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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就算是匆匆逃命,王祯岭也没有忘记重伤的黎王与卫振峰。

    黎王虽众人一起被冲到水里又救上来,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但是,身上只有抓痕的卫振峰还安静的躺在那里。

    王祯岭对上宋眠的眼睛,眼中闪过沉思,显然,他与宋眠想到了一起去,宋眠也是进到过石室的,石台上面有两个杯子,这件事情是有同谋的。

    死了一个,是不够的。

    好像是某种信号,那些尚处在恐惧的人们一下子将目光全都聚集在了卫振峰的身上。

    王祯岭尚存理智,他说:“这可是从京城来的大人……”

    蓉贵妃抹着眼泪,用很小的声音无助的说:“若他不死,我们是不是一辈子都要被困在这里了……”

    阿武也受了惊讶,他是一路被一个四爪着地的野兽追到湖边的,那野兽的身形很像人类,他还被那怪物撕下了一块皮肉去。

    他从来都是个硬汉子,但是他不怕人,却怕这些难以言明的邪门东西,这时,他也忍不住的说:“王爷的手下都不在了,这位卫大人……”

    谁能说清他的身份呢?

    这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越来越多的视线都落在卫振峰的身上,那种胆怯、闪烁、又本能的求生之欲复杂的交织在一起,让狼狈的人们慢慢朝着地上那昏迷不醒的人围拢了过来。

    夏侯阳从噩梦中悠悠转醒,睁开眼看见的却是一群受惊但又眼神赤裸的陌生人。

    那些人将他密不透风的围拢了,那种眼神,唤起了他许久都没有出现过的恐惧。

    他是最尊贵的人,从他年轻当上将军的时候开始,他就是权势滔天的人,向来都是他动动手指,就能剥夺别人的身死,他哪会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成为别人待宰的羔模模糊糊的,他听见有人轻声说:“他是大官,就算咱们再有钱,都斗不过官,我相信各位都不是叛徒,咱们也是为了活命,就算出去,这件事都要烂在肚子里,咱们要一起保守这个秘密。”

    要怎么一起保守秘密呢?

    当然是一起变成杀人凶手。

    在夏侯阳惊恐的目光中,包围了他的圈子逐渐缩小,他的喉咙里面发出“嗬嗬”的模糊碎音,但却根本没人知晓他想说什么。

    哪怕是一句求饶。

    宋眠没有围拢过去,好像也没人发现她,她望着那一片血染的湖泊,试图从里面找出人存在的痕迹。

    裹着衣袍的蓉贵妃慢慢朝她走来,夜风吹着她的秀发,月光被湖水折射成了红色,映照在她的侧脸,为她的容貌添了一丝绮丽。

    蓉贵妃慢慢靠近宋眠,几乎要贴在她的身上。

    蓉贵妃悄悄趴在宋眠的耳边,“我听见你的声音了,刚才在湖水里。”

    宋眠觉得蓉贵妃看她的眼神变了,变得更恭敬了。

    蓉贵妃说:“大人好像手下留情了。”

    大人好像听了宋眠的话。

    她真诚又渴切的发问:“您是大人的主人吗?”

    “……”

    第31章

    宋眠无言,

    她不知道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

    蓉贵妃是非常会看人眼色的,她眨巴着自己的眼睛,盯着宋眠看了一会儿,

    然后就慢慢转开了眼睛。

    她不敢一直盯着宋眠看。

    于是,她美目流转,慢慢将自己的视线挪到了人群的方向。

    血红色的湖水被夜风推着一浪一浪的往岸上涌,

    岸上躺着的黎王眼睛还睁得大大的,

    但是此时,

    那双凸出得几乎一双眼球都暴露在空气中的眼睛已经不会动了,他已经死去,

    他像一具血尸一样直挺挺的躺在那里,

    身上的皮几乎都没了,

    那些吃腐肉生长的血尸将他得身体啃食得可以看见惨白的骨头。

    他曾是一位尊贵的王爷,但是,

    现在他像路边无用的垃圾一样躺在这里,没有人看他一眼。

    而夏侯阳,

    他根本就不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只是在石室中晕了过去,醒来之后,就躺在冰冷的地面上,

    浑身像是在被虫子撕咬一样的疼,

    他想伸手抓抓自己的痒处,但是,就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样,除了眼睛,

    他哪里都动不了。

    夏侯阳只能绝望地躺在那里,看着那些平日如蝼蚁一般的庸民们一人一句的讨论他的死法。

    按照常理,

    这些人无论如何都不会得罪大官,但是现在的情况并不能用常理来解释,这些人已经被湖心岛一遭又一遭的事情给吓破了胆,求生欲在此时已经攀上心中顶峰,渐渐盖过了愈发微薄的理智。

    更何况,他们现在深处与世隔绝的小岛,这里,最大的黎王都已经要死了,谁能看见他们在这里做了什么?等到出去,这里的人就全都是被鬼杀死的,没有证据,谁能赖到他们的头上?

    夏侯阳的喉咙有一股股的腥甜——他已经被这些但胆包天的刁民给气吐了血。

    他想大声地告诉他们,他是皇帝,只要他说出自己的身份,这些人全部都要给他下跪求饶,看他到时候怎么收拾他们!

    但是没有用,他只能发出无用又嘶哑的气音,没人能听懂他们说了什么。

    最终,阿武一咬牙,看向地上的人,眼中闪过一抹总被他隐藏得很好的阴狠,他是刀口舔血的人,他是杀过人的,他不害怕。

    所以他对王祯岭说:“大人,不如我们一人一刀,只要不捅在要害,他就会流血过多而死。”

    王祯岭皱着眉摇头说:“不行。”

    这里的大多数人,他们没有杀过人,虽然封闭的环境和恶劣的遭遇让他们暂时跨过了心中的道德底线,可是不是人人都会用刀的,万一哪个人捅到要害,这个人早早没了命,后面没来得及动手的人,就变成了无罪之人,这样可不行。

    最终,还是由王祯岭拍板,用石刑。

    一块石子扔在人的身上,好像不疼不痒,但是这么多人对一个人用石刑,这就是钝刀子割肉,不但羞辱,还叫人极其难受——尤其是对夏侯阳这样的人。

    王祯岭话音刚落,呜嚎不止的风声立刻就停了,不知道那是不是人的错觉,就连不停翻涌的血色湖水,那渗人的颜色都淡去了不少,就好像湖底那些枉死的怨鬼非常满意这些人做出的决定,终于肯安息并离开。

    见状,王祯岭原本还有些忐忑的心登时就定了下来,人群里面,更有那胆子小的,直接便跪了下去,朝着湖的方向连磕了好几个响头,直说着保佑。

    既然这么做是有效果的,王祯岭便指挥着阿武和令两个高壮的汉子将夏侯阳给从地上抬了起来,他被站立着绑到一根木头上,直挺挺的杵在湖水上。

    夏侯阳刚才晕着,并没有感受到黎王感受过的那种折磨,可是他现在醒着了,双脚一沾到湖水,他就觉得有什么东西黏腻的蠕动着,慢慢朝他的身体上爬了过来,与此同时,那些东西开始顺着他的血管钻进他的身体,那种又痒又疼的感觉,让夏侯阳非常崩溃的想要大吼大叫,但他现在只是一块案板上的鱼肉,他不是那个叫人仰望的九五至尊,他也叫不出声来。

    远方一个小点由远及近,“砰”的一下砸在了他的头上,将他砸得头破血流。

    夏侯阳目眦欲裂,牙齿咯咯吱吱的响,把嘴都给咬出了血。

    他的脸变得猪肝一样的红,不知道到底是疼的还是气的。

    然而,那些刁民并没给他反应过来的时间,那一块小石子就像是个信号一样,紧接着,无数石子从四面八方朝他砸了过来,夏侯阳一时甚至不知道到底是吸血的虫子在他的身体里面钻来钻去更疼,还是被这些石头砸更疼。

    他像是陷入了某种令人恐惧的地狱深渊,无时不刻都在忍受着煎熬。

    有那么几瞬,他甚至在想,这样还不如直接死了的好。

    宋眠转过头去,没有再看。

    发现真相的时候,她觉得这些作恶多端之人真是死千百遍都不够,可是现在,酷刑发生在她的眼前,她还是不忍心看,哪怕这其中还有她的推波助澜。

    她跟其他人一样,希望尽早结束这一切。

    湖水一波一波的朝岸上涌着,血红色慢慢退了下去,她转过身,木柱上面的东西已经看不出人的形状,湖水重新变得清澈了,但唯有那一片是血红的颜色,是那个人的血。

    贵妃藏在人群里面,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扔石子,她还靠在王祯岭的怀里。

    傅洁紧紧攥着傅朗的胳膊,双眼发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傅朗的脸色比她好些,他是杀过人的,他知道真相,他一点也不为这种人渣惋惜。

    只是,傅洁好像受到了惊吓。

    傅朗在人群中寻找宋眠,刚才人潮太过拥挤,他努力想要找到宋眠,可是连她的影子都没有看见,现在,他打眼望去,宋眠从湖边慢慢走了过来,她走到王祯岭的面前,对他说:“大人,咱们挖个墓,送这些冤死的人一程吧。”

    望着湖上那已经被虫蛭吸食得干瘪的尸体,王祯岭鬼神使差的点头,他现在迫切需要做一点善事。

    人多力量大,即便还是害怕,但是现在已是白天,太阳的光慢慢消解着人们心中的不安,那些断肢残骸全都被搜集到了一起,活着的人们全都沉默着,将他们集体火化,然后埋在了湖边。

    王祯岭抹了一把脸,长舒一口气,带着阿武和其余手下再次登上的回去的船,人们争先恐后的跟着,为避免再次发生意外,不约而同的选择一起离开。

    而这一次,风平浪静,什么都没有发生,甚至比预计的时间还要早的看见了通州城的码头河岸。

    宋眠慢了一步,她还没走,蓉贵妃只剩自己一人,她也还没走。

    她知道死的那人是皇帝,皇帝不在了,蓉贵妃一个人,她要到什么地方去?

    宋眠以为蓉贵妃会跟王祯岭一起离开,没想到蓉贵妃却翻了个白眼儿说:“我可是跟过皇帝的人,怎么可能看上那种小官。”

    “说真的,宋小姐,”她柔柔的笑着,“我已经尝过权力的滋味,不可能再甘于平庸了,我要回到宫里去。”

    宋眠忍不住问:“难道你要当皇帝吗?”

    这话说出来,把她给吓了一跳,她自己都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说出这种惊世骇俗的话。

    宋眠的头有点疼,一些陌生的记忆碎片一闪而过,那些画面似乎并不该是这个时空有的,可是又让她莫名熟悉。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蓉贵妃愣了一下,继而大笑了起来,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这个主意好啊,我原本想着回去,怎么去勾引一下太子呢。”

    蓉贵妃的眼中冒着精光。

    宫中的太子不堪大用,她收养的六皇子也是个庸才,现在让她做皇帝,那是有点困难的,但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垂帘听政的太后啊。

    这样好,再也不用哄臭男人开心了!!

    蓉贵妃笑盈盈的说:“宋小姐,你真厉害。”

    宋眠:“……”

    宋眠不觉得她厉害,否则,她现在就该知道一个问题——祁宗在哪?

    她与傅家姐弟找遍了岛上的每个角落,最终,宋眠在自己的花盆里发现了蛛丝马迹。

    她在黑布罩起来的花盆里发现了一滴尚未干涸的血,宋眠抓起帘布,将其揭开,然后发现花盆里面空空如也,她一直养得非常业余的那株美人面不见了。

    花朵的根茎上有咬痕,像是被人吃了。

    宋眠猛地回头,难得扬着声音喊了起来:“祁宗!!”

    .

    屏风后面,男人款款走出,龙章凤姿,那双轻佻的桃花眼流转着波涛,笑容几乎要将整个湖心岛融化成春天。

    宋眠根本不会再上这个妖怪容貌的当,她指着空空如也的花盆,不高兴道:“你把我的花儿吃了?”

    祁宗那副端着的姿态马上就没了,他蹲在那盆花前,抬起头来,笑道:“我会赔给你的,眠眠。”

    宋眠哼了一声,半晌又忍不住,纳闷的问道:“你到底是人还是妖怪?”

    如果回忆中那个孩子是祁宗,那他应该是人的吧?

    祁宗摇摇头,拨弄着花盆里低矮残缺的花茎,对宋眠说:“其实我本该死在山谷里的,我染上了病,伤口糊弄感染,原本活不成了。”

    为躲避夏侯阳和他夫人的追兵,他一路狼狈逃窜,最终躲进了山里,躺在那一大片黑色的花里,等待着死亡。

    可是他的心中有股几乎冲天的不甘与愤怒,怨毒的想要将害的他家破人亡的夏侯一家都碎尸万段。

    在那种极致扭曲的愤怒中,他听见了细碎的呼唤,被他压出了花汁的黑色花朵铺在他的身上,汁水浸透伤口,让溃烂坏死的肉重新恢复了知觉。

    他躲在山里,以那种古怪的花朵为食,用那种古怪的花朵疗伤。

    他慢慢熟悉了山谷,某日为寻找更多食物,前往距离村庄很近的地方,然后在那里找到了一个山洞。

    美人面是很挑剔的毒花,他需要将它栽种在不同的地方,看看它会不会存活。

    他的身体和心智发生了变化,他变得像一朵花一样,就算四肢碎了也能重新生长,他可以感受水的涌动,风的呼吸,泥土的细语。

    他的身上也有了花朵的异香,能将人带入迷乱的幻象。

    他在新的据点发现一个奇怪的小姑娘,那个看着不太聪明的小姑娘给他在山洞里面留了些吃的。

    祁宗也解释不清,后来的他就像着魔了一般,总忍不住去往她生活的村庄。

    她生活得不好不坏,她是被家中忽视的女娃娃,但是她没有像更不幸的孩子一样,要干活,要挨打。

    祁宗总忍不住去偷看她。

    见罗安总把好吃的东西留给两个儿子,他就从山中打来肉食,投喂给她。

    偏偏这小姑娘不爱较真,也不想为何次次都能撞上这种便宜事,每次都挺高兴。

    后来,一次意外,他不小心被她看见了。

    她发了高烧,害怕得整夜哭闹,此后他便离开,再也没出现过。

    后来,他与那些痴迷于美貌的女子们做交易,用人的寿命做美人面的养料,他真的变成了一只诡谲的妖。

    直到听闻她要嫁人。

    他还是忍不住了。

    他把她抢走了。

    祁宗曾以为那一株特殊的美人面是意外,但是现在他才知道,当年一株与盆中这一株一样,并不是意外,而是沾了宋眠的血。

    宋眠在等祁宗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但是这人并不说话,看着她的眼神让人头皮发麻,宋眠形容不出来那种眼神,但是她沉默了一秒,居然感觉有些……习惯了。

    宋眠四个人一起离开了湖心岛,老管家给她送来了宋家的消息。

    经历了这么一遭,宋眠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差点就把那件事情给忘了。

    老管家说,刘家那桩买卖吹了,刘公子的尸体在做法的时候不见了,李道长也被吓得连夜离开,再也找不到人影,刘老爷自己一个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讲怨气发泄在宋家人的身上,那笔巨款自然是告吹了。

    村长家听说宋家老大拿不出那么多彩礼,还跟刘员外结了仇,立马躲得远远的,宋家现在在村里可不好过,他们卖女儿跟死人结婚、结果还阴沟里翻船的事情传了出去,这一家现在都不太敢出门。

    而村里的人说起他家的女人,也是觉得怪可怜,那么好的一个姑娘,就这样凄惨又无辜的死了,就是命不好,下辈子再也不要投在宋家这样的人家了!.

    但是,人人都以为宋眠已经死去的时候,她正披着柔软的兽皮在华丽的林中宅邸睡大觉。

    她睡了个昏天黑地,最后是被祁宗黏黏糊糊的吵醒的。

    祁宗喜欢抱着她,可是宋眠不喜欢被他抱,她觉得祁宗没有柔软的兽皮手感好。

    最初,宋眠以为她曾住过的刘宅是幻觉,可那是真实存在的,就在深林之中。

    宋眠别提多喜欢了,尤其现在,祁宗不敢再骗她了。

    她在宅邸里面舒舒服服的住着,就养养花,看看书,写写字,她盘算着,等休息够了,她就出门去盘个铺子,开自己的画本铺子,钱就由祁宗出。

    反正他有钱,而现在维持他生命需要的美人面全都是她亲手养出来的,那些花很听话她的话,她一个月只需要拿出一滴血供养院子里面的花,宋眠不许他再去交换别人的寿命。

    她有给他续命的本事,她把他所有钱都拿走也心安理得。.

    她住了许多天,还是打算回去一趟,她的家人可能不会在乎她的生死,但是村子里还有她的朋友。

    她想回去看看阿樱。

    祁宗得知她想回去,那一张好看的脸拉得跟老黄瓜一样,但是他不敢不听宋眠的话。

    宋眠眼看着他神出鬼没捣鼓了好几天,最终拿出一张婚书,那是她跟刘公子最初的婚书。

    因着当初罗安怕她不嫁,所以没给她细看这张婚书,宋眠那个时候连她丈夫的名字都没留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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