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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和之前的每一次都不同,不需要靠着掠夺和侵占来追寻那片刻的满足,只是这么抱着,仿佛就切实得到了什么。心里那头一直不知餍.足的贪婪野兽终于得到了片刻的饱足,懒洋洋地休憩了下去。

    脑海中纷乱的杂事随之远去,那本诗集、她或许念着的旧人、元川的后续、郭融的旧部、晟州的形势……所有种种尽皆从思绪中消隐,他感知到的只有怀中人而已。

    她在等我。

    她会等着我。

    在心底又反复回念了数遍对方方才的话语,段温怔忡着放松的面部肌肉定格在一个称得上温柔的表情。

    他低头嗅着那近在咫尺的发香,头一次落下一个不带任何情.欲意味的亲吻。

    我会回来的。

    很快。

    *

    段温去的是一场会盟。

    与北方的匈奴和西北的鲜卑,地方定在段温所属的晟州——此地正是由段温的义兄章恩阳亲自镇守。虽然会盟所在并非晟州城内,但是这个地点的选择已经足够表明另外两方的隐约臣服之意了。

    这年头的一切盟约都基于自身实力,一旦露出了弱势,撕毁只在一念之间,

    但是即便是为了那么一点儿细微的约束效力,盟约也值得人慎重对待了。

    段温没有带太多的人。

    结盟毕竟是在自己家的地盘上,要是他再带了大兵压境,恐怕另外两方就要当场翻脸了。段温暂时对那两边的苦寒之地没什么兴趣,那些破地方打下来都没法管,没有半点油水可啃,还得劳得他家韶娘费心费力地扶持救助,怪没意思的。他接下来想要啃的是南边那块肥肉,韶娘不是愁资金周转么?多宰几个世家大族,就什么都有了。

    但是即便如此,段温这次带的人也全都是精挑细选,

    防的不是匈奴鲜卑,而是另有其人。

    兄长。

    他称一声“兄长”,可别让他失望啊。

    *

    谢韶留在了元川,这也是无奈之举。

    刚刚打下的地方民心未定,这地方又是郭融曾经的首都、经营深厚,这会儿段温走了,必须得留一个有足够分量的人坐镇,谢韶也确实走不开。

    除此之外,北方最后剩下的两大集团终于分了个胜负,原本一些在夹缝中谋求生存的小势力见势不妙,也纷纷前来投诚效忠,也需要人来做主。这些人其实就相当于白给,毕竟形势发展到现在这地步,段温不可能再为他们许诺什么。脑子清醒点的,赶紧交兵交地,还能捞点荣誉官职回去;要是真的死硬到底、亦或是待价而沽的,等到这边收拾完后续空出手来,就带兵去一锅端了。

    虽说形势如此,但真正能清醒认识到这一点的实在不多,也或许是认识到了,只是心里还抱着些不甘愿。毕竟割据一地当家作主这么久了,在自己地盘上都是老大,谁愿意突然对人低头、还任人宰割?有点儿情绪很正常。

    但到这份上,显然不能指望段温体谅他们的情绪,而是这群人急着找活路才对。是带着情绪找死,还是认清情况低头,他们该做出选择。

    谢韶也不跟他们客气。

    真有那些挑事儿的,其实也闹不到她眼前,留守的明盛就收拾了,谢绍其实是那个当红脸给甜枣的——虽然是用空头官职换人家的全部势力,但是面子上还是要做的好看点,比如亲自设宴招待。虽然段温不在,但是谢韶的身份也足够了。

    正如段温当年的那句“你是我的夫人”,他确实给了谢韶足够的底气和发挥空间。

    那时候的“段氏主母”,现在的“燕王妃”。

    这确实仍旧是个男权占据主导的社会,但到场的人只要不想被直接扔出去,没人敢挑剔谢韶只是一介女流之辈。

    在这关头能有这种果决的都是明白人,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都是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席间自使推杯换盏,和乐融融。

    “燕王与俺有大恩,俺早就想来投效了,要不是姓郭那狗娘养的在中间挡着,俺又何至于等到这时候?!!”

    中年大汉声如洪钟,一番话说得身前的桌案都震了震,仿佛下一秒就要撸袖子打架似的。

    谢韶倒是很坐得住,她这些年也出席过不少类似的场合,这种场面还不算什么,只是声音大了点儿而已。历数这些年的见闻,拍碎了桌子都是小事,当场打起来也稀松平常,甚至死个个把人都很正常——还多半不是什么正常的死法。

    谢韶露面的宴会还都是安全系数很高的那种,没什么挑战人类极限的画面。

    听闻早些年刘魏那边甚至会当场把使者扔到沸水锅里煮了,谢韶只要想想……呕、她实在不太敢想。

    好在眼下虽名为“封赏”,但实际上算是半个“受降宴”,她坐的还是主位,场面算起来在控制之下,多半不会出现什么血腥画面。

    谢韶瞧了眼对方的位置,回忆着座次的安排,客气答道:“于将军过言了。”

    那虬髯大汉洪亮地笑了两声,举碗敬道:“王妃忒的客气,俺说的都是实话!那狗艹的畜生李邺杀了俺全家,燕王灭了那龟孙的龟儿子直教人大快!俺敬他一碗。”

    谢韶:?

    ……李邺?

    第41章

    欲结秦晋

    谢韶还因为听到一个不算太熟悉的名字微微怔愣,

    那边的于植已经抬起碗来颇为豪气地一口干了。

    他这一番做派看似粗犷豪放,但其实也粗中有细,那一碗道的是敬段温,

    倒也免得劝酒之嫌。

    这其实也是给自己留面子,

    毕竟那位王妃瞧起来就像是个不善饮的,若是敬了对方不受,倒叫自己这边下不来台。毕竟都到这地步了,他们这分明是交付全部身家求一条活路,人家实在没必要给他们留什么脸面。

    于植也真没有再劝饮的意思,喝完后把碗重重一放,

    抹了把嘴巴大声道:“只恨李邺那个瘪犊子还在南边当着狗齐朝廷的太尉,大仇不报妄为人子!若是他日燕王南下,俺愿意跟着当马前卒!!任凭驱使!还望王妃美言几句,

    给俺一个机会。”

    这便是表明效忠的态度了。

    谢韶自是听得出来这言下之意。

    这场宴会本就是受降,

    其实要说的内容也早就打好了腹稿,

    都是一些很官方的辞令,谢韶虽然因为于植这番话心思恍惚,

    但是应付起来倒是没叫人看出什么。

    她其实有点走神。

    大齐朝廷的太尉,果然是她一开始想的那个“李邺”,原主的未来公公。

    那问题来了,李邺到底有几个儿子。

    不太巧,

    这位老太爷虽然官运亨通但却子嗣不丰,只有两个宝贝儿子,其中一个还是晚来子,直到原主过世的时候还只是个不知事的小孩,

    而且是个先天体弱的药罐子。于植的口气不像是指孩子,

    那他说的“龟儿子”多半是指李豫了。

    李豫死了?段温杀的?什么时候?!

    谢韶简直一脑门子问号。

    说起来,

    谢韶对原主这位前男友一直心情挺复杂的,她毕竟不是原主,没有那种爱恨交织的复杂情绪,纯粹是旁观了一个渣男被恶心到了。但要是报复吧,人家这辈子还什么都没做,她好像又没有报复的理由。而且原主都抱着“今生来世不复相见”的心态,她一个外人,也不好越过原主本人去干点什么,也就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假装没有这么个人。

    因为谢韶没主动关注过这位前男友的消息,也不知道对方后来如何了。

    当年韦均入长安,新帝率百官仓皇南逃,谢韶一直默认李豫是同诸多世家一起南渡了。南北天险阻隔、消息不通,恐怕齐朝换了个皇帝都要好些日子才能传到这边,李豫只是一个世家子,近况如何更无从得知了。

    但是现在看,对方居然没走?留在北面,还是被段温灭的?

    难不成是真的对原主情深意重?不是吧……是逃的时候被落下了还差不多。

    是明盛最先发现谢韶的表情不对。

    他因为接谢韶来元川的路上那点没根据的怀疑,稍微调查了一下这位王妃的过去,那点怀疑没得到验证,倒是知道了不少旧事。比如这位王妃曾经有个情投意合的未婚夫,却因为他二兄的求娶,本该成为一时美谈的婚事告吹,而那位倒霉未婚夫又在出使幽州回去的路上死了。

    明盛就是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这位未婚夫的死跟他二兄脱不了关系。

    只是当年段温被刺杀的消息震动天下,一个小小的使者的死活没人关心。况且事情闹得那么大,就算是那倒霉蛋回到长安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那一次的来幽州使者全被砍了头把脑袋送来给他二兄解气了,朝廷借此证明此事跟他们全无牵扯,都是贼子作乱,也是那个软蛋大齐一贯的作风了。

    明盛倒是隐约记得,那未婚夫好像回京途中被仇家刺杀。

    瞧瞧谢韶这会儿的异样,再联系一下于植方才的话,明盛大抵对当年的事心里有数了,又忍不住皱眉:二兄是被美人勾得腰软,尾巴都不知道处理得干净些?!

    于植还在朗声感谢,明盛直接端酒起身来,打断了他的话:“于将军说笑了,是将军亲自手刃仇敌,此事又与我二兄何干?道是盛一直听闻将军勇猛,可惜没有机会阵前切磋一二,如今难得佳宴,不如来试试手。”试的时候错手杀了,那便不是他的问题。

    他这当弟弟的也就能帮到这了,剩下的事就等他二兄回来自己去解释罢。

    不待于植说些什么,明盛已经端酒逼到近前。

    都是战场上混出来的,对杀意何其敏.感,于植立刻察觉到情况不对,当机立断地一碗干了,酒碗一摔开始装醉。他不接招,明盛总不能大庭广众之下直接杀人吧?那这场犒赏宴真的要变成血宴了,日后恐怕没人敢来投靠。

    明盛脸色转冷,正想差人把这“醉鬼”扶下去,却听到上首一声“庆之”。

    他转头看过去,就见谢韶皱眉看来,两人不闪不避地对视了片刻,终于还是明盛退了一步,低头行礼。

    只是明盛退回到自己的坐席间,他原本冷厉的神情却渐渐转为某种叹息的意味。

    他也是为了二嫂。

    有些事情还是别弄得太清楚明白的好。

    瞧着他二兄对着人神魂颠倒、捧在手心的样子,分明是打算装模作样上一辈子,但若是这位王妃非打算撕开了看看,那底下可没什么好东西。

    ……可别傻到为了个死人和他二兄对上。

    那浅得一眼都能看得透的心思,都不够他二兄玩的。

    这么又漂亮又干净,想都知道,他二兄一定忍了好些年了。

    *

    这一场宴会过得心惊胆战,但于植最后总算混了过去。

    等仆从来接,醉得“不省人事”的于植直接倒到了人身上,在耳边低声吩咐,“走大路!”

    等于植耍着酒疯被踉跄地扶上了马车,就瞧见在车上正等着个中年文士,他当即眼睛一亮,像是看到救星一般扑上去,“倪先生!”

    虬髯大汉眼睛冒光的扑过来,这气势跟山上扑下来的饿熊也没两样了。

    倪康倒没露什么异态,声音平稳地问:“听闻将军在宴上醉了,就跟过来看看,可是有什么变故?”

    提起这个于植也忍不住骂骂咧咧了两句,“那姓明的乞索儿想杀俺。”

    “怎么会?”倪康下意识问了这么一句,终于皱了眉,“将军与他可有什么前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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