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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她在心里一边暗骂青玹,一边慌不择路逃窜。

    守卫们在身后追她。

    师萝衣不知道自己穿过了多少座宫殿,眼见前面没路,她只能从一棵茂盛的神树爬上去,逃向另一座宫殿。

    这一幕实在荒诞,她小时候都没这样做过。

    身后的守卫追到这里,面色也变了变:“不可!”

    “赶紧下来!不能去另一边。”

    师萝衣有些困惑,他们如此忌惮,另一边有什么?

    另一边,贡盈用玉盘端着一个金色的瓷瓶,那是她爷爷晨间嘱咐她送给神君的。

    魔气入体会疼痛不堪,而瓶子里的东西,能一定程度缓解这样的痛苦。贡盈早早就在这里等着,卞翎玉检查完堕魔池,会从这里路过。

    贡盈已经来了好几日,她住在离卞翎玉神殿最近的地方,但她并非神后的人选,爷爷已经衰弱,她是来接替大祭司之位的。

    她今日没站多久,卞翎玉就从外面回来了。

    卞翎玉穿过殿宇,神域巍峨圣洁,卞翎玉的神珠虽然被魔气笼罩,但最纯净的神力,仍源自于他的身上。

    卞翎玉身着银色战甲,身后跟着后弥,后弥絮絮叨叨,在和他说着什么。

    卞翎玉神色冷淡,时不时应声。

    贡盈迎上去,她双手举起玉盘,恭敬道:“神君大人,这是爷爷让我带给您的羲和霜雾。”

    她臻首,态度恭敬,并无半分逾矩。贡盈比卞翎玉大几百岁,少时就见过卞翎玉,三百年前,卞翎玉从天行涧回来,那时候贡盈不论怎么和殿下说话,他都不应声。他全身的伤,没有麒麟一族的尊贵,也是最狼狈的时候。

    爷爷说,若是神君真的喜欢她,她也不妨做神后,好好陪着神君祛除魔气。但是贡盈在心里摇了摇头,她已经来了几日,神君冷冷淡淡,并没有喜欢她的意思。

    贡盈心里,也更愿意恪尽职守当好大祭司。

    卞翎玉的目光落在玉盘上,他长眸冷凉,颔首道谢。

    后弥顿了顿,也笑道:“贡盈有心了。”

    几人刚说了一句话,另一头传来吵闹声,后弥蹙眉:“有人擅闯神殿。”

    顺着声音,几人都朝那一棵古老的神木看过去。

    那是一棵“梧桐木”,并非凡间的梧桐木,而是“凤凰非梧桐不栖”的梧桐。

    上古时,麒麟与凤凰通婚,麒麟主就为爱妻亲自种下神木。神殿人人都很敬重这古老的神木,说起来,这也算是神域的历史,是卞翎玉祖辈种下的神木。

    后弥一看树干上坐着的少女,脸色变了变:“大胆。”

    卞翎玉抬眸,也一眼看见了她。

    神域并无朝阳,师萝衣坐在树干上,树下一群守卫呵斥她,她垂着眼眸,也有几分生气的模样。她的裙摆被神域的柔和的风吹得飘飞,缠绕着梧桐木,她握着树干,有几片树叶落在她发间。

    似乎意识到神木的重要性,在众人快要气得晕厥的场景中,少女却含着几分报仇的爽快,唇角还浅浅扬了扬。

    卞翎玉盯着她看。

    后弥气得抬手,神力化作绳索,把师萝衣从神木上拽了下来。

    师萝衣也没想到有人会生生把自己拽下来,她惊呼了一声,发现自己根本没法挣脱这股滂沱的神力。

    后弥还要拽,神力却被无声切断了,他惊讶看去,发现他家那个冷冷淡淡的神君,迟疑地蹙了蹙眉,最后还是接住了从梧桐木上落下的师萝衣。

    金红的梧桐木落叶裹了她一身,最后尽数也落到卞翎玉身上。

    师萝衣没想到有人会接住自己,本来不抱期待,可下一刻,在触到地面前,她落入另一个冰冷的、宽阔的怀抱。

    师萝衣惊讶抬眸,看见了卞翎玉的脸。他的模样似乎没有太大变化,但是气质更陌生冷硬一些,卞翎玉也在低眸看她,长眉微微蹙着,似乎不太理解他自己的举动。

    他不仅打断了后弥的术法,还亲自接住了在神殿捣乱的人。

    他们身后,梧桐木落叶被她乱糟糟带落了一地。妄渡海一别,于卞翎玉、于师萝衣,都仿佛已经过了许久。

    她终于再次见到了卞翎玉。

    师萝衣想哭又想笑,她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也会这样思念一个人,思念这个久违的怀抱,她用力抱紧他,几乎撞进他的怀里。

    卞翎玉抿了抿唇,站在原地,动作有些僵硬,但没有松开师萝衣,也没有出声斥责,只是垂眸看她。

    后弥已经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他张了张嘴,怀疑自己在做梦。昔日神君诛杀叛将,哪怕对方表现得再可怜懊悔,也不见神君生出丝毫怜悯之心。

    可这来历不明的少女,被守卫追得狼狈至极,她浑身脏兮兮,卞翎玉却任由她把自己银色战甲也弄脏。

    还是贡盈没忍住,不解地出声:“神这一声,不仅惊醒了后弥,也惊醒了师萝衣。她抬眸,看见了一旁恭谨温婉的贡盈。

    贡盈也穿着神女装,师萝衣自知狼狈,她的衣衫逃跑时被勾破了,也很久没有吃过饭。

    她望着贡盈,近水楼台的青梅?

    心里的惊喜就像被泼了一盆凉水,那股属于少女的委屈,和这几日的冷待被欺负,铺天盖地燃烧。她伸手推了推卞翎玉,触手是冷冰冰的战甲,师萝衣发现没推动。

    卞翎玉感受到她的抗拒,蹙了蹙眉,难得不知为何一个人翻脸能这么快。

    明明前一刻,她看见他,眼眸明亮,像坠入了漫天繁星,还紧紧抱着他,让他心里生出几分陌生的无措。

    可是这一瞬,见他还没松手,她恼怒地拍他肩膀,噼啪噼啪——

    她在无声说:松开我!

    师萝衣的力度并不重,或许是因为不能说话,她只能用这种方式表达生气,卞翎玉沉默了片刻,只能放开这个翻脸的“天降反贼”,让她下去。

    他和贡盈都不知道,这个时候,其余人已经把贡盈当成神后内定的人选了。

    追过来的守卫,不敢踏进宫殿,本以为让师萝衣上到梧桐木,已经很严重,没想到进来就看见师萝衣拍打神君这一幕。

    就算是兮窈,也没在这么多人面前和上任神主动过手。兮窈不敢这么干,其他人也不敢看这种画面。

    众人腿软。

    后弥一张老脸气得发木,你竟敢这么对神君!你怎么敢!

    众人都等着卞翎玉发火,可卞翎玉并没有生气,他看看面前的少女,半晌才低声开口,问她:“禁言咒?我帮你解开?”

    他嗓音低沉,或许是因为拿回了神魂,比以前还要好听。

    师萝衣眨眼看他,绷着的脸,险些没绷住。你这样让人怎么生气啊!

    第76章

    妥协

    师萝衣发现自己点头也不好,不点头也不行。

    她才打了卞翎玉,现在就要凑过去让他给自己解术,不论如何都怪怪的。她一时之间没动。

    不点头,便是一种无声的拒绝。

    卞翎玉看着师萝衣,抿了抿唇。刚准备抬起的手默然放回了袖中。

    后弥气得胡子几乎都要吹起来,瞪着师萝衣。

    三百年了,自后弥将卞翎玉从天行涧接回来,小殿下异常清冷沉默,卞翎玉从不会主动要求什么,更不会主动与人说话。

    这是后弥第一次见他伸手接住一个陌生少女,也是神君第一次主动开口,要为她做些什么。连后弥都看出来了,这是连卞翎玉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青涩示好。

    可是瞧瞧这少女做了什么,她竟然直接给拒、绝、了!

    后弥看着卞翎玉被拒绝后收回的手,沉默的目光。他气得指着师萝衣开口:“这个扰乱神殿秩序者,是哪里来的?”

    神族追过来的守卫连忙回话:“禀后弥大人,她是赤焚一族叛将青玹送过来的那位姑娘。先前一直在偏殿,今日她打破了数个结界,我们一路追她到这里,才惊扰了神君和您。”

    听到“青玹”二字,就算是贡盈,也忍不住看了师萝衣一眼。

    这两年青玹与神殿作对,人人皆知。他所在的赤焚一族曾经叛神,造成六界灾祸,也一直为神域诟病。

    北域与神殿的关系如此水火不容,难免让人怀疑,青玹送师萝衣过来,是否有什么阴谋?

    更何况师萝衣还打碎了这么多神殿的防守结界,要知道,就算是贡盈自己的实力,也难以做到。

    卞翎玉听到眼前的少女是青玹送过来的,蹙了蹙眉。父亲的神珠之力出现在北域,青玹作为最后的叛将,卞翎玉本来下月就会荡平北域。

    师萝衣当即瞪了卞翎玉一眼,她哪怕不能说话,一双明亮的眼睛也很生动——“你要抓我?”

    卞翎玉冷着脸,平白被扣一口锅,他开口:“我没有……”

    解释完,卞翎玉闭上嘴。按理说,师萝衣确实来历不明,别说抓她,就冲着她胆大妄为,破坏神域这么多处结界,也该受到刑罚。

    后弥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青玹本就是一块烫手山芋,先前听说师萝衣在神殿外面没有闹出什么幺蛾子,才想把她赶出去,如今师萝衣显然有异样,已经不是“放”能解决的事。

    后弥躬身朝卞翎玉行礼:“神君,此女恐怕心怀不轨,容臣好好拷问一番。”

    后弥话音刚落,就见卞翎玉回眸看了他一眼。

    卞翎玉才从诛魔池回来,银色战甲还带着一身冷凉:“你要抓她?”

    后弥颔首,心道这不是很明显吗?师萝衣简直全身上下都是问题!不抓才不合理。

    卞翎玉顿了顿:“吾亲自问。”

    “……”就算后弥是个傻子,也看出有问题了,他神情复杂地看卞翎玉一眼,强调道,“神君大人,她是青玹送来的。”

    卞翎玉沉默片刻:“嗯。”

    后弥补充道:“她危险得很,竟然能破除您亲自设下的结界,您……”

    见卞翎玉淡淡看着自己,后弥叹了口气:“您小心些。”

    卞翎玉颔首。

    后弥脸皮抽了抽,接过守卫手中神域捆绑囚犯的锁链,双手捧着递给卞翎玉。

    卞翎玉下意识看了眼师萝衣,果然她又在生气地瞪着他了。

    “我没有。”他低声道。

    没有想用这个捆你。

    卞翎玉不接那条锁链,后弥只好自己收着。

    师萝衣看看后弥,又看看卞翎玉,她没打算让自己吃苦,就算要和自己的道侣闹脾气,算这两年以及选神后的账,也不是这个时候。后弥虽然对卞翎玉敬重有加,可为人刻板伟正,一看就是个厉害角色,若被他抓住当成奸细,她一定讨不着好。

    她脚步一转,跟在了卞翎玉身后。卞翎玉脚步起初有些快,后面神色仍旧清冷,却放慢了脚步。

    师萝衣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两人穿过神殿的长廊,向卞翎玉的寝殿走去。

    贡盈注视着他们走远,弯起唇笑了笑。后弥越看越担心:“阿盈,你笑什么?”

    贡盈说:“大人,是贡盈失礼了。只不过我来神殿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神君大人这般不自在。”

    贡盈眼中,卞翎玉是一弯冷月,万般皆不入他眼。这样的人,情绪最为淡漠。用“不自在”一词形容卞翎玉,显然也很失礼,可是贡盈只能想到这个形容。

    后弥何尝不知道卞翎玉的异样,从卞翎玉看见师萝衣开始,被人家打了,也没见他生气。

    虽然面上看不出什么,还是那副冷淡禁欲的模样。

    后弥如今只能祈祷,神君说审问,当真是拷问,就像他拷问兮窈手下的叛将一般冷硬无情。

    让那个少女明白,他们神域的神主不是她能欺骗肖想的!

    师萝衣发现卞翎玉把自己带到了他的寝殿。

    神君的寝殿外面开了无数稀罕的神花,宫殿内大气简洁,外面是处理事务的书房,隔着水帘屏风,里侧是幽静的内室,一旁还挂着卞翎玉的衣衫。

    卞翎玉本来该换下身上的战甲,可是身后跟了个人,明明很自然的动作,他却无法轻易去完成。

    他抿了抿唇,回眸看了一眼师萝衣。

    她站在殿内,原本在看那个对她来说很是神奇的水帘云雾,觉察到他的目光,又转过头来看他。

    少女长睫下,眼眸黑白分明,她咬着唇,目光一接触到他,就又燃起了火,那股生气让他立刻就能感觉到。

    可她为什么生气?

    下界的记忆被天命牌封印,卞翎玉如今对世间女子所有的认知,停留在从天行涧回来后。

    卞翎玉没有见过这样喜怒无常鲜活的少女,她高兴的时候,望着他的目光,像一池化开的春水,让他僵硬到颇有些不知所措。

    可她生起气来,也带着让人刺痛和无措的力量。

    他被动地承受她的怒火,至今没有想通她怎么突然不仅不要他抱着,连禁言咒都不要他解。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卞翎玉无法当着师萝衣的面换衣衫。话多的师萝衣无法说话,偏偏能说话的卞翎玉又话少。

    卞翎玉沉默良久,问她:“你要坐下吗?”

    师萝衣都快破功了,她从前就知道卞翎玉并不会聊天,往往都是她在说,卞翎玉认真在听,如今又一次见识到,清冷的人话少得几近贫瘠。

    师萝衣逃跑了大半日,确实很累,她甚至有些后悔没让卞翎玉给自己解开禁言,师萝衣怕继续僵局,于是点点头。

    卞翎玉的寝殿平时无人涉足,琐事都在神殿的前厅。卞翎玉带着她进去,才发现能坐的,除了宽敞的地面,只有桌案前的椅子,以及一张阵法笼罩的玉床。

    桌案前,刚好放了大祭司早前呈上来攻打北域的文书,而那张玉床,是他平日休憩的地方。让她坐哪里都不合适。

    卞翎玉:“……”

    师萝衣左右看看,桌案在外间,里面能坐的只有一张玉床。对于卞翎玉来说,她是今日刚从梧桐木上掉下来的小奸细,而对于师萝衣来说,她与卞翎玉的相处,还停留在妄渡海的亲密无间。

    她在那张玉床上坐下,直到看见卞翎玉复杂的眼神,也没发现有哪里不对。

    她困惑地偏了偏头。

    卞翎玉别开眼:“没事。”

    师萝衣:“哼。”这是她目前唯一能发出的声音,和其他人交流不好用,和卞翎玉交流,倒是非常能表达她的情绪。

    她有好多账想和卞翎玉算,比如问他这两年为什么不找她,难道吃下无忧果,就不再喜欢她了吗?可是苍吾仍旧爱着他的主人,也不见有什么副作用。

    又比如选神后是怎么回事,卞翎玉真的想要贡盈做他的神后吗?

    师萝衣知道不是这样的,一个守了她两辈子,到死也未曾改变的人,不可能轻易放弃自己。可是目前的情况,又让她困惑万分。

    卞翎玉穿着战甲,眉眼比以前更加精致冷峻,可是看着师萝衣的目光也变得陌生,就像很多年前,师萝衣在神魔大战中第一次看见那只受伤的小麒麟一样。

    他清冷淡漠,高不可攀。

    卞翎玉去外面拿了一樽清宁香进来,这是平日里他用作驱逐魔气用的,也能安神静心,增长修为。

    至少再坏脾气的人,也不至于讨厌这种香。能平息愤怒的情绪,他做这一切时,师萝衣就坐在他的床上看着他。

    卞翎玉放好香回来,长眸扫过床上那个北域送来的“奸细”。她一双明眸仿佛雨后的晴空,似乎看上去确实没那般生气了。

    他莫名松了口气。

    卞翎玉知道,自己不该把她带到这里来,按照后弥说的,神域大牢才是她的归所。

    但有的东西还是得问,至少作为神君,他不可以让她带着能破坏神殿结界的能力肆意行事。

    他的嗓音低沉清冷,问师萝衣:“你是青玹的人?”

    她若真是,现在就不回来找他了!师萝衣气得想笑,她轻轻哼着,干脆点了点头,还挺想看如果自己真是青玹的人,卞翎玉会如何做。

    她如今也看出来,卞翎玉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确实不记得自己了。月舞说,从他们离开妄渡海后卞翎玉就再也没去找过她,应该是那个时候出了岔子。

    卞翎玉见她点头,倒也没太大的反应,只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你要杀我?”

    师萝衣这回有点迟疑,她摇了摇头。

    “有想要的东西?”

    师萝衣点头,也可以这样说。

    卞翎玉看她一眼:“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师萝衣再一次后悔自己不能说话,因为对他的气恼,还无法请求卞翎玉给自己解开禁言。她肃着小脸,等着他“判决”。

    卞翎玉却没再多问什么,他见她气呼呼的模样,以为她不想看见自己,顿了顿,转身去外面的桌案处,查看北域相关的文书。

    师萝衣等了好一会儿,发现那个清冷淡漠的男子,是真没打算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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