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出了烤鱼店,俩姑娘沿着商业街闲逛,路边有卖冰糖葫芦的小摊,种类很多,山楂、、蓝莓、青提……一串串摆在柜台上,被晶莹剔透的糖衣包裹着,看着色泽诱人,可爱得紧。她俩都想吃,就一人选了一串,林清竹拿的冰糖,蓝禾要的糯米山楂。
付完钱,俩姑娘从老板手里接过后一人举着咬了一大口,糖块在嘴里碎掉发出咯咯的响声,她俩相视而笑,满足地眯了眯眼。
“你还记得那年我们在伦敦街头吃的那串冰糖葫芦吗?”林清竹偏头看蓝禾,边吃边问:“好像花了15磅?”
“什么呀!是18磅。”蓝禾泄愤似地咬了一整颗山楂进嘴里,嚼得咯咯响:“就五颗山楂,有三颗是坏的,剩下两颗爆酸。”
她俩同时发出爆笑声,有路人被突然响起的笑声吸引,朝她们看过去,被俩姑娘的样貌惊艳到,侧头看了好几秒才移开视线。
林清竹说的是她和蓝禾在伦敦读本科时,有一年冬天,下大雪,临近放寒假,她俩从画室出来,在学校门口遇到同班的几个同学要去一家很有名的西餐厅吃东西,给其中一个美国男同学庆祝生日,见她俩没别的活动就给拉上车,说是人多热闹。
吃饭的时候大家都喝了酒,回去没法开车,只能坐地铁回家,一行七八个人往地铁站走,路上居然看见迎面走来的好几个路人手里,都拿着一串红色的糖葫芦。
林清竹跟蓝禾两眼冒光,相互对视一眼,想吃。
恰巧又有一个年轻的外国男孩,手里同样拿着一串糖葫芦朝她们走过来,俩姑娘迅速跑过去,礼貌询问他手里的东西在哪买的?
那个男孩口音听着像美国人,给她们指了个方向,说前面有家中国餐厅,平日卖山东煎饼果子,他就在那买的,还让她们快去,他买的时候没剩几个了。
跟那男孩道完谢后,俩姑娘手拉手飞快地朝他说的那家店跑过去,可惜为时以晚,她俩到的时候刚好卖完。
被一个年轻的白人姑娘一下全买了,她手上拿着七八根糖葫芦,笑呵呵地分给她的朋友们,分到最后还多出来一根,被她拿在手里玩。
俩姑娘真的很想吃祖国的糖葫芦,馋得口水都快掉地上了。
咽了下口水,林清竹拉着蓝禾上前,用英文询问能不能卖一根给她们,她们中国人,真的非常想吃,可以加价买。
那个白人姑娘也很喜欢,舍不得卖,犹豫了很久还是拒绝了,但她的朋友里有一个韩国男生,想要蓝禾的联系方式,跟着在旁边劝说了半天,白人姑娘才递了一串糖葫芦给俩姑娘。
白人姑娘也没吃亏,原本8英镑买的糖葫芦,转手就卖了18英镑。
最后,俩姑娘站在伦敦街头的大雪中,一人咬了一口酸倒牙的糖葫芦,又哭又笑,像两个傻子。
那时哪像现在,糖葫芦想吃多少吃多少,口味随便选,款式任你挑。
她俩走到一处座椅前停下,蓝禾拉林清竹坐下,嗓音柔软,“清竹,有不开心要跟我说。”
林清竹朋友不多,虽然她长着一张亲切的甜妹脸,跟任何人都能相处融洽,表面看好像很好接触,有很多朋友。
实则不是,相处融洽只是因为她觉得不重要,不在意。她骨子里是冷漠的,很难真正从心底接纳一个人,跟谁都不亲近。
可一但走进她心里,就会有很重要的位置。
跟蓝禾的友谊是在林清竹去英国的第一年开始的,异国他乡建立的友谊,那是什么都比不了的。
林清竹以为自己去英国后会很孤独,她做好了面对孤独的准备。
她本就孤独,也习惯了孤独。
但蓝禾像是上天赐给她的一件礼物,从天而降,硬生生闯进了她紧闭的大门里。
蓝禾像小太阳,真诚善良,热情开朗。
看见隔壁住进了新邻居,会先主动跟林清竹打招呼,发现新邻居是一个班的同学,会拉着她一起上下学,一起做小组作业,一起吃饭,一起熬夜画图,一起通宵赶作业,一起参加聚会,一起旅行,一起参加设计比赛。
第一次的裸|体写生课上,她俩画着画着突然就看着对方闷声笑,都不知道对方在笑什么,但就是很想笑。
因为好奇,两人挤在关了灯的房间,偷看同学分享在群里的资源视频,看的脸蛋儿通红也要坚持看完。
哪里开了新的中餐馆,一定要手拉着手去打卡。
她们是彼此最好的朋友。
她俩之间,谁也插不进来。
林清竹时常想:我别的没有,可我有很好很好的友情,多么幸运,多么幸福。
所以有些话,林清竹没法跟别人说。
会顾忌,会犹豫,会不信任。
可在蓝禾面前,她可以畅所欲言,放心地跟她分享任何事,也可以跟她诉说烦恼和困惑。
林清竹将头靠在蓝禾肩上,很轻地喊了她一声:“禾禾。”
“嗯?”
她看着远处的某个小区,长睫颤动一下,很小声地说:“如果有一个人,你很想很想见他,但又害怕见到他,你会怎么办?”
“为什么害怕?”蓝禾精致的眉梢微微挑了下,“怕什么?”
“很多。”害怕的地方太多了,多到她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说。
“我没办法形容那种感觉。”林清竹抿着嘴唇很久没说话,再开口声音变得飘渺,“像站在悬崖边,我不敢再往前走,可如果往站在原地不动……”
眼角有一滴泪顺脸颊滑落,掉进头发里,她吸了吸鼻子,轻声呢喃:“禾禾,我被困在哪了。”
“不能退回安全地方?”蓝禾问她。
“不能。”林清竹摇了摇头。
她已经把心交出去了,没办法收回来。
能做的,也只能尽力克制住自己。
蓝禾思考了很久,微微垂下头,脑袋贴着靠在肩膀上的姑娘,左边脸颊轻轻地蹭了蹭她的头发,“清竹,我好像没有答案可以给你。”
林清竹点点头,极轻地“嗯”了一声:“我想了很多年,也没有答案。”
蓝禾仰着脖子看向头顶的夜色,叹息一声:“我最近也不开心,我哥好像谈恋爱了,我心里很不舒服,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脑子经常被各种想法反复折磨,犹豫又害怕。”
“可能过不了多久我就得从他家里搬走,我们才刚重逢,我……”她说啊嗓音哽咽:“我真的不想再跟他分开,我们已经分开很多年了。”
蓝禾说的是她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两人从小一块长大,关系好得像亲兄妹。她高二那年父母离婚,她妈妈把她带去英国生活,切断了国内的一切联系,被迫跟她哥分开了七年。
前不久蓝禾妈妈去世,蓝禾消沉了一段时间后,突然想通了,跑回渝市来找她哥,两人才重逢不久。
蓝禾喜欢她哥哥,可这喜欢她不敢说出口。
也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她哥就谈恋爱了。
林清竹说不出一句安慰她的话,只能心疼地抱抱她。
……
凌晨一点。
蓝调会所门口停了两辆车,一辆迈巴赫,一辆奥迪。
王深先将自家老板扶上黑色奥迪,又跟迈巴赫副驾上的唐贺森打了声招呼道别,然后麻溜地钻进驾驶座把车开走。
冬日的夜晚寒风刺骨,越近深冬,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冷,梁成舟却把车窗全部降下,懒散地窝在后座闭目养神,冷风吹进车窗,将他额前黑色的短发吹得飞扬。
王深透过后视镜看了好几眼,他能感觉到,老板今晚不对劲,情绪好像特别低落,这么冷的天,还一直开着车窗吹冷风。
犹豫几秒后,试探性地问:“梁总,你不舒服?”
梁成舟闭着眼睛没有回应,隔了很久才摇了摇头,“没有。”
“去馄炖店?”趁着等红灯的空隙,王深看向后座。
梁成舟没错应酬喝多了,都会去龙城路的一家馄炖店吃碗清汤馄炖,那是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老字号,开了很多年。
梁成舟听闻睁开眼睛,朝窗外看了眼,很轻地“嗯”了一声。
等车开过红绿灯,王深打方向盘左拐上高架桥,二十分钟后,车停在馄炖店对面的马路。
梁成舟推门下车,进店找位置坐下,王深跟老板要了两碗清汤馄炖,他们之前来过很多次,老板早已熟识,招呼着让他们等几分钟,很快上餐。
这是家老店,店内设施很是陈旧,人多又吵闹。王深还记得几年前第一次跟着梁成舟进店时,很是震惊,毕竟自家老板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在这种苍蝇小馆吃东西的人。
香喷喷的馄炖很快端上来,每一个的个头都小小的,皮薄馅多,晶莹剔透,汤很鲜,肉很有韧劲,用勺子连汤带肉,一口一个刚刚好。
梁成舟没吃晚饭,又喝了酒,胃里早就饿得难受,快速喝了几口汤后动作才慢下来,每次喝多了或是胃里不舒服,他都会来这吃碗馄炖。
记得第一次吃,是跟林清竹一块来的。
第10章
梁成舟,新年快乐!
梁成舟刚上大一的那年春节,元宵那天。
他一个人在家打游戏,傍晚的时候,林清竹去家里找他,一见面就问:“梁成舟,你吃饭没?”
“没吃。”其实是吃了的,可看见姑娘眼睛红红的,就知道她又哭过。
林清竹眉眼一弯,低头在羽绒服口袋里掏了掏,把红包举到他面前,笑眯眯地说:“走,我刚得的大红包,请你吃大餐去?”
选了家能看见江景的餐厅,上了一整桌特色菜,林清竹点的全是是辣口,水煮牛肉,酸菜鱼片,辣子鸡丁,泡椒牛蛙,油爆大虾,还要了盘变态辣烤鸡翅。
“不是请我吃饭?”从她跟服务员报菜名开始,梁成舟就想问了,“怎么全点你爱吃的?”
林清竹咯咯笑,“我出钱,当然我点菜。”
梁成舟有心想逗她,下巴一抬,开玩笑道:“我出一半,重新点。”
“厨房已经做上了。”
“加两道不辣的。”
“老板说会送我们两碗汤圆。”
“汤圆算甜品,我要加菜。”
他俩都属于无辣不欢,林清竹看出他是逗她玩的,眉眼一弯,故意跟他唱反调:“吃不完。”
“那就打包。”
“很浪费钱。”
“走了。”梁成舟抓上车钥匙,作势起身要走。
“别呀!”林清竹立马拉住他衣袖,仰着小脑袋瓜看他,语气着急,“你走了我待会儿怎么回去?”
“打车。”
“大晚上的,我一个人,万一上错车,遇到黑车怎么办?”姑娘拖长尾音,眼睛不自然地闪了两下,微抿着嘴,“我……”
梁成舟心知她想干什么,他可太了解她了,这姑娘打一开始说请他吃饭就是个幌子。
睨她一眼,明知故问:“想喝酒?”
“你真聪明。”林清竹惊喜地看着他,眉眼弯弯,眯着眼睛嘿嘿傻笑。
伸手招来服务员,待人走近后,竖起食指比了个一,“你好,要一瓶啤酒。”
下一秒又多伸出一根手指,拍照的经典姿势,比耶剪刀手,音量比之前大了些,“两瓶。”
梁成舟没忍住笑了,却又故意板起脸,冷声道:“我同意了?”
林清竹摁着他重新坐下,拖着自己的椅子坐得离他更近些,眼巴巴地望着他,点了点头,“同意了。”
那模样儿可爱极了,梁成舟自然同意。
一整桌的菜,林清竹只动了她面前的那盘鸡翅,没吃几口眼泪就飙出来了,用手背随意地擦两下,边吃边哭。
嘴里还不忘找个好托词,“太辣了,这变态辣是真变态。”
梁成舟知道林清竹是想哭找不到理由,为了发泄心里的委屈才特意点的变态辣鸡翅,这么说也是为了让他相信,她是被辣哭的。
他其实不饿,但还是拿起筷子夹菜吃,余光瞥见她那眼泪刚开始跟断了线似的,一颗一颗往外冒,后来就演变为水管子漏水,一股一股地飙。
关键人是笑着的,吃得很认真,一只手拿着纸巾擦眼泪,擤鼻涕,一只手举着铁签啃鸡翅撸串。
她发现梁成舟在看她,就端起酒杯跟他面前的茶杯碰一下,吸了下鼻子,又用手里的纸巾擤鼻涕,哽着喉咙说:“干杯。”
喝酒都堵不上她的嘴,认真嘱咐他,“你不能喝酒,待会儿还得开车,酒驾会被警察抓。”
“要你说。”
等林清竹喝完一瓶,还想再喝第二瓶时,梁成舟没让,抢走她手里的啤酒瓶,眼神警告,“林清竹,你是高中生。”
“又喝不醉。”她狡黠地眨了眨眼,抢回酒瓶,当着他面,仰头“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大口。
人喝完可得意了,一脸骄傲地说,“前几天喝了大半杯白的都没事,你忘了?”
没忘,林清竹喝酒就是梁成舟教的。
第一口酒还是他给她倒的。
13年夏天,梁成舟高考,林清竹中考。
考完为了庆祝,梁成舟偷拿了他老爹私藏十几年的老茅台,他还特意看了眼日期,上面写着一九九八年一月份,酒盖上贴的白色商标写着国酒茅台。
好东西当然不能一个人喝,叫了大院好多小伙伴共享。
在地下酒窖,他提前分了一小口给林清竹,奖励她帮他放风。就那瓶盖装的一小口,喝得她小脸通红,笑眼眯成一条缝,闪着细碎的光茫,
出了酒窖,她用软软糯糯的嗓音问他:“梁成舟,以后你再偷酒喝,带上我好不好?我给你放风。”
梁成舟不记得有没有答应林清竹,反正从那以后,每次他偷喝他爸的酒,她好像都在。
那天晚上林清竹不只喝了两瓶,出饭店时路都走不稳,全靠梁成舟扶着才没摔地上。
喝醉了胆子也变大了,没走两步就挂他身上,又是耍无赖又是撒娇的,要他背她,不背不肯走。
元宵节在南方俗称过大年,街上人多又热闹,道路两旁的黄桷树上挂满了密集的大红灯笼,每当夜幕降临便会亮灯,随风轻轻摇曳,散发出温暖的红色光芒,熠熠生辉。
梁成舟背着林清竹去停车的地方取车,她仰头看着那些红灯笼在他耳边感叹:“好漂亮。”
随着风声一起传进耳朵的,还有她的那句:“梁成舟,新年快乐!”
那时他还不懂,林清竹说的新年快乐,不只是新年快乐,是对他隐晦独特的告白。
背上的人一开始还安安静静的,路过馄炖店时,也不知哪根筋没搭对,哭着闹着非要吃馄炖,说刚才没吃饱。
梁成舟仰头看了眼头上的小店招牌,无奈地笑道:“这家只做清汤。”
林清竹在他背上不耐烦地嘟囔:“我现在就想吃口不辣的,刚才那变态辣吃的我胃里烧得慌,我就要吃。”
店里人多,位子也少,他俩挤在一根长板凳上,只点了一碗,林清竹吃的。
也不知道她哪来那么多眼泪,还是一边吃一边哭,一边擤鼻涕一边跟他说话:“梁成舟,以前我觉得馄炖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食物,现在不是了,它只能排第二,我吃过更好吃的,那才是最最最好吃的东西,天下第一好吃。”
用词太夸张,连续用了三个最字,还是天下第一,梁成舟非常好奇,就问她:“是什么?”
林清竹没说话,眼里带泪看着他傻笑,脸颊鼻头嘴唇眼睛都红红的,小脸蛋儿上还挂着两行清泪。
那样子特别傻,傻得挺可爱。
用纸巾给她擦眼泪,还没擦完,林清竹突然抓住他的手,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很认真地问他:“你想知道吗?”
“嗯。”梁成舟点头。
林清竹咬着下嘴唇,神神秘秘地朝他招手,示意他靠近点。
梁成舟配合地低下头,耳朵附过去,却听见她“咯咯咯”的笑声:“我不告诉你。”
他想再问,被她迅速扯开话题,“这家真挺好吃的,下次咱两还来。”
那之后,林清竹出国前,他俩一起来这家店吃过很多次,每次都坐同一个的位置,同一根板凳。
店里没空调,夏天太热,梁成舟稍稍偏头就能看见林清竹白嫩的脖子上挂着一层细汗。冬天又冷,他俩身上的羽绒服总会挨在一起,发出沙沙地摩擦声。
直到现在,梁成舟也不知道,林清竹说她吃过最好吃的食物,到底是什么。
只是看着棕褐色的木头长凳上,另一头空着,连着心底也很空,好像心脏的某个部分被抽走了,闷着疼。
王深先吃完,结完账后又叫老板再打包一份,特意嘱咐:“老板,打干包,我回家自己煮。”
“不够吃?”梁成舟也吃完了,正拿纸巾擦嘴。
“不是。”王深摇头,嘴角不自觉扬了扬,“给女朋友带的,她也喜欢吃这家馄炖。”
梁成舟闻言手边动作一顿,几秒钟后抱着衣服外套站起身,大步往外走,“车里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