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又是一年春暖花开,小雨淅沥,羲和宫外的桃花又盛开了,细细密密小雨打在上头,娇嫩的花瓣承受不住雨滴的重量,
零落再地,染了泥泞。
岑晓撑着伞跟在百里鸢身边。
已经贵为皇帝的百里鸢威严日益内敛,
明黄色的龙袍穿在他身上,
不仅不张扬,反而有一种低调的华贵。
“千秋呢?”百里鸢一眼看遍整个大殿,都没见到那小小的身影,
不由问道。
岑晓抿了抿唇,
小声道:“今日是小殿下诞辰,小殿下许是寻了皇后娘娘去。”
岑晓的声音越来越小,
脸上也带了点小心翼翼。
百里鸢没有回应,只是撩了衣摆沾上了点泥渍的袍子进屋,
随后换了一身常服。
岑晓老老实实的守在殿外。
百里鸢却是朝侧殿走去,除了守在外面的是为宫女,侧殿也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冷冷的风从外刮来,叫人直打哆嗦。
百里鸢绕道了侧殿的屏风后头,
握住架子上的一个瓷瓶,
轻轻转了一下,一条长长地通往地下的台阶就出现了。
台阶上放了夜明珠,一路往下走,
夜明珠的光芒照亮了地底的整个空间。
许是今日下雨的原因,地下的墙壁带了点潮湿,依稀可见小水珠从墙壁上滚落。
颇为阴冷的感觉让百里鸢皱了皱眉,脚下的步伐却一刻不停。
走了一小会儿,百里鸢面前就出现了一个开阔的空间,这个空间不大,却恰好跟他的寝殿差不多。
百里鸢一眼便看到了,趴在绵软榻上睡着了的百里千秋。
因为天生胎里不足,小家伙从出生开始就一直体弱多病,长得也比同龄人更小。
如今在这阴冷潮湿的地下睡着,对他的身体实在不好。
百里鸢几步走过去,见小家伙把自己裹得跟个蚕宝宝似的,一件火红的略微失了亮丽的狐裘把他整个人包裹,那张小小的因为久病而略显苍白的脸从狐裘中露了出来,安静祥和,很是乖巧。
百里鸢伸出手指放在百里千秋的额头上,察觉他额头温度如常,这才小小的松了口气,随后转头看向一边摆放着的冰棺。
冰棺比一般棺材大了整整一圈,说是冰棺或许不太确切,这口棺材是由寒玉制成,通体都散发着玉质的光泽,只有上方是用一块水晶覆盖,露出安详的躺在寒玉棺里的女子。
女子容颜娇美,或许因为失了生机,处处都透露着苍白,隐隐还有些透明。
百里鸢的是现在女子的脸庞上掠过,眼底流露出丝丝哀伤,坚毅的一张脸也仿佛苍老了好几岁。
距离那年宫变已经过去五年多,云娇被何氏灌下毒酒,好在百里鸢来得及时,将师傅送给他保命的药给云娇吃了下去。
毒虽然解了,但云娇却一直沉睡不醒。
他把她安置在羲和宫中,夺了大齐皇位,当了皇帝。
可即便他坐拥天下,却无法让当初被他一句话都羞得脸红的女子醒来。
百里鸢遍寻天下名医,都查不出云娇为何不醒来?
直到公子盛把两人的师傅请了来,百里鸢这才知,云娇早该在饮下那一杯毒酒之后入了黄泉,可执念在身,使得她身躯还保持着生机,一直孕育着肚子里的孩子。
魂……却是早没了。
师傅在皇宫中留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也只能保住云娇肚子里的孩子出生,在孩子脱离母体之后,云娇便彻底没了声息。
百里鸢不愿将之入了黄土,便求了师傅借出鬼谷至宝能保尸身不腐的寒玉棺,将云娇放入其中。
百里千秋出生之后便体弱多病,百里鸢一直小心翼翼的用好药养着他,如今也长到了五岁。
关于云娇的事,百里鸢从来没有瞒着百里千秋,偶尔想他念他的时候,也会把这小家伙带来,陪她说说话。
在这小家伙有了行动能力之后,时常悄悄自个儿跑到这儿来,盯着寒玉棺里的母亲碎碎叨叨。
百里鸢五指在寒玉棺上略过,仿佛这样就能抚摸到女子的肌肤。
是他太过轻狂,太过大意,将她留在宫中,累她没了性命,孩子也病魔缠身。
软榻上的小家伙许是睡够了,迷迷糊糊的睁开眼,见百里鸢又坐在寒玉棺旁,他咕噜一声从软榻上滚了起来,从后面搂住百里鸢的脖子,“父皇你今日下朝好慢,千秋等不及了,就一个人来看母后了。”
小家伙一边说一边揉着眼睛,百里鸢顺势把他小小的身躯抱到的怀里。
“父皇可有说过,此间寒冷,切莫在此久待?”百里鸢板起脸来,百里千秋顿时心虚。
小家伙低下头不敢看父亲,一双肉呼呼的小手收搅着,心虚的点点头。
“上回你不小心在这儿睡着结果生病了的事忘了?”百里鸢翻旧账。
百里千秋脑袋又往下耷拉了一下,随后肉乎乎的小手往上抬,一把抱住百里鸢的脖子,“父皇,千秋错了,千秋再也不敢了,千秋只是太想母后了,才不小心把这事忘了。”
百里鸢面色依旧严肃,他轻轻拍了拍百里千秋的小屁股,郑重警告道:“父皇可有告诉你,你是你母后拼了命生下来的,切不可把自己的身子当儿戏。”
百里千秋一张苍白的小脸顿时涌上愧疚,他不敢再撒娇试图蒙混过去,而是低声说道:“父皇,千秋错了。”
百里鸢看着他焉巴巴的模样,长叹一口气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百里千秋自幼身子不好,百里鸢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养这么大,平日里也不敢对他说重话,功课也只是安排了一些,大多都是他亲自教授。
百里千秋也不怕他,知道父皇每次训斥他都是雷声大雨点小,不过,百里鸢真正生气的时候,他也是不敢触他霉头的。
百里千秋知道这回的确是他做错了,也不敢耍赖撒娇。
百里鸢抱着他说道:“和你母后说道别,等过些日子你身子好些了再来瞧她。”
百里千秋连忙从他怀中探出身子,小手放在寒玉棺上摆了摆,小声说道:“母后,千秋过些日子再和父皇一起来看您。”
百里鸢嘴角微微弯了弯,眼前好似掠过了云娇俏丽对她笑的模样。
百里鸢抚了抚寒玉棺,将身后软榻上的红色狐裘拿起,裹住百里千秋,两人一起离开了这里。
百里千秋生辰,百里鸢也没有给他大办,而是让御膳房端了一碗长寿面进来。
他还记得曾经他肆无忌惮的跑到云娇宫里的时候,正巧遇见她在吃长寿面,那时候他才知道原来那日是她生辰,也许是从来没有吃过长寿面,百里鸢第一次死皮赖脸的赖在她宫里,非要她也给他煮一碗长寿面。
想到那时她惊慌中又带了点恐惧的模样,百里鸢嘴角的笑意又深了些。
这些年有百里千秋陪伴在身边,也不知是不是母子的原因,百里千秋许多小动作不用教都像极了她,他也时常想起曾经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
日子越久,一向不可一世的皇帝陛下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当初太过霸道,也太过随心,全然没有将她的为难看在眼中。
兴趣之初,也只是把她当成了个可以随意动弄的宠物,每每见着她怕自己像老鼠怕猫的模样,百里鸢全然没有厌恶,而只有满心满意的想要她将自己看在眼中的感觉。
许是早早入了心,她越躲,他便越在意,可惜早年的那些经历让他不敢轻易相信人,也不会轻易相信人,偏她也是个胆小不敢上前一步的。
终究是错过了。
百里鸢低头看向笨拙的拿着筷子,动着嘴巴哼哧哼哧吃着长寿面的百里千秋。
见他吃得额前都要冒出细汗来,百里鸢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好在,好在……她愿意给他留下这孩子。
百里千秋好不容易把一碗长寿面给吃完了,说是一碗其实也只有一点点,他人小胃也小,因为身子不大好,吃的用的全都要精心顾着,百里鸢又怎么敢让他吃太多?
百里千秋面颊带了点红润,吃完长寿面的小家伙长长地舒一口气,毫不在意的抹了抹儿额前出来的细汗。
他身子不大好,稍稍做些费力的事就容易出汗,如今是连吃个东西都能出汗了。
吃完了长寿面的小家伙从椅子上跳下来,一路小跑着走到桌案边,踮起脚尖,好奇地探起小脑袋。
百里鸢刚刚就来到桌边,执笔作画,百里千秋刚刚把长寿面吃完,百里鸢的画作也恰巧完成。
百里千秋努力踮起脚尖却也只能勉强看到画作的边边角角。
百里鸢见他那好奇的小模样,吃笑着把他抱到自己的腿上。
百里千秋瞬间把画作收入眼底,哇的一声高兴的叫了出来。
“父皇,你这是在画我?”
百里千秋兴致勃勃的盯着画作,上面画的可不就是一个正在努力吃长寿面的小男孩吗?
百里千秋越看越喜欢,只觉得父皇把他画的栩栩如生,连他吃长寿面时不小心掉下的一缕小头发的画得清清楚楚。
百里鸢拿起帕子抹去百里千秋嘴边的油渍,说道:“你母后定然也想瞧瞧你吃长寿面的模样,父皇画下来,等下次我们去看母后的时候,千秋把这画放在母后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来啦,番外按顺序,从前世开始
感谢在2020-0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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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前世番外(2)
自打那日百里千秋生辰,
两人一起去看望云娇过后,百里鸢夜间便做起了梦。
梦中的他变成了一只小土猫,还是那种毛色很杂,一点也不好看的小土猫。
百里鸢起初很排斥自己的形象,
他贵一国皇帝,就算做梦自己的身体起了变化,
也应该变成五爪金龙,
而不是一点形象没有的小土猫。
百里鸢抬头看天空,一轮明月高高挂着,低头,
又恰巧见它倒映在清澈的湖水中,
一起出现在湖水里的还有他灰头土脸的形象。
这像是在泥里滚过一圈的猫脸,百里鸢瞅着分外嫌弃。
也不知道是不是变成猫之后听力变得更加灵敏了,
百里鸢正纠结着要不要跳到湖里去把身上的尘土洗掉时,不远处传来了一个小丫鬟嘀嘀咕咕的声音。
“真不知道小姐为什么对五小姐那么好?明明五小姐根本就没拿她当姐姐。唉,
小姐就是太单纯。”
一个小丫鬟手里好像端着什么东西,嘴里还碎碎念着。
百里鸢也不知自己这是到了哪,索性跟着小丫鬟过去瞧瞧。
百里鸢迈着猫步走到廊下,隐约听见屋里传来女子的对话声,隔得有点远,
他听不大清。
在他想仔细听的时候,
屋里的人却出来了。
出于本能,百里鸢把自己隐藏在黑暗之中,却没想到,
廊下放了东西,他后退的时候脚后跟不小心把那东西踢倒了,陶瓷碎裂的声音在安静的夜晚中格外突兀。
百里鸢正想离开的时候,燕窝的香味从被他打翻的小盅里飘来,百里鸢这才发现自己饥肠辘辘。
饥饿的本能让他低下头,一国皇帝的骄傲又让他迅速直起了腰板。
就算是成了一只小土猫,他百里鸢也不可能吃打翻在地的食物!
这边百里鸢内心做着强烈的斗争,原本已经走到园中的女子好像听到了动静,朝这里走来,却在看到他的一瞬间脸色煞白。
百里鸢正思衬着,是不是他就算变成了一只小土猫,身上的尊贵气质依旧让人不敢直视。
很快,他身边就站了一道人影,柔软的裙摆飘到他身上,远处盯着他的那个女子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惊吓
百里鸢转身想要看自己身边的人,转过头之后却只看到女子的裙摆,他费力的抬起头才在朦胧的月光之下看清了来人的脸。
百里鸢如遭雷劈。
面前的女子还稍显稚嫩,但那张熟悉的脸他日夜不忘。
她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冷然,在联想不远处那女子的模样,百里鸢轻易猜出两人之间怕是不对付。
不远处那女子连滚带爬的跑开,百里鸢垂着脑袋,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不是没有梦见过她,只是从来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充满了无比真实的感觉,就好像她从未离开他。
忽然,一只白皙的手伸了过来,百里鸢听到了她软软的带了点婉转的音调,“猫猫?你是从哪儿来的?府中可不养猫。”
皮毛接触了那只白皙柔软的手,百里鸢浑身一僵,不知所措的抬起头。
此时此刻,女子的面容不同于之前的朦胧,近乎面对面的距离让他能够清楚的看到她的容颜,甚至还能够细数她翘挺的睫毛。
百里鸢屏住了呼吸。
女子见它不作回应,竟然把他抱了起来,还叫着身边的婢女:“欢儿,你去厨房打桶水来。”
吩咐完婢女之后,百里鸢又听她说道:“也不知打哪儿滚的这一身泥,噫?难不成你是巷子里的野猫?若是没主人,跟着我如何?”
百里鸢将在她怀中一动也不敢动,女子身上独属于她的绵绵的香香的气息弥漫在他鼻尖,无比的熟悉。
一直到被放入了温水盆中,百里鸢才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来。
皇帝陛下不喜与旁人接触,无论是沐浴还是更衣,向来都亲力亲为,不假借旁人之手,而今,被女子放到温水盆里浇湿了毛发,也只呆呆地看着她娇美的容颜,完全不挣扎。
百里鸢傻愣愣的盯着鲜活的云娇,听她时不时传来一声轻笑。
“猫猫,你看你都脏成什么样了?才把水淋到你身上就带下了一层泥垢。”
她声音绵软,特有的微卷的尾音像是一把小剑一下扎在了百里鸢的心口上,让他心头止不住的发软,僵硬的身体也慢慢暖和下来,顺着云娇的力道趴在她的手上。
这个梦好像也不坏。
一连换了三次水,云娇才用一块大澡巾把他包裹起来,见了他湿漉漉的模样只觉得狼狈不堪,抿着唇,嘴边又流泻出笑声。
百里鸢近乎恼羞成怒般地往她怀中钻去,她的笑声又大了些。
月上柳梢头,云娇帮他洗完澡后,又把他安置在软榻上,就自个儿上榻睡觉。
百里鸢趴在软榻上,窗外的月光照射进来,恰恰打在他的背上,也不知是不是成了猫,即便在黑暗中,他也能把周遭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百里鸢盯着竖起的那块屏风,心中有一个声音引诱着他蠢蠢欲动。
终于在第无数次迟疑之后,百里鸢悄悄地跳下了软榻,越过那道阻隔了他视线的屏风,进了里屋,看到床榻上鼓起的一个小包。
百里鸢在原地打了个转转,最后小心翼翼地跳上了床榻,他怕不小心把她惊醒了,明明知道猫走路没有声音,却依旧蹑手蹑脚,若有外人看着,定能瞧了他此刻的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