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越着急的时候,往往会遇到更多的麻烦事,今晚的车好像尤其的多,郑宜良被堵在路上,暴躁的敲打着方向盘,却无济于事。一路上闯了多少红灯郑宜良已经不在意了,下车的时候,他甚至连车门都没有关,直接冲进了医院。
浓重的消毒水的味道刺激着郑宜良的大脑,人在嫉妒慌乱的时候,大脑接近空白。好比现在是郑宜良,明明几乎每天丢要来,但是现在站在医院的大厅中,他完全不知道应该往哪里走。
碰巧叶琛倒班,一边换衣服一边往外走,看见郑宜良一脸木然地站在医院门前。
平心而论,叶琛很看不惯郑宜良,他甚至搞不懂像郑宜良这样高傲又自大的人,云言到底喜欢他什么。
不过这段时间,因为郑州生病,郑宜良每天都来医院,两人不可避免的要见面。开始时叶琛会装作不认识,擦肩而过也不会打个招呼,后来总觉得这样有些莫名的尴尬,发展到现在,也就点一个头而已,连一个微笑都不会附赠,更不要说说话了。
不过看到现在郑宜良一脸茫然的站着,叶琛大概猜出怎么回事了,A市郑总病危,谁都知道,更不要说在医院工作的叶琛了。估计郑宜良是刚刚接到通知。
叶琛下楼的时候,郑州已经被推进手术室了,客观来讲,叶琛觉得郑州出来的可能性不太大了。
“叶医生……”郑宜良叫住叶琛,却不知道说什么。
叶琛点了点头,道“二楼左转,急诊室。”末了,又生硬的补充一句:“这对你父亲来说未必不是一种解脱,不要太伤心。”
作为一个医生,叶琛只从客观考虑了问题,没有想到主观来说,这句话对人的伤害有多大。
叶琛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郑宜良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自己可能连父亲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谢谢。”郑宜良说完,快速的冲上了楼,消失在叶琛视野中。
叶琛转身叹了口气,在医院中工作,早就看透了生老病死。都说现在的医生冷漠,其实不对。医生也是人,医生也有自己的亲人朋友,只是慢慢的,医生学会了隐藏自己的情绪而已。
开始来医院的时候,叶琛也受不了那些生离死别,看到那些因为没有钱治病,而放弃治疗的人,你总是忍不住去帮上一帮。
那时,医院里的老同事对他说:“小叶呀,这种事情多了去了,你怎么能帮得完呢!”
后来叶琛也渐渐明白了,世人的幸福,大抵是相同的,却各有各的不幸。
但是这次终归是有些不一样。因为和云言扯上了关系,所以叶琛也就格外注意了一些,虽然云言从头到尾没有来过医院。
郑宜良冲到二楼的时候,空空的走廊上基本上没有什么人,只有几个值夜班的医生和护士来回的走动。
郑母低着头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用手掩着面,看不清表情。
郑宜良走过去,轻轻叫了声:“妈”。
郑母闻言抬起头,红肿的眼圈,显然已经哭过了。
郑母站起来,擦了擦脸上的眼泪。
“你爸爸……你爸爸他可能……”郑母说不下去了,刚刚收住的眼泪又倾泻而出。
“没事的妈,没事的。”郑宜良也只能反复安慰这几句话,将母亲揽在怀里,任由母亲的眼泪沾湿自己的衣服。
而他此时,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母子两人相拥站在急诊室外,郑宜良第一次感受到生离死别近在咫尺。
以前即便自己和父亲的关系不怎么样,一年间的次数也不一定会太多,但是他知道,有那么一个人是一直在的。
可是现在,那个人在急诊室里面,而自己在外面。一门之隔,几乎是生死之间。
手术室的灯灭了,主治医师推门走了出来,郑母赶紧迎过去,拉着医生问道:“医生,怎么样?”
郑宜良现在面上很平静,但是心里却希望医生永远也不要回答这个问题。
但是希望终究是希望,还是要面对现实。
医生摘下口罩,摇摇头,没有多少感情地道:“准备后事吧。”
随后,郑州就被推了出来,脸已经被盖住了,结果一目了然。
郑母一个踉跄,郑宜良赶紧扶住。噩耗太突然,郑宜良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不是不痛苦,只是反射弧太长。
“好好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郑母声泪俱下,如果没有郑宜良的搀扶,已经站不稳了。
“妈,终归有这么一天的,您也不要太伤心了,这对爸爸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他看见您这样伤心,走的也不会安心的。”郑宜良一下一下的拍着母亲的背,将母亲搂在怀里,郑宜良发现,母亲不知不觉的苍老到也只是到自己的胸口了。
火车的终点站是C市。
昨晚从A大回来后,云言很早就睡了。第二天早上四点多就醒了,怎么也睡不着,睁眼看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起身收拾一下,给云函发了条短信,就去了火车站。
这是她离开C市后第一次回去。
火车正点到达C市的时间是中午十一点,C市正下着雨,比A市要凉许多,冷风吹来让人一阵瑟缩。
站在火车站的台阶上,手指拢了拢单薄的衣服,云言抬眼望着这个给予她最快乐的童年时光的地方,心底茫茫然而又似悲似喜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是就叫近乡情怯。
“小姐来旅游啊,要不要住宿,全市最低价。”
“小姐要不要导游啊,五一便宜优惠……”
穿过广场的时候遇到不少拉生意的人,也许她脸上探寻的深色让她看起来不像本地人,反而像个陌生的游客吧,云言自嘲地想。
不过事实和这个也差不多,自己对于C市来说,确实也是个陌生人了吧。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将近二十年没有回来过。
出来火车站,入眼的是一片陌生的景致,二十年,早已物是人非,沧海桑田。
在C市,云言基本已经举目无亲了。即便有些爸爸那边的亲戚,也因为随妈妈改嫁而断了联系。
云言凭借多年的记忆,依稀记得自己原来住的地方应该叫清河新镇。
云言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了去清河新镇的公车站的位置。虽然C市不如A市大,但对于一个陌生人来说,想找到一个地方,确实也足够复杂。
好像有人说过,要真正了解一个城市,只要你多坐几遍公车,因为它会带你经过这个城市所有蕴含生机的地方。云言看着车窗外的行人车辆街道商店,细雨蒙蒙中这个小镇模糊不清,一如她现在的心情。
“清河新镇到了,到站的乘客请准备下车。”
跳下车,一片老房子出现在眼前。算起来清河新镇也有十几年历史了,云言的童年就在这里懵懂却快乐地度过。那时太小,从来没想过有一天,站在熟悉的楼下,自己的心里竟满是物是人非的凄凉。
这次回来,是来看爸爸。
不过父亲去世的时候,云言还太小,父亲的坟墓在什么地方,她完全不知道。这么多年,母亲也从来没有说过。所以云言先到清河新镇来找表叔。
以前这栋楼里面住着云言一家,后来云言的父亲生病后,欠下了许多外债,母亲改嫁后,楼就给了表叔家。
只是不知道已经有七年多没联系了,他们是否还在这里。
外面的雨下的很大,云言湿淋淋地冲进楼道,敲门,一直没人开门。就在她转身打算走的时候,一对老夫妇拿着伞上楼,问道:“姑娘,你找谁啊?”
云言回头,里面的答道:“我找各户人家的主人,只是不知道还在不在这里了。”
“不在了。”老人一边找钥匙一边对云言答道,“现在我们住在这里。”
第一百五十七章
绝望中看到希望
云言其实已经料到这个结果了,毕竟已经二十多年了,现在有谁能保证二十多年不搬家呢?
老人打开门,将雨伞递给妻子道:“放在外面晾一晾。”
云言想到,小时候下雨的时候,从外面回来也会把雨伞放在楼道里。一瞬间,时间好像一下子被拉近了,云言体会到了那种熟悉的亲切感。
“姑娘,要不要进来坐坐?”女主人看见云言整身湿漉漉的,便开口问道。
云言低头看看自己湿淋淋的衣服以及泥泞的鞋,摇摇头道:“不了。”
“别客气,进来坐一会儿吧,顺便擦一擦身上的雨水。这段时间天气凉,当心感冒。”老先生也微笑的说道。
“那就……谢谢你们了。”云言很感动,这让她感受到了来自陌生人的久违的温暖。
女主人给云言倒了杯热水,水杯是那种八十年代的搪瓷杯,白色的杯子上面有红色的“八一”字样,有些掉漆了,但是有种古朴的温暖。
云言结果水杯,微笑的道了谢。将水杯捧在手心里,一下子暖了整个身子。
轻轻的喝了一口,云言打量了一下整个房间。
因为过去的时间太久了,云言已经不记得当初自己家住在这里是什么样子了,但是现在看起来,应该大体格局没有什么变化。
两位老人将家里整理的很干净,家具虽然是那种古老陈旧的木制家具,却有一种岁月洗涤后的厚实感。
云言发现客厅的墙上挂着一副巨大的照片,照片中两个来人中间站着一个穿学士服的女孩,三个人笑得都很开心。
女主人将一条干毛巾递给云言,笑着说:“那是我女儿。”
“好漂亮啊!”云言由衷地赞叹道。
照片中的女孩身材匀称,皮肤白皙,笑起来很阳光。
老先生微笑着,“是吗?她要还在的话,应该会比你大上许多呢。”
云言一愣,马上愧疚地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令爱已经不在了……”
“没关系没关系,我们挺喜欢人提起小媛的。”女主人微笑着看着照片说道。
“有您们这样的父母,她很幸福,相信她在另一个世界也会同样快乐。”云言道。
“但愿如此吧!小媛生病的那段时间,她身体很痛苦,我们心理也很痛苦。也许她离开也是一种解脱吧。”
云言无心提起别人痛苦的事情,一时间不知道该怎样接话。只能微笑着捧着杯子,有些尴尬。
“对了姑娘,你是来寻亲的吧?”老先生想起了刚刚云言貌似问过这间房子以前的主人。
云言点点头,“我叔叔家原来住在这里,不过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联系过了,我猜他们也应该搬走了,不过还是来碰碰运气。”
“这样啊!”老先生点头表示理解,然后转身问自己的妻子道:“老婆子,你还记不记得买给咱们房子的那家主人长什么样子了?没准啊,那个人就是这个姑娘的叔叔呢!”
云言原本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突然听到老先生的话,不由精神一振,赶紧说道:“我叔叔很高,大概一米九的样子,右嘴角下面有一颗痣,然后……”然后还有什么特点,云言实在想不起来了。
“你还别说,好像真的有这么一个人,身材怎样忘记了,不过我隐约记得有一颗痣。”女主人像突然想起什么一样,惊喜的说道。
“太好了!”云言第一次体会到“绝处逢生”的喜悦感,没想到自己运气差了这么多年,偶尔也会好一次。
然而,还没等云言来得及高兴,就听女主人继续道:“不过时间太久了,算来这个房子我们已经买五年多了,小媛去世之后的第二年就搬过来了。当初的合同也不晓得放到哪里去了,即便合同找到,也不知道人家是不是还在用这个联系方式。”
云言刚刚扬气的眉眼一下子就落下去了,眼中的光彩也一瞬间暗淡了。
“先别着急,找一找找一找,或许没有换联系方式呢!”老先生急忙安慰云言道。
云言勉强笑了笑,道:“如果很麻烦就不用了,我可以想想别的办法。”
“不麻烦不麻烦。”女主人赶紧摆手,“我们家所有的纸质文件啊合同啊都不会丢的,肯定可以找到。”
“真是太感谢你们了。”云言起身,真挚地鞠了一躬。
然后,两个老人一起找了起来。云言想要帮忙,却不知道该怎样插手,只好尴尬的站在一边等着。
好在上天又一次眷顾了云言,大概半个小时,老先生高兴地招呼云言:“姑娘,找到了。”
那张卖房合同已经泛黄了,云言翻到最后一页,上面赫然签着自己表叔的名字,下面有一串电话号码。
云言按照纸上留得联系方式打了过去,电话接通前,云言的心里狂跳。
自己一会儿要说什么?要怎样开口?他们搬到哪里去了?会不会想见自己……
一个一个的问题接踵而来,云言有些慌乱。
电话终于接通了,接电话的是一个女人。
“喂?”
淡淡一个字,云言完全听不出来对方是谁,只能试探着问:“您好,请问是唐城家吗?”
云言以前姓唐的,只是后来随母亲改嫁到云家之后,改了姓名。因为云洛阳说,他绝对不养异姓的孩子。那时候云言小,母亲让改也就改了。
等了好久,电话那端的女人才有些不友好的开口:“是啊,你是哪位啊?”
“我是小言。”云言以前叫唐言的。
“哪个小言?”女人更不友好了,“我不认识你,没别的事情我挂了。”
云言隐约听见那边有人在喊“我吃!砰!三条……”
“等等!”云言赶紧叫住了想要挂电话的女人,使自己的声音更加轻柔地道:“您是婶婶吧?我是唐言,唐吉的女儿。”
那边静默了几秒,云言听见自己的婶婶对旁边的人道:“你替我玩几轮,我出去接个电话。”
云言耐心地等着,那边响起声音的时候,大约是三分钟以后。
“你说你是小言?大哥的女儿?”女人不确定地问道。
“是我,婶婶。”云言肯定的回答道。
“真的是小言啊!你怎么……最近怎么样啊?”其实女人是想问“你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了”,但是意识到那样问太生硬,于是中途改了口。
云言又怎么会听不出来?只不过这些细枝末节的问题她都不太在乎了。
“我很好,谢谢婶婶关心。叔叔婶婶身体也都还好吧?”云言也客气的问道。
“还好还好。”女人答道。
云言也不再兜圈子,索性直接道:“婶婶,我现在在C市,回来发现你们搬走了。我想回来看看我父亲,却不知道他安葬在哪里……”云言越说声音越小,为人子女,居然不知道自己亲生父亲的坟墓在哪里,实为不孝。
“我和你叔叔六年前就搬走了,因为你表弟上学的需要,就过来F市陪读,之后也一直住在F市了。你爸爸的坟墓也被移到了F市,你叔叔说,在C市的话,逢年过节都没人给你爸爸上个坟。”
婶婶的一番话说的云言百感交集,眼泪险些掉下来。她带着些哭腔道:“谢谢叔叔婶婶,是我这个做女儿的不孝……”
“别这么说,你也有你的难处。”
“婶婶,明天我想过去一趟F市,方便把地址给我吗?”云言说明了自己接下来的目的。
女人很快报了一串地址,云言认真的记下了。
挂了电话,云言和那对老夫妻道别。
“真的很谢谢你们。”云言再次鞠了一躬。
“举手之劳,相遇就是缘分。”老先生道,“你接下来要去找你叔叔吗?”
“嗯!”云言点头,“马上去F市。”
老人皱了皱眉,担忧道:“现在是五一期间,虽然不算长假,但也有很多人出行,尤其是去F市的,我估计啊你不一定能买到今天的火车票。”
云言在网上查了查,果然没有去F市的车票了。
“还有没有别的方式去F市了?”云言问道。
“有,做客车也可以,不过现在附近的几个地区都在下雨,客车要走一段山路,我觉得你今天可以在这休息一天,明天天晴了再过去。”老人建议到。
云言想了想还是拒绝了,她想早点到F市,早点去见见自己的父亲。
告别了老夫妻,临行前,女主人特意给云言带了伞,还给她呆了些吃的喝的,路上吃。
云言推辞不过,只好带上了,再一次感叹自己的运气真的很好,碰上了这么好的人。
打车去了车站,云言找到买票的窗口买了一张去F市的车票。
第一次坐长途客车,云言上车后,发现车上人并不多,稀稀落落的坐在几个位置上,有一半的位置是空着的。
云言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后拿出手机给云函发了条短信,告诉他自己的行踪,免得让他担心。
云言问了一下乘务员,得知从C市到F市大概需要八个小时,也就是说,到F市大概要晚上九点左右。
第一百五十八章
客车上云言不安
云言旁边坐着一个中年妇女,看样子大概不到四十岁,穿着很朴素,未施粉黛,头发随意的盘起,用一个满是劣质水钻的发夹别着。
按照道理来讲,三十多岁也不算很老,但是女人眼中满是血丝,脸上的皱纹也很多。
云言坐下时,女人正在闭眼小憩,车子启动的时候,她才微微睁开了眼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侧头看了云言一眼。正巧云言也看了她一眼,眼神对上,云言微微一笑。
女人也笑了一下,眼角的皱纹更深了。
“姑娘去F市旅游吗?”女人主动攀谈起来。
云言摇摇头,“我去亲戚家里。”
“哦。”女人点点头,然后叹了口气,道:“我去F市医院。”
“您身体不舒服吗?”云言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