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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思及此处,

    季惟的脸色稍有缓和。

    就在他沉思的时候,门口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父亲,

    女儿有事找您。”季梧纤柔的手敲了敲书房的门,轻声道。

    “进来罢。”季惟回过神,应道。

    季梧慢慢地走进书房,

    她面容温婉,梳着团髻,身穿赪紫色的长褙子,

    下身则是素色的百迭裙,

    浑身带着一股清雅的气质。

    “见过父亲。”她走到季惟的面前,朝他盈盈一拜,嗓音柔和道。

    “不用如此拘礼,梧娘,你先坐。”季惟瞧着季梧对他生分的模样,他暗自叹了一声,

    笑道。

    “是。”季梧颔首,在桌案下方的圈椅中坐了下来。

    “梧娘,

    这些日子为父一直料理着外头的生意,也没顾得上来看你,你近来感觉如何?”季惟脸色缓和地问道。

    他对季梧心有愧疚,想要尽力弥补她,只是自从她与曹默和离之后,对他这个父亲心生隔阂,疏远了很多,他虽有心修复父女之间的关系,但实在是束手无策,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父亲放心,女儿如今身子大好,想明白了许多,往后不会再为不值得的人,不值得的事伤心了。”季梧敛眸,她弯起唇角。

    “那就好。”季惟点了点头,他轻声道,“梧娘,你今日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父亲,虽说女儿已经痊愈,但在家中也无所事事,所以今日来寻您,您整日操心劳累,女儿或许可以帮您分担一二。”季梧抬头,她语气委婉道。

    季惟瞬间明白季梧话中的意思,他眼神闪了闪,故作不知地笑道:“梧娘,你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父亲的心甚慰,既然如此,你往后在家中多帮衬帮衬你母亲,学着料理家中的事宜。”

    季梧一怔,她静静地瞧着季惟装聋作哑的模样,心中登时涌出一股失望。

    季惟见季梧迟迟不回话,他顿了顿,苦口婆心道:“梧娘,你是个女子,虽说从前在夫家料理过生意,可现下和离了,实在不宜抛头露面,我近来琢磨着,等过个一年半载的,再为寻个合适的夫婿。”

    “父亲是嫌弃女儿了吗?”季梧手攥紧衣袖,她双眼微红,注视着季惟,苦笑道,“女儿从今往后不想再嫁人,一个人也挺好的。”

    “我是你的父亲,怎么会嫌弃你呢,梧娘,这都是为了你好啊,来年开春棉娘那孩子就要嫁到扬州了,回来一趟总得舟车劳顿,我和你母亲难道能照顾你一辈子?等百年之后,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届时该怎么办?”季惟心中一急,叹道。

    “父亲不用解释,当初您为了保全季家,女儿听从您的话嫁给曹平川,现今好不容易恢复自由身,您还想女儿重蹈覆辙,再跳进另一个火坑吗?”季梧禁不住淌下泪来,扯起嘴角道。

    季惟哑口无言,他满脸羞愧地别过头,不知该如何回答。

    “女儿执意和离,让季家蒙羞了,若是您现下嫌弃我的话,我自会搬到别院去,绝不会在家中碍您的眼的。”季梧满面泪痕,她站起身道。

    “梧娘,先别走。”季惟一惊,出言阻拦。

    季梧背对着季惟,她停下脚步,拿起手帕将面上的泪水拭去。

    “你容我再考虑几日。”季惟实在没有办法,他站起身来,出言安抚道,“此事牵涉甚广,就算我答允,族中耆老也不见得能同意,梧娘,你暂且先回去,三日后我一定给你答复。”

    “是。”季梧眼底闪过一丝苦涩,低声道。

    季梧离开后,季惟怅然若失地在桌案前坐下,忍不住叹了一声。

    清晖院。

    季蕴自那日知晓曹殊平安抵京之后,她的心绪平复下来,身子日益见好,书院吴老先生曾派遣书童来瞧过她,见她身子无碍,也放下心来。

    庭院外秋光甚好,枫叶绚烂如火,在温和的日光下显得格外绮丽。

    卧房内,季蕴倚在罗汉塌上,她时不时地翻阅着书籍,无意间瞥见疏窗外的秋景,心情跟着好了几分。

    云儿推门走进来,轻声道:“娘子,二娘子来了。”

    “快请进来。”季蕴抬头,忙道。

    “是,不过……”云儿皱眉,她支支吾吾道。

    “不过什么?”

    “奴婢瞧着二娘子,像是心事重重的模样。”云儿道。

    季蕴迟疑地点头,她瞧着云儿出去,便立即放下手中的书籍,从罗汉塌上起身。

    过了一会儿,季梧缓缓地走了进来,她满脸歉意道:“蕴娘,打搅你了。”

    “什么打搅不打搅的,都是自家姐妹,二姐姐,你无需如此客气。”季蕴拉着季梧在罗汉塌上坐下,笑道。

    “你近来如何,可还有感到不适?”季梧看向季蕴,她神情关切地问道。

    “多谢二姐姐关心。”季蕴为季梧倒了一杯茶水,笑道,“我现下很好。”

    季梧接过,她轻抿一口茶水,笑道:“如此我就安心了。”

    季蕴瞥见季梧微红的双眼,立即猜出她先前哭过,小心翼翼地问:“二姐姐,你是有什么不快之事吗?”

    “让你见笑了。”季梧闻言眼中含着泪意,挤出一丝笑道。

    “二姐姐,你但说无妨。”季蕴握住她的手,轻声道。

    季梧苦笑道:“蕴娘,不瞒你说,自从和离后,我整日闷在家中,你那日在祠堂和我说的一番话,我思来想去,愈发觉得这样浑浑噩噩的日子没有意趣,今日便去寻了父亲,他如今年纪也大了,我想学习料理家中的生意,也可帮他分担分担。”

    “你能想通,这真是太好了。”季蕴欣喜道。

    “可父亲却又顾虑,说我如今和离,不适合抛头露面。”季梧眉心蹙了蹙,她垂眸,睫毛遮住眼底的黯然。

    季蕴愣了愣,她没想到季惟会如此说,这不是故意往季梧的伤口上撒盐吗?

    “伯父的意思许是怕你再受到伤害,他是关心你。”她安慰道。

    “你不用安慰我,我都明白。”季梧叹道。

    “那伯父后来怎么说呢?”季蕴问。

    “父亲说让他考虑几日,他虽为家主,但族中耆老权利甚大,多方牵制着,想来坐在那个位置上高处不胜寒,其中怕是也有许多不得已,我明白他的苦楚,可我心中还是难过,你说,他是不是嫌弃我,给季家丢脸了?”季梧潸然泪下,啜泣道。

    “怎么会呢?”季蕴心中一慌,她连忙安抚道,“伯父他是疼你的,他当初支持你和离,又怎么会嫌弃你呢,你莫要胡思乱想。”

    季梧低声啜泣着,泪水如潮水般涌出,顺着眼角落下。

    “人这一辈子就是要为自己而活,你和离并没有错,二姐姐,你能跳出火坑已经胜过这世间的绝大数女子了,你也不必纠结旁人如何说,要在意的是自己是怎么想的。”季蕴神情认真,一字一句道,“耆老权利再大又如何,自古以来权利的更迭如此之快,没有人能永远站在顶峰,生老病死是最寻常不过的,所以只有当权利握在自己的手中时,你想做什么再也没有人能阻止。”

    季梧双目怔怔地注视着她。

    姐妹二人在卧房内低声交谈,不觉间天色渐暗,季梧神色恢复如常,起身告辞了。

    云儿送季梧出去后,她重新走进卧房,却瞧见季蕴神情凝重,问了一句:“娘子,您在想什么?”

    “没什么。”季蕴心不在焉,摇头道。

    云儿收拾着茶具,正准备出去的时候,季蕴忽然出声唤她。

    “云儿,我想明日见师父一面。”她抬头,叹道,“有些话必须当面同他说。”

    云儿略微诧异,她见季蕴下定决心的模样,点头道:“是。”

    “就约在城中的茶楼,师父爱茶,也不知崇州的茶他吃不吃得习惯。”季蕴神情恍惚,轻声道。

    “奴婢知晓了。”云儿颔首。

    翌日。

    季蕴同云儿至茶楼,她蛾眉敛黛,头戴团冠,身穿水色的长褙子,下身则是素白色的三涧裙,浑身带着一股淡雅的气质。

    她倏然想起那日秦观止所说的话,便决定不戴帷帽。

    季蕴深吸一口气,她鼓足勇气,在云儿的搀扶下走下车舆,抬头看向茶楼的门楼。

    主仆二人面色平静地走了进去,却惹得来往的客人纷纷侧目。

    “你瞧,那不是季家三娘子吗?”有人惊讶道。

    “嘘,小声点。”

    话音刚落,茶楼中的目光登时聚集在季蕴的身上。

    季蕴状作没有听见,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同云儿走上二楼,在靠窗的包厢瞧见了秦观止的身影。

    她低声道:“师父,久等了。”

    “无妨,我才刚到。”秦观止闻声转头,微笑道。

    季蕴慢慢地走了进来,随即在秦观止的对面坐了下来,而茶炉中正煮着茶,一股淡淡的茶香飘了出来。

    秦观止抬眸,他瞧见季蕴没有戴帷帽,有些意外道:“看来你想明白了。”

    “是啊,不闻不若闻之,闻之不若见之,见之不若知之,知之不若行之,日子是自己过的,所以无论旁人说什么,弟子都不会放在心上。”季蕴弯起唇角,笑道。

    第133章

    瑞鹤仙(三)

    秋行同云儿颇为自觉地退了出去,

    包厢内只剩下秦观止和季蕴师徒二人,气氛瞬间陷入安静之中。

    “师父,您向来爱吃谢源茶,

    今日可要尝尝崇州的茶叶,虽说不如歙州的出名,

    但也是别有一番滋味。”季蕴弯起唇角,

    笑道。

    秦观止点头,

    他神情淡泊,

    面上无甚神情。

    竹帘轻轻飘动,桌前的茶炉中烹煮着茶水,

    壶口已渐渐飘出了一股茶水的清香。

    窗外的街道人潮不断,青石板路上宝马香车熙熙攘攘,

    河面上的游船顺水飘着,船上的乐妓弹奏着古筝,吟唱着现下京中时兴的曲子,

    歌喉宛转悠扬。

    半晌,在一片喧嚣中,茶水已经煮得滚烫,

    泛起了沸腾的浪花。

    季蕴正为如何开口而苦恼时,

    她闻声瞥向茶壶,立时想上前帮忙,可手还未碰上茶壶,却被秦观止出言阻止。

    “你坐回去。”他目光温和道。

    “师父,您是客,还是弟子来罢。”季蕴急忙道。

    秦观止深邃的眼眸注视着她,

    他微微一笑,嗓音缓和道:“你不擅煮茶,

    小心被烫着,为师来即可。”

    季蕴抬眸,与秦观止的视线交汇在一处,她触及到他的眼眸时,顿时心生几分心虚,便也没有再坚持。

    秦观止敛眸,他不紧不慢地舀出热腾腾的茶水,举手投足之间,尽显优雅。

    茶水色泽清雅,杯口正冒着热气,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尝尝。”他轻声道。

    季蕴闻言心生恍惚,不由得想起从前在清凉山,师徒二人时常在青园的凉亭中煮茶品茶,春夏秋冬,一边饮茶一边赏景,那样的日子当真是与世隔绝,闲云野鹤。

    她鼻子微酸,小心地饮了一口,茶水下肚顿感神清气爽,由衷地称赞道:“弟子已好几月没吃师父煮的茶了,您的茶艺还是这么好。”

    “你若是喜欢,往后为师日日煮给你吃。”秦观止掀起眼帘,他轻抿一口后,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季蕴神情一僵,登时想起今日的来意,便觉着茶水愈发苦涩了。

    “怎地了?”秦观止目光如炬,他敏锐地察觉到季蕴的情绪变化,深深地凝视着她,轻声问,“你今日邀为师过来,是有话要讲?”

    “是。”季蕴挤出一丝笑来,语气艰涩道。

    “你要说什么尽管说,别害怕。”秦观止不动声色地搁下茶杯,嗓音温和,“无论你做出任何决定,为师都不会有异议。”

    季蕴面露难色,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道:“师父,弟子的确有一件事要同恁讲。”

    “什么事?”他目光微动,有些意外地问。

    “是关于曹哥哥的。”她眼神躲闪,小声道。

    秦观止抿唇不言,只是他的瞳色瞬间冷了下来。

    “师父,其实曹哥哥他安然无恙,前些日子弟子收到他寄来的信,信中道他已经抵京。”季蕴抬眼看去,她打量着他的脸色,忐忑不安道。

    秦观止脸色微沉,他勾起唇角,直接道:“你是想说,曹殊平安无事,你仍然要留在崇州等他回来?”

    “是,弟子这些时日在思考这件事,清凉山虽好,但弟子的已无法再沉下心来读书,遂不想再回去了,请师父勿怪。”季蕴点头,她小心翼翼道。

    她察觉出秦观止隐忍的怒意,一时不知该如何,她向来怕他生气,遂从前小心侍奉着,可是今日有些话必须同他说清楚,哪怕是惹他动气。

    “冥顽不灵。”他眼中愠色渐浓,冷声道。

    “师父息怒,弟子心中有曹哥哥,还请师父成全。”季蕴心中一慌,小声道。

    “成全?”秦观止似是玩味地重复一遍,他忍不住哂笑一声,“你既然都已经做出决定了,为何还要为师成全?”

    “弟子……”她愣住了。

    秦观止瞧着她怔愣的模样,他双手无声地攥紧,气得站起身来,想要离去。

    “师父,等等。”季蕴仓皇出声。

    “你若是还想说你和曹殊之事,那就不必了。”秦观止背对着季蕴,嗓音中压抑着怒气。

    季蕴起身,她神情怯懦地走过来,解释道,“师父,您多年的悉心栽培,我都知晓,您对我恩重如山,所以我一直敬重着您,且十分感激,若没有您,就没有今日的我,此番您远道而来……”

    “够了!”秦观止自然猜出她想说什么,他神色紧绷,忍无可忍地出言打断。

    季蕴唬了一跳,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秦观止缓缓地转过身,他深沉的眼眸满是愠色,冷笑道:“你想说,师恩如父是吗?”

    季蕴怔怔地注视着他。

    秦观止眉头紧锁,他目光凌厉,毫无预兆朝她逼近。

    她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地往后退,直到她的身子忽然碰到桌脚,陡然一惊,回头才发觉无法再退了,秦观止已站在她的面前,浑身带着强烈的压迫感。

    “其实当日你根本没有睡着,对吗?”秦观止略微俯下身,他双手撑在桌面上,指尖泛白,强势地将季蕴禁锢在自己的怀中,他眼神一暗,质问道,“你早就知晓我对你的情意,却还要装作不知,今日甚至当着我的面故意提及曹殊,你可有想过我的感受?”

    “师父!”季蕴吓得脸色一白,她别过头去,眼神闪烁着惧意。

    “你怕我?”秦观止看出她的恐惧,他的神情瞬间柔和下来,喃喃道,“蕴娘,你不要怕我……”

    他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攥住她的下巴,温柔地将她的头挪回来,与自己四目相对。

    季蕴浑身颤抖着,她眼睫微颤,吓得闭上眼,猛地用力推开他,迅速从他的怀中挣脱出来。

    “师父,请您自重。”她不禁淌下泪来,语无伦次道,“弟子已有心悦之人,早在上清凉山之前就喜欢了,您是弟子的师父,弟子尊敬您,便再无其他了。”

    秦观止闻见她的话,他注视她满面泪痕的模样,似是被他吓到了,瞬间心如刀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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