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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她目光担忧道。

    曹殊眸光一黯,他苦笑一声,悄然握紧季蕴纤细的手。

    “你怎么能……”曹承扶住曹殊,

    他满脸愤怒,眼神中闪着失望,想开口质问,

    话到了嘴角却噎住,

    “长川,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还轮不到你这个废物来教训我!”曹望眉眼一片冰冷,他眼底满是厌恶,扯起嘴角道,“曹青川,倘若不是你威胁不到我,

    否则我也不会对你好,从小到大,

    你闯了多少祸,你究竟想过没有?”

    曹承登时一僵,他神色怔怔地看着曹望讥讽的面容,目光有些呆滞。

    “你每回闯祸,都是我在帮你擦屁股,父亲道我身为兄长无法以身作则,一并罚我,我早就受够了!”曹望神情阴郁,他宣泄着积压多年的不满,冷笑道。

    曹承面露茫然,他嘴唇翕动,身子轻微颤抖着。

    他没想到原来曹望是这样想的,曹望是家中长子,向来是兄弟间的表率,无论曹承从前闯了多严重的祸,曹望都能沉静稳重地替他解决,可现下曹望却说早就受够了。

    思及此处,他才发觉自己从未替曹望考虑过,而是一直心安理得认为曹望会遮挡风雨,把曹望的好当做是理所应当。

    其实,曹望不是无所不能,他也会累,他在长兄这个光环的笼罩下,早就疲惫不堪了。

    曹殊眼眸氤氲着淡淡的雾气,他目光扫向曹望,倏然觉得曹望好陌生,好似今日才真正了解他一样。

    昏暗的烛光微晃,照在众人严峻的脸上,牢狱内的气氛愈发剑拔弩张起来。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狱卒行色匆匆走到鲁国公主的面前,他小心翼翼道:“公主,外头来了人,他自称是曹家人。”

    “让他进来。”鲁国公主有些意外,她瞥了一眼曹殊,吩咐道。

    不出片刻,曹桓跟在狱卒的身后,他疾步走了进来,率先掀袍向鲁国公主行礼,神态恭谨道:“草民拜见公主。”

    鲁国公主抿唇不言,她神情冷淡,素手略微抬起。

    “谢公主。”曹桓站起身来,语气恭敬道。

    曹殊神情苦涩,他向曹桓作揖,低声唤道:“叔父,实在抱歉,今日打搅到您了。”

    “事情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我不出面是不行了。”曹桓瞥了曹殊一眼,他神情沉重地拍了拍曹殊的肩膀,叹道。

    曹桓安抚曹殊和曹承片刻,随即缓缓地穿过人群,走到曹望的面前。

    他满脸痛心,叹道:“长川,方才过来时我已经知道了,当初的确是家主对不住你,事已至此,你别再闹了,曹家现下已经禁不起折腾了。”

    “叔父……”曹望一怔,他未料到曹桓今日竟会过来,情绪逐渐平静了下来。

    “长川,回头罢。”曹桓面露不忍,劝道。

    “回头?”曹望回过神,他淌下泪来,指尖狠狠地掐进掌心,涩声道,“叔父,已经来不及了,当初药斑布之案是我一手策划的,是我害死了祖父和父亲,我不会回头了。”

    “孩子,你还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曹桓摇了摇头,沉声道,“当年药斑布有异,你难道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

    “您什么意思?”曹望抬头,神色恍惚道。

    “你当真以为家主没发觉是你做的吗?”曹桓神情凝重,一字一句道,“家主早就知晓是你,他却隐瞒不说,你说这是为什么?”

    此言一出,众人都震惊不已,他们实在没想到曹松一早知晓是曹望故意设计陷害曹家,可他却将此事瞒得一丝不漏。

    曹殊猛地抬头看向曹桓,他的面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潸然泪下。

    原来父亲一直知晓,怪不得他临终前只说重振曹家,从未说过要查明真凶,其实他早就料到药斑布之案与曹望有关。

    曹望脸色发白,他下意识地后退几步,喃喃道:“父亲早就知晓是我调换了药斑布,为什么……”

    他不相信。

    他从不后悔陷害曹家,既然他当不成家主,就不惜毁掉曹家的基业。

    曹家落魄后,曹松一病不起,一直是曹殊在身边照料,他和曹承搬去别的地方。

    午夜梦回时,他想起曹松缠绵病榻的模样,心中却没有任何快感。

    如今曹桓当着众人的面说,曹松早就知晓他是药斑布之案的凶手,这叫他百思不得其解。

    “为什么!”曹望双眼通红,质问道。

    “此事家主并非一早得知,而是事后查出来的,那时曹家大厦将倾,他只告诉我一人,连溪川和青川都不晓得,孩子,你是他的儿子,你做出此等事来,他怎能不替你保全颜面?”曹桓悲痛,语重心长道,“这些年来你怨恨他,都不怎么去见他,连一声父亲都不喊,只喊家主,你说,他焉能不痛心?”

    曹望神思恍惚,他眼底闪过一丝困惑。

    他不明白,不明白曹松要替他瞒着,幼时,曹松对他极为严格,时常告诫自己身为曹家长子,当为曹家子弟的表率,一言一行都不能有错漏。

    曹殊从庐山回来后,曹松俨然是慈父之态,曹望当时以为曹殊在外多年,又是幼子,理当偏疼一些,而他是家中长子,日后是要承担曹家的家业,曹松对自己是严厉一些也无可厚非。

    然而最终曹松却宣布曹殊为继承人,这叫他如何能忍受?

    曹望思绪纷乱,他摇了摇头,怔怔地站在原地。

    “长川,回头是岸啊。”曹桓瞧着他困惑的模样,苦口婆心地劝道。

    良久,曹望抬头,他目光缓缓地扫过曹桓悲痛的神情,接着看向不远处的曹殊和曹承二人,苦笑道:“不,来不及了……”

    他骤然冲上前去,伸手夺过衙役手中的刀,令在场的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长川,你要做甚?”曹殊一惊,忙道。

    “不要……”曹承屏住呼吸,摇头道。

    衙役们手握刀柄,他们面容严肃,纷纷小心谨慎地围着曹望。

    曹殊心中一慌,他慢慢地走上前来,试图劝解曹望放下刀。

    “不准过来!”曹望拿起刀对准曹殊,他眼神带着几分哀怨,出声呵道。

    “长川,你先冷静下来。”曹殊只好停下来,他生怕激怒曹望,不敢再上前,开口劝道。

    曹望满面泪痕,他毫不犹豫地抬起刀,将锋利的刀刃对准自己的脖颈,万念俱灰地笑道:“是我欠曹家的,以命抵命,今日还给你们……”

    言罢,他双手用力一横,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不要!”曹承瞪大双眼,大声道。

    季蕴唬了一跳,她吓得捂住嘴,颇为惊恐地看着曹望用刀划破自己的脖颈。

    鲁国公主目光微动,她立时站起身来,吩咐狱卒去寻郎中。

    牢狱内众人目瞪口呆,瞬间陷入混乱之中。

    曹望扯起嘴角,他手中顿时一松,沾着鲜血的刀掉落在地,整个人倒了下去。

    他感受着脖子上传来的痛意,鲜血从脖子中不断地涌了出来。

    在一片混乱中,曹殊惊恐失色地扑了过去,他抱起曹望的身子,手指颤抖着撕破衣袍上的布料,按住脖颈上的伤口。

    “长川,你怎么这么糊涂。”他泪流满面,哽咽道。

    曹承惊骇地冲了过来,他趴在地面上,泪水如潮水般涌了出来。

    曹望倒在地上的那一刻,他双目怔怔的,忽然瞧见过世多年的母亲,她面容上带着柔光,他已经记不起她的模样,最后出现了曹松和曹老太爷,他们二人温和地注视着自己。

    母亲,父亲,祖父,我来找你们了。

    你们千万不要怪我……

    “他们去找郎中了,兄长你撑住……”曹殊衣袍上沾上鲜红的血,他按住曹望的伤口,泣不成声道。

    曹望气息奄奄,他眼眸艰难地扫向曹殊,张口欲言,却还未说出那句话,就慢慢咽气了。

    曹承抬起手,在曹望的鼻前探了探,发觉没有气息了,顿时痛哭起来。

    季蕴双眼泛红,她缓缓地走了过来。

    曹殊瞬间愣住,他低下头,看着曹望脸色惨白,双目睁着的模样,修长的手颤抖着抬起,替曹望阖上双目。

    他抱着曹望,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失声痛哭起来。

    季蕴在曹殊的身旁蹲了下来,她纤细的手抚摸着他的背,眼底闪过一丝心疼。

    -

    药斑布之案已经查清,鲁国公主的归期已定,曹望的葬礼过后,便押送陈密致回京。

    渡口长亭处,曹殊和季蕴二人前来相送。

    鲁国公主此次南下崇州查案,耽搁数日,已是深冬时节,一股冷风吹来,他们的裘氅随风飘动,传来一股寒意。

    “公主,何大人,一路平安。”曹望脸色苍白,他眼睫轻垂,作揖道。

    鲁国公主颔首,她神色缓和道:“曹溪川,你就安心等着本公主的好消息罢。”

    “是,草民多谢公主。”曹殊低声道谢。

    季蕴满眼不舍地看向何毓,她不禁滚下泪来,语气涩然道:“临臻,回京后记得来信。”

    “好。”何毓点头,她强颜欢笑道。

    众人道别之后,饮下离别酒后,鲁国公主一行人则是登船离开崇州。

    曹殊和季蕴二人站在岸边,他们静静地注视着船慢慢驶远。

    季蕴抽回目光,她看向身旁的曹殊,瞧见他眼角眉梢间满是郁气,她悄然地牵住他修长的手。

    曹殊微怔,他的手默默地握紧季蕴的手,随即缓缓十指相扣。

    第147章

    永遇乐(七)

    鲁国公主抵京时,

    东京城已经开始落雪,皇城巍峨庄严,静静伫立,

    被笼罩在这漫天飞雪之中。

    大雪纷飞,大内的飞檐屋脊都覆盖上一层厚厚的雪。

    文德殿。

    女帝正坐在桌案前批奏折,

    殿中的火炉中烧着炭,

    便也不觉得冷。

    门口的帘子微动,

    内侍行色匆匆走了进来,

    笑道:“官家,公主回来了,

    正在殿外求见。”

    “让她进来。”女帝抬头,神色缓和道。

    不出片刻,

    鲁国公主风尘仆仆地踏入殿内,她立即向女帝行礼,轻声道:“儿臣参见母亲。”

    女帝站起身来,

    她瞧着鲁国公主衣衫单薄,颦眉道:“回来也不多穿件衣裳,现下愈发寒凉,

    可别伤风了。”

    “儿臣才没那么脆弱呢。”鲁国公主起身,

    笑道,“母亲,儿臣要告诉您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女帝瞧着鲁国公主眉眼间带着喜悦,便知此行顺利,神情宠溺道。

    “儿臣此次南下崇州,已经查出药斑布之案的真凶。”鲁国公主笑道。

    女帝看过陈密致的认罪书后,

    她瞥向鲁国公主,眼底闪过一丝欣慰,

    笑道:“德音,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那母亲要怎么赏儿臣?”鲁国公主走过去,她拉住女帝的衣袖,撒娇道。

    女帝拍了拍鲁国公主的手,笑道:“你放心,你想要的母亲会成全你的。”

    “儿臣就知道,您最疼儿臣了。”鲁国公主欣喜道。

    药斑布之案水落石出,真凶便是崇州知州陈密致,曹家终于沉冤得雪,女帝下令赦免曹家上下。

    陈密致身犯数罪,暂且被收押,于明年秋后当街问斩,曹默则是流放北疆。

    天子诏令下达崇州,崇州百姓纷纷感叹,这三年来陈密致为知州,在崇州只手遮天,呼风唤雨,现今被绳之以法,实在是大快人心。

    曹家终于平反,当初抄家时被府衙收走的店铺染坊悉数归还。

    崇州各地的曹氏族人闻讯震惊不已,他们没想到曹殊真的力缆狂澜,要重振曹家门楣了。

    曹殊和曹承搬回余中的曹氏祖宅,从前被遣散的老仆得知曹家被官家赦免,他们还记得曹家的恩情,特地赶了过来,要留在曹家伺候。

    宅子中热热闹闹的,令曹殊不禁红了眼眶。

    余中曹家正忙得如火如荼,可余西这头,季家却不得安宁,陷入无休止的争吵之中。

    季惟前段时日拿定主意,便将想让季梧接受家中生意的消息透露出去,果不其然,遭到耆老们的严词拒绝。

    耆老们气势汹汹地上门,一伙人连同季家的小辈们坐在前厅中,放眼看过去,都是黑压压的人。

    “梧娘是个女子,现下和离了,怎可出门抛头露面?”耆老脸色阴沉道。

    “是啊,岂不是叫外人看季家的笑话?”

    “季家有长子,让梧娘接手生意,季惟你怕是糊涂了罢。”

    季惟坐在正堂,他闻见底下传来此起彼伏的反驳声,脸色有些难看起来。

    于氏闻见耆老们的话越来越难听,她直瞪瞪地瞅着他们,恨不得冲出去理论,却被季梧拉住。

    季梧脸色苍白,她向于氏摇了摇头,面上带着苦涩的笑意,低声道:“母亲,得忍且忍。”

    于氏深吸一口气,她瞥向季惟不为所动的模样,心中登时涌起一股怒意,暗道有他这么做父亲的,自己女儿被人言语糟践,怎地还能坐得住?

    季棉面带愠怒,大声道:“二姐姐虽和离了,但她依旧是季家人,难道就因她是女子,诸位就可以随意诋毁她吗?”

    “棉娘……”季梧抬头,她小声制止道。

    “二姐姐,你别拦我。”季棉站起身来,她瞪着对面的耆老们,怒道,“诸位都是季家人,倘若连你们都如此瞧不起二姐姐,更何况外头的人?”

    “老夫正同你父亲商量呢,焉有你一个女子说话的地儿?”耆老撑着拐杖,冷声道,“你都是待嫁女了,季家的事就别跟着瞎掺和了。”

    季棉满脸不服气,嘲讽道,“难道我嫁出去就不是季家人了?那当初叔公求着远在扬州的姑母救自己的孙子,又是什么意思?”

    “你……”耆老愣住,他气得吹胡子瞪眼。

    “棉娘,你住口。”季惟猛地拍案,怒斥道。

    于氏气急,她疾步走到他的面前,冷声道:“官人,你自己不帮梧娘说话就算了,棉娘心疼她姐姐,你却反而来责骂棉娘。”

    “家主适才当着耆老的面一个屁都不敢放,如今倒是敢斥责棉娘,妾身觉得棉娘说的话也不无道理啊。”张氏坐在下方,她勾起唇角道。

    季惟瞥了一眼张氏,他先前害得季蕴吐血之事,现下张氏见着他必得冷嘲热讽一般,而他理亏,只能让着她,可没想到今日她当着众人的面,竟一点脸面都不给他留。

    季蕴沉默良久,她目光扫向季惟,一字一句道:“伯父,您如今年纪大了,大哥哥又远在庐州为官,等明年开春四妹妹也要嫁到扬州了,唯有二姐姐能帮衬您,她对生意场上的事也有所了解,您仔细想想,她过去为了季家,听从您的安排嫁给曹平川,到头来却受尽苦楚,您不能因为叔公们的反对就,就轻易放弃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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