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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她总是笑,好像这样可以缓解她的情绪,可是每次眼眶都会红:“骗子。”

    她的神情情绪依然镇定,只是摇头:“这不可能,没有人可以用这种方式,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连宗门的人都需要借助宗门大阵才能与我相连,你们借助了什——”

    她猛地怔住,然后摸到了脚边摔下来的暖炉。她摸到了身边的大氅,甚至摸到了之前金门城城主送的那件霓裳。

    她怔怔地低头,好像自己都难以相信。

    可是赶到的天缪和道真已经明白了:那些法器。像祝衍可以用心脉炼化为琴一样,神魂藏在那些法器里,其实不难。

    穆轻衣用来驱赶他们的由头,成为他们将神魂捆绑在她身边的筹码。

    周渡蹲下来,然后沉默片刻,轻声问:“为什么你自己都不愿意相信呢?如果没有我们的神魂融合进你,你塑造我们这些傀儡的残魂,从哪里来。”

    他的语气太淡泊了,太温和了,那样从容,显得面前快要崩溃的穆轻衣像一个疯子,即使是裘刀万起,对周渡无比敬重,依然猛地上前将他扯开。

    “你闭嘴......”裘刀声音发抖:“别说了!师兄,周渡!!”

    周渡只是注视着穆轻衣。

    穆轻衣浑身发抖,她没有抬起头,就有人给她披上大氅,撑起伞,俞袅祝衍他们像一堵厚厚的墙,好似给她挡住了全部的风雪。

    但他们包围中的穆轻衣仍然在发抖。她起初只是在祝衍怀里发抖,然后渐渐地传出哽咽声。

    “我不想要你们的神魂......”

    穆轻衣代入真感情了,她泪流满面,逐渐地变成真哭:“我只是想和你们在一起。”

    “为什么只是这样都不可以?”

    “为什么?为什么!!”

    穆轻衣瞬间爆发:“都给我滚,都给我滚出去!!这是我的宗门,这是我的心血,这是我的亲人!!”

    她本想将化神期修为作为最后筹码推出去,这一刻却突然以此将所有人都弹出去,她的修为还没深厚到可以将所有人赶出万象门,却能将他们震开。

    当他们满脸震惊地看向穆轻衣,发现她身边的俞袅,周渡,祝衍等等,都已经消失了。

    大雪满地,她站在云顶台中央,神色恍惚地看着自己的手,看着地上的剑,好像看到那上面全是血。

    裘刀不敢想穆轻衣有多么崩溃。

    她一直以为自己在尽力减少他们所受伤害,以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可原来,他们早就打算献祭自己的神魂成全她。

    她以为自己疯魔癫狂,想将神魂融合,可原来,她已经是这样一个怪物,杀他们证道,剥他们血肉,还要吞噬他们神魂的怪物。

    她以为自己已经很自私。可是原来疯狂的那天都来得这么晚,早在那么早以前,已经有人想为她付出一切。

    穆轻衣想去捡轻衣剑,可是恍惚间看到一道雷霆降落在她面前,怒吼着好像警告。

    穆轻衣却有点走不出去了。她在其他人咬着牙爬起来的时候,哑声颤抖着问:“既然这么恨我,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

    数月前她就在这云顶台上,手刃被天道下蛊的周渡。现在她一无所有,神魂紊乱,抬头声音嘶哑地问天道:“为什么要对他们下手。”

    穆轻衣走了几步,还是跌在地上。她满身雪泞。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

    “我一个人来这世界上。除了他们我什么都没有了。”

    白妍真的泪流满面,她扑过去将穆轻衣抱住,可是却颤抖地发现师姐身上是那样冷,她整个人都在抖。

    穆轻衣说:“我明明什么都让了。”

    她不修仙。也不和其他人打交道。她就守在自己的洞府里。

    “我明明已经很顺从了。”

    新仇旧恨,过往积怨,全都积压在一起。穆轻衣想起中蛊毒的周渡马甲,想起在秘境里献祭的仙尊祝衍,想起不敢再露面的萧起,想起现在还要隔一段时间重捏的寒烬。

    她抖得越来越厉害,可是白妍去看,却发现她将掌心掐出了血,还在试图捡起那把剑。

    穆轻衣恍惚地看向剑上自己的影子。这一刻她明白了为什么元清马甲没有得到通知佛宗来了。天道从来没想放过她,虽然她一直在筹谋,在考虑,在畏惧天道如此强大。

    但天道一直在无所不用其极。

    她死死地握着剑柄,感觉口腔里都弥漫着血气:“天道。”

    “我和你,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说完这句话她的声音一下子就散了,很快便昏迷。

    第66章

    好

    穆轻衣晕得很及时。

    当然了,不是她想晕的,而是暂时把马甲神魂,即她自己神魂抽离出来,耗费了她的大量心力,所以穆轻衣支撑不住,就倒了。

    睁开眼的时候,她还有点恍惚。

    她就这么把最大的秘密说出来了?把自己和马甲神魂相连的秘密告诉了修仙界其他人?

    可穆轻衣也是第一次写剧本,她不清楚这个临时的情节能给她增加多少可信度,相信她的会有多少人,她唯一能做的只是,尽量去圆满故事的细节。

    房间里没人,她撑着床榻坐起来,才发现这原来是元清马甲在落语峰的房间。

    这个地点让她眼睫一颤,果然门一推开,盛矜就看见元清的师兄元寂双手合十,对自己感受行礼。

    门外传来其他佛修的声音:

    “师兄,师兄!那几位施主醒了!”见了穆轻衣,才慌慌张张双手合十,穆轻衣心里一顿,心想原来也不是所有佛修都那么严肃。

    可惜她的元清马甲在佛宗主动边缘化自己太久,她也很久没去佛宗看过了。

    她走下台阶,看见其他佛修更活泼,居然在围着她的几个马甲转:原来那就是几位施主。他们居然没把他们当成傀儡,而是像对待施主香客似的,耐心劝解着他们。

    穆轻衣来了,他们才神色略带尴尬地直起身。

    元寂:“穆少宗主,还请恕罪,此次来观看宗门大比,我所带出来的都是些新进弟子。他们心性顽劣些。”

    原来如此,穆轻衣理解了,只是轻轻点头,恢复运转的马甲才听到那些佛修絮絮叨叨想说的话:

    “施主,你是人,而非鬼,亦非神,何必如此悲观,不若向前看。”

    “世上从未有着为他人而生存,活着之物,你所想这些不过是他人加予你的枷锁。”

    他们大概是觉得穆轻衣听到这些会生气,所以穆轻衣走近就停住了,万万没想到穆轻衣身上还有禁仙索,锁住了她的法力,她却只是在石桌边坐下。

    旁边就是听劝解听得最多的祝衍。

    穆轻衣:“我刚醒来,所以错过了,敢问各位,今日还有讲经吗?”

    佛修们对视一眼。

    穆轻衣:“也和我讲讲吧。”

    她知道他们想劝马甲离开自己,也劝她不要欺世盗名,冒认神女身份,但穆轻衣觉得她的心,不静。

    她想听一听。

    裘刀他们找来时,看到黄叶白雪之下,穆轻衣坐在石桌前,肩上落了一层薄雪。

    对面的佛修也是,站在没过他们鞋履的雪地之中,转着佛珠轻声念着什么,但元寂始终垂着眸,双手合十,没有加入诵经的行列。

    穆轻衣抬起眸,松了口气,更多的却是坦然。昏迷前她有一几个瞬间差点就失控了。

    难度太大,她差点都怀疑自己这样做的意义了。

    她怀疑自己根本打不过天道,也没有必要对抗天道,所以才来听佛道。

    可她听了很多,也没有听进去几句,反而对自己道的看法太情晰了。

    大概是她把对这个世界天道的厌恶,延伸到了各道身上吧,她甚至觉得她的道才是最准确的。她更喜欢自己的道。

    所以不用怀疑。继续前进吧。

    于是马甲们也睁开了眼。

    祝衍马甲长发坠地,眼睫微垂,琉璃一样的眼珠子照着雪,好像和雪一个颜色。

    周渡的剑放在石桌上,手放在剑上,在认真地听,但是视线,却朝着穆轻衣在的地方。

    寒烬......裘刀向前走了几步,发现他的眉眼冷淡,像是一个还没有活过来的傀儡。

    可穆轻衣没有了灵力波动,他好像也懒得用灵力挡雪了,只是眉眼沾雪,安静地看着她。

    只有俞袅站着,她头顶簌簌黄叶,好似凝固在那一剎那。

    元寂叹气。诵经对这几位完全没有效用。

    裘刀却走近,嘶哑道:“他再也不会死了。”他颤抖地看向穆轻衣:“是吗?”

    穆轻衣只是伸手拂去寒烬肩上的雪,轻声:“他不是人,当然不会死。”

    有一位佛修欲言又止,元寂闭眼默许,他才开口:“这位穆施主。”

    穆轻衣没有回头。

    佛修却鼓起勇气:“虽说你们神魂相连,他们的性命也恢复得蹊跷,但既然有自己的意识,有自己的想法,就不该是为你而活,为谁而活,而是为自己而活。能睁眼,便不存在死了这一说。”

    穆轻衣明白他的意思。若说她假装在修的道是无情道,佛宗便是有情道,佛宗对每一个人都有情,对坏人也会加以宽恕,竭尽全力求渡众生。

    如果她的马甲不是她,应该会很高兴。

    但穆轻衣只是伸出手。

    仙尊马甲很顺从地——甚至就像是那个被她操纵着的傀儡似的,低首垂眸,将侧脸送到她掌心当中,然后握住她的手。

    这是很亲密的动作。

    但是坐着的两个人全程没有任何波澜,穆轻衣是眉眼淡漠,而祝衍,他像是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他对她有情,眷恋她,爱慕她,甚至渴望亲近他。可他只是一个片段,一段妄念,一缕残魂。他无法思考,无法做出更多的动作。

    他是一段记忆。

    一个随时可以被复制出来的傀儡。

    穆轻衣总是知道怎么样才能刀到其他人,轻声:“师尊。”

    祝衍看着她。

    “我不想做这个神女了。”

    穆轻衣的手腕上出现一圈雾气,那些雾气比神魂颜色深,但比邪气颜色淡。

    元寂仔细分辨才蓦然意识到,这是妖族身上的戾气,是它们暴躁杀人的根源。

    他震惊地看向穆轻衣。

    但穆轻衣只是伸着手,戾气像手钏一样温顺无害地绕着她的手腕,缓慢转动着,像一条独属于穆轻衣心中,流淌不息的河。

    这河来自于她,也组成了她。

    她是妖族戾气的容器,戾气对她无害,听她操控,也让她成为名副其实的救世神女。这是祝衍送她的礼物。

    送她的,天大的功德。

    元寂隐隐感觉到师尊元空的判断大略是错了,能操控戾气,穆轻衣就绝不是什么假冒的神女。

    可是穆轻衣只是转动眼珠子,注视着那些戾气慢慢地转动。

    她的手还被祝衍握着,可她在问:“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周渡,俞袅,寒烬也都在。

    可是他们没有一个人回答她。

    穆轻衣坐在这里,好似身边是满堂彩,其实他们都是过眼烟云,穆轻衣反而最清楚。

    她说:“我要和天道势不两立,你们的神魂跟着我。”

    她轻轻地停了一停,似乎想了想:“如果也回不了家了怎么办?”

    白妍流泪。

    她的师姐已经回不了家了,可是还在担心他们没办法回家。

    柳叁远也眼眶猩红地咬牙。

    她还是后悔了。

    她那么孤烈决绝,发誓和天道你死我活,可是清醒过来之后,知道他们原来早已用神魂融合的方式祝福她,想到的竟然不是,她自己。

    她想的是,好可惜。

    想的是怎么办。

    该做的你们都为我做了,牺牲的性命,我也拿不回来了,可我却要去对抗天道,我没法让你们寿终正寝,也没法让你们功德圆满,我成神后,你们做我身边的一枝花,一朵云。

    她已经失去所有可失去的了。可为什么还在犹豫在胆怯呢?

    可能是,这些人这些东西实在是太珍贵了。

    珍贵到即使只是一个代价昂贵的模子,她也不舍得。

    元寂他们只是这顷刻间就被穆轻衣代入到这情境里,深受震撼了,连元寂心底都出现了一丝不忍,但是穆轻衣只是把手收回来,垂眸安静了片刻。

    然后哑声开口:“但我已经,不后悔了。”

    她看着他们的脸,轻声重复:“与天道为敌,我不再后悔了。”

    雪压在干枯的黄叶上,使院落呈现出深秋与隆冬交织的冷凝景色。

    祝衍只是望了外面一会儿,然后看着穆轻衣说:“我们没离开时都你都不曾回心转意,如今已经离开,当然也无法干涉于你。不管你做什么决定。”

    他轻声:“轻衣,我们都陪着你。”

    寒烬:“我想抱抱你。”

    穆轻衣一顿,当她碰到他的肩头时,寒烬问:“这一次我若化骨,穗子留给你可好?”

    他知他只是一具尸骨。伪造的尸骨。没有他的灵魂,却与他有一样的心愿。

    腰间挂着寒烬尸骨穗子的裘刀眼眶刺痛地闭眼。

    之前的物什可能太少了,他想让她再平安顺遂些。寒烬到死,还认为是自己的问题,使她郁郁不开怀。

    他以为,或许他死了就好了。

    穆轻衣恨穆寒烬毁了她的一生,可至少他死后,穆轻衣还有一生。

    可她有吗?

    穆轻衣轻声答:“我不要。”

    “我想把你赶出去。”穆轻衣突然手指收紧,她突然死死抓住寒烬手臂,声音嘶哑:“把你的尸骨扔进万鬼窟里,让恶狗扑食,妖魔来抢,我要把你送回你父亲身边去,让他再把你.....”

    再恶毒的话,穆轻衣不说了。

    因为她意识到他还是没有反应。她把寒烬听过最恶毒,被应荇止骂过最多的话都说了。

    她想激怒他,哪怕和那天一样,在落雪的门扉前,他使劲地抬起头,问她他什么时候能回穆家。

    可是没有穆家了。

    也没有其他人了。

    当年的人,当年换命阵波及的人,都死了,谁能为她证明?

    万起眼眶猩红,猛地架起剑在元寂的脖颈上,他以为他还要质问,可元寂只是合着手掌低头诵经。

    穆轻衣:“我不做神女。也不做少宗主。”

    “我做普天之下一个普通人。和你们永远在一起。生生世世,永生永世,绝不分离。好吗?”

    没人回答她。

    穆轻衣起身,把每个傀儡身上的雪都轻轻拂去,她把每个人的剑都放在他们掌心中握好,然后自己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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