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这就是宿命吗?这就是,药鼎。她出生前,寒烬已经被喂养成药人活着,他死后,还要可笑地,助她一臂之力。
果然不远处灵气震荡,穆轻衣似乎要突破,但是忍住了。她心里,或许会觉得寒烬的灵力就此消散也好。
可是他怎么会愿意呢?
他怎么会愿意。
他明明是在冥冥中说:“轻衣师妹。”
我会记住你。
假如你的道一定要让你忘记凡尘,忘记你救下的那个穆寒烬,那就让我记住你。
我来到这个世上,穷尽一生不是为了看看穆寒烬这名字,会不会彪炳千古,而只是为了看看,一直拥有我的那个穆轻衣。
她是个怎样好的人。她会怎样活下去。
她会胜过世间一切冰雪。把她该留住的一切,都留住。
第26章
有人在借大道,蓄意为之
那些灵力像是本就属于穆轻衣一样,向她轻柔地汇聚过去,连游子期都感觉得到它们对穆轻衣的那种偏爱。
可是她的修为波动,却没有晋升。
直到裘刀回来,她周身灵力也还是一副那样动荡不安的样子。既没有彻底融入穆轻衣体内,也不愿意离开。
穆轻衣知道,这估计是天道被戏弄发火了。
既不甘心这些原本就属于穆轻衣的灵力,以这么正大光明的方式回到穆轻衣体内,不甘心这么平白无故让她晋阶,也不想错过这个时机。
如果穆轻衣吸收了这些灵力,也代表她成为了寒烬死去的受益者。
其他人一定会有隔阂。
最后天道咬咬牙,没让穆轻衣突破。真让穆轻衣这样轻易地就薅到羊毛,它成什么了?!
但天道还憋着坏,一直没让那些灵力消散,反而期盼地注视着其他修士:
怎么样,亲眼看到这违反常理的这一幕。
看到寒烬死了,这些灵力却被穆轻衣控制着要进入她体内,灵力还尤自抗拒着不想被穆轻衣吸纳,他们一定怒不可遏吧?
还不斥责她为了灵力不择手段,还不声讨她连累寒烬?
可以说天道现在都暂时忘了追究马甲的事了,纯想让穆轻衣众叛亲离。
穆轻衣当然察觉到了,可是她只是略略看了眼掌心,然后沉默,裘刀就死死咬牙,然后立下结界为穆轻衣护法。
天道:???
裘刀竟然以为那是穆轻衣自己不想晋升,因而在和天道对抗,所以哑声说:“即使不进阶,灵力也会溢出,师妹还是好生调理一番吧。”
穆轻衣沉默地看向裘刀,这时面前柳树却接收了另一半灵力,慢慢复苏,成为一片焦黑废墟中唯一一抹新绿。
接着,不知为何,它竟然还慢慢幻化,成为一个青衣少年,手握长笛,面容清冷,似乎双目不能视,手背也有烧伤痕迹。
所有人都是眼睫一颤。
游子期:“柳树居然承感灵力,修出灵智了......”
这根本不合常理,除非寒烬的修为也如此深厚,穆轻衣更有某种特殊道法,可以唤醒世间蕴藏生机。
可是游子期去看穆轻衣时,其他人却在看那个少年。
他一袭青色衣袍,已经沾染上了黑灰,赤脚走出来时,仿佛初生稚童一般,本能伸手去拽最近的穆轻衣。
拽住她衣袖,他依然踉跄了一下。茫然。
裘刀死死咬牙,看着他被穆轻衣扶住,几乎下意识就要上前:
他当然知道不是这个少年的错!
知道寒烬遗骸葬在此处,反而开启它灵智,是它机遇,可是寒烬的遗骸才在这里消失。
可是它是在寒烬死后彻底复苏。它是借了寒烬死去的机缘才得以化形成人!
从此以后,每次见到它,他们都会想起寒烬!
穆轻衣扶住马甲。眉眼低垂。
心里却很满意。
她早就想正大光明地捏一个精怪马甲出来了,只是没有正当途径。
之前拜托裘刀带柳条,也是真想做个藤椅,谁知道寒烬先无了。
既然寒烬无了,她假意问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愣了愣,像还没学会说话。
穆轻衣却停住。她低声:
“既然你在灰烬中重生,又以柳为本体,便唤你柳烬吧。”
他们看得出来,穆轻衣是因为柳树和寒烬之间的缘分,所以想以烬为字。
可是裘刀却猛地抬头,对上穆轻衣的视线,也喉咙滞涩,咬牙一字一顿道:“寒烬幼年就在穆家。你也没有给他取过名字。”
这个名字是他自己取的。他甚至或许还私心里冠过她的姓,她为什么要把这个字放在柳烬身上!明明它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裘刀已经无法要求穆轻衣改变什么,无法,只能转向柳烬。
可是柳烬双目无神,看着也不过是个少年,听到寒烬的名字,他纤长的睫毛垂下来轻轻颤动。
他说:“火。”
裘刀的心脏又开始疼了。
他想说这树叫碧玉,是寒烬为它取的名字。他已经一无所有,至少属于穆寒烬的,只有穆寒烬可拥有。
就像那没有送出去的柳枝一样。
他从来不求他还能留下什么。
可是为什么连他的名字都要夺走。
难道在穆轻衣眼中,他是否是寒烬都没有分别吗?
正在几人僵持时,四下无人的僻静地带却忽然出现了一个修为极深的散修,而且游子期似乎认识他,愣了一愣。
对方也皱眉,随即冷了脸色。
演技帝穆轻衣不太意外:这表情,一眼人机。这是天道的傀儡来了。
果然,对方拿着酒壶,墨发散开,一副逍遥自在的气度,却很不客气:“你们作何闯入我的地盘?”
你的地盘?
穆轻衣心底好笑,心想,这棵安置柳树马甲本体的地方明明是我先找的,果然是人机,也不讲逻辑,上来就扣锅。
等会儿,这是天道的机器,应该叫天机。
因为灵力在穆轻衣体内也躁动起来,裘刀他们已经应激了:“就是你!”
化神修为,当时窃走寒烬遗体的就是他!
散修却拂袖:“胡说八道,我带走此人只是看他可能是假死想救他一命,怎么就放火烧了他?即使你们来势汹汹,也别想血口喷人。”
裘刀眼睛鲜红:“我亲眼看着他气绝,你将他带走不就是为他药人躯体,口说无凭,若不是你,为何会知道他的躯体在这里被焚毁!”
万起已经动手:“不肯承认,便拿命来换!”
剑光扫过去,却被修为深厚的散修一掌弹开。
他冷笑:
“我可以立誓,此地火难绝非我所为,怎么。”他扫了眼穆轻衣:“诸位之中有谁不敢立誓吗?”
如果不敢,便是倒打一耙了。
裘刀悲极怒极,正要立誓,穆轻衣却掐准了对方神思恍惚的一瞬,慢慢道:
“我观道友神思恍惚,好像不是自己想说的话,便脱口而出。”
游子期微顿,捏紧手指看向穆轻衣,他之前也有这种感觉,他还以为是自己道心波动,原来竟然不是吗?
那散修皱眉,好似还真有一丝意识未清明,本能停顿。
穆轻衣却继续说:“恐怕这火也确实不是你所放的。”
“穆师妹!”
洛衡尚未理清脑海中混乱思绪,先看向说话的女修。哪怕她修为低微,体内灵气还在波动,似乎还十分驳杂。
穆轻衣:“是因为有人在借大道,蓄意为之。”
天道:???
你还想把脏水引到我身上来,污蔑我的大道?
天道怒而聚集乌云,可惜穆轻衣并没有伤天害理之时,那些马甲死亡从本质来说只是她自己受了点伤,和流了点血差不多,天道并没有理由干涉。
没办法,天道只能无能狂怒。
穆轻衣却在雷霆阵阵的背景里说:“药人本就不为正道所容,何况寒烬是拔剑自裁。”
她看向这群人,在心里想,都别忘。都给我牢牢记着。
裘刀果然刀都开始颤了,连被洛衡修为压制,单膝跪下的万起,膝盖都在颤抖。其他人各有各的伤心。
显然他们都知道。
天道最厌恶不顺势而为的人。所以穆轻衣修为低微,非要突破,会被蛊这样的邪物克制。
药人靠灵药堆栈出来的修为,也往往有益无害,极为不稳。
现在就连一个注定早死之人求死,都可以解释为,他是不满天道安排给他的命运。
他是不甘被如此操纵,他是不该容于此界的草芥,他是一个早该粉身碎骨的薄命之人。
所以。
幕后之人只要让寒烬沾染什么因果,他的遗体湮灭在天火之下,就几乎是可以注定的了。
他的存在不仅被彻彻底底抹消,而且还被以烈火焚烧这种惨烈的方式,以给世人警告了。
讽刺的是一个修炼千年化人的精怪,都可以在寒烬的灵力下活下来,一个一生为别人的人,居然要去死。
还死得这么不明不白,没有人在意。
洛衡终于摆脱了天道微弱的影响,忽略自己忽然变得无力蛮横的不适:“你的意思是,背后人藏匿得很深,引导天道判定寒烬不敬大道。”
他停住,即使是对逝者有些冒犯,可还是说了:“可他已经死了,对方又要如何做到呢?”
穆轻衣只是说:“当然可以做到。”
她沉默片刻,然后说:“因为他是药人,却堂而皇之地葬在仙灵福地之上。”
洛衡一愣,然后脸色一变,随后对上其他人的视线,沉默良久,才皱眉开口说:
“的确如此,我之所以将居所选在这里,便是因为此地灵气充沛,传说是一高深修士坐化之所。”
这一点很少有人知道,所以,洛衡才如此轻易地相信了穆轻衣的理由。
秘境,福地,这些都是大道偏爱的地方,如她所说,一个满身物秽的药人,怎么配葬在这里,还被一棵千年树灵以灵相护呢?
可是。
裘刀感觉什么涌上他的眼眶,让他第一次如此,前所未有地质疑自己的道,质疑自己所修行的一切。
药人是逆天而行。可难道就因为这里曾有修士坐化,他就不配吗?就是因为这里灵气丰盈,得天垂怜,所以,他连躯体都留不得。
可是,他问不了天道了。他也不能让寒烬回来。他唯一不能放下的是,他为何要窃走寒烬的尸体,还荒谬地说,是以为他假死!
洛衡看了穆轻衣一眼,经她所言点拨,他也回想起自己当日举止怪异,不仅去听讲经,还把一个修士带走了。
但他当时确实是冥冥之中感觉,寒烬当时生脉尚存。除非,他当时也是受大道蒙蔽。
天道见他们这么轻易就信了,都快气疯了,就快违背规则无故降下天罚了。
可是穆轻衣只是站在那。
裘刀已不指望他能还师兄清白还任何一个人清白,可他还是希望能从穆轻衣那里确认。
寒烬没有遭受这样的不平。他不应该落得如此下场。这一切不过是天意弄人,是他命途,被种种因果干预,才不得以变得如此下场。
可是最终,他也不知道想让穆轻衣说什么。
说什么,他也不可能回来。
穆轻衣:“他的长命灯在我这里,我知道他走的时候,就已经死了。但是这灯的确短暂地复明过。”
穆轻衣转向裘刀。“裘师兄。”
裘刀眼睫猛颤,不知道穆轻衣喊自己做什么。
穆轻衣却缓慢张开掌心。
“听闻你母亲给你留下过一件遗物。”
裘刀的身体猛地颤抖起来。
穆轻衣知道,自己猜对了。裘刀如此在意,过了多年也不能忘怀身为药人的母亲之死,一定知道另一件事。
药人死后灵力不会立刻散去。
所以,可以凝实做一物。
裘刀不论是在万象门还是剑宗,都不愿修大多修士主修的剑道,而是以刀为武器。可他分明就适合用剑。
除非这刀,和刀上的穗子对他有特别的含义。
他从未让它离手。
穆轻衣语调轻缓:
“佛修圆寂后,骸骨会化作舍利子,一代代流传下去,我想寒师兄也只是看到了你法器上的穗子,所以想为你留下这件物事。”
洛衡神色震动,她的意思是,寒烬的长命灯复明,是因为,他死后还想竭力将散去的灵力凝成这物事。
又被他带来这福地。
于是引来天罚,于是他的躯体被毁,可却阴差阳错交给了该交的人。
裘刀视线已经完全看不见了。
他不明白。他感觉不到。
他不知道,寒烬会因短短几天相交,想着给他留下这些。可的确,他身为药人,很轻易就能猜出自己的异常,和他母亲是药人这件事。
他也不会不知道,自己几番劝阻,是不想寒烬落得药人惨烈的下场。可他还是去做了,还把嘱托那样交给自己。
他原来不是,在那短短几天里就特别信任了自己。而是早已提前留下,求他保护穆轻衣的报酬。
那是一个药人留下的灵力。
是药人死后选择毁坏自己尸骨,化作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事,保佑一个人无病无灾的法器。
裘刀:“.......”
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没办法,他实在没办法收下。
可是空气中寒烬的灵力已经开始消散了,好像他清浅平淡的目光,也渐渐挪开了一样,所以裘刀最后还是伸手,死死地握住了那个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