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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季夫人,我愿意在这里等姜翎醒过来,大家可以直接问他。”

    温茉轻轻笑了,意有所指道:“好了冉冉,知道你心里不舒服。”

    “但姜小少爷需要休养,几天后再问也不迟。”

    几天后,几天后早就盖棺定论了。

    季夫人摆了摆手,道:“就算你不是故意害人,但这几日你就别出门了,在家好好反省。等姜翎醒了,你去赔罪。”

    只是禁闭,罚的也不重。

    可能在暗示她或者安抚她。

    冉漾身上的衣服还冰凉湿润,她身形狼狈却站的笔直,她重复:“不是我。”

    “你不能关我,我要等姜翎醒过来。”

    “实在不行,就报官吧。”

    要不是她神情实在认真的很,这场上估计得有人笑出来。

    报官?报什么官?

    在座的家里哪个不是官?且不说这只是家事,就问谁敢判这个案子。

    可她偏偏就这么认真的说出来了。

    简直认真到可笑。

    苏泠在此时哭着轻声道:“姐姐,你为什么不放过我们……”

    冉漾没理她。

    她站在金灿灿的日光下,看着四面八方看热闹的目光,莫名想起了拙州。

    那个欲行不轨的官员,被她在塌上打的头破血流,她知道自己做错了,她不应该打人。但是那位官员也做错了,结果到头来所有人都只指责她一个人。

    就像眼下,她甚至没有错处。

    娘亲说,世界是公平的。

    不是的。

    她又说错了。

    僵持时,不远处传来脚步声。

    下人匆匆行礼:“二公子。”

    男人穿过人群,问:“怎么回事。”

    候着的随从低声三言两语把事情说清楚,然后看了眼让场面僵持的冉漾。

    “今流你来的正是时候。”

    季夫人招了招手,脸上带点讥讽地看着冉漾,她道:“这位冉姑娘刚刚说要报官,正好,没有谁比你这个刑部侍郎更合适的了。”

    她声音很低,只有周边几个人能听见,包括冉漾:“错了就错了,诬陷几个孩子算什么事?我看你大哥真是糊涂了,什么人都往家里带。”

    冉漾面上不见什么情绪,在金灿灿的日光下静静的看向季绪。

    她浑身湿透,形容狼狈,只有目光执拗。

    第12章

    清白

    “您要包庇您的表妹吗?”……

    在此之前,季绪几乎从未真正审视过冉漾。

    她在他心里总是一个模糊的印象。

    漂亮,柔弱,说话轻声细气,会看着他脸红,像极了一朵毫无自我的菟丝花。

    除了令季云澹神魂颠倒以外,再无什么特殊之处。但莫名其妙的,今天灼灼日光下她那毫不弯折的脊背,似乎让那从来都模糊的印象,变得清晰了一些。

    季绪从西北回京,做事风范还带着那边的果断与直接。

    他脸上不见什么情绪,目光静静扫过冉漾和那群半大的孩子,然后在众人注视中淡淡道:“不用等姜翎醒过来了。”

    季夫人勾起唇角,毫不意外。

    今日冉漾就算是认也好,不认也好,都影响不了什么,她常年处上位,最是厌恶不受掌控的人。

    “听见了吗——”

    “你们四个如果商量不出到底是谁,就一同随我来刑部衙门。”

    季绪语调随意,甚至未曾多问一句。

    “今流,你在说什么?”季夫人眉心紧拧。

    苏泠也愣住,她忍不住上前一步,目光惊慌地匆匆扫过季夫人,然后才看向季绪。

    季绪常年不在京城,京中年轻一辈的公子小姐对他都不熟悉,他们对他的了解仅仅停留在传闻中,根本不知那张绝艳的脸庞下是怎样的处事风格。

    “哥哥……”苏泠轻声叫他。

    “别乱叫,谁是你哥。”

    其实苏泠方才叫季夫人一声姑姑已算牵强,但苏泠自幼长于京城,对京中各类人情往来熟稔于心,一般情况下,大家都不会在这种事上拂人面子。

    除了季绪。

    苏泠脸色一白,身侧同伴拉了拉她的衣袖,她才强行稳住心神,力求镇定的看着季绪,然后道:

    “季公子,您是要包庇自家表妹吗。”

    季绪轻嗤一声,连搭理都懒得搭理。

    就连季夫人的脸色也变了变,她原还恼火于季绪不听她的话,如今却又开始觉得苏泠说话没轻没重。

    她帮她苏泠是看在长公主的面子上,不帮也完全说得过去,那轮得到她扣这么大一口锅在季家头上。

    苏泠说完也察觉逾矩,她连忙又补救道:“……是我失言了,只是这一次当真跟我们没关系,求您还我们一个清白。”

    “改日我一定同爹爹一起,上门感谢您今日秉公而断!”

    季夫人靠在椅背上,低声提醒道:“季绪,今日是你弟弟生辰宴,别叫这种意外扰了诸位来客的兴致。”

    冉漾知道这是在催促季绪的意思。

    季绪没回头,只是耐心告罄,问那四个人:“商量出来是谁了吗?”

    “你怎么能断定就是我们!”

    “当时加上这位姐姐只有五个人在场,这位公子,您只听信她一人的说辞吗?”

    苏泠身后的男孩见状不对,立即出声质问。

    “我们虽年纪不大,但也不是任人欺负的,今日之事本就与我们无关,凭什么把我们留在这里当犯人般审问。”

    季绪被吵得的头疼。

    说实话,他真的懒得跟这群小孩废话。

    他自己疲于解释,只稍抬了抬手。

    一直跟在他身后的衔青立即会意,站了出来。他面色温润,规规矩矩的朝诸位作了个揖,继而清了清嗓子,缓声道:

    “前几日连绵阴雨,湖塘沟渠都蓄满了水,岸边泥土湿润松软,诸位方才说你们在与姜少爷闲叙,冉姑娘过来带姜少爷去塘边洗脸,让你们走远点,你们依言行之。”

    “但观诸位脚下,所沾淤泥粘腻湿润,颜色发灰,这种泥土附近只有映月塘边有。既然诸位依言走远,为何鞋子上会有这种淤泥呢?”

    “诸位方才为何要撒谎?”

    “既然在闲叙,那两位小公子的衣袖为何湿到肩头?据在下所知,人是冉姑娘救的,姜少爷上岸后是仆从抬走的,两位可从未搭过手。”

    衔青声音不大,但能确保在场每个人都能听见。场面寂静一片,冉漾同众人目光一起,看向了他们几人的鞋子。

    其实很不明显,只有鞋边沾着一点,一般很难留心到,若非塘边的偏灰的湿泥与普通泥土形状实在相去甚远,他们完全可以含糊过去。

    几人脸色渐渐变红,在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个男孩如梦初醒的喊出声。

    “我……我的鞋和袖子是因为……”

    “我想去捞他来着!对我想去捞姜翎!”

    衔青也不否认,温和的注视着苏泠和另一位少女:“那两位姑娘呢?听下人回忆,因受到惊吓,两位姑娘当时离水岸很远。”

    “……”

    苏泠掐紧掌心,众目睽睽下额上泛出了冷汗,她到底年纪轻,此刻慌乱占据心头,以至于没有细思衔青的话。

    她忘记了下人来时他们四个其实是站在一起的,都离池塘很远。真要说起来,那个男孩的话其实也站不住脚。

    衔青目光温和,却始终紧盯她的眼睛。

    紧迫感仿佛渗入肌肤,季绪的声音又恰好在她耳边炸起。

    “苏姑娘,是你推的吧。”

    她浑身一抖。

    “不,不是我。”她立即回答

    她回过头来,盯着方才说话的男孩,声音坚定:“是他。”

    “他总欺负姜翎,这点大家有目共睹,他力气最大,只有他能直接把姜翎推入池塘。”

    “他侮辱姜翎,我制止很多次都无果,池塘里那朵花就是他给姜翎带上的,很多人都看见了。”

    “姐姐应该也看见了,我们跟姜翎发生了争执,然后混乱中,是他把姜翎推入池塘。我刚刚鬼迷心窍,为了保护朋友,才一时心急那样说……”

    “泠泠你胡说——”

    男孩厉声质问她,但苏泠全当听不见。

    她离远了一点,看向其余两人,问:“你们也看见了吧,是他吗?”

    “……”没人吭声。

    片刻后,圆脸女孩率先道:“是他。”

    另一个男孩也跟着点点头,道:“是他。”

    衔青弯起唇角,看向冉漾:“冉姑娘,他们所言是否为实?”

    她没看见具体是谁推的。

    但眼下,已经是对她而言最好的结果了。

    冉漾慢吞吞从那几人身上收回目光,一直绷直的脊背放松了些。

    她垂着眸,低低嗯了一声。

    紧接着,她补充一句:“他们的确发生了争执,不知道是他们其中的谁失了手。”

    苏泠立即道:“那就对了,就是他!”

    到此,这件事情终于有了定论。

    衔青微微颔首,朝后退了一步,低头回到季绪身后。

    季绪目光静静落在那个垂眸不语的少女身上,半晌,他偏头吩咐了句:

    “去拿件衣服过来。”

    衔青望了眼季绪,随即道:“是。”

    季夫人和温茉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但季夫人虽然不满意这个结果,但也没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再斥责什么,只沉着张端方秀美的脸,疲惫道:“行了,诸位都散了吧。”

    温茉则把雀儿带进怀里,对那个被指认的男孩道:“今日之事,会如实告知你父亲。”

    她眼中略带指责,如同一个严肃的长辈:“圣贤书读了这么多年,不是让你犯了错第一时间栽赃嫁祸他人的。”

    少年面红耳赤的站着。

    温茉低下头,对雀儿道:“雀儿看见了,日后不能做这样的人。”

    在离开之前,温茉招来下人,笑着同冉漾开口:“冉姑娘,让你受委屈了。”

    “去带冉姑娘换衣服。”

    冉漾摇了摇头,道:“谢谢您,但不用了。”

    “没什么要紧的,我可以回去再换。”

    温茉对方才种种绝口不提,似乎方才场上那些微妙都与她无关。

    “雀儿快安慰安慰姐姐,叫姐姐别伤心。”

    雀儿老老实实道:“冉冉姐姐,他们是坏人,我以后不跟他们一起玩了。”

    冉漾看雀儿稚嫩的脸庞,心想如果今天季绪没有出现,那雀儿这句话没准也会对苏泠说。只是那时,她才是坏人。

    冉漾嗯了一声,道:“雀儿真乖。”

    她没叫人送,站在原地随便整了整湿答答的衣服,然后独自转了身。

    像来时一样,她脚步很快,闷头向前走,只是她这一身湿衣太明显,实在惹人注目。

    冉漾目不斜视,半点没留意那些目光。

    她按原路返回,急着回去换衣服。

    匆匆走出一段距离,像想起什么似的,她又突兀地停住脚步。

    冉漾嘴唇轻抿,站在原地思考片刻后还是转身返回,她目光扫视一圈,最后锁定一个方向,朝他走了过去。

    季绪回过头时,正巧看见冉漾朝他走来。

    她一直称的上是美人,脸庞白皙,眉眼柔柔,如今一身凌乱,依然是个狼狈的小漂亮。

    她在季绪面前停住脚步。

    季绪上下扫视一眼她,然后悠悠道:“怎么,还不满意?”

    冉漾道:“满意。”

    季绪道:“哦,来谢我的?”

    冉漾点点头,十分郑重的看着他,甚至还特地换了个称呼:“季大人,今日多亏有你。”

    衔青正好拿了衣服从后院走过来,他看了眼自家主子,然后上前将衣服递给冉漾。

    “冉姑娘,你先披着吧。”

    衔青跟季绪是完完全全两种人,他身上有股很温和的气质,见谁都笑得很和善,又总能把事情搭理的井井有条,冉漾对他印象很好。

    冉漾:“不必了。”

    衔青面露为难:“……属下跑了两个院子为您取的。”

    冉漾沉默片刻:“那给我吧。”

    衔青又微笑起来,恭恭敬敬递上去,然后老老实实退回季绪身后。

    “谢谢衔青。”冉漾说

    衔青又看了眼自家主子,应道:“冉姑娘客气。”

    把衣服抱在怀里,冉漾对季绪认真道:“季大人,虽然今天的事情是你该做的,但还是很感谢你。”

    季绪对这种说辞感到十分新奇,他短促的笑了声,问:“什么是我该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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