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青妃?”大司命脸色一变,脚步不停地往里走,很快就到了最里面的房间。巨大的房间,空旷而华美。帝君的卧榻也宏大堂皇,用沉香木雕成巨大的床架,如同一个宅院似的,共分三进。大司命几步便走到了最里面,周围的侍从没有跟进来,只剩了他们两人,大司命便不再客气,直叱总管:“你糊涂了?怎么能让青妃独自来见帝总管叹了一口气:“下午青妃娘娘一定要进来,说是耗费万金用瑶草和雪罂子熬了还魂大补汤,不尽快给帝君服下过了药效就浪费了……”
“什么还魂大补汤?”大司命皱眉,“没有我的命令,竟敢擅自让帝君进饮食!你是想被砍头吗?”
大司命知道这个在内宫主事几十年的人向来圆滑,在这当口上自然哪边都不得罪,只能作罢。他掀开帐子只看得一眼,便松了一口气,道:“还好,魂魄还没散。”
听到这句话,总管也是长长舒了一口气。
前一段时间,北冕帝忽然风眩病发,不能视物,不理朝政。到现在已经三个月了,一直不见好转,可把侍从们折腾得够呛。帝君病重期间,内宫由青妃管理,政务则交给了大司命主持。
让一直超然物外、不属于任何一个派系的大司命出面主持朝政,不会破坏朝堂上微妙的平衡,大约是北冕帝的良苦用心。然而,眼看着数月来帝君病势日渐沉重,毫无起色,云荒上下的局面便又渐渐微妙起来。所以连精明圆滑的大内总管都一时间举棋不定,不知道站哪一边,只能两头讨好。
大司命皱了皱眉头,巡视了一眼屋子里,问:“药碗在哪里?”
总管连忙道:“娘娘亲自喂帝君喝了药,便将药碗一起带回去了。”
“倒是精明。”大司命看了看昏迷的帝君,半晌道,“你退下吧,这里由我看着,保你无事。”
“是。”总管如蒙大赦,连忙退出。
很快,外面所有的声音都寂静了下去。大司命卷起纱帐,默默看着陷入昏迷已久的帝君,神色复杂。
躺在锦绣之中的,活脱脱是一具骷髅:脸颊深陷,呼吸微弱,一头乱发如同枯草,嘴唇干裂得像是树皮,完全看不出当初纵马扬鹰、指点江山的少年天子模样。转眼三十年啊……昔年冠玉一样的少年郎,如今已经苍老憔悴如斯。
“阿珺,你怎么就老成这样了呢?”他看着病榻上的帝君,喃喃。
北冕帝气息微弱,似乎随时都要停息。然而,虽然陷入昏迷日久,口不能言,听到这样熟悉的称呼,似乎全身颤了一下。
皇天被激发,呼唤着帝王之血。
在血脉的联结下,大司命操控着皇天,经由神戒向垂危的病人体内注入了力量。北冕帝脸上的灰败渐渐褪去,仿佛生命力被再度凝聚回了躯体里。
可是,不知为何,始终未能睁开眼睛。
半个时辰过后,大司命终于施法完毕,似乎极累,一个踉跄扶住了面前的案几,脸几乎贴近了北冕帝的胸口。
“咦?”那一瞬,大司命似乎是看到了什么,忽然怔了怔。
北冕帝的心口上,居然隐约透出微弱的不洁气息!
然而最他吃惊的是,其中隐约还有一种奇怪的味道。
那不是草药的味道,而是……
大司命沉吟了许久,将手指按在北冕帝的胸口,一连用了几种术法,却丝毫不曾有作用,不由得颓然放下手来,百思不得其解。青妃的药,看上去完全没有任何问题,而帝君服用之后病势并未因此恶化,可是不知为何,始终未能睁开眼睛。按理说,在他用摄魂术将北冕帝的三魂七魄安回了躯壳之后,对方应该即时回复神志,为何会是现在这种情况?
身为云荒术法最强的人,大司命此刻却一筹莫展。
“御医看不出名堂,连我也看不出什么不对劲。青妃那个女人,实在是厉害啊……”大司命苦笑起来,对着昏迷的人低声,“当年她不留痕迹地害死了阿嫣,十几年后,居然又来对付你了?”
病榻上的帝君没能睁开眼睛,却似乎听到了这句话,身子微微一震。
大司命忽然咬牙:“总不能两次都让她得手!”
话音未落,他手腕一转,手里的玉简转瞬化为一把利剑。大司命横剑于腕,“唰”地割裂了血脉,将滴血的手腕转向了北冕帝的胸口。同一瞬间,握剑的手一转,竟然向着病榻上北冕帝的心口刺落!
那一刻,北冕帝全身剧震,却无法躲闪。
那不是血,而是密密麻麻虫子一样的东西!
那些虫子被剑芒所逼,感觉到了危险的逼近,刹那间从帝君心口涌出,疯狂地四散。然而刚离开寄主的躯体,转瞬闻到了半空滴落下来的血的腥味,忽然间重新聚集,如同一股血潮,朝着滴血的手腕扑了过去!
“定!”大司命手腕翻转,手指一动,瞬间释放出一个咒术。一道冰霜从天而降,将那些细小的东西瞬间封冻!
“果然是这种东西!”大司命不可思议地盯着那些小东西,喃喃。
他手腕微微一动,那把利剑转瞬恢复成了玉简,被纳入袖中。老人低下头去,将地上的其中一个虫子挑了起来,细细端详,露出一丝恍然:“厉害,果然是蛊虫……云荒罕见之物。听说青妃的心腹侍女阿措来自中州,颇为能干,不料连这等东西都会?”
“蛊虫是一种有灵性的恶物,若非得知寄主即将被杀,是不会离开身体的。”大司命冷笑了一声,看了一眼帝君,“而我和你身上流着一模一样的血,所以那些蛊虫被逼出后,便会被我的血吸引。”
原来,方才险到极处的那一剑,竟是此意?
北冕帝的肩膀微微发抖,眼睑不停抽动,似乎想极力睁开眼睛来。
“这是降头蛊。”大司命仔细端详了一下那小东西,淡淡道,“看来,她不是想要你的命,只是想要控制你的神志罢了。真是个厉害的女人啊……”
昏迷里的人身体又颤抖了一下,气息转为急促,眼球急速地在眼皮下转动。
“这些蛊虫已经养到那么大了。看来,她至少喂你吃了三次药吧?”大司命看着地上那只头发丝大小的蛊虫,冷冷道,“幸亏我及时识破,不然,阿珺,你真的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北冕帝急促地喘息,脸色惨白,嘴唇不停地颤抖。
“好了,现在没事了,你不用急。”大司命俯下身,用丝绢轻轻擦拭着帝君七窍里沁出的血迹,语气温柔,“放心,我可不愿意你落到那个女人手里……堂堂空桑的皇帝,就是命当该绝,也轮不到被那个女人操控吧?”
北冕帝吐出了毒血,呼吸平顺了许多,然而依旧无法睁开眼睛。
“唉……你知不知道,自从你病重以来,朝廷上下都在钩心斗角?你的妻子,你的儿子,你的心腹大臣,六部的藩王,没有一个不各怀心思,又有哪一个是真心为了你好?”大司命叹了一口气,坐在了胞兄的榻前,“阿珺,空桑在你治下虽然日渐奢靡堕落,但你好歹也不算是个昏君,怎会落到今日这种地步呢?”
北冕帝喉咙中喀喀作响,似乎竭力挣扎着,想要说出什么话来。
“你想说什么?”大司命却是笑了起来,看着垂死的人,“求我救你,还是求我早点杀了你?”
这个仙风道骨的老人,此刻脸上的表情却是奇特的,似是邪恶,又似是怜悯,俯视着被困在病榻上的胞兄,摇头叹息:“抱歉,阿珺。虽然你病入膏肓,我却还要留着你的命有用。”
北冕帝在病榻上急促地呼吸,喉结上下滑动,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对了,差点忘了今天来是有正事要办的。”大司命从怀里拿出了一张纸,却是早已写好的奏章,放到了帝君面前,“来,既然我救了你的命,你先替我签了这个。”
北冕帝睁不开眼睛,只能缓缓地摇着头。
大司命仿佛知道他的心思,冷笑:“怎么,你想知道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呵呵……放心,是个好消息:你的嫡长子想要还俗了,需要请求你的同意。”
半昏迷之中的北冕帝猛然一震,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眼睛竟然微弱地睁开了一线,死死地看着大司命!
“对,我说的是时影。你已经二十几年没见到他了吧?怎么听到他的名字还会有这样大的反应?”大司命拿起朱笔,放到了他枯瘦的手里,催促,“来,签上一个‘准’字。”
北冕帝全身微微发抖,枯瘦的手指长久地停留在纸上,喉咙里有低低急促的呼吸。
大司命冷冷道:“怎么,你不同意吗?”
然而,当大司命觉得非要用术法控制对方才能达到目的时,忽然间,帝君枯瘦的手指屈起,吃力而缓慢地在奏章上移动,竟写下了一个“准”字。
大司命微微一震,有些意外地看着北冕帝。
“原来……”他顿了顿,“你也是希望他回来的?”
北冕帝不答。似乎那个字用尽了垂死之人全部的力气,当手指松开的瞬间,北冕帝颓然往后倒去,整个人都在锦绣之中佝偻起来,剧烈地咳嗽。
“别急着休息,这里还有一份旨意需要你写。”大司命却继续拿出了另一张纸,放到了他的手腕底下,“来。”
然而,这一份旨意的内容令人震惊,上面写着:
他的食指、无名指迅速屈起,那一瞬,仿佛是被引线牵动,北冕帝的手不由自主地跟随着他的动作在奏章上移动,“唰”地写下了一个“准”字!
北冕帝的身体剧烈地发抖,死死盯着自己的兄弟。
“好了。”大司命收起了那张奏章,笑了一下,似是安抚他,“放心,这东西未必会用得上,只是用来吓一吓那个女娃罢了。”
那个女娃?谁?他……到底是想做什么?北冕帝茫然地看着大司命,眼里流露出无限的疑惑和愤怒,枯瘦的身体微微发抖。
他叹了口气,在榻上坐下,看着胞兄,一字一顿地问:“你以为我想窃国?我说我做这些事只是为了空桑,你相信吗?”
北冕帝震了一下,眼神露出了惊讶。
“唉,和你说了你也不懂。”大司命叹了口气,拍了拍帝君瘦骨嶙峋的肩膀,“阿珺,你不过是个世俗里的享乐帝王而已……星尊帝的血流传到你身上时早已经衰微了。如今天地将倾,你是当不起这个重任的,少不得只有我来了。”
说到这里,大司命的脸却骤然阴沉了下来,咬牙切齿:“而且,我也想让你尝尝阿嫣当年吃过的苦头!”
那一瞬,北冕帝身上的颤抖停止了,喉咙里的呼吸也滞住了。
阿嫣!他在说白嫣皇后?
而且,居然是从自己亲弟弟的嘴里听到!
大司命一直在白塔顶上的神庙里侍奉神明,他……为什么要骤然发难,替那个死去的皇后报复自己?
北冕帝死死看着自己的胞弟,手在锦绣之中痉挛地握紧,枯瘦如柴的身子不停地颤抖,充满了怀疑和愤怒。
“我爱阿嫣。”大司命看着胞兄,坦然开口,“你不知道吧?”
北冕帝猛然一震,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忽然坐了起来!
帝君的眼神震惊而凶狠,急促地喘着气,却说不出一句话。然而大司命和垂死的胞兄相对直视,眼神毫无闪避之意,里面同样蕴藏着锋锐的光芒。
“如果不是你,阿嫣也不会死!”大司命的声音冷而低,虽然隔了几十年,依旧有着难以压抑的愤怒和苦痛,“你这个没用的蠢材,活活害死了她!”
北冕帝握紧了拳头,死死看着胞弟,剧烈喘息。
“看看你这震惊的样子……愚蠢。”大司命冷笑起来,“从头到尾,你压根什么都不知道!”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里有再也抑制不住的愤怒:“可是,既然你娶了她当皇后,为何又要冷落她,独宠一个鲛人女奴?!”
北冕帝的嘴唇翕动,却虚弱到说不出一个字。
北冕帝还是虚弱得说不出话,呼吸却转为激烈,嘴角不停抽搐,忽然间,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竟然颤巍巍地抬起手,将手里的朱笔对着胞弟扔了过去!
提及一生里最爱的女人之死,垂死的人依旧无法释怀。
打入冷宫终生不再见,任凭她自生自灭,已经算是他在诸王竭力劝阻下最克制的决定,还要怎样?
“不……不许你……”北冕帝激烈地喘息着,却怎么也说不出连续的话来,“不许你说秋水……”
然而,大司命只是轻轻一侧头,就避过了他扔过来的朱笔。
北冕帝所有仅存的精力随着那一个简单的动作消耗殆尽,全身抽搐着,瘫软在了病榻上,几乎喘不上气来,痛苦得变了脸色。
“很难受,是吧?”大司命看着愤怒挣扎的帝君,眼里露出了一种报复似的快意,“一个人到了阳寿该尽的时候,却被硬生生吊着命,三魂紊乱,七魄溃散,那种痛苦是无法形容的……呵,真是报应。”
北冕帝双手颤抖,喉咙里“喀喀”有声,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堂堂一个皇后,在冷宫里拖了那么久才死去,你会不知道?还是你根本不想理会她的死活?!”大司命忽然失去了控制,一把将毫无反抗之力的帝君抓了起来,厉声道,“就连她死了,你还要羞辱她,不让她以皇后的身份入葬帝王谷!你这个浑蛋!”
垂死的空桑皇帝看着他,眼里却毫无悔恨之意,嘴唇微弱地翕动了一下,含糊地吐出两个字。
“你觉得她活该?”大司命看着胞兄,忽然眼神变得灼热愤怒,狠狠一个耳光抽在了帝君的脸上!
虚弱的北冕帝被打得直飞出去,落回了病榻上,急促地喘息着,许久不动。垂死的人抬头仰望着寝宫上方华丽无比的装饰,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角忽地沁出了一滴泪,缓缓顺着瘦削的脸庞滑落。
大司命的声音轻了下去,喃喃:“命运就是这样残忍啊……我一生之中可望而不可即的珍宝,在你眼里,居然轻如尘埃。”
垂死的皇帝如同一段朽木,无声地在锦绣堆里发着抖,气息微弱。然而他的眼神深处,始终埋藏着不服输、不忏悔的愤怒和憎恨。
“我真的是非常恨你啊……哥哥。”大司命看着自己的兄长,声音里也带着深刻的愤怒和憎恨,“我一早就该杀了你给阿嫣陪葬的。”
北冕帝转过头看着弟弟,眼神里似乎带着询问。
北冕帝在病榻上急促地喘息,看着自己的胞弟,眼神复杂无比。
然而,里面并无一丝一毫的恐惧或者哀求。
“至少,在影没有活过来之前,你,绝对不能死!”
同一个夜晚。远远地看到了大司命走下白塔,走向紫宸殿,偷窥的司天监急急忙忙地开了水镜,呼唤云荒大地另一边的主人。
然而,水镜那一头,青王的影子姗姗来迟。
王者的面容很疲惫,有些不悦:“怎么了,三更半夜的还要找我?莫非你找到时雨那个臭小子的下落了?”
司天监本来是想邀功,但还没开口就被这么劈头盖脸地一顿骂,顿时结结巴巴起来:“还……还没有。”
“没用的家伙!”青王忍不住怒叱,“时雨那个不成器的家伙,早不跑出去晚不跑出去,偏偏这时候出去!最近叶城动荡不安,到处都是复国军乱党,万一出什么事可怎么办?”
“青妃娘娘也急得冒火,早就派了缇骑四处去找了。”司天监连忙低声禀告,“目前雪莺郡主已经被找回来了,可是……皇太子至今尚未找到。”
青王皱眉:“为什么雪莺郡主回来了,时雨却不见了?他们两个人不是应该在一起的吗?”
司天监小心翼翼地回禀:“根据郡主说,皇太子想看看没破身、带着鱼尾的鲛人是啥样,非要赶往屠龙村猎奇。途中……途中遇到了复国军叛乱,慌乱中两个人就走散了。”
“猎奇!这倒是像那个小崽子干得出来的。”青王听得心里烦乱,“此事死无对证,那个白王家的丫头这么说,青妃也就信了吗?”
“唉……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青王还是烦躁不安,“那个臭小子,就是不让人省心!偏偏青罡又在叶城之战里受了伤,帮不上忙,看来我得从属地亲自去一趟了。万一那小崽子出了什么差池……”
司天监连忙宽慰:“青王放心,皇太子一定吉人天相。”
“也是。”青王自言自语,“我已经请族里的神官看过星象了,时雨的命星还好端端地在原处呢。”
司天监连声道:“星在人在,可见皇太子还好好的呢。”
迟疑了一下,司天监又道:“不过,帝君的病却越来越重,最近几天已经断断续续地陷入昏迷。属下觉得……王爷应该警惕。”
青王蹙眉:“警惕什么?”
“警惕大司命。”司天监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道,“那么多年,大司命虽然看起来超然物外,可是其实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难道那老家伙真的和时影勾搭成一伙了?”青王沉默地听着禀告,眼神飞快地变幻,“今晚重明神鸟往哪个方向去了?”
司天监想了一想,道:“九嶷方向。”
九嶷方向?时影见完了大司命,难道是连夜飞回了九嶷神庙?难道他也知道了帝君病情危急,急不可待地准备举行仪式,脱下神袍重返帝都?
“我知道了。我会处理这件事。”心念电转,青王霍然长身而起,吩咐,“给我赶紧找到皇太子!把帝都和叶城翻过来也要给我找回来!”
司天监连忙领命:“是!”
和司天监谈话完毕,水镜闭合。
青王叹了口气,站起身,换上了一袭布衣,拍了一下暗藏的机关。那一瞬,桌子无声无息地移开,书房里竟然出现了一道密道!
青王独自从密道里离开,甚至连最心腹的侍从都没有带。
穿过了长长的密道,不知道走了多久,青王出现在了行宫外的一个荒凉野外。空荡荡的荒野,野草埋没的小径旁边,只有一座歪歪扭扭快要坍塌的草棚,里面有欲灭不灭的灯火。
这个位于云梦泽的野渡渡口,因为平时罕有船只往来,已经荒废了有些年头,不知道被哪个流浪汉据为己有,当作落脚点。
青王独自走过去,敲响了草棚的门。
“谁?”门内的灯火骤然熄灭,有人低声问,带着杀气。
“是我。”青王拿出了怀里的东西,双头金翅鸟的徽章在冷月下熠熠生辉。
“怎么,居然是青王大人亲自驾临?”门应声打开了,门背后的人咳嗽了几声,“真是稀客。”
青王也不啰唆,开门见山:“我需要你们沧流帝国的帮助。”
“智者大人料得果然没错。”草庐里的人穿着黑袍,却有着冰蓝色的眼眸和暗金色的头发,正是冰族十巫里的巫礼。
“智者?从未听过沧流帝国有这么一号人物。”青王愕然,忍不住又有些狐疑起来,“你们帝国里主事的,不一直是几位长老吗?”
巫礼摇了摇头:“从六年前开始,听政的已经是智者大人了。”
“什么?难道沧流帝国也发生政变了?”青王怔了一怔,忍不住讽刺道,“你也算是族里的长老之一,怎么就甘心奉别人为王?”
“真的?”青王忍不住笑了笑,“几年不见,冰族居然出了这等人才?”
青王手心握紧了那面令符,直截了当地提出了要求:“替我除掉时影。”
“可以。”巫礼似乎早有心理准备,立刻颔首,“智者大人说了,只要青王答应合作,必然帮您夺得这个天下!”
青王点了点头:“告诉智者大人,我愿意合作。”
“如此就好。”巫礼肃然,“恭喜王爷,做了最正确的决定。”
青王双眉紧蹙,语气有些不安:“事情紧急,我希望你们能动作快一点。重明神鸟已经离开了帝都,我估计时影很快就要回到九嶷山来了。”
巫礼想了一想,低声道:“时影要走过万劫地狱、接受天雷炼体,才能脱下神袍,是不是?”
“是。”青王颔首,“无论如何,绝对不能让他顺利地脱下白袍,重返朝堂之上!”
“那倒是一个下手的最佳时机。”巫礼微笑起来,“放心,此刻我们的人已经在途中了。”
“什么?”青王震了一下,“已经在途中?”
“十巫?”青王倒吸了一口冷气,“整个元老院?”
“是的,整个元老院都为王爷而来。”巫礼微笑,语气恭敬,“请您放心。智者大人卓绝古今,有他鼎力相助,殿下必然会得到这个天下。”
“是吗?”青王心里不知是喜是忧,喃喃说了一句。
是的,不管那个智者是什么来头,就算是借助外族之手,也必须把时影这个心腹大患除掉!等得了这个天下,到时候再腾出手来,对付这些西海上蠢蠢欲动的丧家之犬也不迟。
想到这里,青王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南方的镜湖。
湖心那座白塔高耸入云,飞鸟难上,在冷月下发出一种凛冽洁白的光。那是云荒的心脏,所有权力的中心。
此刻,那里仿佛有一个巨大的旋涡正在卷起,将整个天下都卷了进去!
(本章完)?
第29章
镜湖大营
在云荒大地上风雨欲来的时候,镜湖深处却是一片宁静。
忽然间,水流出现了微妙的变动,在营地门口守卫的鲛人战士警惕地站了起来。就在这一瞬,头顶的水波“唰”地向两侧分开,有一队人马飞速归来,如同箭一样射入水底深处。
“快看!是简霖!”守卫的战士认出了来人是谁,忍不住脱口惊喜大呼,“感谢龙神保佑,他们从叶城杀出来了!”
大营里的复国军战士们闻声而动,飞快地从帐子里冲了出来。
归来的战士个个伤痕累累,游过的地方,水里弥漫着鲜血的味道,显然从重围之中杀出后都负了伤,在抵达之后筋疲力尽。
“快……快去禀告长老!止渊……止渊大人……”简霖撑着身体,吐出微弱的话语,“他为了救我们……留下来断后……孤身陷入了重围!快……”
年轻的战士最终没能说完那句话,眼前一黑,便昏迷了过去。
简霖醒来的时候,正在被三位长老联手治疗。
泉长老摇了摇头:“简霖,你的伤不轻,这一两天必须静养。”
“多谢长老。”看到泉长老亲自出手为自己疗伤,年轻的战士连忙撑起身感谢,顿了顿,冲口第一句话便问,“止渊大人……他回来了吗?”
听到那个名字,三位长老相互凝视了一眼,并没有说话。
简霖心里猛然一沉,不敢再问。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泉长老开了口:“简霖,我们希望你尽快痊愈,返回云荒去执行下一个任务。此事关系重大,现在也只能落在你肩上了。”
刚刚从叶城突围,那么快就有下一个任务了?简霖心里微微惊讶,却只是一躬身,断然回答:“但凭长老吩咐!”
泉长老点了点头:“跟我来。”
三位长老依次站起身,穿过了湖底茂密的水藻,来到了一片空地上面。那一片空地位于镜湖大营的最核心位置,铺满了白沙,在深邃的水底发出奇特的淡淡的光,中心有一块巨大的白色石头。三位长老各自就位,伸出手,在水里凌空画了一个圆。
指尖闭合的瞬间,白石忽转,水底忽然出现了一扇门!
台阶不长,只有几十步就到了底。
那是一个和陆地上无异的、属于人类的空间。
简霖不由得震惊得倒抽了一口气:要在这云荒最深的水底留出这样一个地方,即便是小小一个斗室,都需要耗费巨大的灵力,三位长老为何会在复国军内煞费苦心地留出这么一个秘密的地方?
泉长老推开门,对里面的人道:“让你们久等了。”
密室里的人应声回头。那是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人,神色疲惫,一双眼睛却灵活如电,双手稳定如磐石,身边放满了密密麻麻的银针和药石。
简霖一惊:出现在这个镜湖底下密室里的,竟是一个人类?
“申屠大夫,你刚才辛苦了,先歇歇吧。”另一个女子的声音道,温柔安静,“我来照顾这个孩子就好。”
“如意?”简霖认出那是叶城花魁,不由得惊喜交加,“你……你也从叶城脱身逃回来了?感谢龙神保佑!”
“简霖?是你?”如意也露出惊喜的表情来,“我身受重伤,在叶城的战斗正式爆发之前,就从密道回到了镜湖,经受了申屠大夫的治疗。我一直担心你们,谢天谢地,你们终于杀出重围回来了……我哥哥呢?”
“他……”简霖心口一窒,顿时说不出话来。
如意看到他的表情,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怎么,止渊他……他没有和你们一起回来?他怎么了?!”
“左权使他……他留下来断后。”简霖喃喃说着,只觉得喉咙发紧。一边说着,他一边看了看三位长老:回到这里的第一时间,他就向他们通报了左权使被困的信息,可是,为什么三位长老还是站在这里,无动于衷?
“止渊。”泉长老忽地开口,一字一顿,“他已经战死了。”
“什么?”如意身体一晃,仿佛有一把刀瞬间刺穿了她单薄的身体,失声尖叫了起来,“战死了?不……不可能!”
同一瞬间,简霖也是如遇雷击,整个人一震!
“是的,止渊已经死了。”泉长老声音低沉,“在简霖一行回来之前,我们就收到了文鳐鱼传来的消息:叶城总督白风麟刚刚向朝廷上表请功,列举了此次围剿复国军的几大战功,其中有一条,就提到了诛杀左权使止渊。”
如意眼神瞬间暗了下去,空洞如井。她颓然坐了回去,仿佛忽地被人一寸寸地击断了脊梁骨,再也站不起来。
简霖在一边,也因为震惊和哀痛而说不出话来。
“不可能……”如意抬手捂住脸,十指都在剧烈地发抖,喃喃,“他说让我先撤离,他突围后马上回大营和我会合的!怎、怎么会……”
“他是为海国牺牲的。”泉长老叹息了一声,“放心,我们已经派出了人手,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他的心夺回来。”
泉长老叹息:“止渊一生为海国而战,死后也应该回到故乡去安眠,怎能让那些空桑人把他留在云荒?”
如意肩膀剧烈地颤抖,似乎怎么也无法接受亲人死去的事实,嘴唇颤了颤,似乎努力想说什么,却终究一个字都挣不出来。
泉长老低声安慰:“放心,我们一定会把他带回碧落海。”
“不。”如意忽然间咬住了牙,抬起头来,“让他留在云荒吧!”
三位长老齐齐吃了一惊:“什么?”
“让止渊留在云荒吧!那才是他的心愿。”如意抬起头看着三位长老,眼眸里渐渐充满了泪水,哽咽着,“他……他一直在等待所爱的人转世,回到这个世间。我们……我们不能就这样带走他。”
“转世?”泉长老怔了一下,等反应过来后忍不住愤怒,“那个赤之一族的女王?都过去上百年的事了,何必在这个时候拿出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