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她纠结着用什么措辞顾衍,顾衍却不太在意:“你介绍我是你的同事就行了。”齐溪愣了愣:“可……”
“齐溪,我和你妈妈这次见面也是事出紧急,如今最紧要的是最大程度地让你爸爸付出代价,然后尽可能保护你妈妈的权益,我的名分问题都是次要的,何况我也担心,你一介绍我是你男朋友,你妈妈反而会不会质疑我的专业水准,而且我以男朋友的身份介入你家的私事,不太合适。”
顾衍拉了下齐溪的手,笑了下:“我现在是以一个律师的身份介入的,等下次我以你男朋友身份介入你生活的时候,你再向你妈妈介绍我吧。”
齐溪说不感动是假的,顾衍好像总是能给她很多惊喜,明明那么希望被自己介绍给父母,明明那么希望得到家长层面的认可,如今这个机会,顾衍却反而并不急切。
他是真的把齐溪的事放在第一位,好像她在他的心里永远拥有优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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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溪妈妈是大约十分钟后到的,虽然精心收拾过,但遭遇如此大的重击,她的脸色仍旧是掩盖不住的憔悴,但这些都掩不住奚雯举手投足里斯文又典雅的气质,她身上有一股高知女性的温和和内敛。
落座后,齐溪为她和顾衍做了互相的介绍,奚雯的心情很沉重,也没有做过多的寒暄,只对顾衍笑了下笑说了声给他添麻烦了。
这两天里,三人分头又对取证做了些补充。
顾衍也不想浪费时间,礼貌地和奚雯打过招呼后,就直接进入了正题:“这几天我梳理查阅了王娟,除了那套房子外,齐溪爸爸应该还给王娟买了车,是一辆五系的宝马,另外,还有情人节、圣诞节、生日或者过年等假日,对方送给王娟的名牌包、手表、珠宝等。”
顾衍说着,拿出了一份文件:“这是我打印罗列下的品类,标明了品牌名称,以及官网价格,另外就是王娟,以上所有我都做了电子证据留存备份,包括截屏录屏。”
齐溪也把自己这两天的成果和在座的两位分享了一下:“我从枫凌国际学校的,在他们推送的二年级A班相关的班级活动里,找到了王齐亮的信息,确实有这个小孩,并且也顺藤摸瓜找到了他的照片。”
齐溪说到这里,抿了下唇,有些担心地看了妈妈一眼,才把手机里的照片展示出来:“就是这个。”
奚雯看了一眼,苍白着脸点了点头:“我看到的就是这个男孩。”
都不消再找到什么实质性证据,照片里的男孩肉眼可见长得非常像齐瑞明,而那个取名意义昭然若揭的名字,更是无可抵赖的证据。
这确实就是齐瑞明违背人伦在外面和王娟生的私生子。
齐溪的脸色也很差,但她没有停顿,只是继续展示着其余证据:“光是从,就可以整理出这个王齐亮还报了多少这国际学校的额外兴趣班,而这些兴趣班的价格名目,我也都从这学校官网罗列了下来,整理下来,这个小孩每年的最低开销在三十万左右。”她顿了顿,“这还是不完全统计。”
几乎是齐溪和顾衍每多拿出一份齐瑞明用婚内财产在外鬼混供养第三者和私生子的证据,奚雯的脸色就会变得更差一些,到最后,她仿佛风中摇摇欲坠的落叶。
再坚强的女性,面对这样巨大的背叛,也无疑是痛彻心扉的。
“我没有想过你爸爸原来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有了异心,难怪他明明那么忙,却总说没挣到钱,说压力大,明明家里经济完全能运转,却还总是为了挣钱那么拼命。”
奚雯的声音里带了些哽咽:“我总是心疼他太拼了,事业心太强了,现在才发现,他不过是为了他那个小儿子,因为生怕自己年纪再大点,挣不到钱了,他的儿子又是一年砸三四十万这样的培养方式,为了给自己小儿子攒足未来挥霍的本,才这么拼死拼活。”
齐溪妈妈恐怕此时回想起过去种种,才觉察出后悔和懊丧来,她太过信任齐瑞明,也太过为齐瑞明着想,对齐瑞明几乎毫无保留,自以为给了齐瑞明自由的爱,却殊不知过分自由无管束的爱意,有些时候将成为对方捅向自己的一把刀。
齐溪的痛苦并不比妈妈少,她现在终于理解为什么爸爸明明小时候并没有因为她是女孩而对她诸多挑刺,而从突然的某一天起,她在齐瑞明眼中充满了这样那样的问题——因为从王齐亮出生的那天起,齐溪不再是齐瑞明的唯一,而成了一个备选项。
“他不让我出国,不仅是要把钱留着给儿子用,更多的也是自私吧,希望我能安分地在容市找一个工作,找个对他有助益的婆家结婚,然后因为在容市当地,他老了还能留在他身边照顾他,从而让他的儿子可以毫无后顾之忧的去发展事业,放手拼搏。”
细细一想,齐瑞明真是把一切安排的明明白白——
奚雯是他维系脸面的招牌,名牌大学毕业的全职太太,帮忙管理好家庭后方的,又是未来老了照顾他的老伴;齐溪则是他希望能找个稳定工作最后找个有钱有势人家结婚,留在容市给他嘘寒问暖养老的女儿;王娟是年轻貌美会来事儿给他增添中年生活激情的点缀;儿子王齐亮则是他的生命之光,他这辈子最大的指望,费尽全力花大价钱也要让儿子能出国留学做出一番大事业。
钱和自由留给儿子和小三,责任和养老照料留给妻子和女儿。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卑劣又自私的男人?
但现在还不是光顾着痛苦的时候。
“奚阿姨,您是怎么想的?有做好最终的决定了吗?”
顾衍的声音拉回了奚雯的理智,她抹了抹眼角的泪痕,但声音带了干脆:“我要离婚,第一,最大程度的分割到婚内财产;第二,追回小三王娟在我婚内从齐瑞明那里得到的不当得利。”
根据如今的证据,追回齐瑞明微信上对王娟的转账以及房产,大概率是可行的,但顾衍取证的那些珠宝、名牌包等,因为价值数额上不像房产那么大额,大到是王娟完全不可能承担的,因此很难光靠这些像证明房产一样,去证明上述礼品是齐瑞明隐匿婚内财产转赠的,因而恐怕没法成功申请法院帮忙取证这一块的资金来源,更何况,齐瑞明大概率也未必是直接转账给王娟让她自己去购买的,多半就像那个爱马仕一样,是齐瑞明自己消费后,拿来送给王娟的,这就更难证明王娟的那个爱马仕,正是齐瑞明送的那个了。
而……
“而婚内写了妈妈你和他两个人名字的共同房产,在离婚分割时,即便我们已经能证明他出轨了,可法院也只会酌情对你倾斜,而且因为你是全职太太,在这段婚姻内几乎是没有收入的,他才是婚内财产的主要创造者,即便法官倾向保护你,也不可能对你酌情太多……”
很可悲的,虽然社会思潮上,已经开始尊重全职太太,赞美全职太太,认可全职太太的付出,甚至鼓励女性成为全职太太,可法律上根本没有配套保护起全职太太。
齐溪一直非常尊重自己的妈妈,也感恩妈妈这些年在家庭上的付出,从没有质疑过妈妈成为全职太太的决定,但这一刻,她还是忍不住替妈妈难过起来。
女性借由婚姻得来的一纸结婚证,法律上给予的保障有时候甚至不如一纸无固定期限的劳动合同。
全职太太从来不是一个一劳永逸的职位,选择成为全职太太的女性,其实和继续上班的女性需要面对的并无不同,只不过全职太太的老板变成了丈夫,并且跳槽难度更大,还没有强制需要缴纳的社保,一旦被“开除”,甚至不一定有离职时的经济补偿金,而全职太太这个职位,也和正常的岗位一样,只要这岗位性价比不错,老板不错,永远会有更年轻资历更好的人试图取代你。
想要以全职太太的身份立于不败之地,或许所需要付出的努力并不比成为一个女性高管来得少——你需要有市面上无人可替代的能力、性价比,同时最大程度的和老板(丈夫)的事业高度绑定,掌握好公司(家庭)的资金流向、投资方向,确保一旦老板(丈夫)要和你解绑,需要付出沉重的金钱代价。
人没有办法保证另一个人永不变心,所以抓不住人心的时候,至少能抓住钱。
齐瑞明婚内给王娟的部分钱,尚且有证据或可以申请法院调取齐瑞明银行卡流水予以追回,可如今最大的问题还是齐瑞明和奚雯婚内合法的共同财产。
奚雯显然这两天也自己做了功课,她罗列出了和齐瑞明共有的财产清单,除了如今居住的房子外,她和齐瑞明还拥有一套大平层、一套商铺,在容市的临市还投资了一套小别墅。
“除了这些主要的资产外,车的话,我和他名下各有一辆,离婚时车辆就按照各自登记的权属人分割就好,至于银行卡里的钱,在申请法院调取齐瑞明流水时可以一并取证。只是……”
齐溪知道妈妈迟疑的是什么。
不论如何,齐瑞明和奚雯的婚姻存续时间毕竟更长于王娟和齐瑞明的私情,王娟也是十年前才母凭子贵从齐瑞明身上不断捞上钱的,但齐瑞明在没儿子没二心前,所挣的钱还是变成了婚内共有资产了。
所以简单来说,即便奚雯能从王娟那里拿回部分王娟的不当得利,如果齐瑞明为了儿子鱼死网破,拼死用尽手段争取合法婚内财产的分割,奚雯并不占优势,作为大头的婚内财产里的一大半仍将会被齐瑞明分走。
而就算奚雯确实为这个家付出了很多,如今法院也确实已经支持家务劳动补偿,可即便在经济发达地区,目前的判例里,这个赔偿金额也少的可怜。
“还有一个问题,大部分离婚案件里,涉及到房产的,如果是一方取得房产,那另一方就需要支付对方应分得份额相应的现金,这么多房产,齐溪爸爸不可能一点分不到,那假设奚女士您想要房产的情况下,还需要按照法院分割的比例支付给对方现金,这可能还是一笔比较大的费用。”
顾衍顿了顿,继续道:“除非明确好哪套都给你,哪套都归他,但对方不一定会同意这种分割方式,他完全可以通过每套房都强行要求占一定比例,最终逼迫拿不出那么多现金的你不得不放弃房子,拿钱走人,但现在容市的房价来说,真的一旦你不拿房,直接拿钱走人,很可能到手的钱根本接盘不到新的住宅,至少接盘不到和原来房子性价比那么高的住宅……”
此前齐溪完全沉浸在打了鸡血般取证的激情里,凭着一股冲劲,也确实大致摸清了齐瑞明外面的情况,可顾衍一番话,让齐溪的冲动彻底冷却了下来。
没错,还有共同财产这件事,虽然齐溪已有的证据能把齐瑞明偷偷转移隐匿到小三名下的房产要回来,可比起离婚分割时涉及到的婚内财产来说,这举简直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奚雯显然也想到了这点,眉头紧皱道:“他自己就是律师,从业这么多年,比我老道很多,才能十年都没露出马脚,一旦我和他摊牌,他很清楚法律对出轨者并没有多么严苛的惩罚,也知道怎么钻法律的空子……”
真正设身处地细致地走到离婚实践这一步,齐溪才终于后知后觉突然地理解了陈湘最终选择不离婚的决定——她为艾翔付出了太多,而离婚时财产分割能给到她的部分,即便艾翔号称做出让步,恐怕这男人早已经转移隐匿了很大一部分,所以分割方案上实在不足以平息陈湘的沉没成本以及愤怒痛苦,因此她才拒绝了离婚。
但陈湘或许还能忍受那段婚姻,奚雯则是完全不可能。
“不仅是心理上的,法律上的也不行。我忍不了。”奚雯的声音果决而坚定,“他有个私生子,即便我不离婚,那么假设他有一天突然死了,就算没有遗嘱留给那个孩子,那个私生子都能合法地享有继承权,我们所有婚内共有的房产里,他的份额里都会有这个私生子的份,我可能不得不和他的私生子一起持有一套房产,未来为了处理这套房产,还不得不和私生子以及小三各种交涉,我没有办法接受这样的事发生,这太让人恶心了。”
更别说以齐瑞明重男轻女的严重程度,很可能如今早就背着齐溪奚雯设立好了遗嘱,早已指定自己婚内所有财产份额的唯一继承人是那个私生子。
这下陷入了僵局。
如果进入诉讼,按照目前的证据和法律,奚雯并不能讨到多少好,但如果不进入诉讼,直接协议离婚,那就需要找齐瑞明谈判,可齐瑞明就是吃律师这碗饭的,还能在谈判上失利吗?
气氛很沉重,顾衍试图缓解下齐溪的低落:“没准等你们把证据抛出来,你爸爸会很羞愧,愿意在财产上做出让步,弥补奚阿姨的损失,先不要这么心情压抑了。”
可别说齐溪和奚雯不信,恐怕说这话的顾衍自己也不信,如果齐瑞明能那么容易羞愧,他就不会伤害奚雯到这一步了。
离婚时一旦撕破脸皮,男人能厚颜无耻到什么地步,齐溪并不是没在判决书和判例里看过,人真的撕去对外营造的形象后,剩下的都是赤裸裸的利益。
奚雯也是这时才有些难以克制的后悔起来:“溪溪,你说的对,妈妈确实不应该这么多年一直做全职太太……”
“妈妈,你没必要用他的错误惩罚自己,要出轨的男人,不论妻子怎样优秀,都会出轨,要婚内隐匿转移财产的男人,不论妻子是不是全职太太,也照样会费尽心思去操作,尤其他自己就是律师,平时接案子时候手段有些就不大磊落,轮到自己身上,恐怕手法就更脏了。”
只是话虽这么安慰,齐溪也有点脑袋大,齐瑞明十年前就生了这么个宝贝儿子,那也就是十年前就开始计划儿子的未来,用十年的时间来转移婚内财产,就算蚂蚁搬家都搬完了,他又是专业的,恐怕本身手法就很干脆利落,持续时间长也会造成证据灭失和取证困难,如今王娟居住的房子虽然查证到了,但恐怕也只是他转移掉的财产里的冰山一角。
顾衍想的显然和齐溪不谋而合:“他是不是有可能在外面还有投资别的房产?但采用了让别人代持的办法?其余房产都未必会写在王娟名下,因为设身处地想,他最在意的是儿子,他这么重男轻女,也不会真正尊重女性,王娟得到那么大好处,不过是因为是个生儿子的容器。”
齐溪点了点头:“是的,他不傻,他应该很清楚王娟为什么会跟他发生婚外情,他这样的人,生性自私多疑,除了防备我妈和我,也会防备王娟,他毕竟比王娟大那么多,正常情况下总比王娟死的早,如果房产都写在王娟名下,他一死,王娟找个别的男人改嫁有了新家庭新孩子,不仅不会替他照顾好他的儿子,甚至会侵吞他留给他儿子的财产,所以大概率外面还有让他信得过的人代持的房产。”
但这些房产,除非能有明确线索,否则根本没法查证,因为齐溪和奚雯甚至不知道齐瑞明除了王娟外,会找谁去代持。王娟的房产尚且能用微信转账特殊含义的金额来证明不正当关系,但齐瑞明和其余亲属间的大额转账,完全也可以解释成正常的往来款或者归还借款等……
这样一来,反而是齐瑞明立于不败之地了。
第六十八章
“能,我能做到。”……
这次三人小会议结束,齐溪只觉得自己焦躁的情绪更强烈了。
大概是她最近状态不正常的有些明显,午休结束后回了竞合所,齐溪被顾雪涵叫进了办公室。
“齐溪,你最近是遇到什么事了吗?”顾雪涵就此前的交通肇事案跟进了几句,给齐溪倒了杯茶,随即自然地问起了齐溪,“虽然我是你的老板,但本身也没有比你们大很多,你要有什么感情上的问题,也可以咨询我,就把我当成一个朋友就行。”
她喝了口茶,看向了齐溪:“虽然你是在和我弟弟谈恋爱,但是我不会为此偏袒他,只有当恋爱能让自己高兴,这段感情才是值得的,如果一段感情带给你的焦虑不安和痛苦已经大过甜蜜了,我建议还是应该叫停。”
顾雪涵确实是非常中立,不仅没有偏袒顾衍的意思,反而有对顾衍要求更严格的趋势。
“你最近的工作反馈没什么问题,但如果你一直陷入比较焦灼的情绪,未来势必会影响工作,更何况,我对你的期待值本身很高,觉得你理应该比现在能办得更好……”
顾雪涵并不知道内情,只以为齐溪是不是和顾衍的感情出现了问题,毕竟齐溪和顾衍最近都一脸苦大仇深的。
虽然明明顾雪涵完全猜错了方向,但齐溪却只觉得眼眶发热发红。
齐瑞明作为父亲,原本应该是在她困难时能给她支撑的人,然而事实上,他是伤害齐溪的人,是让齐溪置于这种焦灼情绪的人,反而是和自己毫无亲缘关系的顾雪涵非常在意自己的状态。
齐溪突然有一股冲动,或许……或许她可以寻求顾雪涵的帮助?
齐溪咬了咬嘴唇:“不是和顾衍出了什么问题,是我家里。”
但几乎是齐溪说完,她就后悔了,因为顾雪涵的手机响了起来,这让齐溪感觉到愧疚,她不应该占用顾雪涵时间的,只是出乎齐溪的意料,顾雪涵按掉了手机铃声,调成了静音,然后摆出了好好倾听的姿势。
她的脸色非常严肃:“怎么回事?”她看向齐溪,“你是我团队的一员,就算不是工作上遇到困难,我到底比你年长几岁,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尽管开口。”
……
齐溪没想到说出来其实比想象中来的简单,顾雪涵和顾衍一样,对于齐溪家里发生这样匪夷所思的事,她表现地很有家教,没有为此对齐溪侧目或露出任何让她可能不适的表情,比齐溪想的更加善于倾听,在齐溪讲解的过程里,顾雪涵只安静而耐心地听着。
齐溪讲完后,顾雪涵没有发表评价,只是从抽屉里给齐溪递了一块糖:“吃点甜的,心情会好一点。”
齐溪剥开糖纸,当甜味开始在味蕾蔓延的时候,她的内心却很苦涩:“顾律师,虽然我自己就是法学生出身,也从事法律工作,但我这次却很迷茫,是不是我们的法律,根本没法保护婚姻内弱势的群体?我和我妈,都是有法律教育背景的,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取证,顾衍也一直帮着我们一起讨论,但竟然到头来,发现以目前的法律,很难让我妈妈得到应得的补偿……”
“用重婚罪让他受到惩罚就更不可能了,本身重婚罪作为刑事犯罪,判定时法院是非常谨慎的,要满足的条件非常严苛,重婚罪的构成要件是,有配偶而重婚或者明知他人有配偶而与之结婚。我查阅了法院的判例,大部分被判重婚的,是早年利用不联网的一个漏洞,在不同的地域,既和妻子领取了结婚证,又和小三领取了结婚证,形成了法律婚的重婚,而齐瑞明是不可能去做这种蠢事的,更别说这种操作如今也未必能行得通了;另一种会被判决为重婚罪的,则是已经结婚的人,长期与第三者以夫妻名义对外生活,齐瑞明也不符合,他和王娟的婚外情一直都是不对外公开的,我妈不知道,他律所的同事也不知道,他不可能傻到会让自己陷入重婚罪的名义里去。”
该研究的法律条款齐溪早已经研究了无数遍,法院内的判例也读到快能倒背,她并不觉得顾雪涵能有更好的办法,这次倾诉里也并没有指望能从顾雪涵这里得到别的操作方法。
她只是真的很迷茫,也真的对自己所学的专业和所从事的职业产生了疑惑。
法律真的能保护应该保护的人吗?
只是齐溪原本以为顾雪涵会给她的安慰,顾雪涵却只字未提,她只是放下水杯笑了笑:“谁说法律不保护你妈妈了?”
齐溪愣了愣。
顾雪涵喝了口茶,盯着齐溪的眼睛:“齐溪,我想你现在缺的不是安慰,而是一些专业的建议。你介意让我一起介入这个案子吗?以律师的身份。”
顾雪涵抿唇笑了下:“一般来说,我收费很贵,但是鉴于你是我的员工,所以这一次是免费的,毕竟我希望能短平快地解决你的这个困扰,好让你赶紧恢复到情绪更稳定的工作状态,好好替我分担工作上的业务。”
齐溪激动地简直有些无措了:“所以、所以顾律师,您是有什么办法吗?”
顾雪涵从不虚张声势,能这么从容不迫,肯定是已经有了办法!
果然,顾雪涵的脸上露出了优雅又极度自信到嚣张的笑容:“那当然,这世界上我顾雪涵搞不定的案子还没出现。”
她说完,打了个内线电话,把顾衍一起叫进了办公室。
“齐溪家里发生这些事,你怎么都不和我说下?”
顾衍一进办公室,迎面就是顾雪涵带了抱怨的数落:“你是我弟弟,她是我的员工兼弟弟的女朋友,我好歹算半个家长,小孩子被打了还能知道回去找家长告状,你倒好,带着齐溪一起闷头挨打了。”
顾衍显然被批评的有些尴尬,但好在因为顾雪涵的数落,反倒是冲淡了一些苦大仇深的气氛,齐溪看着顾衍吃瘪的表情,甚至忍不住笑了一下。
顾雪涵没再纠缠顾衍没上报的问题,她很快切入到了“专业教学”——
“你们两个都听好了,我们做律师的人,切忌不要陷入一个误区,就是什么事都按照法律循规蹈矩来。”
顾雪涵放下了水杯,补充道:“当然,这句话的意思不是劝你们去违法乱纪,而是偶尔应该跳出法律的条条框框,去想想事情有没有别的解决办法。你们没发现吗?有时候太守规矩的人往往反而容易吃亏。”
“你们此前预测的,完全是按照起诉离婚时根据法律法官会如何判决来分析的,预测的确实也没有错,但你们想没想过,婚姻纠纷,更好更经济更有性价比的办法是协议离婚?”
齐溪皱着眉,有些不明所以:“可协议离婚,我爸根本不是有愧疚心的人,自己也是律师,在谈判上我们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也知道就算协议不成,我妈要离婚也只能起诉,而起诉法院的判决并不会让他净身出户,如今我不是他唯一的孩子,他还有个更重视的儿子,绝对不会把婚内财产拱手相让,会拼了命给自己儿子未来争取权益……”
“对你们而言,你们不是他的对手,但对我而言,他也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啊。”
顾雪涵的语气非常的理所当然,听着甚至有些自负,但齐溪的心跳却开始加快,因为她知道,顾雪涵这么说,不是狂妄,而是因为有十足的把握。
“顾律师,您的意思是……”
“我顾雪涵在法律圈好歹还能让人叫得上名字,他呢?他真的就是查无此人了。现在就算参加竞赛活动,都常常有请场外外援的机会,你们两个怎么就没想到来找我?”
顾雪涵的语气有些恨铁不成钢:“我知道你们两个都很努力,但求助他人这种行为本身并不是弱小。能善于求助别人,把他人的资源、阅历嫁接到自己这里,也是一种能力,甚至能让别人愿意帮助你,都是一种技能。”
“协议离婚的核心是谈判,我们做律师的,除去对法律专业知识要熟稔外,还有一项非常需要培养的能力就是谈判能力,优秀的律师是能介入企业客户的商业谈判的,懂得商业模式商业架构和对方的商业心理,能够在最大程度范围内为自己的客户要到最优的报价,但如何把握平衡和对方的底线,就很依靠技巧和经验。”
专注工作的顾雪涵是真的非常耀眼,她自信的脸庞,明亮的双眼,仿佛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专业的光芒,别说齐溪,就连顾衍,也目不转睛求知若渴地看向了她。
“所有谈判,不论离婚财产分割还是商务谈判,核心都是一样的,那就是你要抓住对方的弱点,你坐到谈判桌上之前,你要先想明白,对方最想要的是什么,比如你卖货物,你的货物里,对方最看重的品质是什么,你的货物里是否有别家货物不可替代的这一品质,如果有,那么即便你只是个小供应商,对方是个大品牌采购,你也是占有一定主动权的。”
顾雪涵抿唇一笑,看向了齐溪:“所以齐溪,不要因为你只是刚实习的律师,你爸爸是经验老道的律师,就觉得你没有办法赢过他,你明明手里捏住了他最看重的东西啊。”
齐瑞明最看重的东西……
顾雪涵的话犹如醍醐灌顶,齐溪电光火石之间突然悟了——
“顾律师,您说的是、是我爸那个私生子?!”
顾雪涵点了点头,语气里带了点孺子可教的认可:“聪明!但除了儿子,你手里还握有别的他在乎的东西。”
她看了齐溪和顾衍一眼,没有错过这次教学的机会:“齐溪的父亲做了这么多事,他是学法律的,难道不懂得风险控制吗?明明他在外有私生子和养小三的事败露,对他也并没有那么大的好处,毕竟如果代价很小,他为什么十年前就有儿子了,但还选择不离婚一直隐瞒,宁可不给自己那宝贝儿子一个完整的家庭,也要继续维系他和齐溪妈妈的婚姻呢?”
顾衍皱了下眉,答道:“因为他是一个自私的人,他很在乎自己的名声和对外营造的人设。”
顾雪涵嘲讽地笑了下:“是这样,因为他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内心扭曲病态,但对外却装成了好丈夫,还想得到所有人的夸赞,同时,他也在乎他自己那儿子的名声,如果这孩子被同学知道了他就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他妈妈就是个肮脏的小三,你觉得学校里的孩子会不会排挤他?他上的是贵族式国际学校,国际学校的不少家长很讲究门第观念,那所学校里不少是我们容市富豪或者企业高管的孩子,谁愿意自己的孩子和这种出身的同学交朋友?”
齐溪的心飞快地跳动了起来。
是了,她已经知道了齐瑞明私生子的姓名、学校、班级情况,那……
对着齐溪询问的目光,顾雪涵点了点头:“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齐溪,你的取证没有白费,你手里已经捏紧了王牌,只要你手里的资料公开,那你爸爸的脸面保不住,这个私生子在学校里恐怕名声也彻底会臭掉。”
“而这就是你谈判的对价。”
齐溪的眼睛亮了起来,她很快想通了顾雪涵话里的逻辑:“您的意思是,我可以用这件事去威胁他?要求他为了保全自己和儿子的名声,在财产分割让主动放弃做出让步,然后短平快走完协议离婚的流程?”
顾雪涵给了齐溪一个赞许的眼神,但她立刻纠正道:“不过这不叫威胁,这只是谈判。”
但对顾雪涵的话,顾衍皱着眉,神色却有些迟疑:“可这样,会不会涉及到个人隐私侵权?”
顾雪涵露出了有些无语的表情:“我一开始怎么说的?你们虽然是律师,但我们做律师,不是说必须要求当事人做的任何事情都符合法律的要求,没有触碰任何犄角旮旯里的任何一条法律法规,如果人人都能做到这样,直接让大家每人通读法律条文不就好了?”
“我们律师这个工种之所以存在,是因为总有很多人会违反法律,而我们在违反法律后提供补救的措施,当然,我们会建议所有当事人遵纪守法,但是律师的工作内容不是去制裁违法行为或者强制所有人守法、或者是裁判谁,我们的职责是告知客户一旦触犯法律以后的后果和风险,我们提前给出全面的分析,最后做出决定的是客户,只要他们认为轻微的违法行为所造成的后果,比完全不违法得来的结果更让他们接受,对他们更有利处,他们也愿意接受轻微违法后的制裁,那衡量好利弊后,都是成年人了,去做就好了。”
顾雪涵看向齐溪,狡黠地笑了下:“我现在说话的立场,是作为你的律师,你只是我的当事人。”
她看向齐溪:“个人隐私侵权的法律责任是什么?”
是停止侵害、恢复名誉、赔礼道歉、赔偿损失。
但……
除非本质是炒作,除此外,没有一个个人隐私侵权案里,真的能彻底恢复名誉的,因为隐私八卦的传播,总是比一切都快。但个人隐私侵权案,并不是杀人放火这类恶性刑事事件,本身处罚力度并没有到让人无法承受的地步。
这是为什么很多遭遇出轨的妻子,即便会被小三起诉侵犯个人隐私,也会义无反顾要让全世界都知道小三干了什么无耻下作的事。
何况,也不是每个小三都有那么厚的脸皮,还有脸起诉原配侵犯个人隐私的。
顾雪涵说到这份上,顾衍懂了,齐溪也已经心下了然。
齐溪看向了顾雪涵:“顾律师,我懂了,你的意思是,既然我爸最宝贝的是儿子,而我如今正好掌握了他儿子的一些情况,那如果我在谈判时,用他的儿子做筹码,或许可以换取他在财产分割上的退让?”
顾雪涵点了点头:“没错。这不是要你去做违法犯罪的事,但当你和你爸爸坐到谈判桌前,他摸不清你会干什么,你只要镇住他,唬住他,让他相信你真的会去这样干,他越是在乎他儿子,就越是害怕你,就越是会让渡出主动权。”
虽然自从齐瑞明的事发生后,齐溪心里没一刻放松过,想着和老奸巨猾的齐瑞明对垒,更是压力很大,然而如此危急的情势下,顾雪涵却总有种四两拨千斤的能力,她看起来游刃有余,以至于这种情绪感染了齐溪,让她紧绷的内心也渐渐变得平稳起来。
“你懂我的意思吧?不是真的一定要你去违法散步他儿子的隐私信息,只是用这一点去谈判,但你在把这一点当成筹码引入之前,你要做好心理准备,给你的爸爸传递这样的信息:你这不是虚晃一枪,而是真的万一谈判破裂,你真的会这么做。因为至少有这样的气势,你才能压得住你爸的气焰,才能让他相信,才能让他害怕你。”
顾雪涵顿了顿,看向了齐溪的眼睛:“齐溪,你的爸爸不一定在法律操作上是最专业的,但在察言观色上,一定是比你老道的,如果你一旦在谈判里露怯,他就能摸清你的底牌,知道你只是嘴上说说要去搞臭他儿子的名声,现实里根本做不出这种事,那他是不会在财产分割上让步的,所以你绝对不能让他看清你的真实意图,你要装的像他那样没有底线。”
齐溪这下终于理解了顾雪涵此前一番话的逻辑。
其实,扪心自问,要是拿齐瑞明私生子当筹码谈判仍旧失败了,真的就看着齐瑞明带走了婚内大部分财产,和小三以及私生子过上幸福的生活,这也绝对是齐溪无法接受的事。
在她朴素的价值观里,人做了这样的错事,是要受到惩罚的,断然没有可以不仅不用付出代价,还占尽好处的结局。
所以如果齐瑞明不退让,齐溪也不会让他和他的儿子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