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俺与他能结个鸟的仇?!”于植也是又费解又憋气,“鬼见明下手忒黑、不留活口,这些年都被姓段的摁在北边和匈奴打呢,连碰都碰不着,得罪个球的!”
明盛打仗惯不留俘。杀俘有时是为了震慑人心,但也会激起人拼死反抗。早些年中央势弱、胡人南下,带来许多负面影响,这便是其中之一,各方势力一度成了比拼谁的手腕更狠辣的较量,甚至有河东王驱民投入黄河之举。可这样养出来的兵即便再凶残,也只是雄踞一方的□□而已,段温既然能因为这个把明盛摁在了北方,明眼人早就看出了他剑指天下之心。
倪康没有对于植的话做评价,而是道:“将军莫急,您再把宴上的事情说说。”
于植本就指望着这人给他分析分析,这会儿自然是连连应声,把宴上的情形对话一五一十的都交代了,末了还补了一句,“俺可按先生说的,对那姓段的只有好话。”
他顿了顿,又撇嘴,“单就这事儿,俺倒是真谢谢他。”
倪康也一时没想通这里面有什么动手的缘由。
凝眉思索了半天,突然像忆起什么来开口,“燕王妃是不是姓‘谢’?”
这下子倒把于植问倒了,他不太明白倪康为什么会有这么一问,但是还是挠着脑袋冥思苦想。
这其实也是谢韶这些年在有意淡化身上“谢氏”的身份,这年头名声也是一项重要的财产,谢韶可不想自己辛辛苦苦干活,到头来那个把她卖了的渣爹捡个大便宜。就算不提私人情绪,以现在的局势,南北两边早晚都要有一战的,万没有为敌方扩大名声、做嫁衣的道理。
因为这刻意的模糊,隔了好一会儿,于植才像是终于找出点儿印象似的,不太确定地道:“是吧,当时姓段的求娶还闹得挺大的来着。”
多是骂的,谢家把女儿配给一个泥腿子。
当然,现在是没有人敢这么议论那位的出身了。
于植想着,忍不住又“啧”了一声,“那姓段的倒是好福气。”
能娶到高门贵女不说,娶回来的这位燕王妃可不仅仅是“贤内助”那么简单,这分明是娶了个女相回来!
倪康:“若是某没记错,李谢两家曾欲结秦晋,燕王妃恐怕牵扯其中。”
于植还以为倪康怕他因为这事迁怒,不由“嗐”了声。
“先生想多了,李家姻亲那么多,冤有头债有主,俺还不至于脑子不清楚到那地步,惦记那么些个人。李邺杀俺父母妻儿,俺也不找别人,既然那鳖孙老子爹入土了,俺就叫他往下偿命三代,结清了,没得关涉旁人。”
世家大族盘根错节,他要是真的想要牵扯,那是和天下为敌,仇没报呢,就能把自己搭进去。于植没打算干这种蠢事。
“再说燕王妃都嫁出去这么多年了,怎么也不算谢氏的人了。”
他脑子抽了转这么大弯把事情迁怒到燕王妃身上,那是自己找死呢。
这么一大段话说下来,倪康却只是垂着眼看他。
于植看先生这表情就知道自己刚才想的差了,但一时也找不到别的头绪,只能费解的回想着倪康方才的话:李谢两家想结亲事,这亲事和燕王妃有关。一个亲事能和燕王妃有什么关系?难不成是这亲事还能落在燕王妃头上?想段温的女人、活腻歪了吧?
等等!他宴上说段温杀了那李家的儿子,那姓明的怎么说来着?
‘是将军亲自手刃仇敌,此事又与我二兄何干?’
某个可能浮上来,于植猛地瞪大了眼。
他绷不住拔高了声:“娘的!他姓段的杀人夺妻,叫俺来背锅?!!”
第42章
请罪
倪康由着于植骂骂咧咧发泄了回情绪,
才开口问:“李家郎君一事,真不是将军动的手?”
于植的脸色难看。
“俺倒是想宰了那狗崽子,但准备动手的时候,
人都凉了,
吓死的……俺就上去补了几刀,把那畜生的尸体拖到外面去喂大虫了。”
觑见倪康的脸色不对,他顿了顿,却仍是道:“先生莫要说俺做的过了。杀人父母、屠人.妻小的仇,就是那畜生进了狗肚子俺都不解气。”
倪康倒是没劝什么,反而是叹息了一声,
“多亏将军如此做了。”
于植愣了一下,很快就想明白了,顿时身上阵阵发冷。
段温要是真的打算把这口锅坐实了,
该是今日明盛的做法,
杀人灭口,
不留后患。
对方那时候没动手,只能是以为那李家崽子确实是他杀的。留他这一命,
约莫是打算等哪天旧事翻出来,还能用他的脑袋讨个美人展颜。
这么一套连环招法出来,那姓段的倒是从头到尾干干净净,什么都不沾。
都说段温那义弟心狠手辣、鬼见了都要退避三分,
但是这姓段的可比他弟弟黑多了!要不是他这次无意间把真相秃噜出来,当真是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于植想要骂人,但是骂人之前得先给自己找条活路。
他的第一反应是跑,但是现在跑又能跑到哪儿去?
莫说他如今在段温的地盘上能不能走得脱,
就是脱身以后去哪儿仍旧是问题。
去南边?得了吧,
他和那李老贼不共戴天、对狗齐朝廷也是恨得要命,
真在那儿讨生活,还不如叫段温给他个痛快;入蜀?蜀地的牛家就是一群软蛋,仗着地利才安稳这些年,比谁都怕起干戈,他要是投奔了,恐怕不等段温要,那群人就得干脆把他脑袋送过去,以示交好之心。
于植也是顷刻间脑子转了好几圈,但直把自己绕了个晕乎,却半点出路没想起来。
他干脆放弃,抬头看向身边的人、字正腔圆道:“先生救我!!”
倪康:“……”自己的恩人,还能怎么办?
“王妃素来心善,将军不若去求见一番。”
于植:“啊?”
他虽没说话,但脸上写满了“俺还有救!先生您别放弃治疗啊!!”
那姓段的杀人夺妻不干人事儿,他做的也不怎么地道。
把人家未婚夫尸体剁了喂山间野兽,怎么想这位燕王妃都不会放过他啊!
倪康:“……”
脑子是个好东西,希望主公能长一点。
既然段温干出这种事来,必定对燕王妃有所隐瞒。
就算燕王妃知道的确实是“实情”,在听到席间的话之后也会有所怀疑,不赶紧趁着这机会将自己的所作所为描补了,真的任由段温回来肆意发挥,把锅背全了吗?!
清醒点,那姓段的再怎样,人家也都是多年夫妻!燕王妃凭什么信一个外人?!
不趁着这难逢的机会抓住先手,自证“清白”,简直白瞎了段温不在的这个好时机。
况且那时燕王妃既然没在当场发作,甚至还拦下了想要动手的明盛,就说明事情还有转机。
不管对方是想知道真相也好,还是顾忌那宴会的场合也好,起码没有气到失去理智,只要能沟通就一切好说。
再者,这位燕王妃一向有仁德之名,如今的局势正是要安稳人心的时候,她未必会为了一己私怨再起纷争。
当然“把尸体剁了喂大虫”这种话是绝对不能直说的。
他们大可以用点别的说法,比如“血迹引来山间野兽”,这就很合理。
出了这种事大家谁都不想的啊。
他家将军只是看见了仇人之子的尸首,想到自己尚在襁褓中的无辜小儿,没忍住在对方的心口上补了一刀,旋即就愤然离去。
之后的事谁能知道呢?总之他们将军是不知道的。
说不准就是使者中有同行之人,怕担上害死李家嫡子的罪责,故意伪造现场,推脱责任。反正那群人都死了个干净,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
谢韶最后还是得知了原主前男友的死法。
居然是被吓死的。
看着过来请罪的于植,谢韶也心情复杂。
杀人未遂、侮辱尸体……不过要真的在战乱年间照现代的法律来,那日子也不用过了,大家排着队枪毙吧。
谢韶最后也没处置人。
对方大张旗鼓地交兵交地当典型,又因为心虚,在一应事务上格外配合,要是真把他杀了,现在还在元川的其他将领该不安稳了。
而且真说起来,谢韶和于植也没什么仇怨。
……也就是拍手称快,恨不得替原主喊一声“大快人心”的关系而已。
当然这点高兴不能表现出来,不然被不知内情的人以为她悲痛过度、精神失常了可就不好了。
她可一点都不想被渣男碰瓷。
谢韶不太擅长掩饰情绪——起码不可能像段温那样前一秒称兄道弟,后一刻就能毫无预兆地抽刀杀人——她这会儿只能略显僵硬地绷紧了表情,反正不管什么时候,叫人猜不出情绪来总不会出错。
只是这反应倒是让于植越发不安起来,谢韶都能感受到那陡然僵硬紧绷的气氛。
护卫先不说,一块跟着来的明盛手已经放到刀柄上。
在这武德过分充沛的年头,一言不合刀剑相向真的很正常,谢韶本来只打算说声“知道了”,但是情况发展至此,只这么一句话显然不足以安抚人心,未免人情急之下做出什么冲动之举,谢韶干脆提前给人口头封了个“宣德将军”——是个没有品秩的杂号将军,手下也没有兵。
天下一乱,将军的名号就不值钱起来,自封的、请封的、被手下架起来的,叫什么都有,非常烂大街。谢韶这做法也就纯粹为了叫人定心,什么实际上的意义都没有,大概就相当于说了“我没有杀你”的意思。
于植前来请罪的是只是一个小插曲而已,谢韶没把这么一件“小事”放在心上,接下来该干什么干什么。
元川城被郭融糟蹋了这么久,虽说是个国都,但满足的也只是最上层那一小撮人的生活需求,基础建设都处在百废待兴的状态,谢韶要忙的事多了去,对渣男的结局听听也就罢了,连唏嘘两句都欠奉。
按理说这一天与以往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当天晚上谢韶却做梦了。
不是上一次见到李豫名字后忆起的原主的记忆,而是谢韶自己的梦。那个在她过去人生中持续数年,从穿越后却突然停下的梦。
……
幽森的夜幕中,连林间的枝叶都恍若鬼影,远处的喊杀声一点点逼近,“她”正被数被于己的敌人围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