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可是,宋眠看不见的地方,他的眼神深处,看着她,却有了一些变化。好像是祁恩黏糊糊的目光给他提了个醒,他直勾勾的盯着宋眠的背影,无数模糊的碎片从他的脑中飞过,像是一个漫长又美好的梦境。
祁宗皱了皱眉,他的头有些疼。
但是这一次,他好像捕捉到了一些碎片。
破碎的梦境里,他经常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他叫她眠眠。
“眠眠……”
祁宗无声的将这个名字在自己的口中反复咀嚼,眼睛深处的光一点一点亮了起来。
宋眠蹲在那里,觉得如芒在背。
这种被注视感她很熟悉,那种贪婪的眼神。
可是宋眠却依然低下头去,慢慢扶正了弯倒的花枝。
没别的理由。
习惯了。
她重新站起身来,忧心忡忡的望着小径两边的花。
祁宗的目光已经重新变得平和,他说:“别替这些死物操心了,死了再换新的就是了。”
宋眠不高兴的鼓起了腮帮子。
祁宗歪头看她这幅难得娇俏的模样,伸出一根微凉的手指,戳在了她的脸上。
宋眠并不是瘦削的美人,因为懒散,所以脸颊两边又软肉,被祁宗这样一戳,她的脸颊瘪了下去,软肉陷了进去,手感还不错。
祁宗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玩具一样,戳着宋眠的脸蛋不松手了。
最后还是宋眠烦他,别开了脸。
祁宗也不生气,宋眠自己提着裙子往宫殿里面走,走到一半,站在台阶上,回过头来跟祁宗说:“我没吃饱。”
刚才被祁恩搅得没有胃口,中间又离席,她其实没吃多少东西。
祁宗慢慢跟在她后面,回了宫殿去。
宋眠重新坐在了桌前,身边却不见了祁宗的身影。
她问隐身在角落中的侍从,“你们殿下人呢?”
侍从从阴影中走出,恭敬的说:“宋小姐,殿下歇息了。”
宋眠纳闷。
祁宗怎么这么早就休息了。
宋眠纳闷,但是她饿了,她一边吃东西,一边叫沉默寡言的侍从叫到自己的跟前。
宋眠问了她许多问题,比如祁宗小时候的事情,他的生日;还问她皇宫中的事情,问她小王爷和国王的关系。
有的很有用,有的是废话,那奴仆也不是什么都知道,她的回答并不能让宋眠满意。
但是宋眠也无意为难她,自己吃饱了,就放过了对方,拍拍自己圆鼓鼓的肚子,朝外面走。
夜色已经浓重,但今日天空晴朗,不见月亮,倒是漫天都洒满了亮晶晶的星星。
星光滴滴点点铺洒在花朵上,像是要将最纯粹的天地精华洒在其中,洗投皇宫之中的浑浊。
宋眠自己打了一壶水,然后用袖间的小刀割破了自己的手指,将自己的血滴在了水壶里。
她皮厚,轻易不会受伤,就连流血都是,两滴便没了。
宋眠也受不了那个疼,见此便止住了。
她拎着壶,踩着星光,走进了花园里面。
越走就越亮堂,她回过头去,只见殿中点起了盏盏琉璃灯。.
祁宗的殿中那些仆人只是沉默寡言了一些,但他们是最懂看眼色的,他们知道这个宋小姐受小王爷的器重。
祁宗私下比国王还要乖张,如果不懂得看眼色,他们不会活这么久。
宋眠看着盏盏精致的琉璃灯,轻轻哼着歌,率先走向墙根下那几株可怜的美人面。
一墙之隔,是祁宗的卧房。
宋眠特地将这几株花栽在了距离他最近的地方。
她觉得自己与这花有缘,与祁宗也是,祁宗说他的院子里面开不了花,宋眠不明白为什么,但是她不信。
她想,时间紧迫,但不代表没有时间了。
她蹲在那里,将清水浇灌在花朵上,没有看见,进一墙之隔,深深的地下,一滴一滴的毒汁正在渗入地下,渗入泥土之中,慢慢侵染整座院落。
祁宗衣衫不整的靠在墙角,早已经将屋中简陋的摆件给砸了个干净,他瘫坐在墙角,如水流的汗液大颗大颗葱皮肤中渗出,流经皮肤,慢慢干涸城一缕一缕的丝,白丝一层一层,似是要缠绕成茧,将他整个人全都包裹在其中。
祁宗的手脚脱力,如果这个时候有人推门进来,他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他看过那个狗屁国师的手札,知道这叫结茧,就像蝴蝶蜕变,毒蛇换皮,是某种动物天生就会的东西,是本能。
.
可是他是人,至少在杀死国师,找到那本手札之前,他是那样称呼自己的,他是一个普通的人,尽管从前那么多年,他的身体却有异于常人之处,但祁宗从不怀疑这点。
毒汁干涸留下的细丝慢慢织成了一个薄膜,将他覆盖其中。
留在了皮肤上,这一次与往常都不一样,无论他怎么擦都抹不去,除非直接撕下这层皮肉。
他的生日快到了,这种变化是不可逆的。
汗水滴滴答答的淌在地上,汁水落地,像是沸腾一样从地面蒸发,只留下浅淡的水痕,它变成细小的可以穿透地面的水珠,不停地往下渗,若有人挖开下面的泥土,便可以看见,被侵染过的泥土变成了红色,红色的粘稠将黑褐色的泥土黏连在一起,像是某些身体的组织一样,绞杀土地上的每一寸生灵。
祁宗虚弱的靠在墙边,蜷缩起来,任由自己的皮肤蒙上一层又一层的茧丝,在昏暗的空间中,他的五官与身体像是被切割过一样,碎成了一片一片。
滴答滴答……
汁水流淌。
水声之中,有人在哼歌。
在他的背后,一墙之隔,淅淅沥沥的水声响着,有人在那里走来走去,衣裙擦着花枝,又扑簌簌的声音。
良久,祁宗拢了身上的衣服,看向一旁的铜镜,那些细丝生长在脸上,伴着肩颈生出的畸骨,再也消退不下去了。
偏偏这个时候,外面的声音停了。
下一秒,有人敲响了他的房门。
宋眠在外面说:“宗宗,你在里面吗?”
宋眠敲了半天的门,没有声音,她有点奇怪。
宋眠扬高了声音说:“我要进去了。”
还是没人回答她。
宋眠皱了皱眉,看旁边的仆人:“你们小王爷在里面不会出事吧?”
仆人低眉顺眼,没人知道祁宗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的时候都会发生什么事情,他们只知道,祁宗不出声,他们就不会进去。
但是宋眠不一样,宋眠真的推门进去了。
宋眠关了门,提起灯,奇怪的环视空荡荡的屋子。
忽然,背后有东西碰了她一下。
很轻的一下。
柔软的,坚韧的,有些痒。
像是细丝。
第68章
宋眠一抖,
就要回过头去,但是背后贴上来的东西柔软,却又坚硬。
那东西软趴趴的贴在她的皮肤上,
像是扯不断绕不开的蛛丝,黏着的丝织成薄膜一样的网,层层叠叠,
一块一块附着在她的身上,
令她身体僵硬,
动弹不得。
背后冒出股股阴凉,宋眠的心跳不停地加速,
她咽了咽口水,
半晌不确定的轻声叫道:“宗宗?”
身后慢慢传来了扑簌簌的声音,
像是衣服随着身体的动作刮在身上的声音,身后的东西在一点一点向她靠近,
宋眠知道,这间屋子里面没有别人。
背后的呼吸声越来越近,
也越来越沉重,宋眠站在那里,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骨头的声音。
房中昏暗,只有远远那一盏快要熄灭的琉璃灯,
摇晃的灯影投射在门上,
宋眠借着那微弱的光努力斜着眼睛朝门上看去。
她的影子被灯拉长,愈发的纤细脆弱,身后,一个看不清人状的畸状物体缓缓朝她的方向挪动,
慢慢伸出了颀长的双臂,从后面将她笼罩在了怀里。
宋眠的身体开始抖,
因为身后的凉,因为身后的黏,她能清晰的感受到黏腻的丝将他们两个人联结在一起,慢慢包紧。
“眠眠……”
身后的男人终于将那个被他在黑暗之中反复咀嚼的名字叫出了口,黑暗中那双眼睛幽亮,专注的盯着女孩纤细白皙的侧颈。
祁宗忽然感觉到一阵要命的饥饿。
随着那种饥饿,面前的细白颈子忽然散发出一阵诱人的致命异香。
他的感官敏锐得要命,反复能感觉到那张脆弱皮肉下青色血管中的热血流动,祁宗的牙根发痒,他像是捕猎的兽一般,但是依旧忍受着要命的饥饿,压着声音问她:“为什么要闯进来?”
其实他更想问的是,为什么要找上他。
从宫宴上第一次看见宋眠开始,祁宗的心中就诡异的冒出了一个念头——
她是来找他的。
他明明连这个人的名字都不知道,他从小活在宫里,没见过外面的人,他们不认识。
可他就是有一种强烈的知觉。
她是来找他的,是为他来的。
所以他把她从云雨殿那个叫人恶心的地方带了出来,可是祁宗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他也没问过宋眠。
皇宫里面的人死期将至,在他的规划之中,这里不会再有任何活物。
可是,这个姑娘偏偏闯了进来,还不知所谓的在他荒芜的院子里面种满了鲜花。.
她说期盼看见花开。
快要成为废墟的土地怎么可能有花。
可是祁宗就像是撞了邪一样,一看见那双眼睛,就不忍心拒绝她的任何主意。
在此之前,明明他才是那个邪祟。
可这并不是一个美人会拯救落魄皇子的美好故事,他是一个怪物,是一个要拉着所有人都下地狱的怪物,谁也救不了他。
祁宗盯着那截脆弱的颈子,想要一口咬下去。
只要牙齿咬破那层皮肉,毒水浸透她的脉络,怀中的人就会马上死去,她会死在最美的时候,死在他们都相安无事的时候。
她看不见湮灭,也看不见他破茧之后,彻底变成怪物的模样。
祁宗从不自负,但是目前,他这幅人类的皮相,大概算是能讨得女孩子的喜欢的。
就让一切都停留在这一天,停留在刚刚好的时候,这很好。
可是祁宗就是下不去手。
.
他想起了那双明亮的眼睛,看他的时候总是有迷人的亮光,像是天空上永远不会熄灭的太阳。
宋眠低下眼睛,看见一双手绕在她的肩头,将她整个人都抱进了身体里面,现在,门上的两只影子重叠,他们看上去,变成了一个更大的怪物。
宋眠的语气很轻,她说:“我想找你看星星。”
今天晚上,外面的星星很亮。
这个答案让祁宗愈发的困惑。
宋眠动了动自己的手指,她觉得身上附着的丝好像越来越多的,层层叠叠,仿佛要将她包裹在一个茧里。
宋眠问他:“为什么要躲起来?”
她的耳尖传过一阵痒意,仿佛有一条毒蛇在她身后吐信,那声音说:“既然知道我在躲,你为什么还要找过来?”
带着凉气的话语一字一字从口中吐出,宋眠能清晰感觉到拢在她上半身的一只手臂在慢慢往上移动。
这人的指甲有些长,不轻不重的落在身上,能清晰让人感觉到那只手移动的轨迹。
他沿着她的身体曲线慢慢向上滑动,划过胸口,划过脖颈,划过柔软的唇,挺俏的鼻,最终,蒙上了她的眼睛。
宋眠眨眨眼睛,眼前变成了一片昏暗,什么也看不见了,只有她的睫毛扫在对方手心上那一小块的声音,在喘息之间穿梭。
宋眠说:“为什么要过来?祁宗,我是不是一直没告诉你。”
一开始,她有点生气,生气祁宗把她给忘了。
但是后来,得知了那些事情,她就想,或许他也不是故意的。
哪怕已经不记得她,但是他还是在纵容她,所以宋眠的气就慢慢消了。
她说:“我是专门为你来的。”
说完这句话,宋眠忽然就觉得自己好像能动了,因为附着在她身后的丝变软了。
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是她抓住了这个机会,转过了身去。
可是她的眼前依旧是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那只手没有放下。
宋眠早就已经对祁宗一切了然于心,根本不可能因为被遮住眼睛就拿他没有办法。
她很清楚,她才是那个知晓一切的人,可以改变一切的人,她来这里就是要有所作为的。
古曼王国扑朔迷离的消亡史中,并没有说到底有没有人活下来,宋眠想,它的消亡肯定与神胎脱不开关系。
她不确定看见棺中人睁眼是不是幻觉,但既然来到了这里,她就要努力将其变成现实。
她要他活着。
她在黑暗中捧起了祁宗的脸,然后踮起脚尖,亲吻了那双冷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