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唐园眨了眨眼，双手撑着床板，小心翼翼往后退了退，又抬头看着不远处的钱婶。钱婶一直都看着她，看到她的视线，立即将唐建国挤开：“医生说了，小园不能再受刺激了，你快出去，不要让小园看见你。”
唐园垂了垂眸，又看着不远处的陌生人，她记得昨天这人出现过，应该是厂里的领导。
这会儿厂领导应该是不愿意再闹出意外的。
果然，只是一眼，厂领导就拉住唐建国往外推：“你先在外头等一会儿，有什么事我跟她好好说，要是不想你老娘出事，不想你自己出事，就不准进来。”
病房关了门，钱婶立即拿出饭盒：“他也真是的，一点不关心你，刚醒就跟你说些有的没的，都不管你吃没吃，早上起这么晚，饿坏了吧？”
打开饭盒，里面是还冒着些微热气的瘦肉粥。
这会儿天气热，粥放久了，也还有热气，温度刚刚好。
唐园接过饭盒跟勺子，低着头一口一口吃起来，心里思索着唐建国今天过来的目的。
他今天能来，说明老太太有事。
昨天她亲眼见到公安把老太太带走，要是这会儿已经放了出来，老太太知道打了她也没人管，肯定要闹，她绝不能安然在病房里待着。
现在唐建国出现，老太太没出现，她肯定还在派出所里关着。
那唐建国是为什么来的？
为了让她放过老太太！
唐园又喝了一口粥。
从古至今，法律都有“亲属豁免”，打的是陌生人，要重罚，打的是亲人，那就是家庭纠纷，老太太现在虽然被关在派出所，但她打的是自己的孙女。
如果不是打的太严重，一般派出所并不会管。
这次管了，是因为老太太动手太重，且引起众怒，可她打的还是孙女，只要她这个孙女不追究，老太太就不会有事。
肉粥喝到一半，厂领导搬了把椅子坐下。
“我能跟你聊两句吗？”
唐园抬头，看了对方一眼之后点头，又抬了抬手里的铝饭盒。
“没事，你继续吃，我跟你说事，你听着就行。”厂领导松了口气，只要唐园好沟通，这件事处起来就会容易些。
唐园继续吃着粥，耳边听着厂领导语重心长且循循善诱的话语。
跟她猜的一样，唐建国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请求她的谅解，让她点头同意放老太太出来，只要她同意，派出所那边就不会再关着老太太。
不过在厂领导的特别关注下，唐建国会拿出五百块钱，交到她手里作为补偿，且在老太太被放出来之后，会立即将她送回乡下，以后都不会让她来打扰唐园的生活。
唐建国的工资比唐园要高，每个月三四十，扣掉日常生活开销，至少要两三年才能攒到这笔钱。
在厂领导的话语中，这五百块钱交给唐园，可以给予她足够的保障。
毕竟她以前虽然被打，但现在的她看上去确实没什么事。
唐园喝完最后一口粥，直接舔了舔唇，随后抿唇沉思。
是真的在沉思。
她自己的情况她清楚，别人以为她傻，但她脑子并没问题，这要是她自己的事，五百块钱她就答应下来了。
但被打的是原主，遭罪的也是原主，她拿了钱，替原主同意原谅，这叫什么事？
可老太太不放出来也不行，别看现在舆论都是冲着她，一旦老太太被多关几天，厂里的风声就会改变，毕竟总有些慷他人之慨的傻逼，自以为自己站在道德制高点，喜欢对他人的生活指指点点。
这样一来，她在厂里多少会受到些影响。
这是其一，再就是厂里的态度，眼前这个厂领导看着是站在她这边，实际上是想要说服她收了钱平息这件事。
而据说后妈刘红梅的家里还有些势力，背后很可能会有人推波助澜，她死活不同意，会让厂里的人对她有意见。
她没打算把锅炉房的工作当成长久的事业，但至少在她干活的这几年里，能稳就稳。
“小园，这件事对你有好处，收了钱，你的日子会好过一些，”厂领导低声道，“而且这两年厂里在组织建新房的事，或许可以给你一个名额。”
唐园故意面露茫然。
心里却清楚这厂领导果然是站在唐建国那边的。
厂领导看她的表情，微微皱了皱眉头，觉得她脑子不太灵光这件事也难搞。
唐园拉着钱婶的手。
厂领导看了一眼：“你劝劝她，跟她说清楚事情的轻重缓急，我出去一趟。”
厂领导出了门，钱婶叹了一声：“小园，不然你还是答应了吧，虽然我打从心底希望你别答应，可不答应啥也没有，答应了还能拿五百块钱，不如拿了钱再说，反正领导也承诺了，以后他们不会再来。”
“我不要钱，”唐园说道，看她，“我没事，只是想让我爹去照顾我奶。”
“啊？”
“我奶挺可怜的，一直说见不着我爹，日子太难了，她心里不舒服才会打人，我想要是我爹去照顾她了，她肯定不会再打人，家里还有妹妹，也被打呢，”唐园认真道，“钱婶，可以让我爹去照顾我奶吗？”
钱婶震惊：“你……你是让你爹把你奶接过来住？”
“不能让我爹回去吗？我奶肯定住不惯外头的楼房，”唐园故意问道，“也不用照顾太久，六个月，十六个月都行，我奶不惦记着我爹了，她肯定不会再打人。”
“我想想，等我想想……”
第020章
怒其不争
唐建国已经有十几年没有正儿八经跟老太太相处了，作为一家之主，老太太在家里说一不二，谁也不能忤逆她的想法。
让唐建国回去，这两人必然会有一斗。
给钱只是心疼，让他回去，才能让他“痛彻心扉”，他不是孝顺么，自己亲妈自然是要他自己孝顺才行。
唐园的想法是让唐建国回去十六个月，原主活了十六年，只让他回十六个月还便宜他了。
实在不行六个月也好，她就是想让唐建国回去直面唐老太太，哪怕唐老太太不会打唐建国，但作为在外头当了十几年工人的唐建国而言，回去对他而言绝不是什么好事。
想法是她的，跟厂领导提出来的人是钱婶。
唐园半躺在病床上，听着外头偶尔才会出现的一声吼，开始思考要是厂领导不同意，她下一步要怎么做，只是出点钱有点太便宜唐建国那个不是玩意儿的东西了。
好在她没有等太久，过了一会儿钱婶跟厂领导一起推门进来，两人的面上都带着几分“妥协”的意味。
“所以你是想让你爹亲自去照顾你奶？”
“我奶想他。”唐园说道。
厂领导叹了一声，钱婶低声说话：“我跟您说了，这孩子就是一根筋，还有点缺爱，其实让唐建国回去照顾老太太挺好的，老太太在派出所关了一遭，肯定不舒服，就让当儿子的回去照顾嘛，又不是十年八年，几个月的时间而已。”
“那厂里商量商量，你在这待一会儿。”厂领导说道。
“哎，这没问题，对了，您把唐建国带走呗，免得小园看他，又生了病，”钱婶忙不迭道，神色变幻，“孩子本来就不好，要是再严重了，咱厂里……”
“带走，我这就把人带走。”
厂里的决策下来的没有那么快，唐园在钱婶的安抚下，宽心在医院住了起来，左右她还有另一个身份往外跑，不是真的一直闷着。
外头关于唐家的消息传到了不少人耳中，都知道机械厂有个姓唐的，把孩子扔在家里，害的孩子被打傻了。
这一番传言，让机械厂的名声也降了一些，不少人都在机械厂门口看热闹。
唐老太太还在派出所关着，唐建国上上下下跑动，找了唐园好几回，都被医生护士，或者是留下来照看的钱婶拦了出去。
拦截的由也很充分，怕唐园再受到刺激，病情加重。
不过也是因为这样的闹剧，让厂里加快速度给了方案，给唐建国停薪留职十六个月，让他在这十六个月回乡下照顾老人。
消息是钱婶传递的，派出所的人过来问了她的意见，在她点头之后，回去将老太太放了出来，连带着唐建国一起，都送回了乡下。
一直到唐园出院，都没有再见到唐家人。
等唐园再回到机械厂，听到的关于机械厂的消息都是好的，说机械厂有人情味，愿意保留职位，让人回去照顾亲妈。
这年头职位是很值钱的，厂里愿意保留，已经仁至义尽。
甚至唐建国的名声都比之前好了一些，话里话外都是“不说别的，至少他人是孝顺的”。
当然，唐园的名声更好。
回到厂里的半天，她耳朵里钻进了几十上百个“缺爱”，说她就是从小到大没有得到爱，所以唐建国对她好一点点就让她心软，连钱都不要，就愿意放出唐老太太。
在机械厂刻意推动之下，唐园是放了老太太的人，而让唐建国回去照顾老娘的主意，是机械厂出的。
主要是不好让大家知道唐园的想法，要是让大家知道厂里是因为唐园的意见才让唐建国停薪留职，厂领导还有什么面子？
现在这样是皆大欢喜，唐园愿意原谅老太太得了好名声，厂里让唐建国去照顾家里人，还给他保留是职位，是人情味足，甚至这样的结局，厂里厂外大家都很满意。
暗念“怒其不争”一点没有影响，那些话里话外孝道孝顺施压的，这次也很满意，对唐园和厂里都挑不出丁点毛病。
锅炉房里的大家，几乎都是“怒其不争”。
“小园就是太心善了，依我说就应该拿那五百块，现在倒好，还把人送回去照顾老娘，一点惩罚都没有，气死了。”
“就是，拿五百块多好啊，你那五百块给自己养身体啊。”
“难过，跟自己丢了一笔钱一样难过。”
“小园，你怎么……你是不是傻啊！”
说着话，手指往唐园脑袋上碰了碰。
边上有人制止：“哎哎哎，可不能碰，医生都说了，小园这脑子不要再受刺激了，算了算了，事情都过去了，不要再说了。”
“唉，好了好了我不碰，我就是生气，怎么会……”
“我也生气，但没办法。”
唐园抿了抿唇，她是真觉得让唐建国回去，是对他最大的惩罚，至于钱，只是五百块而已，她自己也能挣。
不过有些话她不好说的太明白，只能任由大家气恼。
就在这时，有人在门口喊她。
唐园抬头，看到站在门外的张秀梅，立即起身走出去，看到对方眼中熟悉的“同情”眼神，已经习以为常。
就当这些同情都是给原主的吧。
“厂里知道你的情况，特地让我过来给你送这些，”张秀梅把一摞钱票放在唐园手里，“眼看着天气要凉了，你手里的票可能不够，这里有布票还有棉花票，还有些钱，你可以拿去换布换棉花，以后在厂里好好过日子，有什么事可以找厂领导，知道了吗？”
唐园想要推回去，被张秀梅按着握住拳头：“收下吧，这是厂里对你的一片心意。”
听到这话，她只能点头，回到屋里，大家都满意地看着她手里的钱票。
“这次算厂里做了点好事，不然我真生气，就这样轻拿轻放了。”
“还不是刘红梅……”
“哦，对，肯定有她在背后出力。”
唐园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有关刘红梅的事。
这次唐老太太过来，刘红梅肯定也参与了，只可惜这是唐家的事，没办法扯上刘红梅，不然她真想让刘红梅跟着一起下乡。
……
“爸！您怎么能这样做呢！建国他已经很多年没种地了，这次回去肯定要遭罪的，您这次也太糊涂了！”
“怎么跟我说话呢？！”刘父将碗摔在桌上。
“爸，”刘红梅坐在他面前，“您就让他回来吧，十六个月呢，这也太久了，他回去这么久，回来您孙子都不认识他了，他是真的知道错了。”
“现在知道错了，早干什么去了？他娶了你就可以不管原先的女儿？不多管就算了，让他女儿在老家被打被骂，被敲破头？你是我女儿，我对你多好，你呢，怎么会这么做事？”
“我不知道啊，我真不知道，”刘红梅连连摇头，“我想着那边都是她家里人，就算对她不算太好，总能养活，谁想到会是这样，早知道会变成这样，当初……当初我可以把她带到身边养着，对，带到身边，爸，您让建国回来，我们一起养那孩子，好不好？”
“晚了！”刘父重重地拍了下桌子，“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我看你是跟那个唐建国学坏了！”
“爸！”刘红梅听着“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几个字，心里刺痛，眼眶瞬间红了，“我在您心里，就是这样的人吗？”
刘父转了转方向，不再看她：“这是厂里的决定，人也已经走了，你别说了。”
“爸……”刘红梅的声音有些哽咽。
“行了，跟我说没用，你回去吧，不过就是十六个月，又不是十六年，让他在乡下锻炼锻炼，对你们没准是好事，”刘父一直没有看她，“不用再跟我说这个，厂里的决定已经下发，我改不了，就算我能改，也不会改。”
“爸，你也太绝情了！”刘红梅气恼着跺了跺脚，起身离开，出门的时候狠狠摔了门。
她离开之后，刘母从厨房里出来，叹气：“真的要这样吗？两口子一分就分十六个月，怎么好？”
“都说了，只是十六个月，又不是十六年，她也应该好好反思反思，”刘父抬手，在眼眶下擦了擦，“自从当年小军出事，我们就只剩下这一个女儿，宠着溺着把她养大，长大了怎么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她自己被娇惯着长大，怎么能这样对待丈夫的女儿？”
“那孩子我见过几回，确实呆呆愣愣的，但人不错，挺讲礼貌，本来想着就算……也可以走动走动，谁想到……”刘母再次叹气，“还好你当初也帮了帮，让她得了份工作，不然让她回去，怕是没好果子吃。”
“不说了，吃饭吧，之后这事我们都不管了。”刘父拿起筷子，用力地吃着东西。
刘母站在厨房门口看了一会儿，又转身进厨房里，拿了一盘菜出来放在桌上。
刘父举起筷子夹菜：“以后她来，不用给她做这些。”
第021章
我们错了
唐建国走了几天，机械厂的动静就平息下来，哪怕刘红梅有个当领导的爹，也影响不了厂里的决定。
而唐园在厂里的关注度也因为她话少，以及时间的流逝一点点下降，很快就又成为锅炉房里的透明人物。
又一天下午，她在上班的时间，悄悄出了神。
“小芳”的身体不需要洗澡，只要在衣帽间待一会儿，身体自然能干净，不过在设定这个身体状态的时候，她的初始状态就是皮肤黝黑，哪怕洗干净了，整体看上去也会呈现偏黑的状态。
这样反而更好一些，毕竟这年头形势摆在这里，真要是细皮嫩肉的，出去转一圈，至少百分之九十的目光会落在她身上。
站在衣帽间的购物区面前，她看了眼仅有的几种布料图样，没有购买新图样，依然选择了基础的深蓝和灰色，又选了十三块一米的棉布，两种各五米。
十米布料，换算成尺就是三十尺，按四毛钱一尺的价格算，就是十二块钱。
布料全放进布袋里，她背着袋子离开游戏空间，转了几个弯之后，往黑市过去。
还没到黑市，她就注意到了周围小心关注的目光，都用打量的目光上下看她，似乎想从她身上看出什么来。
这样的目光之前几次她都没见过。
情况不对。
走到路口，她往黑市的反方向走去。
关注的目光逐渐消失，显然那些人的目的并不是她。
她跟那个卖鸡的人说过今天要去，她是可以不去，但要是那人被抓了，事情怕是不好解决，今天那些人要真是盯着黑市，跟之前几次的情况还不太一样。
之前每次黑市有人来抓，都闹出不小的动静，今天那些人盯成那样，恐怕是有什么业绩要完成。
别的时候就算了，今天她是跟人约好的，这要是出了事，她得一直惦记着。
……
“东子，你确定她会来吗？都这时候了，都没见身影。”
“她说会来，肯定能来，今天不来，明天也能来，虽然咱们缺布料，但她肯定是缺钱的，手里捏着那么多布料不卖出去，她从哪里去换钱？”
“也是，我都已经好久没穿新衣服了，等换了料子，我一定要给自己做一身干干净净的衣服。”
“给你奶也做一身，她日子不多了，临走前让她穿好衣服高兴高兴。”
“应该的，要不是……我爹也不会同意我跟你出来。”
“你还嫌弃我？”
“哪能啊，这不能，我是心甘情愿的，但我爹不……哎呦……谁砸我头？”
“什么？”东子抬头，正好看到关上的窗户，低头看着刚才砸下来的东西，“咦，那是不是裹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