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季梧怎会不会过问。“我先前听府中下人说,
曹三郎的父亲去世时,
是你带了几个小厮前去抬棺,
可有此事?”季梧瞧着季蕴颇为紧张的模样,她不动声色地问。
“二姐姐,
确有此事,因曹三郎他在奚亭书院旁开了一家书铺,
我时常能够碰见他,当是时他父亲离世,我实在于心不忍,
所以才叫了府中的小厮前去。”季蕴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季梧的神色,她生怕季梧误会,急忙解释道。
“原是这样。”季梧闻言,
她的神情变得若有所思起来。
季蕴敛眸,
也不知晓说些什么了,便沉默了下来。
良久,季梧开口。
她苦涩一笑,双眸微微泛红,叹道:“到底是我当年对他不住,在曹家危难之际与他退了婚,
他现下大抵很恨我,很恨季家罢。”
“二姐姐,
你别多心。”季蕴心中一慌,连忙出言宽慰道,“曹三郎他许是不会怪你的。”
“三妹妹别安慰我了,我是没有脸面再见他了,你日后要是碰见他的话,帮我同他说一声抱歉。”季梧摇摇头,强颜欢笑地说道。
季蕴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想要说的话咽了回去,她轻声劝道:“好,我碰见他的时候会同他讲的,请二姐姐放心,只是当年毕竟不是你的错,你切莫太自责了。”
“蕴娘,谢谢你。”季梧扯起一丝笑来。
季蕴发觉季梧情绪低落,她便转移话题,问:“二姐姐,你还未说,你最近可好?”
“那日我回去之后,官人与姑舅便不敢怠慢于我,蕴娘,你放心。”季梧双眉轻蹙,轻轻笑道。
二人又聊了一会儿,便至掌灯时分,季宅今晚举办了筵席,遂一群女眷欢声笑语地前往膳厅用膳。
待入了席,筵席上觥筹交错,众人则是不停地恭贺季惟与于氏。
对于他人的奉承之言,季惟听在耳中,他神色略微尴尬,暗自觉得面上无光,毕竟季棉与李谨和的婚事不光彩,虽说明日的纳征之礼没有大操大办,但总不能失了礼数。
季蕴因有心思,在筵席上一言不发,竟连身旁的张秋池都发觉了。
“蕴娘,你这是怎地了?”张秋池转头看向季蕴,她心下狐疑,神情关切地询问道。
她暗忖,季蕴方才不过是与季梧聊了几句,便成了现下心不在焉的模样。
于是,张秋池心中疑惑多了几分。
季蕴骤然闻见张秋池唤她,意识渐渐地回笼,她有些不解地问:“秋娘,你方才说了什么?”
“你在想什么?”张秋池蹙眉,纳闷地问道,“连我跟你说了什么,你都没听见。”
“不好意思。”
“我方才说,你怎地了?”张秋池顿时无奈,她又重新讲了一遍。
季蕴怔住,她否认道:“我没怎地。”
“你还嘴硬,你方才坐在这一句话不讲,也不知晓你在想些什么。”张秋池语气不满地道。
季蕴抽回视线,她扯了扯嘴角,低声道:“没什么。”
张秋池自是不好再问什么,便住了嘴,拿起玉箸,继续用膳。
筵席毕,季蕴同前头的长辈们话别,先行回了清晖院。
夜色昏暗,月色升起,季宅四处皆掌着灯,只是夏日里的晚风总是裹挟着一丝炎热的意味,令人心中不宁。
季蕴步履盈盈地走进卧房中,云儿早就准备妥当了。
待她洗漱一番后,便想上榻早早歇息,不想却在这时,张氏竟突然过来了。
季蕴见张氏气势汹汹地踏入卧房中,她登时不解地起身,笑着问:“母亲怎么这么晚了还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吗?”
“蕴娘,母亲问你,你同曹三郎可有什么?”张氏的神情像是气急了,忍耐了许久终于按捺不住了一般,她一走上来,便开门见山地问道。
“母亲这话是何意?”季蕴微怔,蹙眉。
“你不用这么说,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你同曹三郎可有什么?”张氏坐在了罗汉榻上,她神色不耐,沉声问道。
“母亲这么晚了我的房中,莫非就是为了问我这个?”季蕴深吸一口气,冷笑道。
云儿本是歇在耳房中,她突然听见了声响,唬了一跳,急匆匆地走进卧房中,便见季蕴与张氏母女二人愈发剑拔弩张。
“二大娘子,这是怎地了?”云儿暗自感到不妙,瞧着张氏阴沉的脸色,即刻胆怯起来,有些踌躇地问道。
“云儿,我问你,在书院的时候,蕴娘有没有同曹三郎私下往来?”张氏双目直勾勾地看向云儿,冷声逼问道。
云儿瞥了一眼季蕴,慢慢垂下头,双眸心虚地飘动,讷讷道:“娘子在书院,在书院的时候……”
“怎么,你说不出来吗?”张氏冷笑一声,双目如同冷飕飕的利剑一般,“云儿,如若你今日敢有任何的隐瞒,我就叫人牙子拿了你的籍契发卖出去。”
“二大娘子息怒。”云儿闻言,她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上渐渐冒出了涔涔的冷汗,浑身颤抖起来。
“母亲,你何必为难云儿?”季蕴心中陡然涌起了一股烦躁的情绪,颇为不解地瞪着张氏,质问道。
“行,我可以不为难她,那你来说。”张氏冷笑。
季蕴哂笑一声,勾起嘴角,一双明亮的双眸看向张氏,语气带着嘲讽的意味,她道:“母亲适才问我,同曹哥哥私底下有没有往来,母亲分明是在明知故问,想必在来的路上心中已有定论了,既然您早有定论,又何苦来质问我呢。”
“你……”张氏气急,指着季蕴说不出话来。
“那我现在就明明白白地告知于您,对,没错,我是和曹哥哥有往来,那又怎么样呢?”季蕴不甘示弱地直视着张氏,毫不犹豫地说了出来。
云儿跪在一旁只能干着急,待她闻见季蕴将话皆告知于张氏时,心中登时想,完了。
张氏怒极反笑,反问道:“我先前不是没有同你说过曹家如今的情势,且多次劝你不要与曹三郎走得太近,你又为何,为何偏偏要与我作对呢?”
“我没有要与您作对的意思。”季蕴别过脸,冷声道。
“你可真是我的好女儿,难道你不知晓曹溪川曾经与梧娘定过亲吗?”张氏面上愠怒,她道,“梧娘不要的东西,你却巴巴地凑上去,你这是成心要打我的脸吗?”
“母亲,你话怎说得如此难听?”季蕴瞧着张氏咄咄逼人的模样,她登时有些心累。
“我这话还叫难听,你是不知漪澜院的人,他们说的话必定比我难听千倍万倍。”张氏咬牙切齿道。
“母亲,他们说他们的,我身正不怕影子歪。”季蕴语气微冷道。
张氏直瞪瞪地瞅了季蕴许久,见她满脸倔强的神情,心中火焰消弭了不少,只能暂时示弱,语重心长地叹道:“蕴娘,不是母亲要责怪你,只是曹家早就落魄了,你同曹溪川相交,对你也是无益的,此次你也是为着曹氏家主,听母亲一句劝,往后莫要再与他来往了。”
季蕴掩藏在袖子中的手渐渐攥紧,她转头看向张氏,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蕴娘,你为何就是不明白?”张氏怔住。
“母亲要我明白什么?”季蕴冷笑,“您凭什么不让与曹哥哥来往,就因为曹家失势了吗?”
“曹家是遭官家厌弃……”
张氏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季蕴打断了。
季蕴继续道:“官家厌弃又如何,难不成因为这个就要与他断绝来往了吗?母亲未免太过无情。”
“你这个孽障!”张氏劝说了半天,见季蕴还是一副不听劝的模样,她随即火冒三丈,双目怒视着季蕴,大声地骂道。
“就算您再生气,我还是要说,您是我的母亲,但您恐怕也无权干涉我与谁来往罢?”季蕴不假思索道。
张氏气得站起身来,直直地冲到季蕴的面前,毫不犹豫地刮了她一巴掌。
‘啪’地一声响过,整个卧房都变得安静了下来。
“二大娘子息怒。”云儿跪在地上,担心地瞥了季蕴一眼,惶恐地乞求道。
孙媪候在门外,却突然闻见屋内传来的巴掌声,她一凛,立时忧心忡忡地疾步走近屋内,便见张氏气的胸口起伏着,而季蕴则是捂着脸,头偏了过去,看不清神情。
“二大娘子,何必动这么大气,你与三娘子好好说便是,为何要动手呢。”孙媪走上前,神情担忧地看向季蕴,对着张氏喟叹道。
张氏打完立刻就后悔了,她见季蕴的脸庞渐渐红了起来,僵硬地伸出手。
季蕴感受着脸上传来阵阵灼热的痛意,她慢慢回过头,没有再看张氏一眼,冷着脸直冲冲地走了出去。
“蕴娘,你这是要去哪儿?”张氏顿时就急了,双眸通红地想追出去已是来不及,她走到门边,看着季蕴的背影,哽咽地喊道。
“糊涂丫头,还不快追过去。”孙媪自然是心急如焚,她转头斥责了云儿一声。
云儿得了命令,着急忙慌地站起身来,匆匆追了过去。
第47章
鹧鸪天(七)
云儿正惴惴不安地跪在地面上时,
骤然见张氏竟是扬起手刮了季蕴一巴掌,她的心陡然一颤。
整个屋内都变得安静了下来,针落可闻。
季蕴冷着脸,
随即慢慢地回头,她一言不发,
直冲冲地奔了出去。
张氏欲言又止,
步履踉跄地走至门边,
她望着季蕴离去的背影,
忍不住哽咽起来,双眸中满是后悔的情绪。
“糊涂丫头,
愣着做甚?”孙老媪瞧见云儿一副不知所以的身影,有些恨铁不成钢,
便出声喝道。
云儿闻言一惊,她顿时如梦初醒过来,便站起身,
急忙地追了过去。
待她疾步走出季宅时,天不知何时落起了小雨,周遭静悄悄的,
巷道里杳无人影,
季蕴早就不知所踪。
孙媪在清晖院安抚好张氏,一时放心不下,便也匆匆地跟了出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家仆。
她见云儿一人站在巷子里,遂走上前几步,神情着急忙慌地询问道:“三娘子人呢?”
云儿正暗自焦急,
面对孙媪的质问时,她摇摇头,
嗫嚅道:“奴婢出来时,娘子早就走远,现下奴婢也不知该如何去寻找了。”
“这可如何是好。”孙媪闻言有些六神无主起来,她喃喃道,“都这么晚了,三娘子能去哪儿呢,不若咱们分开去找。”
云儿连连点头,与孙媪话别后,二人迅速分开来,各自去寻季蕴了。
*
因曹殊这几日病着,不过正巧书铺并未关门歇业。
卧房中。
烛光微晃,曹殊倚在床头,倏然思及曹望走后并未封门,他便掀开被褥,披上外衫后,起身下榻。
他的病还未好全,下榻后脸色有些发白,身子显得十分单薄。
曹殊悄然走至门口时,打算封门时,不经意间朝外头一瞥,却突然闻见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他循声望去,便见云儿由远及近,但见她四处张望,神色万分紧张,像是寻觅着什么。
待到云儿路过书铺时,曹殊却心生狐疑,遂忙出声喊住了她,他问:“云儿姑娘,你现下如此着急,是发生何事了?”
云儿闻言转头,见是曹殊站在书铺内,她双眸一亮,顿时像是见到了救星一般,她挤出一丝笑来,问道:“曹郎君方才可有瞧见娘子?”
曹殊一怔,随即摇摇头。
云儿闻言肉眼可见地变得失望了起来,她垂头耷脑着便要离开。
“云儿姑娘,且等等。”曹殊暗自着急起来,他眉心浅浅皱起,试探着问,“你家娘子她怎么了?为何……”
“明日本是四娘子纳征之日,只是今夜筵席过后,娘子与二大娘子争吵了起来,二大娘子气急,便打了娘子一巴掌,娘子之后便跑出府去,现下人不知去往何处了。”云儿出声解释,她瞥了曹殊一眼,最终还是不忍心,便没有同他讲季蕴与张氏发生争执,是他之故。
曹殊闻言大惊,他忙回身,寻了两把油纸伞,将另一把伞递给云儿,他温声道:“我同你一起找。”
“曹郎君,当心你的身子,还是不要出去吹风了。”云儿面上犹豫道,制止道。
曹殊自然是不听劝,他现下心中只有季蕴,遂撑开油纸伞走出书铺,去寻季蕴了。
云儿瞧着曹殊清瘦的背影,叹了一声后,继续向前走。
曹殊在街上寻了许久,周遭环境黝黑,所以并未寻到季蕴的身影,期间他与季宅的几个家仆碰上,见他们各个神色颓然,想必也是一无所获。
此时,季蕴独自走出季宅后,她现下心生迷惘,不知该往何处去,只好茫然地走在街道上。
濛濛细雨打在了她的衣衫上,直到脸上传来一阵阵灼热的痛意,她却勾起一丝自嘲的笑。
幼时张氏便冷待于她,在她最需要母亲的时候,张氏一心只扑在季茂的身上,再后来季茂离世,张氏更是一意孤行,不允她离家,前往江宁求学,若不是季老太太,她又如何能够脱离张氏的掌控?
或许今日她不该激怒张氏,又或许是借着此事,终于将多年来积攒的怨气吐露了出来。
不是早就心灰意冷了,为何她还会对张氏心存期盼?
季蕴神思恍惚,竟漫无目的地走至曹殊的书铺门口,她立时停住,缓缓转过头,只见书铺门口的大门还敞开着,屋内的烛光似是还未熄灭,微微透着一丝昏黄的光来。
她静静地瞧着那光,心中莫名生出一种温暖之意。
季蕴走上前,站在了书铺的檐下,不过她并无打算打搅曹殊的意思,便蹲下坐在了台阶上。
雨声淅淅沥沥,其中夹杂着些许风吹树木声,发出一阵稀疏的声响。
她望着如线的雨幕,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知不觉间,曹殊竟是绕回了书院的奚口巷,雨水落在油纸伞上,发出啪啪的声响。
他站在巷口,远远地望去,见书铺檐下挂着纸灯笼,昏黄的光芒下,似是有一黑影。
曹殊心中微动,神色紧张地疾步过去,他的胸口微微起伏着,便瞧见季蕴居然独自一人坐在檐下的台阶上,她蜷缩着身子,仿若无家可归的小兽一般可怜。
他见季蕴安然无恙,提起的心缓缓地放了下来。
他松了一口气,漆黑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担忧后,他停下手中的动作,立时跨过门槛,走了过去,轻声问:“娘子,你怎么会在此处?”
季蕴闻言转过头,曹殊这才看清了她,她此时十分狼狈,发丝凌乱地贴在两鬓,身上的衣衫皆被雨水打湿了。
曹殊慢慢走至季蕴的身边,垂头凝视着她,眼底渐渐泛出担忧之色。
季蕴脸色苍白,唇上无血色,她闻声抬头,便见曹殊温和的面容,身影颀长,在深深的夜色中犹如一颗温润的软玉,透着淡淡的光华。
她顿时心生委屈,鼻头微酸,眼眶渐渐红了起来,她轻声唤了他一声,语调微颤:“曹哥哥。”
她神情委屈地仰头望着他,清亮的双眸噙着盈盈的泪光,就这般闯入了他的视线,他的心一瞬间柔软了下来。
他神情关切,漆黑的眼眸注视着她,嗓音柔和:“娘子,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