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顾絮影看到这句话时,已说不清自己心里复杂的感受。多么矛盾。
会珍惜她每月寄去的信件,却不乐意见她哪怕一面。
“这个月你还写吗?”那人问道。
这是每月固定的问题,顾絮影犹豫了下,还是给了肯定的答复。
原因无他,毕竟这是母女两人之间,存在的唯一的联系了。
“我一直很想坚持寄信,但是不知道后面会不会选择放弃。”
因为与对方交流过无数次,顾絮影的话稍微多了点,也隐隐透露心事。
“我妈妈她从来没有给我回过一封信。”顾絮影道。
从十六岁开始,顾絮影就是孤单的一个人。
开头两年,她暂时住过小姨妈的家。
但高考之后,随着她读大学和工作,她又成了一个人。
亲情成了她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尽管她没有做错过任何事。
“你妈妈应该是有别的顾虑。”对方想了想后,才道,“我也了解过情况,你们之前的关系非常好。”
“嗯……”
顾絮影没否认。
但正是在这种强烈的对比与反差之下,顾絮影才如此痛苦。
“我们也会努力劝说她的,也请你继续坚持寄信。”
失落久了,对方稍显官方的回复,也会让顾絮影心上一暖。
“谢谢你,张警官。”顾絮影感激道。
对方没再回复,日复一日的工作总是这样忙碌。
顾絮影从抽屉里拿出信纸与信封,开始写起给妈妈的信。
简单的几句问候之后,顾絮影就提到了她已经和秦牧登记结婚的事。
她的终身大事,妈妈当然有权知道。
顾絮影一边写,一边在猜妈妈看到信时的反应。
或许正是因为妈妈从来不回信,才让她这样大胆,敢于把一切都写得那么详细,不加隐瞒。
她写到了她对秦牧的暗恋,也写到了六年后的重逢。
她毫不犹豫就答应了秦牧的求婚,几乎是一反常态,完全颠覆她在妈妈心中的印象。
顾絮影觉得,她妈妈一定会大吃一惊。
可是,又会不会因此而生她的气呢?
顾絮影很快就想起刚上高一时的那些事。
她在班上听到了同学早恋的传闻,回到家后,就与妈妈说了这件事。
母女俩无话不谈,顾絮影一点也不怕因此被妈妈责备。
她记得很清楚,当时的自己对恋爱有着好奇,还问起妈妈年轻时的事。
但妈妈只是笑笑,然后反问她,是不是在班里有了心仪的男生。
顾絮影连连摇头,但也悄悄观察起妈妈的神色。
妈妈好像并不是一副严防死守的架势,只是在努力引导她。
“絮絮,如果有一天,你有了喜欢的人,我希望那个人是能和你一起进步的人。”
多年过去后,坐在书桌前的顾絮影不禁想,秦牧是不是妈妈口中的那个人呢?
作者有话说: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出自《诗经·秦风·无衣》。
第16章
在遇到秦牧之前,顾絮影从来没有那么相信缘分。
有时候,拯救一个人,往往不需要多壮烈的举动,只需要一个随手的善举。
秦牧是她最痛苦的岁月中的一点微光。
在回忆往事的过程中,顾絮影写完了信。
然后把厚厚的信纸装进了信封。
顾絮影有想过给妈妈寄些其他的物品,但被那个地方拒收过一次后,她也就打消了念头。
第二天一大早。
顾絮影就将那封信通过邮政特快专递EMS进行投递,希望信能早点到妈妈的手里。
从邮局出来后,没过多久她就收到了秦牧的消息,约她一起去医院取婚检报告。
顾絮影没想到报告出来的速度会这么快,但昨天去那家医院婚检的人确实不多,她与秦牧更是当天上午就做完了所有的检查。
秦牧大概还特意嘱咐过医院方面加急。
“不用接我啦,我在外面。”
走在路上的顾絮影匆匆回了一句,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上车后,司机看她一直抱着手机,不禁调侃她。
“美女别只顾着玩手机,先说下你要去哪儿?”
顾絮影笑了下,默默把地址在手机备忘录里打出来。
递给司机看时,又指了指自己的嘴,然后摆手,示意司机她无法说话。
司机脸上的笑意僵住,眼神也变得复杂起来。
因为见了太多次,顾絮影能够轻易读出他眼里的情绪是怜悯。
“怎么不让家人陪你出来呢?怪不方便的。”
司机凑近看清字后,一边发动车子,一边向顾絮影道。
但他并没有要从顾絮影这里得到一个答案的意思,只是惋惜地摇了摇头。
“唉,好好一个女孩……”
不会说话,确实是一个不容忽视的缺憾。
顾絮影早习惯了大家表露的类似反应,在这样的场合里,她一次次被人们提醒着一件事。
她是一个残疾人。
知道她是后天失语后,大家的惋惜会更甚。
觉得她就像是一幅新画的油画,被不小心溅上了黑色的墨,从此不再完美。
无端地,顾絮影想到了秦牧。
他只在第一次意识到她不会说话时惊讶了下,在此之后,就从来不曾再特意提起此事。
秦牧会下意识体谅她,照顾她,但绝不会刻意显出她的“特殊”。
有时,顾絮影也会乐观地想,一体两面,成为失语者,其实同样会有一点小小的好处。
比如在司机热情地同她说话时,她不用再费心去想回复的话语,斟酌措辞。
只需要静静地坐在那里听,到达目的地后,痛快地扫码下车,向司机回以微笑表示感谢。
医院门口。
秦牧比她早到了五分钟,已经停好了车,正从车上走下来。
顾絮影朝着他挥了挥手,两人一起走进医院,去拿婚检报告。
在医学检查证明上,顾絮影看到了上面写着的唯一一行字。
“未发现医学上不宜结婚的情形。”
如此简单,但对于婚检来说,已经足够。
随后,秦牧又主动将他的那份详细报告递给了顾絮影。
表露出的,是绝对的坦诚。
顾絮影不禁不好意思起来,也将自己的那份给了秦牧。
但报告数据太过专业,他们只是扫了眼每页最底下的结果,很快就还给了对方。
他们收起婚检报告,就一起往楼下走。
“不能直接上去,看病需要先挂号,您是哪里不舒服?”
在一楼大厅里,导诊台的那位护士正在询问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奶奶。
或许是因为沟通有些不畅,护士将声音抬高了些,而那位老奶奶则显得十分着急慌乱,伸手在空中一遍遍比划着。
顾絮影路过时,忍不住放慢了脚步,最终在导诊台附近停下。
“发生什么事了?”秦牧向护士问道。
“这位病人是聋哑人,没有家人陪同,还不识字。”护士有点无奈,“我不知道该怎么和她沟通。”
老奶奶不会说话,也听不见,两人刚才因此掰扯了很久,可沟通不畅的问题却一直无法解决。
“她会手语的。”
顾絮影急忙上前几步,捧着手机走到了护士的面前。
但护士还是一副为难模样。
绝大部分医护人员都不懂手语,医院里暂时还没有配套手语翻译服务设备。
所以听障和失语人士看病时,基本都有家人陪同,代为表达病人的意思。
像今天这位老奶奶一样,孤零零一个人过来的,还是头一回见。
“我也会手语,而且听力正常,可以帮你们沟通。”顾絮影主动建议。
护士看到这句话,顿时眼睛一亮,一个劲儿地和顾絮影说谢谢。
顾絮影收起手机,开始用手语询问老奶奶的身体情况。
得知她老年独居,这几天突然觉得心脏很不舒服,这才一个人来医院检查身体。
顾絮影把她的话用文字记录下来,随后给护士看,护士明白了意思,带着她顺利地到了自助挂号机前。
顾絮影紧随其后,用手语和老奶奶沟通,再传达给护士。
最终,老奶奶成功挂了号,笑着对她们做了个感谢的手势。
能够真正帮到和自己面临类似困难的人,顾絮影心里感到无比开心和满足。
她和秦牧走出医院,上了车后,脸上的笑意依然未消。
但顾絮影侧过身时才发现,秦牧像是在认真思考问题,迟迟没有启动车子。
“一直只能用文字来交流,是不是也会累?”秦牧问道。
如果回答说不累,多少显得虚假。
顾絮影最终默默点了点头。
打字需要耗费时间,尤其是长聊。每天只能用手机和人交流,有时会让顾絮影感到疲惫。
“但是总体来说,文字比手语要高效和方便许多。”
顾絮影认真打出了文字。
“懂手语的人很少。但绝大多数人,都能看懂文字。”
如果和一个压根看不懂手语的人,用手语沟通,那大概是会被急死。
所以顾絮影即使学会了使用手语,平时也用得很少。
她只在必要的场合里使用手语,就像今天。
可这些解释并不能让秦牧的神情显得轻松些。
顾絮影一时有种错觉,身旁的秦牧似乎是在心疼她。
于是顾絮影忍不住又发了两行字。
“其实这几年,因为说不了话,我反而还学到了不少知识。”
“什么知识?”秦牧问道。
“比如我以前根本不知道,整个繁城登记在册的听障、失语人士,加起来能有一万人。”顾絮影慢慢回道。
“也就意味着,繁城每一百个人里,就会有一个听障、失语人士。”
百分之一的占比,其实已经是很多人。
但在多年以前,还不曾成为他们中的一员的顾絮影,很少注意到他们的存在。
在外面的种种不便,让他们很少出门,久而久之,自然也就容易被这座城市所忽略。
“不过有时候想想,我也是幸运的。”
“我十六岁失语,没有影响我身体的其他方面。”
听障与失语往往相伴,就像在医院里见到的那位老奶奶。
如果终其一生都只能在没有声音,没有言语的世界里生活,那样未免太过残酷。
顾絮影自觉话题变得沉重起来,于是话锋一转:“对了,你上次说要我早点搬进秦家,大概是什么时候?”
“近几天。”秦牧回道。
“这么快嘛……”顾絮影吓了一跳,犹豫起来,“我的东西还需要好好收拾一下,虽然不值钱,但对我来说很重要。”
秦牧闻言,却没有立刻应声,而是望了她好一阵,才尝试着开口问她:“絮絮,我能不能去看看你的家?”
秦牧对她住的地方有些好奇。
他先前几次接送顾絮影,但从来没有上楼进过顾絮影的屋子。
顾絮影虽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但又没有什么非要拒绝不可的理由,也就慢悠悠地点了点头。
于是秦牧终于发动车子,朝着顾絮影的家驶去。
在楼下停好车后,秦牧第一次和顾絮影一起进了楼。
七楼。
顾絮影拿钥匙打开了门,引着秦牧进屋。
小小的出租屋大概只有三十平,可里里外外都被整理地很整齐。窗户被打开后,整个空间都显得很明亮。
顾絮影置办的每件家具都很用心思,虽然价钱不算贵,但也确实不是千篇一律的大众风格。
因为画家职业的缘故,家里的墙上挂着几幅顾絮影自己画的油画。
奶油白的小茶几上,摆着一盏铃兰花朵台灯,光线柔和而温馨。
花瓶里插着几枝杏仁饼玫瑰,桃粉色的小包子花骨朵含苞欲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