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形势在我。穆轻衣既然明白了仙盟请祝衍当众讲经的用意,自然也要颠倒局势打舆论战了。所以她很快开口,声音传出去:“谁说这就是欲念,就是持心不正?为弟子传授道法,也算私心吗?”
说话的女修神情冷淡,端的是风清气正的正派气度。可她说完之后,高台之上的祝衍却猛地捏紧了手指。
邹其刚要开口,祝衍的出窍期修为猛地扩散出去,震慑了不少人,差点压得邹其喷出一口血来!
其他人大惊。
但也只是一瞬。
人人都知道,万象门的祝衍仙尊虽为仙人,但不欲对众人施压,往日也很少摆出出窍期修为的气场。这一下来得虽快却也转瞬即逝,想来不过是警告。
祝衍望向邹其。
邹其不敢看祝衍,只能喉咙含血,咬牙:“什么道法需要耳鬓厮磨,手指相握传授?!今日这么多百姓,就让他们看一看,难道师生之间如此相处竟是合情合理吗!”
裘刀再也忍不住,站出来拔刀:“为何不合情合理,人有七情,难道断情绝欲才是修道!”
万起:“仙盟如此道貌岸然,前辈又可否站在莲花台之上,坦言适才那番指责是否全出自痛恨,而非嫉恨仙尊如此年轻已经是仙门长老!”
这番话算是直接撕下了邹其的脸皮。
他并非是出自嫉妒才接下这桩差事,可也难保自己出言指责不是怀有什么别的心思,面对他们指责只能退后一步,然后强撑辩解:“即便如此,此等心私,也该让弟子,宗门了解个分明!”
万起猛地一僵,几乎想让穆轻衣别说。
可穆轻衣已经开口:“他的心魔是关于我。”她背后是祝衍,那个间隙中他似乎望了她一眼。
穆轻衣:“谁又说我不知道?”
“.......”柳叁远遍体寒凉,想张嘴,可是没有一个字能发出来。
他又想去看祝衍脸色,可是却发现仙尊神色模糊,站在高台之上,距离穆轻衣已经十分遥远。他们的情谊,已经是褪色的薄纸。
在这众目睽睽的撕扯下,已经不成样子了。
于是他也低下头。可是手指已经将掌心掐出血。
柳叁远怎么也无法想象,如果是他对师姐的心思被师姐知道,又被揭露出来如此羞辱.......会怎么样。
谁又能禁得住被心上之人如此说,如此看待呢?
祝衍已经费尽心思遮掩了自己的心魔。知道萧起到了穆轻衣身边,也不敢有任何举动。
欲念化身的萧起本身,也未和她有任何亲密举动,只是远远跟随着。
这样克制疏远,在这些人心中,竟成为了攻讦他的手段。
而且,他还听穆轻衣亲口承认,这些,穆轻衣早知道。他刻意闭关疏远她知道。他心魔日夜跟随她知道。他怀有龌龊心思,她也知道。
所谓冷待,不过是一场笑话。从始至终,她都冷静地看着他疯狂,荒诞地坠入更恶心龌龊的欲念里。
柳叁远不敢想象。
知道这些的祝衍日后要如何面对穆轻衣。原来他所做的一切,肮脏的,难以克制的,被人斥骂的,她知道恐怕也会厌恶恐惧的,她竟都知道吗?
那他这些年是在藏什么。
又是在自以为是地欺瞒什么呢。
祝衍的眼睫颤了一下,似乎是心境波动了。
亲口揭开,她这样做何其残忍,穆轻衣可能正是晓得,所以才一直没有说。
可是如今却不得不说:“既然有关于我,便该我来问。我厌恶与否疏远与否,也都是我与仙尊之事,轮不到仙盟和其他人来指摘。”
邹其:“你,你们,简直是不知廉耻!”
裘刀眼角发红,向前一步:“如果连这样的心象都道不知廉耻,不知前辈父母,修仙界中如此多得成圆满的道侣,要被说多少声不知廉耻!”
其他人也帮腔:“你们口口声声礼义廉耻,可难道修仙界与人间历来不是如此繁衍,人与人之间历来建立诸多联系吗!凭什么只是倾慕一人要被说做不知廉耻!”
裘刀罕见如此刁钻,邹其也罕见被如此不客气对待,被骂得连连退后,最后畏惧祝衍的出窍期修为,还是走了。
但是仙盟的飞舟要起飞时,出窍期修为再次如山一般压在众人头顶。只是针对的是仙盟众人。
邹其尤其严重,竟然七窍流血。可见出窍期与其他修士的差距的恐怖。
祝衍声音像是自极远处传来,很淡:“若你们再敢来犯,就不是脏腑流血那么简单了。”
“滚。”
百姓和散修也全部畏惧散去,万象门弟子参差不齐地作揖,然后离开。没过多久峰上只留下元清带领的佛修和裘刀穆轻衣他们。
穆轻衣有点想揉眉心,但忍住了,等到祝衍一声不发地离开,她才转身。
裘刀叫住她:“师妹,真的不是我们告发仙盟,我们知道他对你并无邪念,不会这么不分青红皂白。”
穆轻衣转身:“可你们也发觉了他心魔,回宗门前也欲除之而后快。”
万起:“我不会如此践踏一个人心意!他并未做什么,倾慕之心,和师兄又有什么分别,我只是。”
可他,他要说什么呢?在知道一切前,他也确实这样误会过,误会祝衍有别的心思。
可祝衍是万象门唯一的出窍期长老,坐阵宗门数年间也的确为宗门带来了许多好处。
他为宗门如此尽力,只是难以克制心中情意,就要被这般折辱。今日又是穆轻衣为了保住宗门亲口开口。
正如当日祝衍所说:“你们什么都不懂。”他什么都没做,可是还是错了。错得离谱。
此事流传出去,祝衍又会受多少人谴责嗤笑,万象门又会沦为怎样受流言蜚语集中攻击之地呢?他们不知道了。
但起初这也不过是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而已。因为世俗偏见,连穆轻衣与祝衍都不能正常相处!
穆轻衣:“是谁检举我已不在意。”
才怪,穆轻衣嘴上这么说,心里想,她就要查。就要让你们也百口莫辩,谁让你们之前也这样对我。
穆轻衣:“我在意的是,仙盟此次未能彻查宗门,又戳破此事,恐怕所图甚大,之后还会再来。”
万起:“仙盟为何就一定要如此寻根究底!”
但他很快想起他们之前所为,又立刻僵在那,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穆轻衣:“讲经完毕后,我们去落语峰查看。”
仙盟已经来了,不能把佛宗再引来,不然他们宗门就真完了。
裘刀本想再拦穆轻衣,可她真的停下,裘刀又低头,哑声:“此事我会向仙盟问个清楚。”
穆轻衣“嗯”了一声,思考怎么把这件事平了后:“去落语峰之前,我会在议事堂上将玉牌归还。”
裘刀喉咙发紧,瞳孔微缩。
“还玉牌?”
穆轻衣收回视线:“了结师承。也算对此事有个交代。师兄,便请你代为转告仙盟。”
正好让她在仙盟的马甲看看,是仙盟的哪几个人在搞事,支持裘刀万起他们的又是谁。
但她又看到了众人发白的脸色,心想。他们难过什么。
只是断个师承,又没有把一方逐出宗门,这在暗恋败露之后已经算很好结果了。
既然是他们先把此事抖出来的,那就受着吧。其余的她概不负责。
第38章
吾意已决,不必劝我
月上柳梢。
裘刀动作迟缓地回到厢房,一抬头发现所有人都在院落中,看到他回来,都抬起头看过来。
万起甚至快步走了几步到了他面前,才哑声:“师兄。”
他已经很久没这样喊过裘刀,可今日这样就是不仅愿意承认他错了,而且承认,他也不愿意事情演变到最差的后果。
他更承认是他。
是他不该偏听偏信凭空臆想,他不该揣测师兄是被利用而死嫉恨祝衍的心魔。
他不该质疑穆轻衣,不该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她为师兄寒烬难过。
可是。
这一切分明和穆轻衣还有其余人没有分毫关系。他只求一个公平。师兄死后,墟府被毁,还能得一个清净的公平!
裘刀:“仙盟怀疑门内有邪修。”
万起僵在那了,其余人也僵硬一瞬,然后喧哗起来,义愤填膺,很快演变成悲怒:
“凭什么!师兄是为莲花村反修邪功,可也已经自裁了!”
“寒烬和萧起都因此而死,还不够吗?”
“万象门从不参与宗门纷争,邪修又能窝藏在哪里!!”
和穆轻衣猜得差不多。
万起却死死握着拳头,一言不发。
直到其他人都渐渐无力去争辩了,他才抬起头,咬牙:“是我们强求彻查师兄一事,才引起了仙盟的注意。”
他抬起头,目光却满是悲意:“仙盟本就对妖邪一事敏感,有了莲花村,不知多少宗门会被他们怀疑。裘刀!师兄。我们绝不能让此事这样过去。”
裘刀也声音喑哑:“万象门已经是被邪修连累的无辜之人最后的栖身之所,绝不能被彻查。而且,如果仙盟知道穆轻衣的神魂与蚀心蛊有关,那么。”
那么,连穆轻衣都要死。
偷听的穆轻衣心想:好好好,你们终于有敏感度了,知道把这些事情闹大了后果有多么严重了。
但是。
洞府里的本体托着个下巴,你们又想怎么帮我圆过去呢?总不会还让我牺牲马甲来转移吧?
穆轻衣暂时还不想真把马甲都殉了,所以打算听听他们的办法。当然是不会危害到她的前提下。
这时仙盟那边,马甲又发现了有仙盟主事召开了会议,主题便是要不要对祝衍出现心魔一事从长计议。
穆轻衣瞬间打起精神,一看发起人,眼神变了:沈长林?
他就是裘刀万起单线联系的那个主持人?仙盟副盟主?
好家伙,原来裘刀背后能量这么大啊。
裘刀将刀压在石桌上:“为今之计是要先证明心魔已去除干净,而后,为万象门洗清污名。”
穆轻衣还在思考:沈长林,沈长林......靠,她嫉妒了。
为什么她的马甲不能坐到这个位置。
“可是我们要如何为他们为宗门证明?今天仙盟已经当着百姓面如此昭告天下,羞辱仙尊,还不够吗!”
“如果不是为了宗门,一届出窍期长老,何必蒙受如此责难。”
“仙尊已经仁至义尽。如果不做这个万象门长老,以他出窍期修为,反而无拘无束。”
柳叁远哑声:“......现在他们也真要做不成师徒了。”
一群人都想到穆轻衣那个归还玉牌的打算,顿时不是滋味。
他看向裘刀,神色也悲凉:“裘师兄,你曾经说过于修道无缘的人,就是会克亲疏友,一生凉薄,可穆轻衣什么都没有做错,难道师长亲朋,都要因此远去吗?这又是什么道理?”
有人咬牙相劝:“柳师弟,你别这样,轻衣师姐和仙尊断绝师徒关系也是为保护仙尊。”
柳叁远猛地回头:“可是谁又问过仙尊是不是愿意和她关系这样淡薄!”
他转向裘刀:“师兄,我只问你,天煞孤星,是不是即使亲近师长,高朋满座,到头来也会亲缘寥落,孤苦一生?”
裘刀没办法回答。“并没有人知道孤星命格是什么模样,只是有人这样传言。”
柳叁远声音陡然嘶哑:“那为什么,今日莲花台之上,没有一个人为他们说一句话呢?”
“我们愚昧无知,就可以用毫不知情为自己开脱?我们往日留心,难道看不出来她对宗门没有任何残害之心吗!”
“还有万象门其他人,他们不是早知道,不是毫不震惊,也知道祝衍仙尊之心吗!”
可是今日莲花台之上的万象门,竟然是沉寂一片。
他们一言不发,不为祝衍心思龌龊而落井下石,可也没有站出来说一个字。他们维护穆轻衣,可也没有为她站出来反抗师门。
因为仙盟太势大了。
因为他们知道即使保住了穆轻衣,穆轻衣也可能会死。知道即使万象门为穆轻衣说话,其他人也不会为穆轻衣争辩。
偌大修仙界,区区一个万象门太渺小了。
柳叁远去剑宗之前,曾经有人讽刺说万象门应该改名叫轻衣宗,在讲学峰之上,又几十名弟子一齐回过头来,默不作声地注视着他们。
当时柳叁远只觉他们是被洗脑同化了。可是现在想来分明是一种确认。
穆轻衣为万象门生,可是这个宗门却不能有她的名字。
她分明有这世上最适合她的道,可是却不能顺着她的道心,坚定地走下去。
是因为她吗?难道不是因为他们吗?
柳叁远声音暗哑:“或许祝衍当日用灵力损毁师兄赠送穆轻衣之物是因为嫉妒,可如今我更愿意相信,是因为他知前方是什么。”
祝衍是散仙,尚可以克制,暂时不会被波及。可是师兄呢。寒烬呢。这个宗门其他人呢。
他们都只是普通修士。都只能做普通修士能做到的事。
裘刀哑声:“你想说什么。”
柳叁远抬头:“我们不应只着意澄清,而应为穆轻衣找到另一条合适的道。”
“为她聚拢天下之心,让她即使不必走无情杀道,也能堂堂正正立于宗门,仙盟之中。”
裘刀:“这是不可能的。”
柳叁远:“只要仙盟肯放过她,就是有可能的。”
万起忍了又忍,还是揪住他衣领:“那师兄呢!那寒烬呢!柳叁远,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将师兄之死寒烬之死算作穆轻衣的功德,这样就可以让百姓乐意,让仙盟乐意,让她继续做这个少宗主——”
“谁说我要牵连师兄,你忘了红莲众吗!”
柳叁远怒吼:“不将师兄寒烬扯进去,也可以!我们只有这一个机会了!”
穆轻衣张张嘴。
柳叁远盯着裘刀:“师兄,让我去和少宗主说,将解除师徒关系此事压下去,办一个正式的拜师之礼,算是承认我们回去,待回去之后,我们扫清红莲众。“
这样或许可以扭转一些流言。
但是裘刀说:“若是只我们,要解决红莲众必须有穆轻衣,要她填阵!柳叁远,你是要我们也劝她暂时去修无情道吗?”
柳叁远只是看着他,于是裘刀明白了。
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有选择,看似有选择,也只是他们横冲直撞无比鲁莽做出来的。
因为他们的莽撞,师兄身上蒙受多重冤屈,寒烬虽只是将死,可终归会因为药人身份而死。
穆轻衣也是。她原本就决意不问世事也不修无情杀道,只是自己一人清修。
她和所有人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关系。
直到某一天,他们和师兄一道回到山门,目睹师兄被她杀死,而他们冲出来质问。一切就像滚雪球一样,积压至今日。
穆轻衣就没有问过让自己不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的方法吗?可是怎么可能呢?
如果她不想修这道,只要独善其身就好。
只要不管万象门,不关心任何人,仙盟来查和她有什么关系。她只要继续做她的穆轻衣,难道会有人去为难一个筑基。
柳叁远声音嘶哑不成调:“这个金丹是穆轻衣想修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