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所以,穆轻衣也才明白,了然,才这样说。天道一切予她的馈赠,都将是日后她将付出的代价。她会救活万万人,也会就这样埋葬自己。
祝衍也眼睫震颤,像是明白过来,伸手就要夺琴!但是竟被灵气挡开!
强风灌向他们周围一群人,吹起祝衍衣袍,和他的长发。
还有穆轻衣的长发。她什么都没做,可是眉间已经红纹乍现。是神器认主的标志。穆轻衣早有预料般垂眸。
祝衍的灵力仍在震荡,想终结契约,声音也在发颤:“我从未......”
从未想以此琴,让你更好地当这神女。
可是穆轻衣已经将琴认下了。
风暴过后,天穹之上巨大的咆哮,好似怒吼,又又好似确认。
在这雷霆千钧之中,穆轻衣只是轻声说:“能与道友同游,我很高兴。”
她说高兴。
但是摒弃心魔,压制心绪后,又有什么时刻能像今日这样纵情欢愉呢?
原来所谓抛下少宗主的担子放肆游玩,只是天道麻痹大意的把戏。所谓心意相通,秉烛夜游,也只是为了让她坚定道心,入无情道。
众人都红了眼眶。
那今夜算什么!
这些退让算什么!
而且为什么连仙尊都会被控制!天道就这样无所不能吗!
但他们此刻都被穆轻衣的灵力,此刻也就代表着天道规则的灵力,束缚着,连施法都做不到,只能咬牙注视着穆轻衣。
万起忽然明白他在冰天雪窟说那些话,裘刀他们为什么会那么生气,那么憎恶。
因为他看到仙尊竟然也如此默认穆轻衣日后会走上神女一途,竟然也觉得窒息和痛苦。
因为师兄寒烬,萧起和仙尊都是想要穆轻衣安好。但没有一个人能救她。
她的痛苦不能伴随着她作为神女的人生消除。而只会慢慢增长。
也许只有陨落才能消解。
也许。
只有让她找到一个痛苦的出口她才能继续当这个天道人间所需要的神女。去当这个,不能做穆轻衣自己的,穆轻衣。
万起哑声喃喃:“不能收。”他忽然挣脱术法,抓住穆轻衣的手,眼眶鲜红:“不能收。”
他被灵力重新束缚,依然大喊:“收了就算不清因果了,收了就算默认你愿意为这个因果,付出任何代价了!穆轻衣,这对你是不公平的!这是不公平的!”
穆轻衣就等他这句话。她看向他。
“师兄和寒烬皆因我而死。”
这句话像是将众人都冻住了。
穆轻衣:“即使我不收,因果也早就算不清了。”
她看向万起,那目光很平静,很淡漠,就像在说他第一次指责她时,她的眼神。
原来她那时的意思就是:
你以为是因为他们都为我而死,我才成为了神女吗?是因为我是神女,所以这些因果才汇聚在我身上。他们才会为我而死。
她不认道。
可有旁人在,她的道就永不灭。
就像今夜明明没有到穆轻衣的生辰,天道仍然借仙尊之手送出这份生辰礼一样。
万事万物发生,均有利于神女为众生献身。她没有选择。从她被选中那一刻就没有了。
第49章
下一个便是仙尊
仙尊的灵力仍似倒灌的长风。
它在一刻不停地涌向穆轻衣,也吹动穆轻衣的长发,衣角,萦绕在她身侧,似乎想将那琴夺回来。
可是穆轻衣只是在他身边驻足,然后,她的手指落在他脸上的面具上。
祝衍面具下的眼睛专注地望向她。
深暗,涌动,不解......
他的情绪在这夜里层层破碎,好似把他变得不像那个仙尊了。双眸里像盛着一捧漆黑的湖。
可是穆轻衣伸手,摘下他脸上的傩戏面具——
那一刻,世俗喧嚣,都在这动作下消失殆尽了。连同他眼里的情绪。
万籁俱寂。
祝衍眼睫猛颤,抬起头来,属于仙尊的面容暴露在面具后。
穆轻衣手里拿着那个傩戏面具。
祝衍曾亲手摘下这个面具,戴在她脸上,希望她能放弃穆轻衣这个身份,做一个无忧无虑的普通人。
他也曾亲手戴上这个面具,掩盖身份,来到凡间希望能陪她过一个少见的生辰。
可是不论戴上和摘下,他们都心知肚明:
他是仙尊。她也不是凡人,而是穆轻衣。他们之间已没有已断绝的宗门间的联系,也不能再做朝夕相处的师徒。
他戴上这面具是为了抛却这一切。心照不宣地和她单纯夜游一回。
但这心照不宣,被毁了。
穆轻衣怎么会不明白,她早已明白。
秉烛夜游后必然是长久的分别,亲近依赖后就是阴阳两隔。纵情放肆之后就是回归现实。
所以她知道。从没有什么万全之法。
什么隐藏身份。什么路逢友人。
天道会信吗?此界会信吗?众生会信吗?
连天道都知道这就是一个掩人耳目的把戏。可是它非要穆轻衣说明白,非要她将这个把戏拆穿。将这一切,都变成乏善可陈的糟烂。
什么过去。神女哪有过去?神女又哪有未来?
穆轻衣垂眸:“你根本就不是途经此地的散修。”穆她轻声:“师尊,你为何要骗我?”
......
裘刀他们追了仙尊而去,白妍独自一人,握着剑跟在穆轻衣身后。
万象门如今停了雪阵,山门之前,月色冰凉如水,铺在石阶上,又被她们二人踩碎。
白妍看着神色平静的师姐,紧了紧手指,还是咬牙:“师姐,你为什么?为什么要在收了琴后还这么做?”
送琴不是仙尊本心所为不是吗?
就算他曾有此念头,还以心弦为师姐压制心魔,可是真正让仙尊送出此琴的,是天道!是她的道!
仙尊已经灵力翻涌,想要将琴夺回了,然而师姐却揭下了仙尊的面具,揭穿了仙尊的伪装。
这样的突然质问,让这一夜的温情,成了一个笑话。
她明白师姐不想再连累仙尊。但不明白师姐为何要用这种方式。
仙尊在莲花台上就已经被迫承认自己与师姐有关心魔,被百般羞辱,如今又被师姐这样当面揭穿,难道,仙尊就不会受伤吗?
可是白妍再看穆轻衣的表情,却是咬唇,心里酸涩,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石阶窄而多,穆轻衣只是看着脚下:“师妹知道宗门的石阶为什么有三千级,却不许弟子御剑飞行,只能步行通过吗?”
白妍一怔,穆轻衣却已经回头。
“是为了告诉诸位弟子长老,道阻且长。师妹,我的道已经无可救药。”
她说道无可救药,却像在说自己无可救药。
白妍猜测过多次,师姐已经存心自毁,可是却是第一次真正听到她这样的话,心里顿时揪紧了。
穆轻衣:“但我还可以让仙尊有机会得道成仙。师妹。别学我。阳奉阴违,逆道而行,没有好下场。”
说罢,她竟然抬手,一道金光打来,竟将白妍弹开百米千米远。
白妍挣扎着爬起来一抬头,长阶上已经没有人了。她爬起来,想要重新进入山门,却猛地被一道更强大的灵气弹开。
白妍愕然抬头,发现宗门大阵已经开了。
师姐将他们所有人拦在宗门外,自己一个人回去了。
刚回到洞府,穆轻衣就把自己扔在床上。
抱着被子滚来滚去,还把周渡马甲和寒烬马甲放出来,抱着挨个蹭了蹭。
静下心来回想今天的经历,才不得不承认,虽然和裘刀他们一起行动很尴尬,但是这样贴贴和演戏也是真刺激。
尤其是摘面具的时候。
她自己都要感觉自己可以做演技帝了。
穆轻衣掩面,忽然又想起自己放回到自己手里的琴。好奇地坐起来,把琴放大放在腿上观摩。
从拿到琴之后她就没有仔细看过了,本来她是打算周渡马甲拿回来后就和他一起看的,谁知道后面发生了那么多变故。
想到这,穆轻衣把马甲叫过来。
之前她还很幼稚地想周渡马甲死了就不是周渡了,现在已经能很理所当然地把新的周渡马甲当成原来的周渡了。
“这琴怎么用?”
“真能压制心魔?”
周渡:“我也没有听说过,但是,我们用它本来也不是真的压制心魔。”
穆轻衣眯起眼睛,狡黠:“我突然又有了一个想法。”
周渡只是默默和本体贴贴。
他虽刚回来,却和没有离开过一样,一切想法行动都是自然而然。
可见本体之前担心确实多余。
“不管有什么想法都可以,反正现在天道拿我们没办法。”
穆轻衣:“也是。”
突然旁边传来“啪”的一声。
穆轻衣转头,发现是寒烬马甲生命值不够,又寄了。可以想见未来这个马甲必然得不停地捏了。
穆轻衣叹了口气,还是把马甲重新捏好,放出来,然后贴贴蹭蹭。寒烬马甲情绪低落,她还安慰了自己好一会儿。
她还得忍受蛊虫啃噬内脏之苦,确实挺的。
但今天好不容易有次机会把裘刀他们都困在外面进不来,她当然是尽情放纵,连寒烬马甲要不断重复捏,她也很耐心。
这时应荇止马甲也从洞府外面进来,一言不发地坐在床边,坐得笔直了。
本体关注到他,他就开始和本体控诉裘刀他们的罪行:
“我中毒了,他们揪着我衣领就把我扔在那,还掐我的手。”
寒烬刚想说话,一张嘴,又死了。
周渡马甲熟练地把寒烬马甲扶回床上。
应荇止:“必须报仇。”
寒烬睁开眼睛,严肃地点头,点完,又死了。周渡马甲继续弯下腰,把他往下滑的身体摆直。
穆轻衣:“......”
穆轻衣自言自语:“我开始懂天道的动机了。”
全是人机,确实是一点人气都没有,要是没有裘刀他们这几个活人调剂,她要怎么才能过得有意思一点?
不过好在穆轻衣关宗门本来也不是为了让裘刀他们永远进不来,所以第二天她就关闭了阵法,在议事堂等着裘刀他们来。
他们去追了,却没追上仙尊马甲,这她是知道的。
她心里也准备了五六套说辞,准备应付他们“为什么关闭宗门”的质问,没想到赶了一夜路的几人却是风尘仆仆,对上她的视线,眼眶发红。
穆轻衣:“?”
“我们本是同路归宗,可为何少宗主却要拦住我们今日才开宗门?难道是自己心绪不宁也不想让我们看到吗?”
“我还以为有金门城一行,师姐就算不信任我们也该将我们当成同门,可是师姐却宁肯自己消化情绪,也不让我们回门。”
裘刀手指发白,哑声:“无情道已经将少宗主同化了,仙尊已再也不会踏入万象门,如此少宗主满意了?”
穆轻衣收敛视线,没有作答。
可是裘刀却咬牙:“自斩杀心魔后,你便有意无意疏远仙尊,此次更是同路而行,最后却恶语相向。”
“可是分明之前从未有过这样!难道是天道将要让谁为你献祭,你都能感觉到征兆!才如此反复吗!”
穆轻衣眼睫猛颤。
裘刀一震,知道自己猜对了!
果然如此!竟是如此!
“所以少宗主才一开始就疏远师兄,并未疏远寒烬,误杀萧起后,才想着远离仙尊,你的道,是一个个让他们身死,才能进入下一境界是不是!”
裘刀声音哽咽:“所以下一个会遭厄运的便是仙尊。”
她就是这样,一个个看着天道示警,一个个看着她如此疏远怠慢,他们却不曾离开,然后又一个个死在她面前的,是吗?
“我一直不明白,寒烬死时,你为什么那么冷淡,明明他此前一直留在你身边,那天却被你扔了剑,让他离开。”
因为她心怀侥幸。她不知道寒烬也会死,直到师兄死后天道示警下一个死的人是寒烬。
所以直到寒烬死去她才明白。
原来这就是不可违抗的道。
原来这就是她的道。
所以,她才几乎生出心魔,也几乎不肯反抗。
他们让她平心静气,她做了;天道让她收下鲛人琴,她收了;回到宗门后她仍然差点走火入魔,她也关闭宗门竭力压制,恢复到现在冷静从容的模样。
可是,仙尊恐怕要为她而死,她又怎能平静呢?
柳叁远颤声:“你是怕仙尊为你而死才把仙尊推开。”
穆轻衣在心里默默念:不,是戏瘾犯了。
但裘刀还是声音颤抖:“你已是金丹,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阻止,难道,就只能此生不再与仙尊相见吗?”
穆轻衣:“......”
我从没这么说过。
但她还是转过身:“鲛人琴是师兄和师尊赠我,有鲛人琴音在,我绝不可能爆发心魔。”
裘刀瞳孔放大,双眼猩红,咬牙,声音却悲切:“所以这才是你收下的真正缘由!你收下鲛人琴就是想用仙尊的性命提醒你自己,束缚你自己让你再也不可能冒出抛弃神女命运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