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宋眠头一回觉出了仗人势的好处,看见对方那狼狈词穷又不敢回怼的模样,轻哼了一声,下巴都扬起来了。祁宗少见她这幅神采,看得津津有味,嘴角也挂着笑。
宋眠的心里还是不爽的,她不明白怎么有人会这么恶毒,对死者也有这么大的恶意。
其实她也不明白,凶手为什么只杀女人,这里明明也有很多皮相不错的男人,就拿刚才胡言乱语的王员外,就长了一副好皮囊,听傅洁说,这王员外原本穷小子一个,就是凭借着一张脸入赘了有钱的岳丈家,他装的好,在岳丈死前一直都是一副好丈夫好女婿的模样,才叫人家死前将所有的家产都交到了他的手上。
谁知这厮前脚拿了财产,后脚就把自己悄悄养的外室给接到了家,宠妾灭妻,好吃懒做,挥霍无度。
尽管许多人都在背地里不待见他,可他还是凭借着那副好皮相在外面招惹了无数桃花。
宋眠只是在心里想想,她可不希望那凶手继续杀人了,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
半个时辰过后,宴厅中的气氛愈发热烈了起来,许多人喝了酒,因为酒意,那点拘谨彻底不见了,人生能有几回可以享受王爷的亲自招待?有这样的机会,谁也不想谨小慎微的过。
宋眠喝了点酒,没醉,但是觉得身体很暖和,她在这里,又开始有点不舒服了,因为这里又开始香了。
那种那浓重的花香,闻久了就让人不舒服。
始终安静跟着姐姐的傅朗被同龄的几个小伙子灌了几杯酒,也开始神志不清了起来,眼中迷离的,嘴角也有傻兮兮的笑。
祁宗看了很嫌弃,宋眠却觉得傅朗武艺高强,实在不该只喝了这几杯酒就醉成这样。
喝了几轮,陆续有男女抱在一起,勾勾缠缠,开始做一些亲昵的小动作,更有那胆子大的,直接躲到了包厢或者屏风后面去,也有那胆小的还不放心,提醒着旁人不要落单,但是情致上头,酒意昏沉,谁还管得了那么多?
宋眠有幸看见这些自诩“高人一等”的大人们放浪的模样,她竟觉得这些人现在的模样跟被本能支配的野兽也没什么区别。
登时胃中就开始不舒服了起来。
祁宗在她旁边百无聊赖的一杯一杯喝着酒,宋眠没有在喝酒,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站了起来。
祁宗拉住了她:“你要去哪?不许自己乱跑。”
宋眠心中有鬼,勉强与他对视,正好那份不舒服也不是装出来的,就让她这么半真半假的给蒙混过去了。
宋眠小声说:“我要去小解。”
谁知,她完全低估了祁宗。
祁宗站起身来,说:“我跟你去。”
宋眠瞪大了眼睛,后退一步,憋出一句:“变态!”
祁宗说:“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全,不想让你落单,你看看这群登徒子……啧……”
被祁宗这么一提醒,宋眠心中也怯怯了起来,她的目光随之看去,正好看见醉醺醺的王员外拉着一个美丽的舞姬往屏风后面靠,王员外是个很会享乐的人,他用一根绸带将舞姬的眼睛蒙了起来,两个人调笑着消失在薄薄的一层屏风后面,就只能勉强看出两个模糊的人影。
王员外确实生的一副好皮相,虽然已经年近三十,可是那副豁达清朗的面相总让人觉得他不过是个英气勃发的年轻小伙子,就只那双浑浊的眼睛,让人一瞬就能回到现实,意识到他是什么样的人。
宋眠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厨房和解手的地方全都在后面,那里不偏僻,有几个厨子和下人在来回的忙活,这里比前面安静了不少,耳边没有吵吵嚷嚷的声音,也没了花儿那股香味,宋眠的脑子一下子清醒了不少。
她上了茅房,返回又经过厨房的时候,终于还是停了下来,她跟祁宗说:“你等一下,我想喝点酸的东西,我胃里不舒服。”
祁宗皱眉看她,发觉她脸色还算红润,这才没有出声教训,抬脚走进了厨房。
他找到了厨子,开始跟他吩咐做汤。
宋眠慢慢吞吞跟在后面,跟祁宗拉长了一段距离。
几个上菜的下人从他们中间急匆匆的走过,正好阻挡住了祁宗的视线,宋眠猫着腰朝另一个方向溜了。
祁宗实在是太敏锐了,所以这一路她都很担心自己被发现,宋眠溜的很快,很快就找到了厨房外面的一个小房间,她是循着血腥味找过去的,这个屋子里面专门杀鸡鸭鱼,是为大厨房提供肉食的地方。
宋眠心里也很害怕,害怕自己落单之后会遇到剥皮的凶手,可她现在谁也不敢相信,所以她只能悄悄的做,自己一个人做。
墙角还堆放着几个编织的笼子,笼子里面有活着的鸡和鸭,宋眠打开了最旁边的笼子,一咬牙,从里面逮出了一只大公鸡。
她虽然不擅长做那些女人家的活计,但到底是在小村子里面长大的,不像那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看见鸡鸭就害怕。
宋眠铆足了力气抓了一只获得大公鸡出来,那只大公鸡很不甘心自己被轻易选中,直到被拽出笼子之后都玩儿了命的扑腾,这里有屎尿的味道,混合着杀鸡后留下的腥气,多待一秒都是折磨,宋眠还被那不甘心的大公鸡抽了一下胳膊,抽得她差点收回手去。
宋眠被那味道熏得快要掉下眼泪来了,才终于咬着牙制服了那只大公鸡。
她气喘吁吁的捡起地上染血的绳子,将那只大公鸡绑好,然后摸着腰间,摸来了那只玉葫芦模样的玉佩。
*
祁宗吩咐厨房的厨子给宋眠熬一碗清爽解腻的甜汤,里面要放红果,那是个好东西,酸酸甜甜的,正好解腻,宋眠肯定也爱喝。
祁宗很少来厨房,依照他自己的身份,他并不需要来这种地方,所以他不习惯这里的杂乱,另一正热火朝天的掂着锅的厨子并没发现厨房里面来了贵人,还忙忙碌碌的吩咐着手下几个小徒弟上菜去。
一群下人从他旁边经过,将他与宋眠给分开了,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离着他不远的宋眠不见了。
祁宗脸上那点笑意顷刻消失,脸阴沉了下来。
宋眠不在身边,祁宗那双眼睛很快变阴沉可怖了起来,刚才还要找他确认口味的厨子与他对视一秒,腿软了一下,闭上嘴,不敢再多嘴了。
每当祁宗没了那副笑模样,露出阴沉的神情,那张完美的面容就总想是勉强贴合在脸上的一样,狰狞着扭曲,一副随时会碎裂掉落的模样。
祁宗心思百转千回,但他是个怪物,根本无法冷静的控制住自己的所有举止行动,所以他几乎就在濒临爆发的边缘。
就在这时,隔着一条长长的回廊,无数惨叫的声音传来。
宴厅之中,屏风后面,被一条绸带蒙住眼睛的女子娇笑着,已经衣衫半褪。
她的身体慢慢热了起来,正等待着男人的触碰。
她的头发散落在榻上,感受着眉心落下的一点冰凉。
她以为男人在往她的身上浇灌酒液,于是贪婪的伸手去触碰自己的眉心,然后将手指放入口中。
可是入口之后,那液体并不是酒业的醇香。
女人一怔。
这短暂失神的功夫,一股温热的铁锈之气在她的口中蔓延开来。
她颤抖着、犹豫着,拉开了自己眼睛上的绸带。
短暂的黑暗之后,她对上了一双睁大的眼睛。
那双眼睛的瞳孔已经完全散开,僵死的黑色瞳仁距离她不到一指宽的距离,眼眶一片血肉模糊,看不清原本五官的样貌。
滴答、滴答。
在仅隔着一张屏风的外面,丝竹之声愈发靡乱,那血滴落在娇嫩皮肤上的声音,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是落在女子的耳中,却像是炸雷一样。
她没能马上分辨出面前那血肉模糊的一团到底是什么,因为那个人被剥去了一整张的人皮,整个人被倒吊在铺满了鲜花的顶上,垂下的头正好落在她眼睛的正上方。
女人的脑子一片空白,虽然没看清这是什么东西,却本能的、歇斯底里的尖叫了出来——
“啊!!!!!”
……
宋眠颤抖着,不顾形象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她死死的捂着自己的嘴,没让自己发出声音。
她的手里握着那只小巧的玉葫芦。
而她的面前,那只刚才还生龙活虎玩命扑腾的大公鸡,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脱落——
是那一整张皮在脱落。
那张皮就像是人身上穿的一件松垮衣服一样,不借助任何外力,就轻松落了下来。
唯留一具淋淋血尸。
第25章
“噗呲噗呲……”
明明周遭该是很嘈杂的,
但是宋眠还好像听见了皮与肉分离时那种微不可闻的声音。
她看着那泛白的外皮粘连着红色的组织一点一点从肉上分离,连自己的身体都开始一阵一阵的发疼。
鸡皮已经脱落,但是那血尸还没死透,
她眼睁睁看着那一团血肉模糊的红色在地上翻滚扭曲着挣扎,发出痛苦的嘶鸣,那嘶鸣已经完全不再属于动物的范畴,
在宋眠听来格外刺耳。
血尸不过也只是挣扎了那几下,
可在宋眠的眼中,
这几息却好像是几百年那样的漫长,那种惨绝人寰的场面让她心脏跟着抽紧,
刺鼻的血腥味几乎当场就要把她刺激得晕过去。
但是宋眠并没有两眼一翻就晕倒在地,
连她自己都惊讶。
不知不觉中,
她已经遇到了太多离奇古怪的事情,她的心脏也变得格外的坚强了。
宋眠抖着自己的双腿,
扶墙让自己站直身体,深吸一口气,
试图冷静下来。
没什么可怕的,她身边就纠缠着一直疑似会剥皮吃人的妖怪,她根本不怕!!
可是宋眠这样安慰自己的时候,脑中浮现的却是黎王那张脸。
看着那么弱不禁风的一个人,
笑起来的时候温和又无害,
可是他顶着那张好看的人皮,做出来的却是这种妖魔才会做的事情,宋眠觉得恶心。
很快,喧嚣的声音由远及近,
宋眠终于被吵得清醒了。
“杀人了!又杀人了!!”
“血……有血,救命啊!!”
“不要慌,
不要乱,你们不要动!”.
“啊!!凶手又杀人了!!”
宋眠的心脏被震了一下,她总算真正清醒了过来,她用力将玉葫芦拧好,重新把它挂在自己的腰间,而面前那只血淋淋明显不是被正常宰杀的鸡,被她匆忙拎起,顺着小小的后窗直接扔了出去。
难闻的味道已经顺着小房间开始往外钻了,但是因为厨房乱作一团,所以也没人再在意那点不寻常的味道了。
宋眠一冲出来就被乱跑乱窜的下人给撞了个倒仰,就算她并不是娇小姐,但她的力气也不如那些常年干粗活的下人来的大,眼看就要后脑勺着地,幸好背后有双手即使接住了她。
落在熟悉的怀抱里,宋眠乱如麻的脑子里本能的蹦出了几个字——
是他。
不管是刘宗还是祁宗,总归,是他,自己不会摔倒了,也不会被匆忙的人踩在脚下了,宋眠真是狠狠松了一口气。
但是祁宗就没那么放松了,他的脸还是阴沉的,可是他永远不会对宋眠凶,所以他放轻了声音问她:“眠眠,你怎么又乱跑?”
说罢,他又皱起了好看的眉,将她强行拉到角落,躲避了来来往往的下人。
宋眠心虚着,颈侧凑来一张好看的脸,他像一只幼兽一样在她的皮肤上闻了好几下,然后语气忽然沉了。
“怎么有这么重的血腥气。”
宋眠慢慢吞吞的说:“我刚才想喝鸡汤,就去找厨子,没想到误入了杀鸡的地方。”
祁宗没再追问,他们正好就站在杀鸡房的不远处,他大概是信了。
保护祁宗的暗卫给两个人开路,离开了乱糟糟的后厨房,手下对祁宗说:“方才宴厅里死了人,那几个下人正好进去送菜,所以看见了尸体,才被吓成这样。”
这群人吵嚷着回来,将死人这件事宣扬了出去。
大家原本对晚上的花艺评选非常看好,所有人都觉得,人多力量大,他们全都聚在一起,凶手肯定就不敢再出现了。
在这样所有人都以为安全的时刻,还是死了人,而且他们连死者的影子都没有捞到,所以,这就意味着,这里还会死人,就算他们所有人都在一起,就算他们全都睁大眼睛仔细看着,说不定在顾及不到的地方,又会有人死去。
什么样的人可以做到如此?
除了妖怪,除了那人们口中的剥皮妖怪,还有谁能做到?
这世界上真的有妖怪?
祁宗带宋眠逆着人群往宴厅的方向走,宴厅已经戒严,所有人全都惶惶的凑在一起,那个先前与死者亲热的女子已经吓得晕了过去,直挺挺的躺在榻上,面容没有一点人色,宾客中一个懂医术的姑娘在给她诊脉,其余人全都默契的远离了那个地方。
祁宗和宋眠一出现在宴厅中,就成了所有人关注的那对象,那种警惕谨慎的表情让宋眠觉得浑身不舒服,她知道,他们这是被人怀疑了。
三五个王府手下正小心翼翼的蹬着凳子往上够,试图将倒挂在上面的血尸给拿下来。
直面如此恐怖的东西,尽管不是第一次,这些人也依然是恐惧的。
那血糊的一团晃晃悠悠,僵死的面容直怼士兵的脸,那人因为恐惧,手下的力道松了,那倒挂的尸体就这样掉了下来,直接掉在了士兵的身上,那人与血尸脸贴着脸,鼻梁与眉骨沾了血,对上那双黑洞洞的僵死黑瞳,竟来不及叫喊,直接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黎王气得连咳了好几声,在一众人的惊叫声中失去仪态的骂了句没用的东西,其余人回过神来,赶紧慌张的将自己的同伴与那具尸体分开。
宋眠的眼睛忍不住的往黎王的身上瞟,这人总是一副白衣,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那件玉葫芦的挂饰也讲究,这样式她见都没见过,可就是这样一个人,他温和的笑着,打着正义的名号要她给祁宗下药。
如果她将那无色无味的药掺进祁宗的酒里会怎么样?
她不敢想。
祁宗会当场变成一具血尸么?
然后距离他最近的人就理所当然的变成了凶手。
好个一箭双雕的毒计。
宋眠的后脊一阵一阵的发凉,要不是靠在祁宗的怀里,她根本就无法稳住自己的身体。
她这惊惧的表情放在这里并不突兀,因为很多人甚至被这骇人的场面吓哭了。
祁宗总觉得有道视线落在他身上,不同于警惕的人群,那道视线更加不善,他望过去,发现卫振峰正皱着眉,在打量他。
卫振峰在京城中都是位高权重的人物,常年的威压是黎王都敌不过的,当他那张本就严肃周正的脸严肃起来的时候,许多人吓得连哭声都小了一些。
多有钱的老板,也怕当官的。
见祁宗不但没有心虚,反而还这样不避让的回视他,卫振峰沉沉的问:“你刚才去了什么地方,为什么不在这里?”.
祁宗一点也不慌,他一字一句的说:“眠眠不舒服,我带她去厨房找碗解腻提神的汤。”
“你胆子还真大!”卫振峰立马提高了声音,“你是不是把命令当耳旁风?你不知道没有允许是不可以私自离开这的吗?事发的时候你并不在这里,我若说你是凶手,你该拿出什么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
这话是相当有力道的,卫振峰一出现就是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他目光郎正清明,自带一股威压,此时众人正是恐惧到极点的时候,卫振峰这带有引导性的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祁宗的身上,那么多怀疑猜忌的目光,把宋眠吓得双腿发软。
她的猜测果然是没有错的,这种时候,就算只是怀疑,那个人也定会成为所有人宣泄恐惧的出口。
祁宗说:“这有什么的,我只是去厨房,又不是去杀人,我还与厨房的厨子说了话,厨房那么多人都可以证明。”
卫振峰将信将疑的说:“是么。”
他转头对手下吩咐道:“把厨房的人都给我叫过来。”
场中寂静无声,甚至落针可闻,灼灼目光朝两个人打来,宋眠明明还好好的站在那里,却觉得自己像是已经挨了审判的鞭子。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出声,向来在丈夫面前说得上话的卫夫人只是躲在卫振峰的后面,一脸担忧的看着祁宗与宋眠,一直到监督着手下安置好尸体的黎王去而复返,看见这架势,才来为祁宗求情。
他委婉的对卫振峰说:“大人,这其中肯定有误会,我与祁公子是老友,我相信他不会做这种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