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他笑了笑,挑着一侧眉峰,“你不也是一样?”说得西屏心里猛地?慌张,原来?给他看?出来?了。这也是早晚的事,她在犹豫之下,没搭这话茬,“郑晨到底和你说过什么?”
他没再盯着她,转眼看?着眼前的茶壶,两手交扣在案上来?,“他那日和我?说,拿到了二十年?间?姜家勾结周大人略买侵占百姓良田的证据,还说好等我?病愈到任了,他就拿着证据到衙门告状,要我?来?替那些百姓主张,讨回被侵占的田地?。我?答应了他,可没想?到我?还没到任呢他就死了,这时候说是姜袖蕊杀人,你信么?”
西屏摇头?,“要说四妹妹到望飞鹭去捉奸我?信,可我?不信她会有胆量杀人。而且三叔说过,凶手下刀下得又?快又?准,一丝犹豫也没有,四妹妹和四姑爷夫妻这几年?,虽然她管四姑爷管得紧,换言之,她是因为?在乎他才会管得紧,既有这份情,能下得了这样的狠手?”
“说到捉奸,这事情就得追根溯源,郑晨到底去望飞鹭做什么?难道真是与周宁儿私会?我?看?不见得。”时修拿起茶壶盖子架在嘴唇上,嘴巴噘得老高,朝她做了个鬼脸。逗她一笑后,又?讲盖子拿下来?,“明日你到周家去问问周宁儿今日的行踪,我?就不去了,牵涉到小姐家的清白,我?是个男人,又?是个大人,不好问得。”
西屏点头?应诺,旋即想?到这事一出,他定然又?忙着东奔西走,不禁浮起片担忧之色,抬手摸他的额头?,“你的身?子不要紧了吧?”
他将她的手握下来?,攥了攥,“不要紧,我?那病是为?你得的,你没事了,自?然就好了。”
嘴里说着“没事”,可他心里却知道,她有天大的事瞒着她,姜潮平的死只不过是冰山一角。他看?着她从容轻盈的笑容,不能想?象这张脸曾经历怎样的风霜雨雪,但他从以往的经验看?t?来?,一个不为?财不为?权的人要杀人放火,一定是怀着什么大仇。所以他的目光不经意带着痛惜和小心,似在询问。
她知道他想?问什么,在他柔情呵护的审视之下,也有想?和盘托出的冲动,揣着秘密揣得太久,也感到孤独和艰辛。可一想?到郑晨的死,她又?打定主意不能告诉他。倘或给他知道真相,以他的性情,自?然会替她伸冤报仇,可他所奉行的正义之道有人曾行过,行不通,眼前郑晨不就是又?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是她的性格,她仍坚持各行其道。爱这东西说微不足道也真是微不足道,改变不了她的乖张。
次日一早,她要到周家去,可嫌身?上的衣裳穿了一日不干净,何况昨日还在望飞鹭那血气森森的栈房里逗留
多时,扯着袖子一闻,怀疑身?上也都?是血腥味,便要先回姜家去换衣裳。
照例去给卢氏请安,在房中没看?见三姨娘与四姨娘,因问丫头?,丫头?说她们在各自?房中吃早饭,要吃过早饭才过来?。又?问于妈妈,丫头?道说于妈妈在三姨娘房里回事。西屏微笑一下,时日一长,连于妈妈都?识了时务。
桌上摆着早饭,卢氏却像个小孩子一般满屋乱跑,疯疯癫癫嘻嘻哈哈的,不知在笑个什么。西屏挪着眼追随她看?一会,目光渐渐由柔转冷,昨日听时修那么一说,只觉郑晨死得太赶巧了,不得不令人怀疑是为?田地?的事杀人灭口。
她端起桌上的饭碗,特?地?拣半碗鱼肉,却不挑刺,追着卢氏进?了卧房,在妆台底下找到她,蹲身?下来?,搛着菜喂她,“太太好些了么?”
卢氏目怔怔盯着她,木讷地?张嘴接,细小的鱼刺扎在嘴里她也不知不觉,只管一张一合地?嚼咽。
西屏也只管温声细语地?说:“你知不知道,袖蕊给官府拿去了?他们说她谋杀亲夫,证据确凿,还有人证,我?估计她难逃一死了。”
卢氏喃喃道:“袖蕊——”
“是啊,姜袖蕊,你的女儿,还有姜潮平和姜俞生,都?是你的孩子。”西屏顿下来?笑了声,“不过他们都?死了,过不了多久,连袖蕊也得死。”
卢氏皱着眉,嘴里重复着念叨这三个名字,像是真不记得。难道是真疯了?西屏仍有点不放心,目光幽幽地?在她脸上碾动,“你连他们都?不记得了,那你还记不记得张月微?你丈夫姜辛曾说过,是你要她的命,他还说,如果她要变成厉鬼讨命,就来和你讨。你欠下这么大的债,就不记得了?”
卢氏只管动着嘴嚼咂,渐渐有血和着嚼烂的饭菜从她唇间?漏出来?,西屏看?着她满嘴的污秽,把手上沾的油腥在她身上蹭蹭,终于又?放心地?微笑着。
看?来?不是她,她清醒的时候也没这份心计手段,何况是疯了。
午间?及至周府,那周夫人比西屏还急些,不待她兜着圈子打听昨日之事,先拉着往屋里一行走一行道:“我?听我?们老爷说你们家四姑娘杀死了郑姑爷?怎么会呢?!昨日午间?她还到我?家来?了一趟,怎么下晌就跑去杀人?说是捉奸?捉住了没有?”
西屏听她话里的意思,好像还不知道袖蕊是想?捉郑晨和她女儿的奸,看?来?昨日袖蕊虽到了这里,却是什么也没透漏。倒也是,这种话怎么好当着面直说?要是寻常人家,骂就骂了,可周家到底不同。
她也没好直说,反问一句:“昨天我?四妹妹果然是到贵府来?了一趟?”
周夫人只管点头?,五官急得挤在一出,额外透出一丝兴奋,“来?了,坐了一会又?走了,我?看?她行色间?急匆匆的,原来?是忙着去捉郑姑爷的奸,到底捉到没有?怎么听说只死了郑姑爷一个?”
那表情里无不蕴含着看?戏又?嫌不够热闹的意思,西屏心道:要是捉住两个,只怕你哭还哭不及!
“那只是这么猜测的,还不知是不是呢。”
“猜的?难道还没问过你们四姑娘?”
西屏叹着气,“自?从昨日衙门拿了四妹妹去,她就呆呆楞楞的,像是吓着了,问她什么都?不说。”
周夫人略感失望地?点点头?,可巧看?见周宁儿从院中奔来?,西屏正琢磨怎么问她好,谁知她进?门便眼眶一红,凄凄然地?问:“二奶奶,怎么会出这样的事啊?昨晚上我?回来?听见说,吓了我?一跳,前几日四姑娘的生日,我?们还在你家一起吃饭呢!”
西屏瞅她那震恐之色倒不像是装的,因问:“怎么姑娘晚上才听说?”
周夫人道:“昨日她舅母过生日,打发她去的,夜间?才回来?。”
原来?如此,西屏不觉得意外,想?想?郑晨也没可能是和周宁儿幽会,即便周宁儿对?他有几分意思,他的为?人也不是这样。所谓捉奸,从头?到尾应当只是袖蕊一厢情愿的误会。
袖蕊此刻想?来?,也觉得是自?己误会,便把身?子蜷在监房的床板上,抱膝而哭。
哭得时修满脸不耐烦,看?一眼臧志和,两个人皆是没奈何,只能在一旁等,免得呵断了她,又?吓得说不出话来?。
狱卒搬了条长凳进?来?给他二人坐,久坐半晌,袖蕊渐渐饮泣咽泪,由裙间?抬起头?问:“你们几时放我?回家?”
时修直起腰来?,“这还不好说,眼下有人看?见你昨日就在那屋里,你作案的嫌隙重大,不能轻易放你。”
袖蕊陡地?从床板上梭下来?,站在跟前盛气凌人道:“谁看?见的?!我?看?他是瞎了眼,我?怎么会杀自?己的丈夫?!我?从小到大从未见过血,也从未碰过刀,更不可能杀人!”
时修一看?她这副面孔便懒得和她说,起身?走开了。臧志和只得接过话去,也是就事论事,“无论人是不是你杀的,这会就只你的嫌疑最大,你要是急着出去,就实话对?我?们说,我?们早日抓住凶手,你就能早日回家。”
不想?袖蕊只冷冷睨他一眼,脸上除了挂着泪就是挂着不屑,“你是什么份上的人,也配审问我??周大人呢?他素日收着我?们家那么些银子,这会正是用得上他的时候,他怎么不来??”
臧志和心想?,这小姐说话也太不顾体面了,摸着鼻子道:“这案子是我?们小姚大人主审。”
袖蕊乜一眼,又?望向时修的背影,“那好,要问也是他来?问我?,你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差役,我?不和你说。”
时修只得掉回身?,“那我?问你,昨日你到周家去做什么?”
袖蕊肩头?软下去,想?着既然郑晨与周宁儿不过是误会一场,她又?何必再说他们有私的话?非但显得自?己是个小肚鸡肠的女人,更怕人觉得她如此不放心自?己的丈夫,是对?自?己的相貌不自?信。
衡量之下,便道:“我?去周家怎么了?我?们姜家和周家常有往来?,走动走动又?不是什么怪事。我?去他们府上做客,不行么?”
时修恨不能撕她的嘴!一怒之下,转过身?去不问了。
臧志和叹着气站起身?来?,“这位千金大小姐,问你这些话,还不是要替你洗清嫌疑,你要是遮遮掩掩的,我?们怎么查?”
袖蕊抱起双臂乜他一眼,“你们想?我?替我?洗清嫌疑,就是知道我?不是杀人凶手,既如此,还抓着我?不放做什么?我?告诉你们,我?爹在朝廷里结交的一品二品的大人多的是,根本不把你们这些芝麻小官放在眼里,你们趁早放了我?,免得我?爹回来?,通起门路来?,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一席话说得臧志和也险些跳脚,两步跨到时修背后,怒道:“大人,我?看?这妇人不识好,才刚看?她哭,还以为?她对?郑晨还有些夫妻之情,没曾想?只顾着自?己,根本没想?抓住杀害丈夫的凶手!”
袖蕊抢道:“抓凶手是你们分内的事!自?己无能,却推来?我?头?上,哼,真有本事,也不必来?问我?了!”
时修回过头?来?,冷笑两声,“好,你不肯说,就在这里住到老好了,本官反正是不急。臧班头?,咱们走。”
这厢回去,可巧西屏也回来?了,便将审问袖蕊之事说给她听。她听后却只淡淡一笑,“四妹妹是个极好面子的人,她管四姑爷管得紧,又?怕人家知道了说她嫁个貌似潘安的丈夫,自?己又?长得不好看?,所以格外不放心。尽管大家都?看?得出来?,可要问她,她是绝对?不认的。”
臧志和满脸不解,“都?这时候了,t?还顾着这没要紧的面子?”
但见顾儿抱着黑猫笑吟吟从卧房里出来?,“这个你们就不懂了,要一个女人承认自?己貌若无盐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时修哼了声,“那她本来?就长得丑嚜!”
顾儿美滋滋凑来?他面前,在他脸上看?来?看?去,“幸亏我?和你爹都?长得好看?,不然你就要丑囖,你一丑,自?然就能懂她的心思了。”
臧志和道:“我?就相貌平平,可我?还是不懂。”
西屏掩嘴一笑,“你是男人,男人和女人是不一样的。一个女人,无论她多么有钱有势,还是希望自?己生得美,你们要她承认昨日是奔着捉奸去的,就等同逼着她承认她知道自?己再有钱,可无貌,也怕栓不住一个男人的心。四妹妹好强惯了,她是不会承认的,所以她昨日虽然去了周家,其实也没去兴师问罪,只是跟去看?看?四姑爷到底把东西还给人家没有。”
时修走去椅上坐着,“那她怎么又?会跟去望飞鹭?”
西屏将后腰抵在上首桌沿上,偏着身?子逗着顾儿怀里的猫道:“我?想?她大概是到了周家,非但没见四姑爷去还东西,还听说周宁儿也不在家,她愈发怀疑两个人是在外头?幽会。所以告辞出去后,就去典当行打听四姑爷的动向,听说四姑爷拿着钥匙去了望飞鹭,她就更气急败坏了,以为?两个人相约在客店私通,旋即追过去了。”
时修眼色一凛,“你说周宁儿昨日没在家?”
“她母亲说的,昨日她舅母做寿,她去贺寿,夜间?才回家。你若不信,可以着人去问,我?想?她出门带着丫头?婆子,不会说谎的。况且说四姑爷是和她幽会,这话除了四妹妹,谁也不信。”
可不是,谁也不会轻信,但袖蕊就会信。时修眼睛一转,笑起来?。看?来?凶手不单是要杀郑晨,还老早就谋算好了,要找袖蕊来?做替死鬼。
第086章
双丝网(〇六)
如此推断,
凶手就应当很了解袖蕊的性格,西屏头一个便想到姜辛,可算算日子,
姜辛此刻应当还在路上,
除非他有飞天遁地之术,
否则即便是快马加鞭,
这会也赶不?回泰兴来。
何况时修说:“正?所谓虎毒不?食子,
姜辛即便再有动机杀郑晨,也不?至于嫁祸给自己的女儿,况且他眼?下只剩了姜袖蕊这么一个女儿,
这可不?太合常理。”
西屏在案前微微冷笑,“你?别忘了,
当初在五妹妹的婚事上,他就舍得用自己女儿的终身去换几间铺子。”
清早的太阳蒙在她面上,像是蒙着片金纱,
她唇边衔着茶盅,
一双大眼?睛慵懒地半阖着,
有种迷离动魄的美。时修想要亲她,又怕顾儿在廊下看见,
忍住这冲动,迈开腿在凳上坐下来,
盯着她笑,
“可他没想过?要害死姜丽华啊。”
她一脸不?屑,
“有什么差别么?”
“从前有位老推官对?我说,
断案忌用假设出的结果去推断过?程,
因为一旦这样做,无论合不?合理的事,
都能给自己找出合理的缘由来论证这个结果。就像你?认为的结果是姜辛是个无情无义的人,所以哪怕他杀父弑君都是理所当然的。可有情有义之人,未必没有坏的一面,唯利是图之人,也未必没有温情的一面。”
西屏怀着气,便要离他远些,旋身坐到榻上去了,“你?怎么会替他说话?”
“嗳,我可不?是替他说话,我不?过?是就事论事。”时修伸手来拉她手,给她躲了,有些意兴寥落,“其实在姜丽华的婚事上,许多?父母都是这样,拿儿女婚姻去换取家族利益,这不?是姜家独一份的自私狠心?,但谁也没狠到是奔着要子女的性命去的。”
听了他的话,西屏细想起来,姜辛在姜丽华的事情上虽然冷漠算计,可与他利益无所冲突的事情上,他倒也与别的父亲无异。否则这些年,也不?会舍得将生意交给两个儿子打理,更不?会仅仅因为袖蕊喜欢,就答应招赘郑晨进门。
也许真如他说的,再凶再恶的人,也不?过?是个人。在姜辛年轻狡黠的笑容里,她也曾看见过?一份柔情,而在她娘满怀赤忱的感情里,也是遍布谎言。
他们当初相识,她娘连告诉姜辛的名字都是假的,她跟他讲她叫张月微,其实她叫刘柳姿;她同他说她是待字闺中?的小姐,其实她已经做了两回寡妇,还带着个女儿。她总习惯编造许多?谎话去索求爱,可爱这东西原本?就是镜花水月,如何又能以假乱真?西屏心?想,自己而今也整个是个谎言,到底还是步了她娘的后尘,人生真是荒诞。
她望着时修给阳光倾罩着的侧脸,想象着他了解一切真相后的惊愕,不?由得先有了凄惶的感受。
一时静得可以听见院外车水马龙的声音,天地空荡荡似的。时修喊了她两声她才醒神,目光迷惘地跳动了两下,“什么?”
他起身坐到她身边来,笑着央求,“一会你?陪我一道去监房里问姜袖蕊,我是拿她没法子,兴许你?有办法叫她老老实实答话。”
其实袖蕊洗不?清嫌疑倒好?,她处心?积虑到姜家来,本?就是为了要姜辛家破人亡,如今可不?是正?好?了?可大约是受了时修的影响,也执着于真相。她只怪他不?好?,带歪了她,便有点赌气,身子扭到一边,“一会我还要回去洗澡换衣裳呢,这衣裳从昨日穿到今天,好?像都有味道了。”
顾儿在廊下听见,走进来道:“衣裳我去给你?拿,你?只管陪他去衙门。横竖我是个闲人,你?要哪身衣裳,我去叫你?那丫头找给我。”
西屏自然不?好?驳她的话,随便说下了一身,“有劳大姐姐。”
在家又少坐一会,西屏同时修臧志和一并往衙门来,及至监房,竟十分清静,看过?道两旁的监房都是空的,一个犯人没有。
时修斜了那当班的狱头一眼?,狱头躬着腰道:“昨日遵周大人吩咐,将这监房中?的人都挪到大牢里去了。”
多?半是为照顾袖蕊,怕那些犯人污言秽语说起来冲撞了她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姐。时修不?做计较,抬步正?要往过?道里走,倏听见里头噼里啪啦一阵摔碗砸碟的声音,未几便有个狱卒端着一案盘的碎瓷片从过?道拐角走了出来。
狱头在旁叹了声,说起来苦不?堪言,“姜家这位大小姐,自进了这里便一口饭食不吃,小的昨日去请大人示下,大人不?在,周大人说这位小姐一向是锦衣玉食,吃不?惯监房里的饭菜,小的便特地派人到外面酒楼里去买了饭来,谁知还是不?合她的脾胃,送什么去她就砸什么。”
臧志和低声咂舌,“一口不?吃,她还真是扛得住饿。”
西屏笑道:“你?是不知道我们这位四姑娘的脾气。”
时修板着面孔吩咐那狱头,“从今起别的犯人吃什么她就吃什么,一视同仁。哼,到酒楼里去买饭,朝廷没拨这项银子,谁要是心?疼她,谁就自掏荷包。”
说着拂袖进去,转到最里头,隔着粗木阑干瞧见袖蕊坐在床上哭,不?知多?少眼?泪流不?尽。西屏贴着阑干轻声唤她:“四妹妹。”
袖蕊抬起泪涔涔的脸看她须臾,忽然脸色一变,冷声冷气地道:“原来是二嫂,自从我前日被关进来,就没见二嫂来瞧过?我,今日怎么得空来了?”
时修使?个眼?色叫狱头开了门,领头走进去,一样漠然的口气,“我六姨昨日就忙着跑到姜家去核查你?的事,你?却用这种语气同她说话,我看你?这个人天生没良心?,难怪郑晨平日不?把?你?放在眼?里。”
“谁说他没把?我放在眼?里?!”袖蕊气得跳起来。
时修冷笑着侧转身,对?这话嗤之以鼻。
更将袖蕊气得不?轻,“我告诉你?,他不?单把?我放在眼?里,还把?我放在心?坎上,否则临死的时候不?会叫我快走!”
“他临死前对?你?说过?话?”
袖蕊瞪他良久,一腔怒火化?为一声冷笑,“你?想问我案子的事?我偏不?告诉你?,哼,反正?我没有杀人。人家都说你?小姚大人聪明正?直,从不?冤枉好?人。你?看不?起我又如何?还不?是得忙前忙后替我洗刷冤情,我偏要让你?多?费些心?思?,多?绕些远路。”
“你?!”时修瞪着她,当下恨不?得一巴掌甩到她脸上去。
剑拔弩张之际,西屏上前来拉开他,朝袖蕊一笑,“四妹妹,你?与狸奴萍水相逢,他怎么会看不?起你?呢?是你?多?心?了。”
袖蕊向来t?跋扈,也不?过?是为了掩饰相貌上的自卑,西屏心?里清楚,柔声道:“你?的话我信,从前我就看得出来,四姑爷待你?极好?,可你?一向多?心?,总是恶意揣度他,有时候你?骂他的那些话,多?伤人体面啊,他却从不?和你?计较。”
说到此节,袖蕊鼻子一酸,骨头一软,跌坐在床板上,潸潸落泪。西屏歪着眼?看她一会,拖了长条凳过?来坐下,“你?如今知道了,他待你?好?,你?难道忍心?看他白?白?枉死?”
袖蕊摇着头,越摇越快,忽然掩面大哭起来,“可我没看见凶手的样子!”
听这口气,好?像她当时险些同凶手照了面?时修忙掀袍子坐下来,“你?是说,你?差点看见了凶手?!”
袖蕊哭了一阵,放开手,还是摇头,“我不?知道,我当时吓傻了,只是这两天我回想起来觉得不?对?。”
“怎么个不?对?法?”
“那天我到了客店,吩咐婆子丫头在街上等,我自己进了店里,我知道那两间房,所以没惊动店里的人就自行去了。在那房外敲了一会门,迟迟没人开,我正?急得要骂人的时候,门又开了,却没见人,我往里头走了两步,就看见郑晨倒在地上,浑身是血,当时吓得我什么都忘了,只顾着扑过?去要救他。他那时候还没咽气,还推了我一下,跟我说‘快走’。我回想起来,当时他是朝我身后望着,我想那会,是,是那个凶手替我开的门,他就藏在门后,趁我忙着扑在地上想救郑晨的时候,他溜了出去。”
时修因问:“那你?当时没听见别的什么动静?”
袖蕊犹豫一会,仍是摇头,“没有。”
时修起身走开,西屏瞟他一眼?,接着问:“那日你?是因为怕四姑爷不?把?那坠子还给周宁儿,才跟到周家去的?”
袖蕊吸吸鼻子,睇她一眼?,“你?怎么知道?”
“丫头听见你?们吵架了。”
袖蕊浮起些不?甘愿的神色,“我也没那么不?放心?,也是为前日生日的时候人家送了礼来,我去还礼。”
这时候还嘴硬,西屏暗里好?笑,“你?去了后,听说周宁儿没在家,四姑爷也没到周家去,就疑心?他们是在外头相会了是么?”说着自叹一声,“周宁儿送的那个坠子,的确是她让四姑爷捎回家去送你?的,那日我也在场,我亲耳听见的。兴许是四姑爷忘了,就一直揣在了身上。”
袖蕊眼?下知道是自己误会了,可却不?屑地嗤了声,“也不?怨我要误会,那周宁儿自己不?检点,一个未出阁的小姐,把?自己的东西轻易交给个男人就罢了,还在那坠子里藏一句诗是什么意思??说是送给我的,我才不?信!”
“藏一句诗?”
“是啊,那是个银雕的空心?珠子,可以掰开的,那日我掰开一看,里头有张小纸条,写着‘何如当初莫相识’。我虽读书?不?多?,可这上一句我还知道,是‘早知如此绊人心?’,这两句连起来,我能不?多?心?么?”
西屏想不?到那周宁儿竟会如此大胆,敢写这样露骨的诗句藏在里头,不?由得吃惊,只得轻声宽慰袖蕊,“即便周宁儿有这意思?,四姑爷也并不?知情。”
再则如今郑晨已死,他死前还在担忧着她的安危,没向她求救,反推她快走,还计较什么?袖蕊和他做了这几年夫妻,总疑心?他是贪图富贵才肯入赘姜家,其实心?底里根本?就瞧不?上她,所以她常和他吵闹,稍有点不?对?就泼口骂他,总预先设想他对?她没真心?。现下知道结果是得偿所愿,却再难高兴得起来了。
她低着头,泪珠砸在腿上,只觉得凉,“二嫂,你?说,我以前是不?是对?他很坏啊?”
虽然西屏一向和他们走不?大近,可在满府的下人嘴里,只有听见说袖蕊抱怨郑晨不?好?的,从未听见郑晨抱怨过?袖蕊一句。从前看见袖蕊骂他,他也不?过?是一笑了之,落在别人眼?中?,都笑他是自身软弱。
现在知道了,他哪里是软弱,他到姜家来,分明背着要替父老乡亲讨公道的担子,也从未在姜家的富贵奢靡里遗忘这份责任。
西屏想着,低头一笑,握了下袖蕊的手,“他不?会和你?计较这些的。”
袖蕊哭着笑着,过?一会,脸一翻,表情又恢复了一片鄙薄和冷漠,道:“我不?在家,你?是太太的儿媳妇,你?要照顾好?太太。三?姨娘和四姨娘只怕趁我不?在的时候反为王,哼,等我回家去,看我如何收拾她们!”
时修回头瞥她一眼?,觉得此人真是不?可理喻,拉着西屏出来,欲到仵作?房里去寻南台。
走到一大场院中?,臧志和忽然朝对?面廊下高声一喊:“汪班头!”
廊下那人扭头瞅见他们,从容不?迫地走了来。是个四十来岁的捕头,穿着官差服色,人中?上留着一字胡,一脸沉着冷峻。西屏认得他,只是不?大熟,向他微笑着,在底下暗暗戳了下臧志和,悄声揶揄,“都是捕头,人家瞧着比你?威风多?了,可别让红药看见啊。”
臧志和不?好?意思?起来,“姨太太,这怎好?比得?人家也比我年长许多?。”
汪班头到跟前来,和时修打拱,“小姚大人。”
因他是本?地捕头,时修自有臧志和这老属下,素日不?大调遣他,所以与他与相交不?多?,便稍稍点头,领着西屏自去了。
独臧志和想向他讨教,所以留下来和他说话,“知道汪班头是个大忙人,原不?该叨扰的,可前几日人家送了我一坛好?酒,我在这里又没什么朋友,没人陪我喝,想改日带着酒上您府上拜访,不?知您几时有空?”
汪班头轻轻一笑,“你?怎么会想和我吃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