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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话音刚落,季惟目光微动,他颇为惭愧地叹了一声:“梧娘,是父亲对不住你。”

    季梧双眼泛红,她眼眶中蓄满了泪水。

    季惟看向耆老们,他低咳一声,叹道:“叔父,梧娘虽是女子,但她是有能力的,当初还未和离时,将曹家的产业打理得井井有条,这都是有目共睹的,您何不让她跟在我身边,学着料理家中的生意呢?”

    “不行。”耆老神情严肃,驳斥道,“我还是那句话,她是个女子,往后还是要嫁人的,就不能出去抛头露面,先前二房的蕴娘在书院,不好好教书,倒是和曹家三郎有了私情,此事传得沸沸扬扬的,你知晓现如今外头的人是如何谈论季家的?”

    季蕴垂头,她长长的睫毛遮掩住眼底的情绪,纤细的手攥紧衣袖。

    “叔父……”

    “你不必再说!”

    季惟的话还未说完,就立即被耆老出言打断了。

    场上顿时陷入了僵局,谁都不肯退后一步。

    季梧站起身来,她神色坚定地跪下来,柔声道:“各位叔公反对我接手家中的生意,无非因我是女子,我今日就当着诸位的面,在此立誓,我,季梧此生绝不再嫁人,若违此言,不得好死!”

    “梧娘,你别胡说。”于氏抬头,不敢置信道。

    前厅中的众人愣住,迟迟没有反应过来。

    “父亲,母亲,自女儿和离,您二位多番忧思,女儿都看在眼里,也逐渐明白婚姻对于女子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人生在世,并非只有成婚一条路可走,有些女子一生都被困在宅邸中不见光明,实在可怜,女儿情愿一生不嫁,只为侍奉在二位膝下,还望成全。”季梧淌下泪来,她郑重其事地看着季惟和于氏,磕头道。

    此言感动肺腑,季惟神色羞愧地叹息,于氏默默垂泪,在场之人无不动容。

    耆老们瞧着季梧满脸泪痕的模样,他们面面相觑,神色有些犹豫起来。

    “不行。”

    就在耆老犹豫的时候,一直沉默的季怀见情势不对,他立马大声道。

    “母亲,父亲这是何意?”季蕴看向张氏,她神色不解道。

    张氏面露迷茫,她摇了摇头。

    “咱们季家的长子还在呢,梧娘身为女子,坚决不可接手家中的生意。”季怀脸色阴沉,冷声道。

    耆老们听着季怀的话,他们觉得有道理,方才的犹豫顷刻间荡然无存。

    “季怀,你……”季惟脸色铁青,他手指着季怀,怒道。

    季蕴目光直直地盯着季怀,她扯起嘴角,突然明白他为何跳脚了。

    “父亲,好端端的,您为何要出面阻止?”她故作疑惑道。

    季怀义愤填膺道:“自然是为榛郎,他是季家长子,虽说在外多年,可季家的家业终究是要交到他手中的,梧娘是个女子,就算她不嫁人,也不可到外头抛头露面,岂不是给外人看笑话?”

    季梧苦笑一声,泪水夺眶而出。

    “父亲,您并不是为大哥哥。”季蕴摇了摇头,她叹了一声,扯起嘴角道,“您其实是为了您自己。”

    季怀神情一僵,他没想到季蕴竟会拆穿自己,恼羞成怒道:“我是你的父亲,有你这么跟父亲说话的吗?真是少教。”

    “父亲,女儿知晓您不得志,庸庸碌碌了一辈子,如今眼瞧着二姐姐要接手家中的生意,您又怎么可能甘心呢?”季蕴神情复杂道。

    “你……”季怀怒目圆睁,气得说不出话来。

    前厅的气氛愈加凝重,一个小厮急匆匆地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封信。

    “家主,是大郎君寄来的信。”小厮语气恭敬道。

    “快拿来。”季惟一惊,他从小厮手中接过信。

    季榛在信中写道——

    “父亲,母亲,儿子远在他乡,不能在您二位膝下侍奉,实属不孝,现听闻二妹妹有意照料家中生意,心中甚慰,有二妹妹帮衬,儿子在外也能安心了。”

    耆老们才瞧着季梧异常坚决的模样,心中一震,自然硬不下心来,而现下又看完季榛信后,忍不住叹了一声,暗道既然季榛都没有意见,他们这些老家伙自然没什么好说的。

    如今时代不同了,他们就是再固执已见,也是无用了。

    耆老们同意季梧接手季家的生意,他们神情沉重地起身告辞,纷纷离开季宅。

    季梧神情恍惚地站起身来,她眼中闪着泪花,不敢相信耆老们同意了。

    “恭喜二姐姐了。”季蕴走上前来,她由衷地祝贺道。

    季梧颇为感动,她伸手抱住季蕴和季棉,低声道:“蕴娘,棉娘,要不是你们今日帮我说话,耆老们也不会这么快答允的。”

    “二姐姐何必言谢。”季棉有些不好意思。

    “还有大哥哥,我先前给他寄信,却没想到他会支持我。”季梧伸手抚摸着季棉鬓边的乌发,轻声道。

    “他不是顽固守旧的人,你是她的妹妹,他自然是疼你的。”季蕴弯起唇角。

    过了几日,崇州天色正好。

    曹殊料理着曹家相关事宜,他忙得焦头烂额,好不容易闲暇下来,倏然想起自己好几日未见季蕴了,便约她去城外走走。

    傍晚时分,二人坐着车舆出了城,行至乡野处。

    曹殊拉着季蕴纤细的手下了车,他敛眸,温声道:“这几日你在做甚,都不来看我。”

    季蕴站稳,她闻见曹殊带着哀怨的话,忍俊不禁道:“曹哥哥,你不高兴了?”

    “没有。”曹殊拉着她往前走,摇头道。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季蕴探过头,故作神秘道。

    曹殊抿唇不言,他漆黑的眼眸扫向季蕴,静静地等候着。

    “二姐姐如今跟在伯父身边,学着料理家中的生意了。”季蕴眉目含笑道。

    曹殊并不意外,他点了点头。

    “你怎地不惊讶?”季蕴蹙眉,疑惑道。

    “前几日就听说了。”曹殊神色无奈道。

    季蕴瞬间感觉无趣起来,她问:“曹哥哥,我们这是要去何处?”

    “到了。”曹殊停下来,抿起一丝浅笑。

    季蕴抬头望去,才发觉他们走到一处池塘旁。

    周遭生长着许多芦苇,在落日余晖的映衬下,好像笼上了一层轻薄的金纱,显得格外安宁。

    “好美啊。”她望着天边的落日,感叹道。

    曹殊微微侧目,他将季蕴揽入自己的怀中,目光温和道:“公主前几日来信,她已经助我恢复功名。”

    “果真?”季蕴靠在曹殊的肩膀上,惊喜道。

    曹殊微微一笑,随即点了点头。

    “太好了。”季蕴抬眸,笑道。

    “蕴娘。”曹殊垂下眼帘,他漆黑的眼眸注视着季蕴,面色变得凝重,低声道,“公主查明药斑布之案,官家决定封她为亲王,她此次来信的目的,便是要我入朝为官。”

    “曹哥哥,那你是如何想的呢?”季蕴明白过来,她轻声问。

    “我不晓得,公主帮曹家洗刷冤屈,我应当报答她的恩情,可是……”曹殊蹙紧眉头,沉吟道,“蕴娘,你认为我该如何?”

    季蕴思忖片刻,沉声道,“曹哥哥,你自幼寒窗苦读,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入朝为官,替君分忧的吗?不过晚了三年而已,如今你又在犹豫什么呢?”

    “我明白了。”曹殊眉头逐渐舒展起来。

    “不,曹哥哥。”季蕴摇头,她语气柔和道,“我说得再多也无用,一切都得看你自己是如何想的,无论你做出任何决定,我都支持你。”

    二人依偎在一起,他们看向天边,落日慢慢地西沉,一阵风拂过,岸边的芦苇随风飘动。

    水鸟立在水面上,尽显孤独。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曹殊眼睫轻垂,他眸底泛出柔色,轻声道,“蒹葭依水而生,就好比你我,蕴娘,对于我来说,你就是给予我生命的水。”

    季蕴微怔,她抬眸看向他。

    “当初我颓废在书铺中,是你多番鼓励我,没有你,就没有我,蒹葭冬日枯萎,明年春日还会再次发芽,所以无论你去何处,我都会再次追寻。”曹殊抱紧季蕴,他漆黑的眼眸凝视着她,低声道。

    季蕴低下头,她脸颊泛红,唇角微微上扬。

    暮色渐起,水光潋滟,天边犹如晕染的水墨画似的,芦苇丛徜徉在温和的落日下,宛如一副动人的画卷。

    曹殊修长的手握住季蕴的手,他莞尔一笑,嗓音温和:“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季蕴耳后根隐隐发烫,她没想到曹殊说起情话来,叫人如此不好意思,便局足不安地靠在他的怀里。

    “蕴娘。”他低声道。

    季蕴面容羞涩,她抬起眼眸,应了一声。

    “咱们成婚罢。”曹殊神色格外缓和,语气认真道。

    季蕴怔了怔,她眼睫轻颤,竭力地压下心底的起伏,手指绞着衣袖。

    她小声道:“好。”

    第148章

    完结

    永延十七年,

    春。

    鲁国公主查明药斑布之案,女帝龙心大悦,下令册封其为鲁王,

    入朝参政。

    太子和鲁王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其党羽各自为营,

    朝堂之下暗流涌动,

    明争暗斗此起彼伏。

    何毓入了鲁王的阵营,

    借此摆脱柴晋的控制。

    二人再次相见,

    是在朝堂上,为各自的阵营针锋相对。

    短短数月之间,

    东京城的局势变幻莫测,风谲云诡,

    皇位之争正式打响。

    崇州落了一场细雨,春光渐暖,万物复苏,

    枝头的黄莺发出清脆悦耳的鸣叫声,城中的亭台楼阁点缀在这绿意盎然中。

    余西季家大房的四娘子季棉要出嫁了,匹配的是扬州知州的长子李谨和。

    崇州权贵前来吃喜酒,

    祝贺这对新人喜结连理。

    一个月后,

    陈密致于秋后问斩的消息传遍崇州的大街小巷,百姓们高兴不已,感叹这都是他罪有应得。

    知州的位置暂时空缺,就在百姓们好奇新知州何时上任的时候,余西季家二房的三娘子也要成婚了,嫁的自然是曹家三郎,

    去年药斑布比试,二人就因有私情传得沸沸扬扬。

    曹家昭雪平反,

    重振门楣,听闻女帝已下令恢复曹殊的功名,怕是日后就要入京为官了,季家再无理由阻止。

    曹桓亲自来季家下聘,季家长辈都挺不自在的,从前两家退婚,关系闹得很僵,没想到几年过去,两家不仅没有老死不相往来,反而又要结亲了,只不过这次新娘子换了一个人。

    季蕴和曹殊成婚的日子定在三月初二,实乃良辰吉日。

    外人得知婚期纳闷起来,暗忖这季家上个月刚嫁女,这个月又嫁女,未免也太心急了些。

    其实真正心急的不是季家,张氏原本是不同意的,她还想让季蕴在自己身边多待一段时日,奈何曹家那头等不及,季蕴也无异议,便只好由着他们去了。

    转眼之间便至成婚的日子,桃花盛开,春色格外宜人。

    季宅屋檐廊下挂满了红绸布,阖府上下其乐融融,季家的亲眷以及城中权贵前来赴宴,只见门楼下张灯结彩,一阵鞭炮声响过后,小厮们引着宾客们入内。

    今日二房嫁女,季怀自然要出来应酬。

    “曹家今日娶新妇,季家嫁女,当真是金玉良缘啊。”

    “是啊,令爱和曹三郎实属是佳偶天成。”

    “曹三郎真是好福气啊……”

    宾客们见到季怀,他们立即上前来贺喜。

    季怀面上带着妥帖的笑意,他热情地笑道:“多谢各位屈尊参加小女的婚礼,来,快请上座。”

    前厅里正是一派热闹,而清晖院中女使们忙作一团。

    季蕴坐在铜镜前,张氏站在她的身后,拿着梳篦替她梳头。

    她内里穿着素色的对交短衫,外穿赤红色的直领对襟长衫,再披着官绿色的大袖衫,下身则是朱色的百迭裙。

    这套婚服清新淡雅,衬得季蕴愈发温婉柔美。

    “蕴娘,你嫁到曹家后,就是曹家新妇了,往后可得收敛着自己的脾气。”张氏满脸的不放心,叮嘱道。

    “我知晓了,母亲。”季蕴眉眼间流露一丝伤感,低声道。

    “曹殊的父母均不在了,你嫁过去不必侍奉姑舅,母亲只希望你同他好好的,夫妻和顺,一辈子平平安安的就是了。”张氏说着眼睛就红了,她放下梳篦,抹泪道。

    季蕴回过头,她拿起巾帕替张氏将泪水一一拭去,宽慰道:“母亲,您放心,女儿都明白。”

    母女二人低声交谈片刻,张氏便去前厅中应酬了。

    女使上前来帮季蕴上妆,云儿则是拿起梳篦替季蕴挽发,鬓角梳成云鬓状,待发髻梳好,最后戴上莲花金冠,髻下插上金钗,乌发间缀着娇艳欲滴的缠花。

    “娘子,你真美。”云儿目光扫向铜镜中的季蕴,笑道,“曹郎君见了必定欢喜。”

    季蕴抬眸,她看向镜中的自己,脸庞不禁泛起红晕,神情羞恼地瞥了一眼云儿。

    蕴儿瞧见季蕴害羞,她捂嘴偷笑起来。

    现下时辰尚早,曹家来迎亲的队伍还未到,主仆二人谈笑起来,女使却突然匆匆地进来了,笑道:“三娘子,院子外头来了人,自称是您的弟子。”

    季蕴目光微动,她登时猜出来人是谁,心中一喜,便弯起唇角道:“让她进来。”

    “是。”女使垂头,转身退了出去。

    不出片刻,唐娣跟在女使的身后踏进卧房内,她向季蕴行礼,笑道:“拜见先生。”

    言罢,她将手中的贺礼递给云儿。

    “娣娘,方才说有人来,我就知道是你。”季蕴拉着唐娣的手坐下,她颦眉道,“你来就好,带上礼物做甚?倒是劳你破费了。”

    “弟子从前受您和曹三郎君的恩惠,今日您二位成婚,弟子怎好意思空手来?”唐娣垂眸,她满脸感激道。

    季蕴闻言不好再说什么,她神情关切地问道:“你去年在院试中得了生员,我还未恭喜你呢,对了,你近来如何?”

    “先生放心,弟子一切都好。”唐娣见季蕴关心自己,笑道。

    唐娣去年八月已通过院试,如今已身带功名,她却不想止步于此,近来一直在书院读书,以备来年的乡试。

    这时,廊下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喜娘猛地推开门,焦急道:“三娘子,快准备准备,曹家的船已经到了。”

    季蕴一惊,她神色慌张地站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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