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轻黎,我比你大八岁,”他轻微停顿,“你才刚成年。”过道里推着输液车的护士路过,发出铁架晃荡的响声。
气氛稍有些凝重,尽管蒋司修每一句都说得很温和,但也改变不了他话里还是拒绝的意思。
安静了大概有十秒,就在蒋司修以为这个话题算是再次不清不楚的结束,半低着头的人带着浓重鼻音,咕哝着冒了句:“又不是大八十。”
7.17黄粱
两瓶水,一直到晚上九点才堪堪挂完,中间加了一剂退烧针,拔吊瓶时程轻黎的温度已经退下去了。
但脸颊有不正常的潮红,眼眶也红,眼皮耸拉着,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蒋司修看了眼手里的取药单,很轻地皱眉,片刻后带了程轻黎往急诊科去,想找医生再核对一下。
走到地方,进门,取药的单子放在医生桌面:“她青霉素过敏,能不能换一种消炎药?”
医生摘掉眼镜,看了眼药单,又问了几项过敏的药物,程轻黎有点跑神,支吾了一声没回答出来,蒋司修接过话,一一代答。
“后两天不想来输液的话,在家吃药就行。”医生道。
程轻黎坐在医生桌前的小板凳上,嗯了一声,双手接过单子,很有礼貌的:“谢谢。”
急诊科的医生是个五十多岁的女人,一看程轻黎就知道她年纪不大,笑着嘱咐了一句:“行了回去吧,以后听你哥的别乱吃东西。”
程轻黎一愣,挂水之前看的医生和现在的并不是一个,只是问个药的功夫,还没来得及说她和蒋司修的关系,但这个医生怎么一下就......她回头看了眼蒋司修,也明白过来。
身后的男人身姿高挺,穿着哑白色的衬衣,而她穿得跟个高中生似的,确实怎么看都不可能会被误认成情侣。
程轻黎重重呼了口气,这个认知比她生病还让她难受。
蒋司修看她忽然变得比刚刚更蔫,握着她的胳膊把她从椅子上带起来时,低声问了句:“还难受?”
程轻黎摇摇头,再接着低头看到自己身上的外套,初三买的,虽然离现在也就四年,但......粉粉嫩嫩真的很像小孩子。
这衣服在她衣柜已经当了好长时间的尸体,谁能想到能被蒋司修扒出来,下午出门那会儿没注意,现在都穿好久了才意识过来。
“为什么拿这个衣服......”她吸了下鼻子,说话不自觉带了鼻音。
蒋司修自然不知道她心里那些弯弯绕绕,勾着她的胳膊把她带到身前,帮她把拉链拉上:“看你衣架上挂的就拿下来了。”
程轻黎又吸鼻子,还是委屈:“那你看我穿这个好看吗?”
她说着还展了展手臂,展示似的。
“......”蒋司修怀疑她要不是还不舒服,能转一圈给他展示。
他把拉链直接拉到她的下巴处,毫不留情:“头发疯得跟女鬼一样,穿什么都不好看。”
程轻黎:......
她瞥他一眼,手里的鸭舌帽扣在了脑袋上。
回到家,程轻黎进自己卧室换衣服,蒋司修洗了把米放在锅里,给她煮粥。
他这个公寓,程轻黎来之前,跟个样板间一样,除了家具没一点人气,程轻黎来之后,又是零食饮料又是调料米面,厨房被搞成了杂货铺。
蒋司修右臂的衣袖挽到肘间,单手撑在台面,盯着面前的煮锅,还没静神两秒,听到身后传来浴室门开的声音。
他关了火走过去,把正偷偷往里钻的人提出来。
他提着程轻黎的衣领把她拎远,浴室门重新合上:“不许洗澡。”
“自己刚烧到多少度自己不知道?”蒋司修厉声。
程轻黎当然知道自己理亏,但她出了汗,身上也实在难受,此时缩了缩脖子,哑声:“但我真的很不舒服。”
“我三天没洗头了......”她可怜巴巴的,前两天是因为忙,昨天是因为闹肚子,总之拖着拖着,拖到现在她是真的忍不了,她躺在枕头上都感觉头发要打结。
“那也不能洗,”蒋司修把浴室门扣好,下巴点了下她卧室的方向,“回去睡觉。”
“哥......”程轻黎垂死挣扎,“求求你了。”
见蒋司修不为所动,她一拉袖子,胳膊伸到蒋司修面前,脸不红心不跳的:“那不然你给我擦擦。”
“擦全身。”她病怏怏地说。
蒋司修抬眼看她:......
他发现这姑娘是真不知道什么是男女有别。
大概是蒋司修的眼神太不容商量,程轻黎自知今天无论如何都洗不成,抓了抓下巴,垂头抱着衣服往回走:“那就让我脏着吧,太难受睡不着就睡不着了,顶多睡眠不足明天更严重接着发烧...”
“......”
蒋司修吸了口气,两步走过去,拨了她的肩把她带回去:“过来,我把头发给你洗了。”
蒋司修把厨房的煮锅设定好时间,再回来,程轻黎已经搬了椅子在洗手池前坐好了。
挺沉的木椅,应该是她刚从书房拉过来的,此时坐在上面,头垂着,仍旧是蔫了吧唧的样子。
蒋司修挽了袖子走过去,从她手里抽走毛巾,扶着她的头往后靠,让她枕在水池边沿:“生病就休息,要拿什么跟我说。”
脖子下垫了毛巾,t?一点都不硬。
程轻黎确实也难受,躺靠下去就闭上了眼睛,完全不使力,脑袋搭在蒋司修的掌心,任他托着自己。
她动了下身体,调整成更舒服的姿势,舔了舔唇,慢吞吞的:“我不是看你在煮饭吗,搬椅子我还是可以的...”
女大十八变这句话放在程轻黎身上当然也适用。
她虽然瘦,但也不是单纯的干巴瘦,是那种少女的纤细,这几年她抽条似的长,无论是骨骼还是别的什么方面,都更趋近于一个玲珑有致的女孩儿。
蒋司修的动作已经尽量轻,但泡沫和水还是会不经意地溅在程轻黎的脖子或者锁骨上。
他在水龙头下冲了手,从架子上抽了她的毛巾想帮她擦,但毛巾挨上去意识到有一部分水已经顺着她的脖子流进了衣服里。
她上身穿着宽松的白T,不只是锁骨肩膀露着,甚至因为布料清透,能模糊地看到里面的内衣。
蒋司修把干毛巾丢到她身上,声线一如既往的平淡沉冷:“自己把水擦了。”
程轻黎都快睡着了,冷不丁听到蒋司修的话,反应了两秒睁开眼,找了毛巾擦自己脖子上的水。
蒋司修的视线从她露了一半的肩膀上移开,刚帮她把发尾冲净,听到她说:“我晚上能跟哥哥睡吗,不然半夜又烧起来,烧死了没人知道怎么办?”
7.18黄粱
“不能。”蒋司修一手托在她的后颈,另一手把水龙头关掉,抽了架子上她常用的干发帽,帮她把头发随意裹起来。
再之后托着她的背让她坐起身时,看到有水从她颊边滑下去,指骨蹭了下她的鬓角,把水擦掉。
动作干脆利落,不带任何旖旎。
再是弯腰从柜架里拿出吹风机扔在程轻黎身上,声线一如既往的平淡:“回你房间把头发吹了。”
浴室扑腾的都是水,需要收拾,她站在这里净碍事。
蒋司修的冷脸拒绝,程轻黎当然早有心理准备,抱着吹风机从椅子上慢吞吞地站起身,抬眼看把刚用过的两条毛巾丢进水池的蒋司修。
他衬衣的袖子挽在肘间,双臂撑在洗手台边沿,垂眸看水龙头往池子里注水,水柱浇灌在毛巾上,不一会儿池子里便满了。
他关了水,把程轻黎刚用过的毛巾在水里揉搓开,没回头:“还有事?”
程轻黎愣了一下,视线从他手里的毛巾抬起来,哑声瓮气,摇头:“没有。”
“没有吹头发去。”蒋司修声音冷淡,听不出情绪。
程轻黎走后没多久,蒋司修把用过的毛巾洗好,搭回架子上,随后转身,捞了脏衣筐里的衣服准备丢进洗衣机时,看到了最下面压着的内衣。
很简单的少女款,白色面部,边沿缀着很窄的蕾丝,连多余的花纹都没有。
“......”
蒋司修瞧了两秒,手里刚拎起的脏衣服重新扔回衣筐,用力不小,衣筐摇晃了一下,往旁边转了转。
他走回刚刚的洗手台前,低眸闭了下眼睛,再抬头时看镜子里的自己,两秒后,扯了下衣领,走回刚刚的脏衣筐,弯腰捞着衣服把压在最下面的内衣找了出来,单手抓着,往门口去。
一分钟后,程轻黎敞着的房门被人叩响,她放了吹风机,刚转头,迎面抛过来一块白色的布料。
她懵了一瞬接住,布料从脸上拿下来时,听到蒋司修冷漠的声音:“内衣以后自己洗,不许往衣筐里放。”
说完看她一眼,目光扫到她还没吹干的头发,皱眉:“赶快吹,吹完出来吃饭。”
蒋司修一直让她吹头发的目的她知道,本来烧就刚退,再着凉晚上又要烧起来,但她不想吹,她恨不得半夜烧得昏天黑地,这样蒋司修就又会管她了。
一手拨了拨头发,垂眸看另一手里的内衣。
这回真不是她故意的,她跟着蒋司修长大,相处中的确总会忽略男女界限,这内衣是前两天洗澡时顺手丢在那儿的,忘拿了。
内衣丢在床上,回身走了两步,从床头柜上拿起吹风机,把没吹完的头发吹干。
十分钟后,她放了吹风机,脚尖轻转,走到衣柜前,扒拉了一件毛衣外套套上,才从卧室出去。
前两天温兰让蒋建河送过来的高压电煮锅,煮粥很快,程轻黎出了门还没往餐厅走两步,已经闻到了米香。
难受了一天没怎么吃饭,这会儿还真饿了。
她舔了舔唇,看厨房里蒋司修的背影。
搓衣服做饭这种事蒋司修做得不算好,只是为了勉强应付当时青春期的她。
蒋家富裕,一直有阿姨照看,但从小学到高中,蒋司修带她的时间太长,偶尔有意外,这种小事找不到人,只能他亲力亲为。
记忆里有一次寒假,她当时还在上初二,三家父母商量好了去临市的度假区玩,蒋司修提前一天带她过去,晚饭时在餐厅门口和人发生口角,出了意外。
她被人推倒,背撞在身后的铁架上,肩膀被锋利的金属支架划伤,从派出所出来再到酒店,药是蒋司修给她涂的,沾了血的衣服也是蒋司修给她洗的。
叫客房服务太麻烦,单薄的里衣,蒋司修帮她洗干净后,又帮她用吹风机吹干。
“站那里干什么,不难受了?”蒋司修端着盘子走出来。
程轻黎被他的声音唤回思绪,嗡着声音支吾了一句,裹了裹身上的毛衣外套,踩着拖鞋走过去,在餐桌旁坐下,拉过来自己的碗。
蒋司修把勺子递给她:“明天的课我帮你请了假,在家里睡两天。”
程轻黎一个把自己作成这样的病号,现在自然是无法对蒋司修的任何安排提出抗议。
慢腾腾地舀着碗里的粥喝完,没多废话,吃了药,回自己房间休息。
撩开被子刚躺上去,扔在枕头边的手机震了震,她看了眼来电显示,摸过来放在耳侧,黏糊糊的声音:“妈......”
吴晓红在的地方跟国内有五个小时时差,她工作实在忙,半年都不一定能回来一次,不过每周一回的母女通话她不会忘。
昨天忙起来没来得及打,算了算时间,现在国内正好是晚上,便打了一个过来。
“这几天怎么样?”惯常的开场白。
吴晓红雷厉风行惯了,和闺女打电话语气都像外交谈判,不过程轻黎也早就习惯。
手机从耳旁拿下来,开成免提,屏幕切到购物软件,一边给自己选睡衣,一边回答吴晓红:“还不错。”
她和蒋司修有约定俗成的默契,只要她没有出现太大问题,他一般不会给两家父母讲。
一方面是不想长辈担心,另一方面也是程轻黎会不自在。
她拇指划着屏幕,一件一件往下看过去,她买过几条睡裙,但都塞在衣柜里还没来得及穿,她怕穿了蒋司修把她丢出去。
没聊两句,吴晓红那边传来下属的声音,她语音断了几秒,再回声跟程轻黎道:“那先这样,我还要去开会,你有事给我打电话。”
程轻黎应了两声,电话挂断,扯着空调被调整了一下姿势,半个头都缩进被子里,吸了吸鼻子,继续看睡衣。
也不知道今天吹的什么风,吴晓红电话没挂多久,程宏伟又给她打了一个。
父女之间的话比母女之间能说的更少,父爱更多表现在打钱上,电话挂断,程轻黎收到一笔五万块的转账。
程宏伟:[想买什么买什么,别给爸省钱。]
程轻黎扫了一眼,屏幕切回购物软件,吸着鼻子想,她现在最想买的是各种吊带睡衣。
下午睡太多,她现在一点都不困,在床上翻了一个多小时,再看时间还不到零点,吐了口气,刚想起床去外面拿点水,不远处紧闭的房门响了下。
程轻黎维持坐在床沿找拖鞋的姿势,抬头看过去。
蒋司修端着水进来,看到她:“起来干什么?”
程轻黎视线划开,按了按嗓子,声音低下去,装着难受的样子:“嗓子疼,想出去找水喝。”
她本来就大病还没愈,整个人状态不好,这么低着嗓音说话,难受的劲儿演了十成十。
蒋司修走过来,水杯和药放在床头,托了她的下巴去摸她的额头。
两秒后,他手拿开,侧身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体温计:“量一下温度。”
三分钟后,程轻黎从衣服里掏出夹好的体温计,递给他。
三七度一,说烧也烧,说正常也算正常。
蒋司修把体温计包好重新放回抽屉,水好药塞进她手里,再是把她枕头边的手机同样扔进床头柜,弯腰帮她把枕头往下拉:“吃过药睡觉,别让我看见你再玩手机,晚上不舒服自己量一下,烧起来跟我说。”
“打电话跟你说吗?”程轻黎把药片塞进自己嘴里,“我要是烧晕了还怎么跟你说,而且你还不让我玩手机。”
蒋司修看着她:“是不让你玩手机,没不让你用手机打电话。”
药片太大,程轻黎喝t?了好几口水才吞下去,杯子递还给蒋司修,一副乖巧的样子拉着被子坐上床。
蒋司修看她一眼,把床头柜上用过的纸扔进垃圾筐,准备转身走人。
程轻黎拉着被子忽然来了句:“你不在的话,我偷偷玩手机你是不是也不会发现。”
蒋司修抬眸看她。
程轻黎靠坐在床头,她穿了米白色的长袖睡衣,整个人很单薄,头发散着,显得脸只有巴掌大。
蒋司修手里的杯子拿稳:“你玩的头疼我不管你,明天你自己去医院输水。”
程轻黎哦了一声,头低下去抠被单,眼皮耸拉着,看着又蔫又沮丧。
蒋司修咽了下嗓子,转身时听到她又说:“小时候不是烧到抽搐过嘛,我害怕...”
她说给谁听的蒋司修又不是不知道,没理她,捡了她床边的垃圾拿着杯子往外。
几秒后,房门被带上,程轻黎抬头看了一眼,片刻后轻吐气,拉着被子躺下。
她睡不着,怎么可能忍得住不玩手机。
侧躺着,手伸过去摸抽屉的拉环,刚拉开一半,房门又被打开了。
蒋司修单手拎着刚换下来的床单,另一手磕门磕得响:“说不让玩儿手机真当没听见是不是?”
程轻黎手缩回来,压下巴看他,还没看清他手上那团布是什么,已经被他的话打断了思绪。
“拿上你的被子去我房间睡。”
程轻黎一懵,两秒后反应过来:“那哥哥晚上睡哪儿?”
她生着病还能麻溜地爬起来,全靠意志力强撑,软着身体收自己床上的被子,一面慢腾腾地团,一边转头又问了蒋司修一遍:“你也睡你的房间吗?”
蒋司修不理她,程轻黎也不尴尬,提着两个被角企图把薄被折好:“你的房间好啊,床大,就算睡一起我怎么翻也不会碰到你,再说我都病了,晚上睡觉肯定不会乱动。”
蒋司修扫她一下,上前半步,把她卷了半天也没卷起来的被子整理好,又顺手拎了她的枕头,转身往外:“再多说一句自己睡。”
7.19黄粱
程轻黎折腾累了,上床没多久就睡着了,蒋司修躺在她另一侧,睁眸看着天花板,良久都没有入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薄被窸窣声响起,蒋司修拿起床头的手机看了眼时间,再是撑床半坐起来。
程轻黎来之前说的话没错,这床足够大,她随便翻也很难碰到他,更何况她还是背对他,安安生生缩在自己的被子里,蜷缩的姿势像还在母亲肚子里的小宝宝。
她一直很乖,至少蒋司修以前带她的时候没像现在这么头疼。
蒋司修侧眸,瞧着那个拱乱的后脑勺看了几眼,须臾,半倾身靠近,很轻的动作,探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没再烧了,呼吸平缓,睡得也安稳。
手再收回来,蒋司修掀被下床,无声却缓沉的步子走向房门口,出了卧室,带上门。
他工作繁忙,作息一向规律,难得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