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裘刀死死咬牙,低头。他怪自己,在那次沧浪剑认出的时候,他就应该想到。穆轻衣怎么可能不想让师兄回来!
她一定试过很多次。她的术法会渐渐熟练。将那些死去的人都勾勒出来。可是。
裘刀喉咙更加酸涩。她知道那不是师兄。
裘刀能确认穆轻衣带回来的不是寒烬,其实也只有一个缘由。
那就是师兄的沧浪剑曾经都认出穆轻衣身上师兄的气息。穆轻衣却没有让师兄回来。
她那时就试过了。
沧浪剑分辨不出的,她能认出来。
她那时就控制不住自己残念,可是只有她知道。那亡魂再逼真,也不是真正的师兄。
他们的师兄不会再回来了。
师兄,他没有葬身艰险万千的大泽之上。带着为她寻的法器葬身海底。而是死在她手中。死在他亲手锻造的轻衣剑下。
她还能再见到他。但他却再也不是他。
这才是神女身上真正背负的诅咒。
这才是穆轻衣痛苦的真正根由。
第46章
我没疯
既然不能惊动贼人,又要壮大万象门,裘刀找到议事堂的长老和穆轻衣,提出要借之前庙会和讲经余韵,召开宗门大比。
“?”
穆轻衣对此没什么兴趣。打来打去都是她马甲,有什么好比的。
但裘刀坚持:“若不能精进弟子武艺,其他长老怎会想到万象门坐阵,其他宗门又怎会认为万象门是一个正道宗门?”
而且裘刀拱手:“我和其余师弟妹都来自剑宗,可为万象门联络剑宗师兄师姐,还有其余宗门好友,为万象门助威。”
“.......”
这倒是个好主意,穆轻衣其实早馋那些大宗的极品道法了,可是大宗往往也意味着管得更严,而且,一下子来这么多人,她怕她的NPC算力不足。
穆轻衣一下子沉默了。
裘刀好似明白元清为什么会找自己来商量了,穆轻衣的确是为万象门殚精竭虑不错,可也正是因为她明白人命的轻重,所以不愿意轻易放开宗门与其他宗的壁垒。
裘刀再次劝说:“如果有道法交融,宗门弟子也可以更好地保护自己......”
就等你这句话了。
可以光明正大偷学别家功夫。
穆轻衣:“那就拜托师兄了。”
裘刀紧了紧手指,最后走的时候还是拱手,不敢看穆轻衣的眼睛哑声道:“最近杂务颇多,我与其他人在讲学峰上设了一个清心阵,以清心安魂。”
裘刀想起他们推开厢房门时穆轻衣那个空洞无物的眼神,想起已死的师兄,寒烬,萧起,心如刀绞,可还是咬牙:
“少宗主如果有空,不如,来坐一坐。”他闭眼。好过心魔丛生。
清心阵?
穆轻衣看向他,然后说:“既然是为料理宗门,的确清心静气为要,请师兄带路吧。”
裘刀没想到穆轻衣这么快便答应,一怔,只能攥紧手指走在前面。
讲学峰上白雪皑皑。
学堂前已扫出一块空地,暴露出来的青黑石板上,已经有人在盘腿打坐,但是抬头看到穆轻衣来,心都全乱了。
他们都本能去看裘刀,不敢问他为什么带穆轻衣来。
可万起他们是因为想到穆轻衣的心魔是什么,而其他NPC纯粹是因为模仿着万起他们的举动。
所以一时间清心阵没了旁人,只有一群人注视着穆轻衣。
穆轻衣平静地走入,可刚触到阵法,衣角便被吹气,然后震荡的灵力吹动她的长发,万起他们都喉咙发紧:她的心,远不如她表面那么平静!
可是没过一会儿,穆轻衣就敛眸,平静了。
万起眼眶发红,死死地咬着牙。直到仙尊到来。
穆轻衣本来是把情绪都分摊给马甲演一下,没想到才打坐一会儿,睁开眼,眼睫就颤动了一下。
本体是双眼受到了强光,而马甲是因为好久没看到打坐的自己。
在祝衍马甲眼中。
讲学峰之上细雪渐融,一袭白衣的神女席地,而周身灵气激荡,发带飘扬,发丝掠过脸颊。清心阵又乱了。
穆轻衣第一次觉得自己确实有天人之相,咳咳。
祝衍垂眸平静地落在讲学峰之上,两人对望一眼,其他人才如梦初醒慌忙行礼:“仙尊。”
祝衍偏头对他们颔首,却止住他们向师长做的作揖礼,然后看向裘刀他们。和穆轻衣。
她在阵中,他在阵外。
五步之隔。
为无情道而生的神女在清心阵中涤荡心绪。心魔已生,为此离宗叛道的仙尊却站在清心阵之外。不知是谁的心更容易受挑拨。
何其讽刺!
但是祝衍只是垂眸。
他来是补上下毒一事的最后一个疏漏:虽然元清劝动裘刀等人没有去佛宗,但是毒怎么着也该留在钟上。
所以元清马甲以梵音深居佛修心中,不可妄动为由,也阻拦了他们要取毒的行动。
而是暗地里让仙尊马甲取了点祝无心铺子里,特殊的毒来。
他挥袖,一株仙草自衣袖而出。
“此物名为九转玲珑草。”
“可制灵药,可研仙丹,但其根部却易蕴养细小翅虫,名为有心虫。”
众人一怔。
穆轻衣刚在典籍上翻到时也是这个反应,所以看到的当下就决定,不管她中的是不是这个毒,下在钟上的毒必须是此毒。
祝衍看着穆轻衣,声音轻缓:
“有心虫可随操控之人心念动作,且可深入人五脏六腑之中,然而寻常之中却难以发现。
对方下毒之时便是借钟声震荡,将这等看不见之虫传播出去,然后使其钻入人五脏六腑之中。再,诱导病症。”
祝衍说完,将九转玲珑草收回,然后视线转向裘刀等人,平缓开口:“此毒我已根除,你们不必再查了。”
裘刀早在元清不让他们去寻那钟时就猜到仙尊定会帮忙,果然......可是看到仙尊明明已经远离俗世,可还是为万象门奔走,还是和众人一起作揖,滋味难言。
“多谢仙尊。”
祝衍颔首,正欲离开。
清心阵的阵法却似乎在一瞬间失效,紊乱的灵力波纹一圈圈震荡出去,好似一个人的灵台正在崩塌!
感觉到动静,裘刀他们都猛然回头,第一反应都是怕穆轻衣走火入魔。
可是白衣女修依然好好地坐在阵心,只是睁开了双眼。
除却发丝飞扬外,平静的眉眼,淡漠的神情,没有一处怪异,和他们认识的穆轻衣一模一样。
心底所想,从不外泄。
但是仙尊本能护法时,白衣女修却伸出手,将那柄他们加了阵法防护的长笛,托在了空中。
众人一怔,穆轻衣却又反手将长笛送至了仙尊面前。万起见状本能要拦,可是看见是长笛又猝然止步。
周遭灵气依然在震荡,颠簸。
清心阵也依然束缚,禁锢着这位神女。就像这皇天后土强加神女的无情,要她冷漠的规训一般,从未离去。
可是阵法之中的神女衣角飘扬,看似无情,可是一举一动,终究无法摆脱凡世的有情。
太上忘情。天道要她忘。
但她偏偏要记得。
穆轻衣开口,面容是模糊的:“这件法器留在我这也无用。请仙尊带走吧。”
柳叁远死死地掐着掌心。他记得那长笛,上面还刻着萧起的生辰。虽然是假的,但终究是真的。
她没有戳穿萧起的来历不明,没有因怀疑将萧起赶走,可还是将那个孤苦无依的半妖身世,当作是真的。
他低头咬牙,可是心绪却久久不能平静,刚刚的清心咒,好像都白念了。
他只想问,如果穆轻衣不能做神女,那这普天之下谁来做,如果穆轻衣不是神女,谁又能成全她这样的看似无情却有情呢?
裘师兄对她命格的料定并没有错。正是因为她背负天命却始终不对人忘情,才有她如今的百般挣扎,万般痛苦。
可也正因为她终未忘情,她才不是高高在上不识人间疾苦的神女,而是被大道青睐的天命之人。
祝衍伸手接了长笛,有话想说,但终究是什么话没说,只是垂眸,便离开了。带走了那柄长笛。
穆轻衣也走出了阵法。
清心阵不再波动,但裘刀他们的心绪全都给毁了。
穆轻衣看向裘刀:“邀请各宗来观之事,便请你们做主,适才我觉修为波动,要闭关一段时间。”
“少宗主!”
穆轻衣只是轻轻颔首,他们只能咬牙。
其实是她忽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但裘刀他们还能说什么?他们什么都不能说。
知道她心境不稳,知道她这样继续下去很危险,他们也只能摆出清心阵,可要他们劝她像仙尊那样斩除自己的心魔,他们做不到。
而且心魔,哪是那么容易斩除的。她越是平静,心魔就越是可能放肆。可是她心中的心魔,也可能正是困扰他们众人的。
他们自己都做不到平心静气,却要求穆轻衣做到,这可能吗?
裘刀只能拱手,注视着穆轻衣离开,良久。
转头之时,正好发现应荇止来了。清心阵仍在波动之中。
应荇止:“我已将下毒之事处理结果报知仙盟,穆道友闭关之事,我也已听说,既然如此,请诸位与我同道,去斩除那红莲众。”
正好由NPC筹备宗门大比,等他们回来召开。到时候又有功德又有信徒,她看天道还敢怎么随随便便害她。
裘刀却握紧刀,本能声音嘶哑地回答:“不可。”
应荇止:“为何?”
裘刀却望着少宗主峰,半晌不说话,目光似乎酝酿着什么风暴,直到白妍提醒他,他像是联想到什么:“少宗主今日有些奇怪。”
他又问,“应道友可听仙尊方才说,有心虫可随操控之人心念操控,深入人五脏六腑?”
应荇止本来还在思考,闻言忽然眼皮一跳。本体忽然也同步顿住。
裘刀却仿佛明白什么,猝然回头,咬牙:“我怀疑少宗主是想借此毒,让死去之人起死回生,追!”
“你说什么!”万起他们立刻跟上。
应荇止也心一紧:这也能被你猜到?
可是,这,我......没办法,他只能跟上。
但穆轻衣一直以为裘刀只是擅长脑补,万万没想到他是真的很擅长将细节串联在一起,然后未卜先知。
路上应荇止好似还没反应过来,表情变换,但是万起白妍等人已经脸色发白,料想到会有的局面了,咬牙加快了御剑。
但穆轻衣发现,最可怕的是,万起他们都毫不犹豫地相信了裘刀的话,而一丝一毫都没有怀疑,自己根本不会这么做。
这下穆轻衣都有点纠结了,到底要不要停手?本来按照她的习惯被发现了她肯定是会停的。
但是这群人都觉得按照她的人设,她肯定会这么干了,那不干是不是ooc了?
关键是她找来这个毒本来就是为了给马甲重活一个借口,结果还没到一半就被人发现,这......
还没等穆轻衣考虑明白,裘刀已经闯入了剑冢:“我们必须阻止少宗主!”
他像是才发现应荇止:“应道友,你......”
应荇止马甲迅速垂下眼睫,手指却已经捏紧。
应荇止既能做出抛家弃妹之事,又能在得知穆轻衣处境之中,责问起元清来,裘刀也不明白他对穆轻衣到底是何情绪,如今只能咬牙:
“应道友如果是代仙盟而来,就请在此地等候。”
应荇止已经打断他,哑声:“带路吧。”
穆轻衣捏马甲的地方不在少宗主峰,在宗门剑冢下的冰天雪窟内。
其上数万把剑插在剑冢之上,而之下几十米便被冰雪冻结,他们跃下悬崖,便发现穆轻衣独自一个人立在冰天雪窟之中。
裘刀他们要硬闯,却被结界拦住。
裘刀只能高喊:“少宗主!”
“穆轻衣!”他咬牙:“你将长笛转交给仙尊时,可曾掠走那些隐翅有心虫?!”
穆轻衣没有回身。
可是白妍哑声:
“师姐,你想将起死回生的傀儡,化作活生生的人,可是再逼真,再随你心意动,他们也只是傀儡。”
他们不会是活着的人了。
裘刀本来是想劝她,可是自己声音也嘶哑了:“我知道你不愿意让他们就此命亡,可是你想想师兄,想想寒烬。”
他喉咙发紧,声音都有些颤:“他们慨然赴死,难道是为了让你承受天谴吗!”
起死复生必然有代价!可这代价却是已经失去很多的穆轻衣承受不起的!
可是穆轻衣依然没有回头。
裘刀只能继续咬牙:“若是只有你的思绪,他们存在又有什么意义?”
“谁说没有?”
穆轻衣本来是在想现在承认还是不承认有利,听到这句,还是骤然回过身来。
她说,怎么会没有意义?
裘刀才僵硬一瞬,竟有些怕看穆轻衣那双眼睛。
但正面对上才发现穆轻衣原来没穿那大氅。
她时时刻刻披着那外套,竟不是怕雪,不是怕冷。而是大氅之下,单薄衣裳中居然有缠绕着的红色丝线,攀着穆轻衣的手腕。
那是她捏马甲的时候念力的具象化。
在裘刀他们看来就是心魔的具象化。
女修依然神情平静,一袭白衣。
可是怨念恨念憎念已经侵入她的五脏六腑,化为此等鲜红的腐物,所以,清心阵才有那么大波动。
白妍感觉双眼发酸:“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