吞并。不多时,‘乒乓’的撞击声响起,之后一切归于平静。
而此时两个大活人正站在庙门前,长时间相对无语。
“我没有想到会是这个样子。”
赵福生说到此处,又摇了摇头:
“不,我应该早就想到的。”
难怪昨日她心中一动,问刘义真庙中有几个鬼时,他笑而不语。
按照她原本的推测,如今要饭胡同中闹出的鬼祸原本就是为了对抗无头鬼而出现的,无头鬼被封印在夫子庙中,这提头的恶鬼隐藏在夫子庙内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只是刘义真居住在夫子庙的事误导了她,她没有想到一个大活人竟然敢与复苏的厉鬼同处一室。
再加上老庙祝死后厉鬼复苏——赵福生叹了口气,道:
“没想到我们这万安县区区一间夫子庙内竟然是‘鬼才济济’。”
赵福生说话的同时,再抬头去看上方悬挂的鬼灯,随后再将目光落到了刘义真身侧的那两桶水上。
她随后想起昨日自己早上来此时,地面湿漉漉的,像是才刚冲洗过不久的样子,当时就令她生疑。
“……”
刘义真被她的话说得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回应,最终平息了心跳,道:
“我收拾了此地再和你说。”
说完,他示意赵福生让开些,随后弯腰将两桶泼洒了大半的水桶倾斜倒了出去。
水流‘哗’的冲出洗刷地面,刘义真从靠墙角的地方取了一把长条扫帚,开始洗刷起厉鬼经过时留下的痕迹。
看得出来这些事情他平时就在做,因此动作很是麻利,三两下便将庙前打扫干净了,他收完扫帚与水桶,重新出来时,看了赵福生一眼——
她的神色平静,但眼神幽深,对他很是戒备警惕。
少女穿了一双破旧的布鞋,两只脚的大脚趾处都有破裂,隐约可见里面的袜子。
鞋底及鞋面几乎被血浸泡,经过先前他倒水一冲,更是几乎全湿。
“你要不要清理一下鞋子?”
赵福生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脚,也看到了那快从鞋子破洞中漏出来的脚趾。
刘义真的目光落到她脚上,她眼珠一转,接着笑了一声:
“也行。”
她作势弯腰脱鞋:
“那你正好提去帮我刷干净——”
“……”
刘义真被她的反应打了个措手不及。
一般来说,人都会有羞耻心,被人窥探到不体面的一面时,大多数人会下意识的想要逃避、辩解。
赵福生虽说侥幸成为镇魔司令司,但她出身较差,衣着破旧,这是与她身份并不相符的装扮。
刘义真故意提到她的鞋,是想令她难堪,继而避开与她之后的谈话。
哪知她身穿破旧的鞋子,却神情坦然,并没有半分扭捏,反倒她欲脱鞋的动作将刘义真吓了一跳。
“别——”
他再次失态,喊了一声。
赵福生的手还放在鞋子后跟之上,她本来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听到眼前这青年沉不住气后,她不由‘嗤’笑了一声:
“逗你玩而已,瞧你吓成了什么样子。”
她直立起身来。
刘义真的表情本来颇为懊恼,但听她一笑,也觉得自己的行为过于滑稽,想要将人一军不成,反被人将计就计。
他忍不住失笑。
两人这一笑,彼此之间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顿时一泄。
刘义真的神色看似缓和了许多,实则心中对于赵福生更加警惕。
她聪明狡诈,行事难以预测,且尤为擅长把握人心与气氛。
从厉鬼归来之后,自己的情绪好像一直被她拿捏,就连他自以为是想要逼退她的作派,仿佛都在她预计之内。
赵福生可不管他心中的想法如何,只平静道:
“我将来要与鬼打交道,这些东西我总要习惯的。”
刘义真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赵福生道:
“只是我没想到,要饭胡同的鬼竟然是你养的。”
“不——”
刘义真初时想反驳,但在赵福生注视之下,他最终叹了口气:
“此事说来话长。”
“那你就慢慢说。”赵福生盯着他道:
“我知道你还隐瞒了一些东西,但事到如今,涉及了这样多人命,你总不能再推三阻四。”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她打定主意,要饭胡同的鬼是夫子庙养出来的,刘义真此人如果阴险狡诈仍发敢胡编乱造说些假话来忽悠她,她之后要想办法杀死此人,坚决不能留下祸根。
这个人很有些古怪。
他是活人,身上没有驭鬼后的阴戾之气,可同时赵福生又感应得到他时常与鬼打交道后沾染的那丝鬼息。
这种感觉十分奇怪。
赵福生驭鬼的时间不长,与鬼打交道的时间也不多,但她隐约感觉到,刘义真颇为特殊,仿佛她身上驭使的鬼物对他并没有‘恶意’,且鬼与他之间隐隐有一种说不清的联系。
他与老庙祝祖孙两人先后接掌布施之事,与鬼打交道,想必自有一套与鬼打交道的经验,不肯告知于旁人。
赵福生压下心中的杂念,刘义真的情况等她处理完要饭胡同的事情将来再慢慢去查询,当下最重要的仍然是要饭胡同的困境。
“夫子庙的鬼是什么来历,你应该很清楚吧?”
“是。”刘义真点了点头。
今夜厉鬼行踪曝露,也意味着他想要隐藏的秘密又一个秘密曝光了。
从夫子庙建庙以来,这个事四十年来一直都隐藏得很好。
就算是要饭胡同出事后,厉鬼接连杀人,其他人就算从前人之死中摸清了厉鬼杀人法则,可普通人大多贪生怕死,没有谁像赵福生这样的逆天,敢近距离跟在厉鬼的身后,被她摸到了鬼的藏身之地。
刘义真皱了皱眉,想了想,突然又笑了一声:
“算了,这个事本来也与镇魔司有关,说给你听也不丢人。”
他打定主意之后,也不再纠结,直言道:
“许多事情我想你也清楚了,且要饭胡同的鬼祸,此地的情况,你也大概了解了。”
赵福生点头。
刘义真又问:
“那四十年前,我们刘家的鬼祸你也知道吧?”
“当然。”
赵福生挑了下眉,再应了一声。
“当年的鬼祸,苏泷和张雄五解决不了。”他直言不讳的道。
赵福生想起纸人张提到过的事,问:
“是因为无头鬼尸的特殊力量?”
“是。”刘义真点了点头,说道:
“这无头鬼尸力量特殊,它能压制厉鬼,我祖父说,苏泷当时驭使的厉鬼也达到了煞阶,可在它面前却仍受压制,根本驭使不了它的力量。”
赵福生当时只听纸人张提过无头鬼尸的可怕之处,却没有想到无头鬼尸的能力竟然如此逆天。
她联想到自己身上驭使的厉鬼,顿时心中一动:
“我感觉这个能力很妙啊——”
她驭使的厉鬼一旦使用力量过多,复苏之后会要了自己的命——假如她能得到无头鬼的尸身,是不是可以将来先借自己驭使的厉鬼之力,末了立即将无头鬼的尸身背起。
这样一来,无头鬼的力量克制住她驭使的厉鬼,变相封印她的厉鬼,她岂不是可以钻鬼的空子,无限制的借用厉鬼之力,让自己身上缠的这个厉鬼无计可施?
“你不要胡思乱想!”
刘义真听她这样一说,再看她表情,顿时似是猜到她心中打算,大声喝斥:
“这种天真的念头不是没有人试过。”
无头鬼确实可以克制其他厉鬼,使其他厉鬼陷入封印状态,但它一旦复苏之后,谁来克制?
“我劝你死了这条心,你一旦借了无头鬼的力量,它先就取你脑袋,让你立即陨命。”
“……好吧。”
赵福生略有些遗憾的叹息了一声。
不过她并没有彻底死心。
无头鬼的力量对她来说大有可用,只是目前暂时找不到克制它的方法,如果她要是找到办法,这个鬼说不定将来是要派上大用场的。
刘义真一看她神情,就知道她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心中,顿时大感头疼:
“你不要乱来,当年这厉鬼尸身完整时,在帝京掀起过大祸,杀了一个金级大将——”
这些话赵福生从纸人张处早就听过,闻言笑眯眯的点头:
“我知道。”
“可你知道吗?镇魔司的将级之分除了跟功劳、资历、厉鬼能力有关之外,也与厉鬼品阶有关,听我祖父说,这金级大将驭使的是灾级以上的厉鬼!”
刘义真面色严肃道。
他这样一说,赵福生倒真的上了心。
纸人张提到过鬼的品阶之分,共分为:祟、凶、煞、祸、灾等五大阶。
也就是说,以人类为厉鬼划分的品阶之中,灾级大鬼已经是最恐怖的存在。
能驭使这样的厉鬼的将领,竟然会死于帝京之中的鬼祸,这才是令得赵福生在意此事的原因。
“灾级以上的厉鬼?”她皱起了眉。
这些详情,纸人张自然不会与她细说,此人心思阴毒,有意给她残缺不全的信息,就是想引她送死。
“是。”刘义真面色严肃的点头,见她终于认真之后,心中不由松了口气。
“这无头鬼尸的品阶竟然如此厉害,能杀死驭使灾级厉鬼的大将,那它当年——”
“倒也不是完全如此。”刘义真道:
“无头鬼尸规则逆天,但它之所以能杀死金级大将,也是有原因的。”
【第46章
鬼的财产】
第四十六章
赵福生闻言就问:
“什么原因?”
刘义真说道:
“无头鬼杀人的具体过程我也不清楚,但我听祖父说过,越是驭使品阶高的厉鬼,越容易失控而死,这位大将当时本来就处于失控的边源,无头鬼的出现变相的令他身上的厉鬼提前失控,将他杀死。”
说完,他顿了顿,接着又随口补充了一句:
“而且厉鬼的品阶划分,除了根据它们的鬼域、力量估计之外,朝廷还会有其他考量,例如这位金级大将驭使的鬼物之所以能被评判为灾级,是因为这个鬼除了自身实力外,同时还拥有一件绝世的凶物。”
也就是说:鬼驭使鬼物。
“鬼也有财产?”赵福生问。
她的这个说法有些怪异,刘义真嘴角抽搐两下,想要反驳,却又觉得她说得没错,只好点了点头:
“对。”
“是什么凶物?”赵福生再问。
刘义真就老实答道:
“听我祖父说似是一艘船,亦或是一辆车,不大清楚。只知一旦被这厉鬼捕捉,无论是人是鬼都难以逃脱,众鬼避逸。”
赵福生对这位曾经的金级大将驭使的鬼物倒有些好奇,闻言便道:
“那金将死后定然厉鬼复苏,最后怎么解决的?”
“朝廷人才济济,事情又发生在帝京之中,自然有人解决,这金将死后复苏的厉鬼应该也是被人封印,鬼物也兴许是藏在帝京镇魔司总部之中,有专人看守吧。”
刘义真的这个答案相当于没有。
不过他年纪不大,最多二十来岁,几十年前的往事知道得不清楚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可值得赵福生在意的,是他提到这桩过往时,数次提到了一个信息:我听祖父说。
她心中已经有了计量,抿唇一笑:
“你祖父知道得不少啊。”
刘义真神色不变,但却深吸了一口气。
赵福生就笑着问道:
“你知道的秘密也不少,你祖父知道更多,你们爷孙两人接代布施,知道当年夫子庙鬼祸的过往,你祖父究竟是谁?”
她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刘义真祖孙身上,说道:
“夫子庙的布施进行了四十年之久,从开始的初一十五,到后来每天布施——”
赵福生说到这里,顿了片刻。
她心中涌出一股厌恶之感。
‘布施’一举本来是好事,她最初听到要饭胡同的鬼祸,是从范氏兄弟的口中,之后纸人张也提到过,包括后来赶车送她的刘五——众人提及当年的刘家,无人不称赞其仁义之举。
可哪知‘布施’的背后则是血迹斑斑的人命。
刘家拿钱布施,喝了夫子庙粥水的人注定了迟早会命丧厉鬼之手,这种善举变成了隐形的恶意,偏偏人们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
从一开始的初一十五到后来的每日布施,都意味着鬼物杀人的频繁。
如果要饭胡同的厉鬼不除,将来布施鬼晋阶之后,不知会杀害多少生灵。
大汉朝厉鬼横行,人命如草芥。
她初时听范必死说这话时,心中不以为然,这会儿总算是感知到这句话的份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