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赵福生还来不及细想,先前那种森然的窥探感又来了。与此同时,悬挂在庙门上方的灯笼内的火光开始扑闪,灯焰‘噗哧、噗哧’闪烁了两下,灯焰瞬间‘轰’的爆裂开来。
只见灯笼上方映出一张痛苦而扭曲的鬼脸,接着整张灯笼皮质无声的碎裂,撕破一条奇大无比的缺口。
内里的灯油突然倾倒,火焰立时熄灭,灯油从中泄逸而出,‘滴滴答答’顺着破裂的人皮纸流淌了出来。
恶臭气瞬间弥满整个庙门前,若非赵福生反应及时往后退出一步,恐怕要被这灯油滴个正着。
灯油滴落在她原先站立的位置,很快聚成一滩小洼。
而庙门前的光线也因为这盏灯笼的熄灭而暗了数分,同一时刻,那第二次出现的阴冷视线并没有捕捉到她,而是与她擦身而过,之后逐渐消弥。
赵福生目光一闪,心中想起昨夜那布粥青年的提醒:不要进夫子庙。
夫子庙内确实有鬼。
那大殿之中供奉的看起来不像是什么正经的‘神明’,反倒是另有乾坤。
那青年当时两次提醒她不要入庙,想必就是缘自于此。
他当时说来了之后不要进夫子庙,喊他名字他就出来了。
这青年也不算什么好人,他在此布施,做的是害人性命的勾当,昨夜端粥给自己时,应该明白自己的结局,却仍将粥水递了过来,不知他此举是心怀恶念,还是因为笃定她无法离开才这样做的。
但抛开这些,他当时提醒自己不要入夫子庙应该是出自真心实意。
也就是说,夫子庙内可能有危险,她贸然进入可能会出事。
她虽说有好奇心,但与小命相比,显然这点儿好奇心就不值一提。
这会儿进庙的契机并不成熟。
一念及此,赵福生果断放弃了要强行入内探个究竟的打算,她退出数步开外,远离庙门,末了张了张嘴。
正欲喊话时,她为难了片刻。
那青年让她来了之后喊他名字就是,但当时情况紧急,两人交谈不多,她压根儿不知道此人名字。
赵福生犹豫了一下,接着放声喊道:
“打饭的、打饭的,我来啦!”
‘打饭的——’
‘打饭的——’
‘来啦——来——啦——’
街道过于空寂,她的喊话声虽说极力压抑,但仍被传扬开来。
回音从四面八方空荡荡的房屋之中转回来,增添了些许幽怨瘮人的味道,令得赵福生搓了搓瞬间爬满鸡皮疙瘩的手。
好在那青年并没有让她等待太久,不等她再出声喊人,很快庙殿深处便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那声音初时还没听到,仿佛走了一半,脚步的主人特意发出声响让她听见似的。
须臾之后,有人影从黑暗之中缓缓走出,出现在大殿正中光与暗的交界处。
来者在黑暗中站了片刻,接着缓缓往前一迈,身影出现在灯光笼罩之中,正是昨日在夫子庙前排队打饭的青年。
他低垂着眉眼,灯光从上而下照在他身上,他眉骨突出,那眼窝、鼻梁笼罩了阴影。
昨日见面时看着沉默的青年,此时不知是不是受天色、气氛、环境的影响,甚至赵福生对他已经有了先入为主的怀疑的缘故,她总觉得此人身上阴寒之气缠绕,眉眼间带着一种阴鸷。
昨日打饭的青年神情有些不安的往身后看了看,接着转头看向了赵福生。
少女显然很遵守与他昨日的约定,且并没有自作主张,十分知趣的站在了距离庙门口五步之遥的地方,略有些歉疚的看着他。
“你昨天让我过来找你,说到了喊你名字,但我忘了问你的名字,实在不好意思。”
她昨晚应该没有睡好。
进入鬼域之后,她昨夜应该是第一次经历厉鬼杀人,对她来说睡不好才是情理之中的事——毕竟这里的幸存者人人都度过了许多不眠之夜。
可她此时竟然敢独自外出,真的应约前来,还站到夫子庙喊人,见了他面之后先出声道歉……
这就给青年一种怪异之感,总觉得这种情形、这种对话仿佛有哪里不大对劲儿。
她还怪……怪有素质的。
“……”
青年心生荒谬之感,有些不知所措的抓了抓左侧眉头。
他长得倒是浓眉大眼,本该堂正的样貌,但不知是不是居住于夫子庙中,与鬼相伴的缘故,此人身上的气质阴沉,看起来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青年没有回答赵福生的话,他的目光落到了夫子庙正门坎前的地面上。
赵福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便见到了那里汇聚的一小洼散发着恶臭的液体。
水洼之上,庙门上方悬挂的破了的灯笼内里正在漏油。
赵福生连忙澄清:
“这可与我无关——”
她初来乍到,什么也没做,灯笼自己就坏了,油灯洒倒,还险些泼了她一身。
“可惜了,又毁了一盏灯。”
青年眉宇间带着阴郁,摇了摇头,叹息道:
“希望此间事情快些了结,否则——”
“否则什么?”赵福生听出他话中有话,似是在暗指什么,不由眼睛一眯,追问了一句。
“没什么。”
青年心中似是有万千句话要说,但他最终化为一声长叹,摇了摇头,不再说这个话题。
赵福生暂时将心中的疑惑按捺下,她来此地,心中的疑惑比青年还要多一些,既然此人这会儿不愿意多说‘鬼灯’之事,便由她率先开口发问:
“要饭胡同的厉鬼与四十年前的刘家宗祠的厉鬼不是同一个吧?”
她一来便直奔主题,打了青年一个措手不及。
他几乎是有些怔懵的摇了摇头:
“不是……”
“厉鬼杀人的法则是不是与布粥有关?”她再问。
“是——”
兴许是赵福生气势斐然,身处鬼域不见惊慌失措,反倒像是保持了理智与克制,这让她在问话时,青年下意识的就顺应她的问题回答,甚至忘了率先去询问她的身份。
“如果说厉鬼杀人的法则是与布粥有关,那看来这鬼物的诞生应该就与布粥之举脱不了干系。”
赵福生分析着。
青年只能本能的点头:
“是……”
她突然盯着青年看,往前迈了一步。
两人身材悬殊,但她从容镇定,气势反客为主,那青年见她靠近,反被她逼得后退了一步。
“也就是说,这要饭胡同的厉鬼仍是因刘家而生的?”
这刘家到底是什么来路?
照纸人张所说,四十年前的鬼祸是因刘化成而起,四十年后的要饭胡同再出现的厉鬼竟然与刘家又有关系。
“你……”那青年听到此处,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儿。
他心中也对赵福生的身份生疑,此时不止没有问出好歹,反倒被她先逼问出好几个问题。
“你先回答我的话。”赵福生没有理睬他试图反问的话,而是再道:
“刘家当年在鬼祸‘解决’后,撤出了万安县,并且留下了庙祝守在这由宗祠改建的夫子庙内,并由庙祝仍颁布粥水,所以形成了要饭胡同。”
“是。”青年欲问的话被她打断,面对她频频抛出的疑问,只好暂忍下心中疑惑,先点头答应了一声。
“一个月前,镇魔司接到了报案,说是一个少年前去,想请镇魔司完成当年约定。”
不过当时的镇魔司身处鬼祸之中,自身难保,范必死两兄弟拒绝了这青年请托,那青年随后不知所踪。
赵福生直言问道:
“那报案的人是不是你?”
青年听到此处,怔了一怔,脑海里终于理出了一丝头绪,他平静的面容有片刻的破功,有些不敢置信的盯着赵福生上下打量,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惊道:
“你是镇魔司的人?”
他反应了过来。
赵福生原本也没想过隐瞒自己身份,见他猜到,也就顺势点头应了一声:
“是。”
那青年眉宇间阴霾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惊讶,他上下打量着赵福生:
“你——你是镇魔司新进的令使?”
说这话时,他音量略有些拔高。
赵福生的年纪很轻,身材瘦高,脸色略白,但她的目光平和,神态从容,与他印象中的镇魔司的人大相径庭。
小样,你看不起谁?
赵福生从怀里掏出魂命册:
“我是镇魔司的令司主事,如今要饭胡同的鬼祸由我解决。”
魂命册在她手中,上面浮出鬼语符文,她的身份再无争议。
青年却更加讶异。
他对于镇魔司的了解不少,闻言便失声道:
“你也是驭鬼之人?”
“是。”
赵福生点了点头。
那青年再度一愣,最终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垂下了脑袋,苦笑了一声:
“我没想到……”他有些烦闷,好似不知该如何说起,最终长长的叹了口气:
“唉——你们来得太迟了——”
从他神情看来,似是有什么不妙的大事发生,赵福生心中一沉,一种不妙的预感涌上心头。
但她并没有被这种坏情绪影响,而是顺应自己原本的思路:
“既然你是一个月前,前往镇魔司报案的人,提到了四十年前的刘家与镇魔司的约定,也就是说,要饭胡同的这桩鬼祸,照理来说应该是与刘家四十年前的鬼祸是有所相关的,对不对?”
在得知她的身份之后,青年似是有所顾忌,他答话不再像先前那样的随意,而是略作思考,最终才叹道:
“原本是有一些相关的——”
他的话语一下就引起了赵福生的警觉。
【第41章
情况不妙】
第四十一章
从两人见面到现在,时间虽短,交谈也很简略,但赵福生从这青年口中也知悉了不少的东西。
首先确认了青年的身份。
此人生活在夫子庙,如今接收了布施粥水的工作,可见他与夫子庙、原本的庙祝之间应该是渊源极深。
他知道四十年前的往事,提到了过往的约定,由此赵福生则能判断出接掌此地的庙祝必定是当年刘化成十分信任的心腹之人。
所以在刘家撤走后,他放心留下庙祝,交了不少家产给此人。
刘化成先为官,后经商,这样的人心性非凡,为人处事必定非常谨慎,但他放心将此地的事、钱交给庙祝,可见庙祝与刘化成关系异常亲近,甚至能得知一部分刘家当年鬼祸内情。
而在四十年后,庙祝与这青年之间也应该是十分亲近,所以青年继承了庙祝工作,也得知了一部分秘密。
他前后回答的问题中,提到了两个关键的信息:
一个是‘太晚了’,而另一个则是回答赵福生后面的提问时,他的原话是:‘原本是有一些相关。’
这个‘原本’的意思是指最初有关,而如今则没有关系,亦或是关系不大了?
这一瞬间,赵福生心中转过无数的念头。
她转头看向四周,此地空荡静寂,夫子庙内也是静谧无声,不像是有活人的样子。
而推算时间,刘化成寿宴鬼案发生在四十年前,当时庙祝临时受刘化成所托驻守夫子庙,此人必定不可能是个幼稚无知的孩童,最少应该是在20~40之间的岁数,因此临危受命。
四十年过去,当年的年轻人衰老,说不定已经——
“原本有一些相关?”赵福生心思极深。
她见这青年说话间双眉紧锁,似是有什么为难之处,知道自己身份后神色谨慎,担忧自己贸然问起重要问题他推脱不提,亦或拿话搪塞自己。
因此她顾左右言其他,故意顺着他的话题问:
“意思是现在没有关系了吗?”
青年嘴唇动了动,他深深看了赵福生一眼,似是猜到了她问话的用意,出乎赵福生意料之外的,他爽快的道:
“是。”
他的这个态度倒令赵福生有些诧异,她想了想,并没有再继续追问这个事,而是将话题一转,转向了另一个看似风马牛不相干的问题上:
“这里原本布施的庙祝去哪儿了?”
她看似提问随心散漫,两者似是完全搭不上关系,实则句句紧扣问题中心。
那青年突然抿唇一笑。
他原本神色阴郁,此时展颜一笑,倒是眉眼间阴霾尽去,展露出几分他这个年纪的气息。
“你猜出来了?”
问完,不等赵福生说话,便自顾自的道:
“我的祖父已经去世。”
他的这个答案与赵福生原本设想的一模一样。
而且少年对庙祝的称呼,更是验证了她的推测,她再问:
“你祖父去世的时间可是你上个月,去镇魔司报案的时候?”
青年神情平静,提起祖父之死,既不见悲伤落泪,也不见藏揶扭捏,微微颔首:
“是。”
他说完这话之后,偏头看了赵福生一眼。
赵福生从他口中获知了这个讯息,再结合已知的线索,一个大胆的猜测浮现在了她的脑海之中。
“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么?”青年问道。
“你也说过,此地鬼祸与四十年前的鬼祸原本有些关系。”赵福生说到这里,两人目光相对,刹时都领悟到了对方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