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司理参军李绅抬头,他眼珠快速转动,假笑几声:“知州大人,如今证据摆在眼前,您要是迟迟不认罪的话,那下官只能得罪了。”“李绅,你这个忘恩负气的杂碎,要是没有本官,哪有你今日?”陈密致怒火中烧,怒骂道。
“是。”司理参军李绅拿起火盆中已经烧得通红的烙铁,皮笑肉不笑道,“下官一直以来都很感激知州大人,但是如今您贪赃枉法,以权谋私,已经触犯了大周律法,法不容情,下官身为崇州的司理参军,若不秉公执法,又如何对得起您的知遇之恩呢?”
“你……”陈密致看着滚烫的烙铁,他脸色微变,眼中闪着惧意。
“陈大人,现下证据确凿,您就是再矢口否认也无济于事,趁早认罪伏法,也可免受皮肉之苦。”何毓打量着陈密致发白的脸色,出言劝道。
“这是蓄意陷害,所谓的供词不过是那群墙头草趋炎附势罢了,本官何时做过不法之事?你们难道想屈打成招不成?”陈密致脸色铁青,咬牙道,“等到了京城面见官家,本官要状告你们严刑逼供!”
话音刚落,在场的崇州官员的脸色都变得难看无比。
曹殊眉眼清朗,他眼睫轻垂,身姿宛如修篁,神色平静地站在一旁。
“很好。”鲁国公主唇角微微上扬,她瞥了曹殊一眼,笑道,“陈密致,你既然说本公主蓄意陷害,不如再看看季家的账簿?”
曹殊闻言拿着季家的账簿,不疾不徐地走上前来。
账簿?
陈密致神情一僵。
曹殊神色从容,他漆黑的眼眸紧盯着陈密致,嗓音冷淡:“知州大人,此乃余西季家的账簿,上面记录着季家这三年间崇州以及邻州的税赋。”
陈密致怔了怔,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自您升任知州以来,便在暗中调整税赋,大肆敛财,您当真以为没有人发现吗?”曹殊眸光沉沉,他的唇角扯起一抹冷笑,不紧不慢地将账簿一本一本地摊在陈密致的面前。
他声音沉静有力,似是在敲打陈密致的心。
陈密致瞧着账簿上记录的税赋,他的脸色瞬间煞白,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他原本以为自己万般小心,定不叫人察觉,却还是没想到有朝一日会东窗事发,而此次向来胆小怕事的季家俨然倒戈鲁国公主,他登时感觉如坠深渊。
“就因您的贪婪无度,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您这知州之位坐得可还安心吗?”曹殊眉眼一片冰冷,他握紧双手,冷声道。
事已至此,陈密致懒得装下去了,他感到无比讽刺,仰天大笑道:“墙倒众人推啊。”
“陈密致,这都是你自作自受。”鲁国公主站起身来,她冷笑道,“账簿上记录得清清楚楚,人证物证俱在,这回你已经无从狡辩了。”
陈密致笑得面目狰狞,待他笑够了,目光直直地看向鲁国公主,故作疑惑道:“微臣倒是不知,所犯何罪?”
鲁国公主脸色微沉,目光冷厉道:“其一你私下结交朝臣,妄论立储之事,其二残害忠良,草菅人命,其三以权谋私,贪赃枉法,这一桩桩一件件罄竹难书,陈密致,你已是罪大恶极!”
郑铭从司法参军王攸均手中接过认罪书,递到陈密致的面前,冷声道:“知州大人,木已成舟,下官劝您一句,还是趁早签字画押为妙。”
“公主殿下,就算微臣认了罪那又如何?”陈密致敛住笑意,他神情扭曲地看着鲁国公主,嘲讽道,“只要入了朝堂,就无法再独善其身,更何况您只是一个公主,尚无官职在身,如今不过是仗着官家的宠爱罢了。”
言罢,崇州官员见陈密致言语狂妄,竟然挑衅鲁国公主,他们顿时心惊肉跳,吓得大气不敢喘。
鲁国公主不怒反笑,她目光冷厉,嗓音柔和道:“还有呢?”
“这个天下终究是男人的天下,自古以来皆是如此,女帝登基违反天道,终有一日会遭天谴,您以为办了微臣就能与太子抗衡了吗?”陈密致双目猩红,狞笑道,“对了,您当真以为就凭微臣和曹默二人就能陷害得了曹家吗?”
“你什么意思?”曹殊一怔。
“曹家家大业大,效忠官家,早就是旁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了。”陈密致笑得眼泪流下来,出言讽刺道,“只要官家在皇位上一日,那些旧党迟早会死灰复燃,他们怎么能容忍自己屈尊在一个女人之下?可惜啊可惜,曹松这个老东西冥顽不灵,他对官家忠心耿耿,既然他如此不知好歹,那就只能让他彻底失去官家的信任,果不其然……”
曹殊脸色苍白,他神色怔怔地看着陈密致,背后莫名生出一股寒意,逐渐蔓延至全身。
牢狱内阴暗潮湿,昏暗的烛火晃动,陈密致神情扭住地看着众人,可怖鬼魅的暗影似是笼罩在他的身上,令人不寒而栗。
陈密致签字画押后,他那日所言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毛骨悚然。
所谓旧党是先帝一朝反对官家登基的党派,当年先帝子嗣凋零,且宠爱当时为淮阳王的官家,柴钟鹤。
先帝不愿从宗室过继子嗣,执意立淮阳王为储君,为此明争暗斗此起彼伏。
柴钟鹤成为储君后,不想北蛮南下妄图侵占幽云十六州,她挂帅亲征,彻底将北蛮击退。
此战过后,她赢得民心,储君之位愈发稳固,旧党一派再也无法撼动她的地位。
最终柴钟鹤登基称帝,手段极为狠辣地肃清朝野,料理了那群旧党,据说那一年东京城菜市口人头落地,鲜血已经渗透到地底下了。
如今已经是永延十六年,却未料到曹家药斑布之案竟然涉及旧党,此事非同小可,这就意味着当年的旧党并未处理干净,怕是等着有朝一日卷土重来。
鲁国公主意识到此事严峻,她思绪纷乱,便决定趁早回京,并如实禀告女帝。
就在鲁国公主沉思之际,何毓神情挣扎,她绕过屏风,突然跪了下来。
“临臻,怎地了?”鲁国公主回过神,她神色不解地问,“好端端的,你跪下来做甚?”
“公主,微臣有一件事相求。”何毓深吸一口气,她朝鲁国公主作揖,沉声道。
“你有什么事,先站起身来再说。”鲁国公主神情缓和,她抬起手,想要将何毓扶起来。
何毓摇了摇头,她神情苦涩,低声道:“公主,微臣是真的没有办法了,若非如此,绝对不会来求您,还请您答允微臣。”
第142章
永遇乐(二)
昏黄的烛光下,
何毓面容姣好,她睫毛轻颤,留下一道淡淡的阴影,
浑身透着一股无助之感。
鲁国公主注视片刻,她神色无奈,
语气柔和道:“好,
本公主答应你。”
这段时日鲁国公主同何毓朝夕相处,
已经了解她的为人了,
她性格沉静,对待公务一丝不苟,
且陈密致认罪后相关事宜处理得井井有条,令鲁国公主愈发欣赏她。
此次女帝命鲁国公主南下崇州,
亲自审查药斑布之案,为的就是让她入朝堂,如今药斑布之案的真凶已经缉拿,
倘若能将何毓拉入自己的阵营,岂不是一举两得?
“临臻,有什么事,
你说出来即可。”鲁国公主神色缓和,
语气轻柔道。
“微臣,微臣……”何毓面含犹豫,她的手指悄然握紧,鼓起勇气道,“公主,微臣想辞官。”
辞官?
鲁国公主一惊,
忙问:“这是为何?”
何毓面上悲愤交加,心中登时生出一股强烈的屈辱感,
她张口欲言,却说不出话来。
在清凉山时,秦观止得知她想入庙堂,曾出言相劝,但那时她已经听不进去,怀揣着一腔热血前往东京。
为天下女子而入朝堂,可她还是太过天真,朝堂上刀光剑影,要独善其身谈何容易,稍不留意就会踏入万丈深渊。
等到她幡然醒悟的时候,已经被万千藤蔓纠缠住,挣扎则会缠得越来越紧,无法再脱身,直至窒息而亡。
鲁国公主是她现下唯一能想到的救命稻草,她必须得抓住。
“还请公主成全微臣。”何毓眸光湿润,她向鲁国公主磕了一个头。
鲁国公主坐了下来,她神情凝重地注视着何毓,叹道:“临臻,想必你也知晓,官员辞官必须向相关官署提交辞呈,本公主如今尚无官职在身,你突然要辞官,怕是做不了主啊。”
“公主……”何毓颤声道,“微臣当真是走投无路了,如今能救微臣的只有您了。”
鲁国公主瞧着何毓脸色惨白的模样,她出言试探道:“临臻,你想辞官,莫非是因柴晋?”
何毓一怔,她没想到鲁国公主如此警觉,竟然发觉柴晋和她之事,登时羞愧难当起来。
“公主怎会知晓?”她垂眸,语气艰涩道。
鲁国公主叹了一声,她起身将何毓扶起来,轻声道:“那日离京,柴晋无缘无故来相送,他是本公主的表哥,向来恃才傲物,又与本公主针锋相对,所以当时就起疑了,只不过还未确定罢了。”
“公主……”何毓闻言,有些难堪道。
原来鲁国公主一早就猜出她和柴晋的关系,她还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着实令人无地自容。
“临臻,你必须如实告知你和柴晋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样本公主才能帮你啊。”鲁国公主注视着她,语气温柔道。
“公主,您猜得没错,微臣的确与司使大人……”何毓眼底闪过一丝痛楚,她苦笑道,“但是这一切都不是微臣自愿的。”
“何出此言?”鲁国公主眼神略有缓和,她命何毓在下方的圈椅中坐下,轻声问。
何毓坐了下来,她敛眸,低声道:“不瞒公主,当初微臣初入朝堂,并不想参与党争,不料却引起了太子党的忌惮,故设计陷害微臣,微臣百口莫辩,遭官家斥责下狱,微臣进退两难,就在这时,司使大人找上了微臣,他说他可以救出微臣……”
当日,东京城中忽然发生了一件命案,涉及公主党下一位官员,被押入大理寺受审。
何毓初入御史台,是为殿中侍御史。
御史中丞冯褚效忠东宫,私下来寻她,命她在早朝上弹劾那位官员,被她言辞拒绝。
因此太子党彻底记恨上何毓,为此不惜设计陷害她,害她遭女帝斥责,被关入牢狱内。
牢狱内阴暗无比,伸手不见五指。
何毓靠在冰冷的墙上,她有些心灰意冷,抬头望着上方窗户透出的一缕微光。
她思绪混乱,顿时觉得前路一片渺茫,不知该如何应对。
就在何毓迷茫之际,牢狱内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柴晋不紧不慢地走至牢门前。
狱卒换了副嘴脸,他谄媚地笑道:“司使大人,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柴晋五官棱角分明,他鼻梁高挺,身着一身墨色衣袍,浑身透着一股淡漠冷肃的感觉。
他深邃的眼眸瞥了一眼牢狱内的何毓,唇角微微扬起。
狱卒立时明白过来,他迅速拿出钥匙将牢门打开,慢慢地退了出去。
牢狱内只剩下何毓和柴晋两人,一股奇怪的氛围萦绕在周遭。
柴晋慢条斯理地走进来,他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坐在角落里的何毓,她发丝略微凌乱,面容憔悴,浑身透着一股失意。
他勾唇道:“何大人,怎地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
“司使大人过来做甚?”何毓抬眼,扯起嘴角道
柴晋身为皇城司指挥使,执掌宫禁,与东宫储君关系密切,她只与柴晋有过几面之缘,且她现下身陷囹圄,实在不知他过来的目的。
“听闻何大人遭官家斥责入狱,我心中好奇,故特地来瞧瞧。”柴晋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笑道,“何大人当初言辞拒绝冯大人的拉拢,不知如今可后悔了?”
何毓察觉到他犀利冷锐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她心中生出一股异样,便别过头,冷声道:“下官并不后悔,司使大人要是没有旁的事,还请尽快离开罢。”
“我知晓何大人是冤枉的,你若是不嫌弃,我倒是可以帮你。”柴晋俯下身来,他轻笑一声道。
何毓愣住,她缓缓回头,不解道:“您为什么要帮我?”
柴晋抿唇不言,他目光幽深地注视着何毓,如同在看猎物一般,
“倘若是想要我效忠太子的话,那是不可能的。”何毓握紧双手,她眉眼间流露出倔强,冷声道。
柴晋知晓何毓是青一先生的弟子,文人风骨,太子党此次出手陷害于她,她是绝对不会低头的。
“何大人误会了,我过来并非是想劝你效忠太子。”柴晋不着痕迹地瞥过她的唇,他眸光晦暗不明,轻轻攥住她的下巴。
何毓目光微动,她忽然意识到不对劲,与他四目相对,登时被他的眼神烫了一下。
柴晋慢慢低下头,他温热的鼻息喷洒她的脸上,似笑非笑道:“万寿节那日,何大人为官家贺寿,在宴上舞了一剑,当真是风姿绰约,叫在下魂牵梦绕。”
何毓呼吸一窒,她立时伸手想要推开柴晋,却不想被他攥住手,无法挣脱。
“何大人不要激动。”柴晋垂眸,他温柔地摩挲着她的手,微微一笑道,“如今唯一能救你的只有我,你可要思量清楚。”
言罢,他的目光射在她的唇上,眸光微微一深,低头吻了上去。
何毓眼里满是恐惧,她用力挣扎,但双手被他紧紧地扣住,只能仰头承受他的吻。
自那日过后,御史中丞冯褚不敢再针对她,但这却是她出卖自己的尊严换来的,实在是讽刺。
每当冯褚投来促狭的视线时,都叫她难以忍受。
何毓从前在清凉山读书,整日与世隔绝,闲云野鹤,秦观止推崇荀子,其中有一篇《性恶》,道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
当时何毓不了解世事,现今入朝堂后,却能体会一二了。
鲁国公主听完前因后果后,她的怒气不断上涌,猛地拍案而起,满面愠色道:“好你个柴晋,竟然敢如此肆无忌惮,等本公主回京,定要将此事禀明姨母为你做主!”
“公主息怒,微臣求您不要将此事告知长公主。”何毓摇头,她苦笑几声,求道。
“你别怕,有本公主在,柴晋不敢对你如何的。”鲁国公主压抑着怒气,出言安抚道。
“就当微臣求您,微臣不想再和司使大人有任何关系,但是他……”何毓敛眸,涩声道。
“你害怕他纠缠你,是吗?”鲁国公主冷静下来,轻声问。
何毓脸色惨白,她扯起嘴角,点了点头。
“临臻,你放心,本公主今日答应你,往后绝对不会再让他欺负你的。”鲁国公主缓缓地走至何毓的面前,她语气认真道,“但是辞官一事,本公主暂时无法做主,一切等咱们回京再说。”
“是。”何毓强颜欢笑道,“微臣明白了。”
“本公主一言九鼎,今日既然承诺你,就绝对不会反悔,你放心即可。”鲁国公主拍了拍何毓的肩,沉声道。
“多谢公主。”何毓瞧着鲁国公主郑重其事的模样,她原本提起的心慢慢地放了下来,低声道谢。
翌日。
鲁国公主查看卷宗,她抬起头,目光扫向曹殊,思忖道:“此次陈密致认罪多亏季家的账簿,季家三娘子能查出税赋有异,可是帮了咱们一个大忙,本公主很好奇,你和她是否很熟?”
曹殊面容如玉,他身姿板正地站在阶下。
“回公主的话,草民的确和三娘子有故。”他闻见鲁国公主突然提及季蕴,心中有些诧异,作揖道。
“原来如此。”鲁国公主点头,她心下疑惑,问道,“本公主记得季三娘子和临臻是同窗,皆师从青一先生,为何她却没有入朝为官呢?”
曹殊不知鲁国公主为何会对季蕴感兴趣,他垂头道:“公主,季家三娘子深知虚名薄利如浮云,故不曾入庙堂。”
“竟是这样。”鲁国公主目光深深地看向曹殊,弯起唇角道,“曹溪川,你文采斐然,却因药斑布之案,春闱名次被徐孟泽划去,你是如何想的呢?”
曹殊微怔,他突然想起当时自己知晓名次被划之事后,愤然去寻徐孟泽,如今三年过去,他心里也已经释然了。
他温声道:“天下之大,草民认为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乱,居安思危,如此才能安身保国,庙堂之高,为官者需得为百姓担忧,而远离朝堂,归隐山林者则需为圣人忧虑,故国家安定,百姓安居乐业,草民无论身处何处,都能安心了。”
第143章
永遇乐(三)
曹殊眼睫轻垂,
他神色平静,说完这一番话,身姿板正地作揖,
举手投足之间,透着一股从容不迫。
鲁国公主高坐于桌案前,
她一双凤目打量着曹殊,
眼底闪过一丝欣赏。
她勾起唇角道:“曹溪川,
此次药斑布之案真相大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