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程轻黎勾着安全带头扭过去看陈和,配合着也对他扬下巴笑笑:“那以后要多请我吃饭。”两人你一下我一下地眨眼睛,脸上表情如出一辙,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兄妹。
蒋司修眼神淡淡,手从副驾驶的门把上松下来,交代程轻黎一句:“回去喝热水,蛋糕明天再吃。”
程轻黎垂眼整衣服,也不看他,回得像是心不在焉:“知道了。”
晚上蒋司修忙完回去,程轻黎正盘腿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低头拿笔写着什么。
她穿了宽宽大大的T恤,两条腿细长笔直地露在外面,在椅子上盘得像个蚊香。
脑袋上包了灰色的干发帽,左手边放着今天晚上吃饭时陈和给她买的蛋糕,盖子开着,不过里面的蛋糕没动。
蒋司修右手的文件袋放在玄关处的架子上,轻蹙眉走过来:“不是让你明天再吃?”
程轻黎人瘦吃得也少,每顿饭跟猫吃得一样多,前一天晚上只要吃这种东西,第二天早上起来准不吃早饭,说胃里又撑又顶,不舒服。
她头没抬,手里的笔在本子上唰唰写着字,拖着调子回蒋司修:“我就是拿出来看看。”
蒋司修不想知道她是真的“只看看”,还是单纯地敷衍他,冷着脸走过来,蛋糕盒扣上,拿到厨房,扔进了冰箱。
她现在就是跟他对着干。
程轻黎看到他的动作,停了手里的笔,往后靠上椅背,看他。
蒋司修把冰箱门合上,转身过来,触到她的视线,语气并不怎么好:“头发去吹了再过来。”
程轻黎左手把嘴巴里的棒棒糖拿下来,一个新出的牌子,芒果牛奶口味,她特别喜欢,但只有棒棒糖形式。
她望着他,语气平缓,甚至嗓音带着奶糖的丝丝甜腻:“你管我那么多干什么?”
蒋司修被她气得脑子疼,拉开椅子坐她对面:“你说我管你干什么?”
“就因为我是你妹妹?”程轻黎晃着腿,目光并没有从蒋司修身上移开,半秒后,不太在乎的口吻,“又不是亲妹妹。”
她低头,继续看本子上自己的核算自己零花钱的清单,小声嘀咕:“也不是领养,法律上允许谈恋爱......”
她话音未落,对面男人打断:“程轻黎!”
“干什么?”她也仰头。
两人隔空对上视线。
蒋司修深深吸了口气,屈指扣了两下桌面,正准备就这个话题跟她聊下去,放在桌面的手机忽然响了。
他垂眸看了下,是个不认识的号码。
最后又扫对面女孩儿一眼,捡过手机接起来:“喂。”
房间安静,只隔着这巴掌大的距离,孟媛的声音从听筒冒出来的下一秒,程轻黎就听到了。
不是不喜欢吗,还跟人家交换联系方式打电话??给人希望,又说不喜欢,渣男一个!
程轻黎莫名来火,为孟媛,也为自己,她盯着蒋司修,忽然抬腿在桌下踢了他一脚。
很用力,蒋司修被她踹得当时就竖了眉。
蒋司修抬头看她,程轻黎狠狠瞪他一眼,收拾了本子起身,不带回头地回了自己卧室,砰一下关上门。
7.15黄粱
孟媛打电话来是有正经事。
孟媛的声音从听筒传出:“物化两个学院最近想联合申请一个国家项目,我们老师希望我联系一下你,看有没有时间商量一下这个事情。”
今天t?这事还真是凑巧,孟媛就在淮大化学院读研,联合项目是真要申请的,也确实是她老师让她来联系蒋司修,就连电话号码也是她老师给的她。
“嗯。”蒋司修视线从不远处紧闭的卧室门移过来。
联合项目的事情今早院长跟他提过,只是没想到来联系他的是孟媛。
孟媛简单把自己导师这边的情况跟蒋司修讲了一下:“杨老师希望能跟你见面谈谈,你看什么时候有时间?”
蒋司修无意识地拨了拨餐桌上刚程轻黎落下的笔,片刻后,收回手:“周五下午吧。”
“我去你们实验室。”他说。
孟媛在那端应声:“嗯,好。”
她正准备再和蒋司修协调见面的地点和安排,又听那端男人淡声开口:“你把杨老师的联系方式给我,我跟他直接讲。”
孟媛一怔,导师太忙,一般这种小事都是手底下的学生帮忙联系,但蒋司修这会儿跟她这样说......她明白过来,大概是因为相亲的事情,他不想跟自己有过多牵扯。
孟媛微愣之后,短暂默了两秒,接受了蒋司修的话:“嗯,我等会儿发给你。”
对方看来对她确实没意思,她虽然心动,但也就算了。
没说两句,电话挂断,蒋司修手机从耳旁拿下,反扣在桌面,客厅安静,没了吵吵闹闹和他拌嘴的人,这会儿更是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坐了一会儿,刚起身,想去厨房收拾一下程轻黎吃了一半扔在那里的零食,忽然“砰”一下,不远处的房门被拉开。
出来的人穿了她那条吊带的奶白色花苞睡裙,裙摆很短,露着两条细白笔直的长腿。
她一眼都没看蒋司修,快步走到客厅,从桌面捡了自己落下的手机,紧接着回身往卧室去,几秒后再是“啪”一声巨响,又把门摔上了。
蒋司修:......
蒋司修滚了滚喉咙,视线收回,刚捡了岛台上零食袋,几秒前才闭上的房门又开了,砰来砰去的,他都怕这房子被程轻黎拆了。
程轻黎走到岛台,找自己的杯子倒水。
“你干什么?”蒋司修扔下手里的东西,语调微有点训人地看着她。
程轻黎举着玻璃壶还在倒水,眼神都没闪一下,顶回去:“倒水,渴,不喝水会死。”
蒋司修注视着她,几秒后,走过来,拎着她的胳膊,把她手里的水壶拿开,刚想说跟她谈谈,岛台上他的手机响了。
他一只手还握着程轻黎,另一只手捡过接起来:“嗯?”
孟媛的声音再次从听筒传出,与此同时听到她声音的程轻黎挣扎了一下,要把自己的胳膊从蒋司修手里抽出来。
孟媛:“我刚把杨老师的电话发给你,有一项需要你现在确认,你一直没回消息所以......”
蒋司修一把薅住挣脱的程轻黎,拎着她的胳膊把她重新拽回自己身侧:“我刚有事没看到,后面的事我和他联系。”
“嗯,好,”孟媛也没想多说,只是单纯打电话提醒他现在就需要确认的那项条款,“那就先这样。”
电话挂断,手机扔到桌面,蒋司修偏头看挣扎了两下无果,已经没再动的程轻黎。
他皱着眉:“你干什么?”
程轻黎瞥了眼桌子上的手机:“回避一下。”
吊带裙的睡衣肩带说宽不宽,说细不细,松松垮垮地挂在她的肩膀上,露着胳膊、锁骨和圆润的肩头。
蒋司修看得眼睛疼,又听程轻黎说:“我好歹也算追求你的人,你跟你的心上人说话,我需要......”
“什么心上人,”蒋司修眉心跳着疼,拉了椅子把程轻黎扔在上面坐着,语音略带烦躁,“说了不喜欢。”
程轻黎仰脸,一脸鄙夷地看他:“那你就不要给人希望啊,斩钉截铁地拒绝会不会?渣男!!”
也不知道怎么的,轰一下,气氛忽然剑拔弩张。
两人一站一坐,对视着,蒋司修眸色略沉,程轻黎也眼睛冒火,就这么看着,谁也没先讲话。
良久,不清楚是不是餐厅吊顶灯的光线太刺眼,程轻黎觉得眼睛被耀得酸,眨了两下眼睛,视线瞥开,半低头,极低地声音:“就像对我一样。”
她声音太轻,但蒋司修还是听到了。
他瞧着那颗半垂的脑袋,须臾,几乎触到她耳朵的手收回,垂在身侧的右手轻捻指腹:“我是你哥。”
“又不是亲哥。”程轻黎踢了下桌角。
蒋司修看着她的动作,沉默了几秒,随后避开这个问题,转身回厨房,捡起掉在地面的垃圾和零食袋,收拾刚刚没收拾完的东西。
程轻黎眼睛发酸,但她并不想哭,半低着头,两手搅在一起,扣着指甲,无意识地又踢了两下桌角。
身后传来塑料袋摩擦窸窸窣窣的声音,程轻黎沉默着听了片刻,推开座椅站起来。
蒋司修看她往冰箱前去:“又想干什么?”
“吃陈和哥给我买的蛋糕。”程轻黎回嘴。
蒋司修刚把垃圾袋系好,盯着她的动作,想说不能吃,却见她不仅拿了蛋糕出来,还报复性地拎出盒冰牛奶和冰可乐。
“.........”
-
前一天晚上吃了太多东西,隔天上午程轻黎确实闹起了肚子,肚子疼了一上午,跑厕所跑了三次。
最后一次从厕所回来,再进教室,室友林艺琳一把托住她的胳膊,小声:“真不用去看看吗?”
另一个室友也从一旁勾头,关切的表情:“你脸都白了。”
开学第一周的马哲课,幸亏几人坐在后排,教室也大,不然这么频繁出入上厕所有点显眼。
程轻黎摇头,按着椅子在林艺琳旁边坐下:“下午就好了。”
她肠胃敏感,昨天晚上那样吃确实会出毛病,但她从小到大肠胃都不好,也习惯了,有时候出去吃顿火锅都要这样搞两天。
这也是蒋司修一直在吃喝方面管她特别严的原因。
她上小学那会儿更严重,请假喊家长,上学上到一半去医院就去过几次。
印象里五年级最严重,有一学期叫家长叫了三次,都是因为肠胃炎。
那时候正好她爸妈在国外,温兰和蒋建河也忙,经常出差,不在淮州,所以那几次过来的都是蒋司修。
他正好在上大一,每次接到老师的电话,就从学校赶过来,带她这个妹妹去医院挂水。
7.16黄粱
也不知道是这段时间睡得不好,还是在实验室帮忙早出晚归太累,这次肠胃不好来势汹汹,原以为下午就能好得差不多,没想到不仅没好,反而发烧了。
刚开学第一周,除了上午的马哲,下午没课,程轻黎中午饭没吃,回公寓睡觉,迷迷糊糊睡到下午四点,再醒口干舌燥,头昏到不对劲。
在床上趟了十分钟,她撑床爬起来,想去外面找找有没有温度计和退烧药。
电视柜下的所有抽屉拉开找了一遍,又去厨房找,老实说有点后悔昨天吃那些东西了,现在难受的还是她自己。
头顶的柜门刚拉开,手还没伸进去扒拉两下,几米外的玄关处传来开门声。
生病让人意识迟钝,也更加脆弱,程轻黎忘了自己还在跟蒋司修赌气,踮着的脚尖放下,下意识转身看过去,因为发烧眼睑下发红,眼神略微茫然,看起来有点可怜巴巴。
蒋司修并不知道她在家,只是单纯的心里“不放心”,借着拿东西回来看看。
没想到人还真在家。
程轻黎身上穿了昨天那条睡裙,外面罩了件薄开衫,大夏天的穿成这样,一看就是哪里不舒服。
蒋司修走过去,拉着她的胳膊拽到自己身前,手背贴上她的额头。
宽大干燥的手掌压在程轻黎的前额,她半垂眼盯着地,忽然有点眼酸,从她跟蒋司修说喜欢他开始,这是最近的第一次,他像以前那样亲近的“触碰”她。
“哥哥......”因为生病嗓音干哑,语气也软趴趴的。
蒋司修拉着她往卧室走:“去把衣服换了,去医院。”
程轻黎没再闹,进到卧室,朝衣柜的方向去,想按蒋司修说的找衣服,但可能是脑子太昏,人也有点想哭,眼睛带着水雾视线模糊,没注意到脚下的小马扎。
被绊了一下,人往前栽,然而还没往前踉跄已经被身后的人捞住。
蒋司修松开捞住她腰的手,绕过她往前,打开衣柜柜门,问她:“穿什么?”
程轻黎揉了揉眼睛,慢吞吞往他身边走,嗓音发虚:“T恤和裤子。”
蒋司修给她找了T恤和宽松的阔腿裤,拿出来扔到床上,同时还从衣钩上帮她拿下来一件外套。
怕医院空调太凉,她输水的话再冻到。
蒋司修拿着那件外套:“衣服换了出来,我在外面等你。”
程轻黎换好衣服再出来,正听到蒋司修在打电话,貌似是自己的学生。
“嗯,我晚上不过去了,你看着让把设备修好,另外一间实验室的也检查一t?下,明天也不一定,明天上午可能也不会去......”
电话挂断,他抬头看到站在卧室门口的程轻黎,穿好衣服背着包,头顶还带了个鸭舌帽。
蒋司修走过去,伸手拎过她肩上的包,盯着她的帽子微微蹙眉:“不热吗,戴什么帽子。”
程轻黎揉揉眼睛,照实回答:“...没洗头。”
“......”蒋司修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
蒋司修的车在学院停着,两人坐电梯下去,出了公寓楼,看到过来送车的陈和。
陈和走过来,钥匙递给蒋司修,看了眼程轻黎:“生病了?”
程轻黎跟在蒋司修后面,病怏怏的点头。
烧得度数不低,她眼睛都红了,哑哑开口解释:“昨天晚上吃太多,还喝了凉饮料,肠胃炎......”
陈和懊悔:“我给买的那个蛋糕?”
程轻黎点头,刚想张嘴再说话,被打开车门走回来的蒋司修往车上带:“还聊?没看到她生病了。”
陈和被怼得莫名一噎,心想自己就是关心一下。
但抓了两把后脑的头发,也觉得程轻黎的状态是看起来不太好,自己不该多话。
撑着窗沿,对里面坐着的姑娘最后道:“好好打针,你好了哥哥再给你买好吃的...”
话没说完,被蒋司修拎开,他听到陈和话里的称呼,莫名心烦。
皱眉冷声:“下次再让我知道你给她瞎买东西,我连你一起打包送到医院。”
“我又没毛病,你送我去医院干什么?”陈和一脸懵。
蒋司修不留情:“给你打骨折。”
到了医院挂号看病,再抽血化验,最后医生开了三天的吊瓶,吃药也行,不过会好得慢。
程轻黎肠胃不好本来就瘦,医生怕她的小身板扛不住,建议至少第一天还是输液。
医院空调冷气确实足,蒋司修的外套没白拿,程轻黎躺在输液椅上,盖着衣服,输液的左手还是因为药液发凉。
针刚扎上,蒋司修还没来得及坐下,抱臂站在程轻黎的左手旁,看吊瓶滴液的速度。
滴液滴得有点快,蒋司修垂眸看了眼程轻黎被扎了针的手,本来想握一下试试温度,但手垂到一半,停住了。
她大了,确实不该像小时候一样对她,男女有别,是该保持点距离。
但犹豫的这一秒,正好被抬头看他的程轻黎捕捉到,两人隔着点距离恍然对视。
各自都心知肚明蒋司修刚刚弯的那下腰是想干什么。
四目相对两秒,程轻黎眼睛忽然唰一下红了,她嗓音哑着:“所以哥哥现在是连碰都不碰我了吗?”
这半个月来数次不被蒋司修理会的委屈终于在这一刻爆发。
对她表达的喜欢不理睬不回应,依旧当她是小孩子。
程轻黎好委屈,她觉得她成年了,有思想,有认知,至少在感情上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蒋司修像一堵墙,无论她说什么,都用她还是小孩儿挡回去。
眼睛红着,泪顺着下巴一滴滴往下掉,哭了有两分钟,蒋司修咽了下嗓子,终于抬手,帮她把泪抹掉。
“哭什么。”他轻声说。
程轻黎难受得要死,她知道无论自己怎么哭闹,都没办法被他当成一个平等的“大人”。
她低头,没被擦尽的泪滴在她的手背。
蒋司修抬手帮她把输液速度调慢,目光落在不远处玩闹的小孩儿身上,忽然道:“我第一次带你来这里输液,你才十岁。”
程轻黎泪还在滴,但比刚刚好一些。
“没比那两个小孩儿大多少,”蒋司修平声,语调不高,阐述着事实,“但我已经上大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