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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说着,使于妈妈特特地去将西屏叫来。

    见过礼,那丁家太太拉着西屏不放,又叫她伴着进香。殿里出来,就?说要去卢氏房中?抹牌,一看儿子,便笑着嗔怪,“偏我这儿子不喜欢抹牌,坐在那里横不是竖不是的。”

    卢氏趁机道:“我们二奶奶也不会抹牌,不如两个丫头跟着,打发他们到?那边侧殿里听经吃茶去。”

    这般你推我搡的,将西屏与这丁大官人硬生生推在了一处。西屏勉强和?他到?侧殿吃了盅茶,听和?尚讲了会子经,欲要辞回?房中?,出来却给他叫住。

    这丁大官人也是个急性?子,看见西屏便心内发痒,一心要绊着她,便道:“二奶奶且站站,我还有话要说。”

    西屏往那院墙底下阴凉地方走去,“大官人要说什么?”

    他唇上?两撇胡子往上?一翘,笑起来,“二奶奶有所不知,其实今日,家母是听见你们在这里,才赶着来上?香的。”

    西屏低着脸不看他,声音怯懦懦的,“大官人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你还不懂么?”他望着她直笑,一双眼?睛像是能垂涎下来。

    她心下一万个烦嫌,可巧听见墙外那林子里有动静,便侧了身?子避开,“我应该要懂什么?”

    这丁大官人只当他们的事是板上?钉钉了,不肯放过她,偏转到?她面前,看见她手里握着柄纨扇挡在腰间,就?凑下去在那扇子上?嗅了嗅。

    西屏心下一恨,竖着耳朵听,墙外那声音近了,她故意慌张起来,“大官人,我先告辞了,你也赶紧回?去吧。”

    他却拽着她不放,“二奶奶忙什么,我没?有别的意思,不过是没?几日就?要往山西去了,此一去,少不得要年底才得回?,因记着九月间是二奶奶的生日,想问?问?二奶奶喜欢什么,我这里好?提前替你备一份礼。”

    “大官人太客气了,我什么也用不着。我要过去了,你快撒手!”

    拉扯间,一箭飞来,恰好?射中?了丁大官人的臂膀,痛得他大叫一声,捂着箭跌靠在墙上?。西屏此刻也不得不做做场面工夫,连忙四下里喊人,一壁走过去,抓着那箭,“你忍一忍,我给你拔出来啊。”

    丁大官人忙道:“不用,不能——”

    西屏哪能容他说完,迅雷不及掩耳地将利箭拔除,听见他一声惨叫,心里总算痛快了些。她将那箭一丢,看见几个下人着急忙慌跑来,她便正好?退步抽身?。

    一时乱将起来,有忙搀丁大官人去禅房的,有寻和?尚拿药的,有嚷着要拿行凶之人的。独西屏在乱中?思忖,方才那一箭到?底是时修射的,还是郑晨射的?倘或是郑晨,就?该一箭射穿他才好?!要是是时修,她想想,不忍看他以身?犯法。

    没?一会就?见两人双双跑进卢氏这禅房来,时修打头先挤进榻前,一看和?尚正给这丁大官人止血扎伤,便一跺脚,满脸悔恨道:“我说我那一箭射到?哪里去了,原来是不留神射.中?了这位兄台t?!兄台,你不要紧吧?好?在只射在胳膊上?,要是射到?命门,我真是罪该万死啊!”

    众人方知这一箭是他射的,那丁家太太扭头来揪他的衣襟,急道:“哪里来的这不长?眼?的东西?!竟敢光天白日行凶伤人!快将这贼押去官府!”

    那姜辛刚一进门撞见这场面,忙上?前来解说:“夫人请息怒,这位公子原是我家亲戚,本就?是公门中?人。”

    丁家太太一听这话便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撒开手,“原来是尊家亲戚,不知是在哪个衙门当差?”

    南台忙转来打圆场,笑道:“他父亲是咱们扬州府的府台大人。”

    丁家太太犹如一道电光劈在头上?,刹那冷静下来。姜辛趁势道:“他与小婿适才在林间打猎,想是失手才射了小官人这一箭,还望夫人见谅。”

    那郑晨也道:“原是想射只狐狸的,不想一箭从墙上?漏窗穿过去,哪知丁大官人就?在墙内站着,真是无心之失,还请夫人和?大官人海涵。”

    这母子俩因时修是府台之子,况是无心之过,也不好?怪罪什么,只能自认了倒霉,忍气吞声道:“不妨事,好?在伤得不重。”

    西屏正站在丫头堆里憋笑,那卢氏见缝插针地将她拉出来,当着丁家母子的面,不免要嗔怪时修一句,“险呐,方才我们二奶奶也在那里,小二爷险些伤着你姨妈了。”

    时修心道:我难道会没?个准头么!

    面上?不显,一味和?那丁大官人打拱致歉。

    那丁大官人心里头虽恨,可哑巴吃黄连,只得连连摇手,“嗳,不妨事,小二爷快别如此,又不是什么大伤。”

    那方丈见包扎好?伤口?,劝他母子赶紧归家请大夫,免得招个破伤风。这丁家母子不敢逗留,忙着告辞,姜家夫妇也未敢款留,招呼众家眷一齐将他母子送出山门。闹过一场,皆有些疲累,便依旧吩咐各人回?房休憩。

    这厢回?转禅房,那卢氏就?和?姜辛抱怨,“这位小二爷也太能惹是生非了,到?咱们家这才多久,又要查丽华的事,又得罪了丁家,年纪轻轻的,狂妄得很!”

    姜辛坐下笑道:“人家有狂妄的本钱,他爹是扬州府台,兄长?乃都察院监察御史,虽只七品,却调任杭州代天巡狩,都是要紧的职位。”

    “这有什么,咱们在京城也结交了好?些四品以上?的官。”

    姜辛心下一阵厌烦,然而也拿出耐心来好?言敷衍,“官场上?的事你懂什么?有的人你别看他官小,却是举足轻重,你不要得罪他,他在咱们家住一日,便要款待他一日。”

    卢氏嗔他一眼?,“这还用你嘱咐?我就?是不知道官场上?的厉害,也晓得他大小是个官,还敢亏待他不成?只是他眼?下在问?丽华的死因,这可怎么处?真给他查得一清二楚的那还了得?咱们姜家的脸面还要不要?”

    姜辛脸色有些凝重起来,“他是做刑狱官的,凶案诉讼本就?是他的分内职责,他要问?咱们也拦不住。你只要瞒好?了当初那件事,我看他也问?不出什么来。”

    “上?上?下下我都瞒得死死的,连于妈妈我都没?告诉,潮平也不知道,家里头你只管放心,只是那周大人——”

    “周大人你也放心,他当初既收了我的银子,自然会替我守口?如瓶,何况大家做的也不是一锤子买卖。再则,他也没?有证据,当初不过是侥幸给他猜中?了而已。”姜辛拔座起来,还有事要先下山去。

    卢氏忙拉他一下问?:“俞生几时能回?来?”

    “在路上?了,这个月一定是赶得回?来的。”

    他没?回?头看她,脚不停地自出门去了。卢氏还不觉得他是懒得多看她,为他的辛劳奔忙心疼不已,不由得叹一声,依旧走回?榻上?坐下。肩后龛里供着的那尊半尺高的佛像,嘴上?微微挂着点笑,正斜着眼?看她。

    漫山复起诵经声,又是一场法事,替姜丽华做祭礼,姜家出得起钱,不过却出不起人,只早上?走了个过场后,没?人再到?那正殿去,全交给和?尚们照章办事。

    时修自然是随西屏回?房,一进门,她先是不言语,打发嫣儿去要茶,趁人出去后才扭头质问?:“你方才那一箭,可是故意的?”

    山上?的太阳比山下的还要烈,他站在门前那片金光里,里头穿一件苍色长?袍,外罩黑纱比甲,腰系靛蓝宽绸带,眼?眶还有点愤恨的血气,气得嘴唇也略显发红,毫不客气道:“我恨不能一箭射死他!什么东西,敢对您无礼!”

    西屏心里是美滋滋的,嘴上?却嗔怪,“真射死了他,你就?要成阶下囚了。这回?还亏是看在姐夫的面上?,人家不好?和?你兴师问?罪。”

    “他要问?罪只管来,我怕他什么?!”时修冷笑一声,“他若告我行凶伤人,我就?告他们一个骗娶民?妇。”

    “好?好?好?,你厉害。”西屏因见他火气大,唯恐他闹起来,忙笑着朝他招手,“看你头发都跑散了,来我替你梳一梳。”

    时修便错着牙根走进来,脸上?还是气,眼?里还有丝杀意不散。西屏倒是半点不气,想到?方才丁大官人痛得龇牙咧嘴那样,又痛快又好?笑,一面拿着篦子刮他的头发,一面向着窗户喜滋滋乐着。

    他听见她笑,抬眼?瞅她一下,“您做什么单独和?他在那殿外?也不知道避着些。”

    西屏一怄气间,故意拽下他一根头发丝,“我还能不知道避着?是太太叫我请他到?那偏殿里吃茶,我想着有和?尚在那里,也没?什么可避的。偏又给你在墙外头看见了。”

    他斜上?眼?,大有威胁之意,“听您的意思,仿佛还嫌我多事囖?”

    她恨他一眼?,又扯下他一根头发,疼得他一咧嘴,正冒火,见南台走了进来。

    南台此刻也正为那丁大官人受伤之事高兴,不肯显在脸上?,只窃窃在心内笑着。进来看见时修坐在榻上?,西屏立在跟前用篦子刮他的头发,窗户上?的太阳折在西屏月牙一样弯进去的腰肢里,他又有些高兴不起来了。

    坐下来后,问?及郑晨和?姜丽华的奸.情。时修脑袋上?正吃着西屏扯头发之痛,趁机逃到?这边榻上?来坐,一面自捋了捋头发,“我问?过他,他说和?姜丽华并没?有苟且之事,也没?有男女之情。”继而将问?郑晨的那些话一一说给他们听。

    “四妹夫说的话,也不知是真是假。”南台疑虑道,郑晨那个人因是入赘,在姜家比他还小心谨慎,待谁都客客气气的,一张俊美的笑脸从来看不见有急迫生气的时候,说起来简直不像个乡野男子。

    西屏放了篦子走回?来,“我看他没?道理说假话,倘或他果然与五妹妹有私情,两个人从前总是要往来的呀,五妹妹的屋子就?在我隔壁,我倒没?见他常到?那屋里去。”

    “四妹妹管他管得紧,他就?算要去,也一定是掩人耳目,夜深人静的时候再去。”

    “那也有缎儿锦儿她们时时在那屋里啊,就?算一回?两回?不能察觉,时日一久,迟早是遮不过她们的眼?睛的。她们都没?看见,可见四妹夫说的是实话。何况我看四妹夫那人,也是个老实汉子。”

    南台调眼?一看时修,他只管在榻上?想着什么,并不搭他们的话。

    “二爷可是发现了什么可疑的地方?”

    他攒着眉倒吸了一口?气,“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周大人府上?,他说他是怎么怀疑起姜丽华失身?一事的?”

    南台带着些许鄙薄之意笑道:“他是拐着弯夸他自己老练。”

    “老练——”时修那眉越扣越紧,啧了声,“难道是因为我不够老练?这事我还是从姜丽华那三个奴婢嘴里推断出来的。当初周大人可曾问?过她们?”

    西屏捡着机会就?要打趣他,“你要是‘老练’,姐姐就?不愁了。”

    他睐眼?过去,心里恨痒恨痒的,要不是南台就?在跟前,非要拉她过来“历练”一番。

    那目光看得西屏心头一热,马上?若无其事地端正了坐姿,挪腾间,眼?睛和?南台碰在一处,她疑心自己是脸红了,不然南台的目光不会饱含失落。

    如今换成她有意避着他了,她忙将眼?睛转到?旁的地方去。

    南台有种错过了一生似的遗憾,隔了会缓慢地摇头,有点心不在焉,“没?有,我记得家里刚去报官的时候,周大人只差遣几个差役过来,后来我验明不是他杀,他更不怎样上?心了,还叫我早将尸首送回?家。可我不放心,又多验了一遍,便耽搁了几日才将五妹妹抬回?家。看t?案卷上?的日子,就?是在那两日里,周大人请稳婆验过,却未曾告诉过我。”

    西屏插嘴道:“难道周大人就?那么聪明,两日里就?发现了什么要紧的线索?我看,兴许是那两日里,有人告诉过他什么,只是会是什么人呢?”

    时修捶着炕桌道:“还是那个装神弄鬼之人!”

    西屏想着便撇嘴,“绕来绕去,又是眼?前的问?题,我们查不出这人是谁。”

    当日归家,时修想着还得重证实据,揣测只是揣测,说话的人也大有可能扯谎,眼?下首要是找出那个暗里替姜丽华鸣不平的人,此人必定知道内情。在房中?点着蜡烛一番思来想去,想到?晚凤居的院墙上?,便去隔壁将西屏从床上?拽了来。

    连红药也给叫出来,打着盏灯笼,时修借着那光将墙上?的漏窗摘下来,细看上?头的机扩,“是刻意给人弄坏的。”

    西屏翻了记白眼?,“废话,不弄坏怎么钻进钻出?”

    时修没?睬她,扭头将红药手上?的灯笼拿给西屏打着,叫红药试试从那窗洞里往外钻。红药个头高,倒很容易够得着,只是肩膀刚刚能过去,脚下却没?有借力的地方,根本钻不过去,仍缩回?来,“我这个头身?量恐怕不成,卡着根本不能活动。”

    他又扭头看西屏,西屏的个头身?量都比红药小了一圈。她却一歪脸道:“我不钻!墙上?都是灰。”

    “臭毛病。”时修嘀咕一声,一把抱起她塞进那洞口?,原想趁势在她屁股上?打一下,没?好?意思,只在她腰上?轻拍了一巴掌,“快钻!”

    啪一声,半黑暗中?看不真切,红药以为是拍在西屏屁股上?,惊得她两眼?登时睁得溜圆,灯笼也掉在地上?,一下熊熊烧起来。

    时修转头看她一眼?,脸上?讪讪的表情。不过这时候懊悔也晚了,干脆坦然起来,挺直了腰板只管催促西屏。

    第043章

    夜半歌(〇九)

    当下西屏又是恼又是羞又是恨,

    心想他这?一巴掌拍下来,红药就?是个傻子也能看出来了!这?还得了么,顾儿和姚淳不日也要知道了!

    她咬着牙未敢嚷,

    心恨时修一百八十?回。偏偏身子还挂在那洞口里不上不下的,

    也顾不上别的,

    只好先?硬着头皮试着往外头爬。挣扎半晌也挣扎不出去,

    直说“肚子都?蹭疼了”,

    时修只得将她抱下来。

    她揉着肚子,一面恨眼剜他,一面用余光留心着红药的神情。红药倒像是那个做贼的人,

    一见她望过来,忙把脑袋低着满地乱看,

    仿佛眼珠子丢在了地上。

    尽管溶溶月色中,什么都?看不清,但大?家都?觉得尴尬。亏得红药一句没问,

    才使眼下的尴尬胡乱混了过去。

    西屏赶紧说回正题:“那个人恐怕比我还要瘦,

    也要矮些,

    这?样脚下再垫个什么东西,就?能灵巧地翻过去了。”

    比她矮的姑娘有不少,

    可比她瘦的倒少见,何况时修对这?府里的情形不大?熟,

    还得问她:“这?府里有几个比你还瘦的丫头?”

    因?他皱着眉,

    西屏以为?他有嫌弃的意思,

    不服道:“我很瘦么?”

    时修正搜肠刮肚想得出神,

    只恨自?己平时不大?正眼看这?府里的丫头,

    实在想不出个人来。回头一看西屏板着脸,有些发蒙,

    “您说什么?”

    “我很瘦么?!”

    他忙敷衍,“瘦是瘦,也有肉。”

    红药听见,暗中脸更红了。

    西屏乜他一眼,“比我瘦比我矮也有好几个,只是她们都?不是五妹妹的丫头,从前和五妹妹也没什么瓜葛。”

    时修因?想道:“那在您嫁进姜家之前呢?”

    “嫁过来之前的事我怎么会知道?”

    她只恨身上全是灰,急着回去换衣裳。时修一把将其拉住,犹犹豫豫间,看了红药一眼,“黑漆漆的,我送您过去。”

    红药总算得了个机会,忙脚底抹油往屋里逃开,“我去给?你们点?灯笼!”

    一出院来,西屏直泄气,“红药肯定瞧出来了。”

    “瞧出什么来了?”

    她正欲答,看见他含笑的鬼鬼祟祟的眼睛。好嚜,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承认什么呢,说出来岂不坐实了?她才不会呢,因?而咽住了口,狠狠捶他一下,“你才刚为?什么打我?!”

    时修缩着肩膀躲了下,心里怪她是在借故躲避这?话题,所以脸上恹恹的不耐烦。看她能躲到几时!他莫名胸有成竹,她迟早是他的,谁也拦不住!

    他怄着气不再问了,将她送至院门外就?要掉身回去。

    西屏又像有点?失落,窥他脸色有点?冷淡下去,心里又气。扭头间瞟到天上那枚弯月,是疏疏落落的树梢上挂着,似一种病态,倏地使她想起?个人来。

    她忙喊住他,赶了上去,“我想起?来了,府里有个丫头瘦得出奇,个头又矮,好像天生有点?畸形,她曾受过五妹妹的恩惠!”

    “是谁?”

    “她的名字恰好就?是今天这?日子,初十?。”

    说起?那初十?,也是个苦命人,家里足足有十?个兄弟姊妹,前九个业已把家吃得精光,轮到她,在娘胎里就?养得不足,生下来就?只小猫一般大?。也算她命大?,竟也逐年长起?来,可一副身子却比同年的姑娘瘦弱许多?。家头又穷,后天也补不起?,到如今十?七.八岁的年纪,却似人家十?一二岁的小丫头的身量,因?而也说不上人家。

    可巧他爹是姜家马厩里喂马的,想她横竖是难嫁,与其在家闲着,不如谋份差事给?她做,好歹贴补贴补。于是早几年便花了几个钱通融了管事的,也叫她进了姜家马厩里帮着扫马粪。

    她才进府那年,不懂这?府里的规矩,也不大?认得这?府里的人,人又不够机灵,成日懵懵懂懂昏头昏脑的,他爹素日从不叫她瞎跑。

    不想那日,偏有个赶车的小厮在那里卸车时,拾到只珥珰,想这?车五姑娘才坐过,想必是她掉的,自?己是个小的,不好去还给?她,何况五姑娘这?人平日也悭吝,不见得会打赏,也懒得往里头去找人。

    四下一看,这?里正有个小丫头,便将那只珥珰交给?初十?,“你往二门里跑一趟,还给?五姑娘去。”

    初十?接了来,揣在怀里,一径过二门往园子里去,走到晚凤居,在廊庑底下听见里头像是在吵架,一时怕得不敢进去,只缩着肩膀在廊庑底下等。

    敢情是袖蕊在同丽华吵,今日阖家到亲戚家去吃酒席,丽华摔在哪里崴了脚,从人家宅子里出来时痛得不能走,寻她大?哥二哥寻不见,姜辛大?手一挥,便使姑爷郑晨来背她出去登舆。

    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可偏这?袖蕊是个极多?心的人,招赘了那么一位相貌不俗的丈夫,就?似得了颗夜明?珠捂在怀里,看谁都?是贼。何况丽华传承了姜辛与四姨娘的相貌,天生一副好颜色。郑晨一背上她,并头一瞧,他两个倒显得金童玉女一般。

    袖蕊暗自?气不过,在人家府上没好发作,忍了一路回来,先?在屋里骂过郑晨,还不消气,又到晚凤居来骂丽华。正好开春那时她撺掇着太太替丽华定了那门亲,又咬死不改,丽华心里也攒足了气,三?言两语的两人就?吵起?来。

    按往常其实丽华也不敢同袖蕊吵,这?家里一向是袖蕊与太太做主,旁的人不过是在她们母女二人手底下讨生活。可今时今日,为?那桩亲事,托郑晨求她也不成,丽华也算忍够了,索性撕破脸,事情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

    如此?一想,便出言讽刺,“又不是我叫姐夫背我,是爹叫的,四姐姐有脾气,对爹发去。我看你也不单是为姐夫,只怕心里一直就?嫉恨着我,如今不过是故意来挑我的错子。”

    正说中了袖蕊胸怀,越是戳心的话,越叫她发怒,不过面上不显,仍作一副云淡风轻的态度,“我嫉恨你?我嫉恨你什么,你说说看。”

    丽华歪着半边脸,迎着窗外的太阳,脸上的皮肤白嫩得像新煮的牛乳上浮的那层奶皮,吹弹可破,似乎还散着一丝引人垂涎的腥香。

    她不必说话,单这?么一个动人的姿态,就?足够点明了袖蕊长年的心病。

    有时候想来可笑,两个人不知到底是谁错投了胎,一个生下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偏没有一副好面容;一个不得不看人眼色,小心谨慎,却是天生丽质。

    袖蕊只恨不得天下的好事都?给?她自?己占尽,可做人哪能全是好运气?她心下一恨,就?着炕桌上的一碗茶泼到丽华脸上去。

    丽华崴了脚不便,跳不起?来,幸而那茶水不烫。也够气得她脑仁绷得紧紧的,咬着牙t?死盯着袖蕊,不一时眼泪便糊了满脸。

    袖蕊见她哭,心下舒坦了些,歪着眼笑道:“空有副相貌算什么?你的前程还不是握在我手里。我想要你快活就?使你快活,我要你不得好过,你就?终身只能守着个相貌丑陋的驼包过日子。”

    说到那驼包,丽华想起?他也觉得可怕。她只把他想成他二哥的样子,再想想她二嫂过的那半死不活的光景,真是可怖。

    她唇上原来因?激怒袖蕊得逞的笑抖动了两下,眼睛眨呀眨地,不得不服软,一下从榻上跌到地上,往前爬去,抱住袖蕊的腿只管央求,“姐姐,你去和太太说,别将我定给?那李家!我知道错了,我从此?都?听你的,再不敢和你顶一句嘴!”

    “呵,你的脸变得倒比那唱戏的还快。”袖蕊顺势踢了她一脚,踢小猫小狗似的,笑盈盈转过背去,回头朝地上瞥她一眼,“可你忘了,不管你情不情愿,都?得听我的,这?家里是我和太太做主,本来就?用不着你在这?里和我赌咒发誓。你不是常常自?诩比我长得好嚜,我倒要看看,长得好的女人到底有些什么切实的好处。”

    言讫慢条条踅出门去,在廊庑底下看见初十?,便皱起?眉头,“哪里来的这?挑粪的丫头,臭得这?样——”

    初十?忙退到一边,只等她走没了影,才敢进屋。一看丽华在里间地上坐着哭,像掉了许多?瓣子的一朵莲花,剩下个零落的灿烂的蕊。屋里连个人影也没有,都?像是避灾避祸去了。她便赶过去将丽华搀起?来坐在榻上。

    丽华只管呆呆地哭,哭着哭着,对着那太阳又笑起?来,一颗豆大?的泪珠就?挂在她弯着的嘴角上,她伸出舌.尖扫进嘴里,呢喃自?语,“好咸。”

    她的人生就?好比这?单调的咸腥味,说苦比那些穷人家的姑娘又要好过许多?,说甜也实在谈不上,她是一味盐,随便搁在哪道珍馐佳肴里都?是锦上添花,可偏偏人家只想拿她撒在坛子里腌咸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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