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陈密致已经认罪,待本公主回京禀明母亲,曹家便可平反昭雪。”
曹殊眼眸漆黑如墨,他掀袍跪了下来,
由衷地感激道:“公主正义凛然,曹家才能沉冤得雪,饮水思源,
草民定会谨记您的恩德。”
言罢,他敛起眸子,浓密的鸦睫垂下来,
鼻梁处的痣如墨滴,
平添了几分清隽。
鲁国公主站起身,她步履轻缓地走到曹殊的面前,伸手将他扶了起来。
她眉头轻蹙,神情严肃地叹道:“如今朝堂局势复杂,党派之争愈演愈烈,旧党曾欲颠覆江山社稷,
一直以来都是母亲的心病,陈密致那日所言你也听见了,
曹家当年药斑布之案与旧党脱不了干系。”
曹殊闻言,倏然想起陈密致神情扭曲地看着众人,道曹家对官家忠心耿耿,基于此早就成为众矢之的,言犹在耳,他的心瞬间就沉入谷底。
“草民担忧的是旧党恐怕早已死灰复燃,暗中蛰伏多年,要对官家不利。”他睫毛轻颤,眼底透着不安,低声道。
“你所言不无道理。”鲁国公主脸色凝重,她目光扫向曹殊,言辞郑重道,“太子党一直暗中阻止本公主入朝参政,现下实在举步维艰,本公主身边正缺一位像你这般赤诚忠心之人,倘若你愿入朝堂,本公主可助你恢复功名。”
曹殊闻见鲁国公主推心置腹之言,他目光微动,犹豫道:“草民……”
当初他科考,是为过世的母亲,是为曹家,如今他一时难以抉择,是入朝为官,还是就此泯然众生。
“本公主知晓今日所言唐突了,但皆出自肺腑。”鲁国公主瞧着曹殊迟疑的模样,她弯起唇角,嗓音柔和道,“你不用着急,并非是逼你立刻答允,待你考虑清楚了再来告知即可。”
“是。”曹殊微怔,他一时无所适从,低声应道。
“你先退下罢。”鲁国公主收回视线,轻声道。
“草民先告退了。”曹殊垂头,他长睫遮掩住眼底的情绪,慢慢地退了出去。
鲁国公主若有所思地坐了回去,她思忖片刻,开口唤了何毓进来,轻声道:“临臻,你和季三娘子是同窗,此次她帮了本公主一个大忙,你即可前往季宅,传她过来,本公主要当面向她道谢。”
“微臣遵旨。”何毓闻言抬头,她神情诧异,作揖道。
言罢,她领着鲁国公主的旨意,神态恭谨地退了出去,正巧在廊下碰见离去的曹殊,便唤了他一声。
曹殊微微侧目,他身姿颀长,静静地站在廊下,神色淡然地注视着何毓走近。
何毓踱步至曹殊的面前,告知他鲁国公主要见季蕴。
她皱眉,忧心忡忡道:“公主似乎对蕴娘很感兴趣,我不知这于她是好还是坏。”
“无碍。”曹殊顿了顿,他脸色稍霁,轻笑道,“此次陈密致认罪对亏季家的账簿,公主许是要感激她。”
“但愿如此。”何毓松了一口气,笑道。
二人走至门厅处分开,曹殊决定先回奚口巷的书铺,曹望和曹承二人还在等他的消息,何毓则是带着鲁国公主的旨意,独自前往季宅。
季宅。
看门的小厮靠在门厅里昏昏欲睡,他突然闻见声响,便见一位头戴幞头,身穿圆领袍的女子走了过来。
小厮顿时就认出是前几日登门的女官,他唬了一跳,急忙引着何毓进入门厅,有些惶恐道:“不知大人今日过来,所为何事?”
何毓走进门厅,她面带笑意道:“季家三娘子发觉税赋有异,本官今日奉鲁国公主之命过来,还望通传一声。”
“是,大人还请随小的进来。”小厮听见鲁国公主的大名,他顿感一阵晕眩,忙不迭点头道。
何毓跟着小厮,不紧不慢地走到季宅的前厅。
“大人,您先坐,请在此稍等片刻。”小厮垂头,语气恭敬道。
话说完,他匆匆退出前厅,低声命廊下的女使立即前往清晖院,叫季蕴到前厅来。
女使得了命令,她匆匆朝着清晖院走去。
清晖院。
季蕴正坐在桌案前写文章,她刚搁下笔,外头就传来一阵敲门声。
“进来。”她抬头,轻声道。
女使向季蕴行礼,忙道:“三娘子,那日登门的女官来了,现下人正在前厅里等您。”
临臻?
“我知晓了,即刻就来。”季蕴得知何毓过来,她眼眸一亮,蘧然道。
女使颔首,她退了出去。
季蕴坐在铜镜前,她瞧了一眼自己的发髻,见发髻并未乱,便换了一件缠枝葡萄纹的长褙子,下身则是素色的百迭裙,浑身透着一股清雅的气质。
收拾毕,她同云儿主仆二人疾步走至前厅。
何毓坐在前厅中,她轻抿一口茶水,忽闻见一阵脚步声,便瞧见季蕴风尘仆仆地走了过来。
“临臻。”季蕴神情激动,她眸光不禁湿润,笑道,“许久不见了。”
何毓站起身来,她神色无奈地笑道:“胡说,咱们前几日不是还见过?”
“倒是我糊涂了。”季蕴顿感窘迫,她有些不好意思道。
二人在圈椅中坐了下来,寒暄片刻后,何毓才缓缓道出来意。
“公主要见我?”季蕴一惊,她先是不敢置信,随即不解道,“为何?”
她才疏学浅,只是季家二房的女儿,鲁国公主又为何要召见她?
“你不用害怕,此次药斑布之案多亏你发现税赋有异,公主见你是为了感激你。”何毓瞧着季蕴神情疑惑,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季蕴松了一口气。
既然鲁国公主召见,此事非同小可,季蕴连忙命人传话告知季惟一声。
季惟骤然得知鲁国公主传见,他大吃一惊,自然不敢阻拦,只好匆匆到前厅里来,临走前不忘嘱咐季蕴几句。
季蕴颔首,她向季惟话别后,随着何毓出门前往鲁国公主的住处。
车舆上,何毓发觉季蕴惶惶不安的模样,知晓她初次面见公主,定是心有顾虑,出言安抚道:“蕴娘,你别怕,公主平易近人,她不会为难你的。”
“是。”季蕴抬起头,挤出一丝笑道。
鲁国公主乃天潢贵胄,自然不会同她这般无足轻重的人计较,虽然明白,但她还是心有不安。
就在二人交谈的时候,车舆不觉间已行至鲁国公主的下榻之处,只见公主府的亲卫面容冷肃地守在大门前,令人不敢靠近。
季蕴跟在何毓的身后,忐忑不安地走了进去。
二人绕过长廊,缓缓地走至鲁国公主歇息的房间。
何毓瞥了季蕴一眼,瞧她实在紧张,便轻声安抚了一会儿,随后伸手在门上敲了几声,语气恭敬道:“公主,季三娘子来了。”
“让她进来。”
房内传来一道威严且冷淡的女声。
季蕴鼓起勇气,她神情逐渐紧绷,独自走了进去,何毓则是站在廊下等候。
隔着一道山水屏风,季蕴颇为紧张地跪了下来,神态恭谨道:“小女拜见公主。”
鲁国公主抿唇不言,她优雅从容走下台阶,绕过屏风后,眼神冷淡地瞥了季蕴一眼。
季蕴察觉鲁国公主过来,她呼吸一窒,注视着眼前鲁国公主精致的裙摆,似是透着一股淡淡的檀香,令人不敢有丝毫的亵渎之意。
“抬起头来。”鲁国公主命令道。
季蕴手指不自觉握紧,慢慢地抬起头来,便见鲁国公主居高临下地睨着自己,她雍容华贵,一双凤目凌厉,仿佛能将人看透,浑身带着一股强烈的压迫感,令人心生惧意。
鲁国公主俯下身来,她细长的手指抬起季蕴的下巴。
季蕴一惊,她察觉到鲁国公主锐利的目光正注视着自己,顿时屏住呼吸,不敢轻举妄动。
“长得倒是清秀可人。”鲁国公主打量着季蕴,她收回自己的手,勾起唇角道,“起来罢。”
“谢公主。”季蕴站起身来,她提起的心放了下来,但还有些惊魂未定。
鲁国公主柔声命季蕴先坐下来,自己则是坐回桌案前。
“是。”季蕴在圈椅中坐了下来,小声道。
鲁国公主瞧着季蕴面露怯意,她目光温和道:“此次药斑布之案,多亏有你发觉税赋有异,不然陈密致不会这么快认罪,可见你是个细心之人,本公主又不会吃人,你如此紧张做甚?”
“回公主的话,小女今日初见公主,您身份贵重,小女着实不敢冒犯。”季蕴强壮镇定,轻声道。
“本公主今日传你过来,只是想感激你,你不用紧张。”鲁国公主看着季蕴的脸,愈发觉得她长得合自己的心意,遂特地柔下嗓音道。
季蕴点头,她弯起唇角。
鲁国公主吩咐女使上茶,她神色缓和地问道:“你叫季蕴,是吗?”
“是。”季蕴不知晓鲁国公主的心思,茶上来了她也不敢不喝,便端起茶杯轻抿一口,颔首道。
“听闻你和临臻皆师从青一先生,为何她入朝为官,你却回到崇州呢?”鲁国公主神色好奇道。
季蕴愣了愣,她不知鲁国公主为何会问她这个问题,有些迟疑道:“回公主的话,小女曾经也想入庙堂,可是……”
“可是什么?”鲁国公主掀起眼帘,轻声问。
“名利对于小女而言并不重要,小女心中喜欢安定,但愿与世无争,现下朝堂明争暗斗不断,女子为官太过艰难了,故小女心生怯懦,让公主见笑了。”季蕴敛眸,满脸羞愧道。
“无妨。”鲁国公主轻笑一声。
二人谈论半晌,鲁国公主为感谢季蕴,特地赏赐了一些谢礼,便放人回去了。
何毓送季蕴出去,笑道:“公主待人平和,她绝对不会为难你的,你这次帮了她一个大忙,她十分感激你呢。”
季蕴方才在屋内一直提着心,现下出来才松了一口气,她神色关切地询问何毓在东京的现状。
“我一切都好。”何毓垂眸,她长长的睫毛遮掩住眼底的苦涩,面带笑意道。
“那我就放心了。”季蕴点了点头,笑道。
“对了,方才我来寻你时,曹殊好像回书铺了,你今日可要去见他一面?”何毓眼神闪了闪,岔开话题道。
第144章
永遇乐(四)
季蕴和何毓步履盈盈地走在长廊里,
她们二人一面行走,一面低声交谈,不觉间已经走到门厅处。
何毓转过头,
轻声询问季蕴是否要去见曹殊一面。
季蕴停下脚步,她陷入沉思之中。
自那日曹殊登门,
季蕴已好几日未见曹殊了,
现下闻见何毓的话,
思索一会儿,
想见他的念头愈发强烈起来,便点了点头。
“好,
我派人送你过去。”何毓瞧着季蕴松懈下来,笑道。
“对了,
临臻。”季蕴拉起何毓的手,她眼底闪过一丝不舍,扯起嘴角道,
“药斑布之案如今已查清,想必你很快就要随公主返京了,届时你记得着人来告知我,
我到渡口来送你。”
在清凉山时,
渺无人烟,她们二人时常结伴读书,但是如今她们各自选择了不同的方向,天南地北,聚少离多,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再不似从前那般朝夕相处。
思及此处,季蕴心中涌起一股淡淡的惆怅。
何毓压下心底的起伏,
她面带笑意,轻声道:“你放心,走时我会告知你的。”
“好。”季蕴放下心来,她眸光不禁微湿,眉眼间流露出一丝伤感,低声应道。
二人站在门厅中依依惜别片刻,何毓转头,她瞧着天色不早,遂催促季蕴赶紧去见曹殊。
季蕴登上车舆,待坐稳后,她纤细的手掀开车帘,同何毓话别之后,车夫驾驶着车舆离开了此处,朝着奚口巷的方向驶去。
何毓站在檐下,她眸光微黯,静静地注视着车舆逐渐远去。
她暗忖道,季蕴向来忧思过重,所以没有告知其自己在东京的处境,现下瞒着也好,以免替自己担忧。
何毓暗自叹了一声,她收回视线,转身走了进去。
屋内的气氛颇为安静,一道山水屏风阻隔,香炉中的香袅袅地散开来,虚无缥缈地萦绕在周遭。
鲁国公主高坐于桌案前,她眉眼间带着笑意,待瞥见何毓回来,笑吟吟道:“季三娘子走了?”
“是。”何毓颔首。
“临臻,这季三娘子能查出税赋有异,是个细心之人,今日一见,倒是让本公主有些意外,她的性子怎么如此胆小?”鲁国公主倏然想起季蕴怯生生的神情,勾起唇角道,“她从前也是这般吗?”
何毓闻言怔住,她瞧着鲁国公主饶有兴趣的模样,心中顿时咯噔一下,作揖道:“回公主的话,蕴娘性子的确羞怯,今日许是见了您,被您的威严所震慑,故而心中害怕。”
“蕴娘?”鲁国公主微微侧目,她忍俊不禁道,“这是她的小名?”
何毓低头,她有些懊恼自己说漏嘴,硬着头皮道:“是。”
鲁国公主感到有些意外,她摇了摇头,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何毓沉默不语,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鲁国公主突然想起了什么,她神色不解道:“临臻,本公主长得很吓人吗?”
“这……”何毓摸不着头脑,她低着头,如实答道,“公主龙凤之姿,雍容华贵,威严自生,旁人见了定不敢冒犯。”
鲁国公主瞥了何毓一眼,她何尝听不出这是奉承之话,顿时感觉无趣起来,遂素手轻抬,示意何毓先下去。
何毓略弯着腰,她慢慢地退了出去。
暮色渐起,已是黄昏时分,天边好似晕染的水墨画一般,街道上依旧是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季蕴坐着车舆行至奚口巷,她疾步走在巷子中,想到马上能见到曹殊,心中登时涌起一股欢喜。
奚口巷人烟稀少,清静如旧,自曹殊在药斑布比试赢得魁首,动身前往东京后,她已是许久未过来了,一时觉着有些深思恍惚。
季蕴绕过拐角处,她抬头望去,却远远地瞧见曹望的身影。
他走了出来,接着转过身将大门带上,像是要出门的情形。
曹望锁上门后,他闻见脚步声,立即警觉地回过头,发觉竟然是季蕴,神情诧异道:“季娘子。”
“曹大郎君,许久不见了。”季蕴缓缓地走上前来,她出言寒暄道。
“是。”曹望颔首,他眼神中闪着不自然的光芒,疑问道,“季娘子,不知你过来所为何事?”
“我来寻曹哥哥,方才听临臻说,他回书铺了。”季蕴明亮的眼眸看向他,她弯起唇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