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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师萝衣想在回南越前肃清风气,准备拿这只熊妖开刀。

    她把卞翎玉带到半山腰的山坡上,伸手给他把薄毯掖了掖:“熊妖莽撞,为了避免伤到你,你就在这里等我可好?”

    卞翎玉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他在山坡上也能看见师萝衣。她今日身着缃色的裙子,像不夜山上一抹流动的阳光,少女拎着大刀,进了熊妖的洞府没多久,熊妖就被撵得吱哇乱吼。

    住在周围,化了形的精怪,都跑了过来看热闹。

    师萝衣在不夜山上,和她的父亲一样受爱戴,有些不仅仅是来看熊妖被惩处的,只为了看师萝衣一眼。

    其中有一道目光最为明显,是一个白金色头发的狼妖。他的模样和符邱有几分相似,正是符邱的独子符苍。

    师萝衣把熊妖捆了,让人把熊妖送过思过崖去,关个三十年。

    精怪们想在她面前多多表现,抢着这差事。人群分开,符苍上前,他的眼睛只看着师萝衣,说:“萝衣,我去吧。”

    其他精怪面面相觑,倒也没人敢和他抢。

    再怎么说,他的父亲符邱也是开山长老。大家都叫师萝衣仙子或者小姐,符苍从小就叫师萝衣的名字,任母亲和符邱怎么说都不肯听。

    师萝衣不会在意这点小事,把拴着熊妖的绳子给了符苍。

    卞翎玉在高处,把所有景象尽收眼里。

    他神色淡淡,仿若冷玉雕琢,始终都很平静。

    师萝衣办完了事,朝他走过来,道:“好了,回家吧。”

    两人回去的路上,看见一群已经化形的精怪忙忙碌碌,许多人脸上都漾着欢喜,师萝衣这才想起来。

    半山这边的集市,今晚有人要表演皮影戏。

    不夜山虽然精怪居多,可也有些许凡人在这里世代生存,师桓统治了不夜山一千六百年,人间的众生百态,这里也能窥见不少。

    若是师萝衣自己,是不会喜欢看什么皮影戏的,但她如今是有道侣的人了,道侣的情绪她也要好好照顾着。

    于是她问卞翎玉:“你想去看皮影戏吗?”

    “那是什么?”

    轮到师萝衣吃惊了:“你没看过?”

    卞翎玉才坠入人间十年,有七年都因为师萝衣拿走了神珠在养伤,卞翎玉自然没有看过什么皮影戏。

    师萝衣惊奇道:“你小时候,爹娘没有带你出去看吗?”

    她以为每个凡人都看过皮影戏,至少听说过。据她所知,人间年节的时候,街上就会表演这些,家里凡是有小孩的,爹爹都会把他们抱过去看。

    卞翎玉说:“没有。”

    “那你幼时一般都做什么?”

    卞翎玉看着她清透的双眸,沉默片刻,说:“被囚禁着。”

    她愣了愣:“谁囚禁了你?”

    “我的母亲。”

    提到母亲两个字时,卞翎玉灰墨色的瞳中没有半点温度,像提到陌生人。

    师萝衣也没想到会听见这样的答案,她想起薛安口中他的身世,卞清璇如今又这样待他。卞翎玉说起被囚禁时,眼里没怨恨,干净清明一片,仿佛没有觉得这样是不对的,这对于一个很小的孩子来说多么残忍。卞翎玉说得这样平静,她心里却轻轻一疼。

    师萝衣明白这是卞翎玉不怎么好的过往,就像他口中的“天行涧”,她没有追问他,只笑道:“没关系,今晚我带你去看。”

    卞翎玉注视着她:“好。”

    她黄昏时回去把最后一点事情处理完,言而有信,在天色黑下来后,带卞翎玉去看皮影戏。

    四周黑漆漆的,只有表演皮影戏的那一点地方亮着。

    喜欢这类东西的,大多只是一些刚化形的年轻精怪,大多修士和精怪在漫长的生命里,渐渐失去了对许多东西的喜爱和好奇。

    偏偏又在一直追求长生,甚至想要成神和天地同寿。

    师萝衣作为不夜山的主人,并没有想惊动谁,她只是想带着自己家幼时被残忍对待的道侣过来瞧瞧热闹。

    前面已经被小精怪们坐满。

    师萝衣带着卞翎玉在后排坐下。

    乌压压的暮色下,这些修为不高的精怪聚精会神看着皮影戏台。她和卞翎玉坐在角落,不夜山夜晚吹来凉风,空气中带着杏花的香气,师萝衣看过去,才发现不远处就有一片杏林。

    她重生的时候,尚且还是飘着鹅毛大雪的冬日,而今不知不觉,春日到了。

    上辈子和自己水火不容的人,此刻就顶着一张清冷的俊脸,跟着精怪们看向戏台。

    在幕后表演皮影的是一只象妖和他的凡人夫人,很难想象它那般魁梧的身躯,能把皮影做得如此精致。

    精怪们喜欢的皮影戏,无非也是一些情情爱爱。

    今日这场皮影戏是说,一个男子高中之后,抛弃糟糠之妻,转而娶了一位官家小姐。妻子在故里一无所知,苦心拉扯他们的孩子,照顾重病的公婆,最后得知男子负心,下定决心要与他一刀两断的故事。

    这个皮影戏师萝衣小时候也看过,没想到这么多年还在表演。她记得故事的后半段,男子被官家小姐各种糟践,又因做官不慎被流放,才忆起从前夫人的好。可是已经为时已晚,他的夫人已经另嫁他人,生活得十分美满幸福。

    许多年轻的精怪姑娘,看到一半,就在为故事中可怜的“夫人”抹眼泪。

    师萝衣忍不住去看卞翎玉的反应,少年冷峻的容颜在夜里她也看得清晰,他安静得如一尊玉石,眼底并无什么波澜。

    没有对“夫人”的同情,也没对男子的痛斥。

    他就像一尊神像,冷冷地注视着人间。

    师萝衣忍不住低声问他:“好看吗?”

    卞翎玉听到她的声音,垂眸看她,迟疑了片刻,低声道:“嗯,好看。”

    她笑了:“胡说,你明明没什么表情,哪里像是喜欢了。”

    卞翎玉确实无法理解,也不能感同身受。他对于自身遭受的苦难,都能平静待之,更何况区区一个跌宕的故事。

    神之于苍生,本就悲悯冷淡。他们可以牺牲在六界的安危之前,却不会囿于众生的小小疾苦,只有这样的淡然,六界才能平衡长久地留存。

    卞翎玉一千岁的时候回到神域,从父亲那里得到的传承便是如此。

    神君已经犯过这样的错误,因此他抹去了传承里的神明之爱,临死前告诫卞翎玉应当冷情,可以给未来的神后她想要的,却不要爱上神后,步他的后尘。

    当初神族为卞翎玉选后,卞翎玉觉得选谁都无所谓。清璇跟他下界,他也只把这个妹妹当做另一柄为众生而战的武器。大局当前,没有男女之分,所有神族都要有牺牲的觉悟。

    而今卞翎玉看着眼前的少女,带着花香的空气中,她的披帛与他的衣衫交叠。

    他连神珠都给了她,却也等不来她当自己的神后。

    他只能作为凡人,陪她走这一段短短的路。不甘吗?他自问也有。但若重新让他选择一次,他还是会把神珠给她。

    他想要看师萝衣好好活着,就像此刻,开心地活在不夜山中。

    “你不喜欢看皮影戏,那你喜欢什么,你同我说,我替你寻来。”她长睫一眨一眨,很是认真,仿佛只要道侣开口,她义不容辞。

    卞翎玉没吭声,就只是看着她。

    他们前面就是一对山猫夫妇,春日来了,夜色又黑,皮影咿咿呀呀,盖住了他们唇齿亲近的声音。眼见衣衫摩挲,更加不堪入耳。

    或许其他修为不高的精怪听不见,但是师萝衣和卞翎玉听得清清楚楚。

    师萝衣整个人都僵住,她见卞翎玉用那双灰墨色的眸看着自己,她的表情有些艰难。

    “不、不好吧?”

    昨夜的事还历历在目,她就不该在这时问卞翎玉喜欢什么。

    卞翎玉其实一开始并没有这个意思,山猫夫妇之间的亲近,并不足以撩拨神的欲望。但他没见过这样的师萝衣,少女误解了他想要在这里与她亲近,脸颊泛着红,坐立不安。

    卞翎玉仅存的少年心性,只有在面对她时,才会生长得如燎原之火,于是他平静地告诉她:“他们看不见。”

    少女白日拔刀都没这么紧张:“你……你确定要吗?”

    卞翎玉浅浅弯了弯唇,师萝衣顾着纠结没看见。

    卞翎玉说:“嗯。”

    师萝衣在心里纠结半晌,一个声音告诉她,还在外面呢,周围这么多精怪,她是堂堂不夜山的主人,怎可这般。另一个声音说,你自己说了要做他道侣的,他连皮影戏都没听过,只有这一个要求,山猫都是这样做道侣的,你还没有山猫对自己的道侣好。

    她轻轻吸了口气,下定决心:“要不,我们去林子里?”

    卞翎玉看了眼她泛着红晕的脸,还有湿漉漉的、可怜的眼睛,这会儿不想也想了,于是他说:“嗯。”

    皮影戏还在唱后半段,也是师萝衣幼时最喜欢的半段,她第一次没听完就离席,心不在焉地和卞翎玉去了一旁的林子。

    人间这时候还没到四月,仙山往往更冷些,杏花半开,进入杏花林,才能闻得到些香气。

    林子里有月光,反而比看皮影戏的地方更亮。

    师萝衣一路走进来,心里泛着莫名的羞耻,尽管她努力让自己镇定点,这很正常,昨晚他们都亲了,今天她也能做得很好,很快就过去了。

    为了照顾道侣,她在卞翎玉面前半蹲下,她忍着发红的耳根,抬起眼睛望着他,试图和卞翎玉商量:“今天,你可不可以不那样?”

    怎样?

    他虽然没说话,但是眼睛里透露出了这个意思。

    第43章

    宠妃

    师萝衣也不知道怎么给他形容。

    但她实在有些受不住卞翎玉那样,见卞翎玉挺好说话的,只好努力措辞:“就是,你别把……放我嘴里。别一直含着我……舌尖。”

    后面的话,她越说越小声:“别舔,也别那样……”更多的,她已经难以形容,简直没法理解一个人怎么可以变着法弄出这么多花样。

    少年居高临下看她面红耳赤,越说条件越多,用尽措辞却越来越吞吞吐吐,卞翎玉始终没打断她。

    师萝衣蹲在地上,蹲在他面前,看上去可怜得很,就像他对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然而她口中的十恶不赦,却远远还不及他心里欲念的万分之一。

    “说完了?”

    她想了想,点了点头,又赶紧补充道:“别太久,你能做到吧?”

    “……”他默了默,“我尽量。”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卞翎玉说:“我开始了?”

    师萝衣轻轻“嗯”了一声,心里仍旧紧张得不行,但还算配合地仰起了脸蛋。

    两人出来时,皮影戏已经结束许久了,精怪们走得一个都不剩,连表演皮影戏的象精夫妇都已经离开。

    杏花林被柔和的月光笼罩着,师萝衣的腿有点发软。

    今晚,不似昨夜的冲动和赶鸭子上架,这次她的感觉更清晰,也觉得更绵长。

    她鬓发也乱了,被少年摁着后脑勺,退无可退,步摇还是出来前,卞翎玉重新给她别上的,她根本都没法发现自己的步摇快要掉下来。

    师萝衣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两个人亲之前商量好了,结果又仿佛什么都没商量。

    两人就着月色回到不夜山上,恰好遇见焦急来寻他们的茴香。

    茴香是如今山中唯一知道宗主对师萝衣心存坏心的,见他们平安回来,才松了口气。茴香目光落在卞翎玉身上,有些惊讶:“公子怎么了?”

    师萝衣看过去,才发现卞翎玉的衣襟处皱巴巴的。

    她想起后面半段,她没能站得稳,全靠卞翎玉一只手捞着腰,她很少在有修为的时候,觉得自己如此没力气,四周又没东西给她支撑,只能紧张得捉住他胸前的衣衫。

    但这种事也没法和茴香解释,她含糊了过去,又问茴香:“急着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茴香虽然觉得他们之间有些古怪,但到底没多想,道:“回南越国要带的东西收拾好了,唯一拿不准的是,我听说南越易主,小姐可还是像往年一样,给新君送贽礼?”

    也难怪茴香觉得为难,往年回到南越,师桓还在,为表对南越君主的友好,他们每次去皇宫小住,都会以不夜仙山的名义为皇帝准备贽礼,大多是一些珍贵的延年益寿的丹药,皇帝喜不自胜,待他们父女也十分有礼。

    而今的皇帝变成篡位的赵术,先前师萝衣大婚,他送来一盒南海鲛珠,虽然贵重,可也实在残忍,令人拿不准他的态度。

    新君心意不明,他们此次回去南越皇宫,注定不像往年那般太平。

    师萝衣也不知道此人是敌是友,想了想道:“还是按往年父亲在时的规格准备着吧,随机应变。”

    茴香应下告退。

    师萝衣和卞翎玉回房去休息,好在白日她已经着人把狐狸的屏风和浴桶换掉,如今沐浴不必再那般尴尬。

    卞翎玉先去洗漱,她问要不要帮他去叫丁白,卞翎玉看了她一眼:“不必。”

    师萝衣起先没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直到看见卞翎玉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你能走了?”她很惊讶,明明前几日还伤得那么重,连涵菽都觉得他药石无灵,但他以可怖的速度在恢复。

    他沐浴完,师萝衣却没去,她趁着卞翎玉沐浴的功夫,换好了入睡穿的里衣。

    经过昨晚,她现在不太好意思在有卞翎玉的房间沐浴。她给自己施了两个清洁术,身上干干净净的。

    卞翎玉回来时,她已经在自己的那半边床躺下了。

    这床她没让人换,狐狸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睡上去韧性很好,也很柔软,比以前自己闺房那个床还要舒服。师萝衣躺上去的时候,舒服得几乎想要喟叹一声。

    师萝衣不去沐浴,其实还存了一个心思。

    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和卞翎玉圆房,她不沐浴,他那般喜洁,总不好有兴致吧?倒不是师萝衣反悔或者耍赖,上一次她都不记得感觉了,只记得疼。

    她修行也受过不少伤,但是没有哪一种伤,是那样的感觉。

    她入魔时欺辱了卞翎玉,心里觉得爽,但是痛是实打实的痛,那次后她两日走路都不对劲,后面还悄悄吃了止疼的丹药。

    这种体验谁经历谁知道,比直接来一刀都疼,想想此等撕心裂肺的事还要经历一遍,她就有些畏惧。

    这次没入魔,她只怕会更疼。

    师萝衣对此的记忆已经不甚明晰,她至今都无法理解一件事,他那个……怎么进去的?怎么可能进得去?

    这真是比高阶心法都要难懂的未解之谜。

    师萝衣躺在床上,在心里祈祷卞翎玉也不喜欢这个。毕竟她觉得他当时可能也不怎么愉悦。他若真的想,她大抵做好心理准备后,再来舍命陪君子。

    卞翎玉对她不去沐浴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师萝衣身边凹陷了一块,是卞翎玉躺下了。

    她又觉得床很小了,昨夜说好了做真道侣,她如今只留了一床被子。

    两人在里面谁也没动一下。

    师萝衣亲自感受到了身边少年的体温从冷冰冰变得灼热,他的呼吸又不对劲了。

    这样对卞翎玉来说其实很煎熬,就算在神域,他也是刚刚成年的少年神灵,神族知道他年轻气盛,所以才张罗着替他选后。

    他躺在师萝衣身边,面色平静。但被子下握紧的拳头,青筋都突突跳动。

    半晌,师萝衣小声道:“今日已经亲过了,所以我睡觉了?”

    卞翎玉偏头去看她。

    师萝衣只剩一双水灵灵的眼睛露在外面,她还特地把唇盖住了。

    他想起晚间杏林的失控,低低嗯了一声。师萝衣的心思他多少能猜到几分,他知道上次的事让她畏惧,他已经尽量在小心,可她到底还是觉得怕。

    入魔后肆无忌惮的少女,清醒就懂怯意了。

    卞翎玉知道这样下去除了自己更难受也不是个办法,他起身,把自己这边的被子也让给她,这回他动手把她裹得严严实实。

    他下床去拿出柜子里多的被子,这才道:“睡吧。”

    两人一人一个被窝,师萝衣也松了口气,施法熄了灯。

    她闭上眼,已经两日没休息好,灵力亟需补充,身边的少年一动不动,她很快就睡着了。

    临近四月初,师萝衣怕卞翎玉身体还有问题,又把涵菽请过来了两次。

    涵菽也没见谁能从濒死状态恢复得这么快的,卞翎玉现在甚至能行走自如了,不必再坐轮椅。

    涵菽一早就觉得卞翎玉身份不明,提醒师萝衣道:“我看他不简单,你自己多留一个心眼。”

    师萝衣道:“没关系,人人皆有秘密,我相信他不会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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