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玉绯生怕又挨鞭子,连忙道:“奴婢……奴婢亲耳听到郡主说因为大神官,所以她才看不上天下男人,还……还求大神官带她一起走!王爷不信,可以问问云缦!”云缦在一旁打了个寒战,连忙点头:“是真的!奴婢也听见了!”
然而奇怪的是,父王和母妃一时间竟都没有再说话。
“你们先退出去。”许久,母妃开口。
金帐里顿时传出了一片簌簌声,侍从侍女纷纷离开,转瞬之间,房间里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得见。
“我说,你当年把阿颜送去九嶷山,是不是就暗自怀了心思?”母妃忽然幽幽地开口,问了一句奇怪的话,“其实,他们也只差了九岁。”
“胡说八道!”赤王咆哮了起来。
“怎么胡说八道了?我看他这次来苏萨哈鲁,其实就是为了阿颜。”母妃咳嗽着,语气却带着奇怪的笑意,“而且,你、你也知道,喀喀……他送阿颜的那支玉骨,明明是白薇皇后的遗物……这东西是能随便送人的吗?”
“他们是师徒!”赤王厉声道,“大神官不能娶妻,你想多了!”
母妃却还是低声分辩:“大神官不能娶妻又如何?他本来就不该是当神官的命!只要他脱下那一身白袍,重返……”
赤王厉声打断了母妃:“这事儿是不可能的!想都别想!”
金帐里忽然再度沉默了下去。朱颜看不到父母脸上的表情,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气氛诡异而压抑,令人透不过气来。
许久,母妃发出了一声叹息:“算了,反正最后他也没带走阿颜……这事情还是不要闹出去了,就当没有发生吧。不然……喀喀,不然对我们赤之一族也不好,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那是,我就说了这事儿想都别去想,是灭族的罪名。”赤王沉声,“我当年送阿颜去九嶷,不过是想让她多学点本事多个靠山而已,不是想让她惹祸的。”
“唉……”母妃叹息了一声,“可惜了。”
赤王沉默了下来,不说话,似乎是默认了。
而惊的,是父母的态度。怎么竟然连叱咤天下的父王,都有点畏惧师父的样子?
师父他,到底是有多大的本事?
然而,这一轮的装晕,时间居然出乎意料漫长。
直到被带回天极风城的赤王府,朱颜竟都没能从榻上起来。身体一直很虚弱,到第三日她才能睁开眼睛,勉强能说一两句话,第七日才能微微移动手指,却怎么也没力气站起来。赤王请遍了天极风城的名医也不见女儿好转,情急之下,便从赤之一族供奉的神庙里请来了神官。
卧床休息的她愣了一下:突飞猛进?不会吧?只看了几天师父给的册子而已……对了!仿佛想起了什么,她忽地转头问:“玉绯呢?云缦呢?她们去了哪里?那天晚上她们到底有没有把我抬出帐篷?”
父王眉头一皱,冷冷道:“玉绯和云缦做事不力,我已经把她们两个贬到浣衣处,罚做一年的苦工了。”
“别!”她叫了起来,“都是我的错,不关她们的事!”
“只是让她们吃点苦头,长点记性而已,过阵子自然会招她们回来。”父王草草安抚了她一句,如同哄小孩一般,“到时候再叫她们回来服侍你就是。”
“好啦,那就不让她们回来,打发得远远的。”赤王早就猜到了她会有这一句,不由得笑了笑,又问,“不过抬出帐篷又是怎么回事?”
朱颜抓了抓脑袋,有点不确定地说:“那天晚上,我好像是破掉了师父留下的结界……不过也不能确认,因为被抬出去之前我已经昏过去了。”
赤王居然沉默了一瞬,没有说话。
他有些复杂地想着,忽然道:“阿颜想不想去帝都玩?”
“啊?”朱颜眼睛一亮,“去帝都?真的?”
赤王点了点头:“等三月,明庶风起的时候,父王要去伽蓝帝都觐见帝君,你想一起去吗?”
“想想想!”她乐得眉开眼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居然一下子就从床上坐了起来,“去帝都还要经过叶城对吧?太好了……我好几年没去过叶城了!我要去逛东市西市!要去镜湖上吃船菜!哎呀,父王你真是太好了!”
她搂着赤王的脖子,在父亲胡须浓密的脸上印了一个响亮的吻。
“没大没小!”赤王眼角直跳,却没有对女儿发脾气。
“好饿!”她嚷嚷,四顾,“饭好了没?我要吃松茸炖竹鸡!”
退出来后,赤王正好和站在外面廊下的王妃打了个照面。夫妻两人默默对视了一眼,并肩走过王府里的长廊,一直到四下无人,王妃才叹了口气,问:“你终究还是决定了?”
赤王点了点头:“是。我要带她去帝都。”
王妃咳嗽了一声:“你……你不是一直不想她卷进去吗?”
“以前我只愿阿颜在西荒找个如意郎君,平平安安过一生,远离帝都那个大旋涡。”赤王摇头,“但如今看来,阿颜可能比我们所想的更加厉害,她未必就只配过如此平淡的一生……”
王妃微微咳嗽了几声,笑道:“没想到你这样一辈子固执的人,居然也有想通的时候……”
“那也是白王和青王两个人的事儿,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王妃叹了口气,忽地喃喃,“不过,白王的长子据说尚未婚配,说不定和阿颜倒是可以……”
赤王哑然失笑:“妇道人家,就只想到这个。”
赤王低声道:“这次我的确是约了白王见面。”
“多探探他口风。据说他的长子白风麟镇守叶城,外貌能力都是上上之选,更好的是至今还没娶妻。”说到女儿的婚嫁,王妃的表情和世俗父母几乎一样,眼睛亮了起来,推了推丈夫,“你去私下问问吧!”
“这种事,怎么好我去问?哪有主动凑上去给自家女儿提亲的?”赤王有些尴尬地咳嗽了几声,“而且六部王室向白王长子提亲的人也不少,他一直没有定下,只怕是所图者大,想结最有助力的姻亲吧?我们家可说不上是……”
赤王脸色微微变了一下,许久才低声道:“原来你也一直记得大司命说过的那句话?”
“当然记得。那么重要的话,怎么会忘记呢?大司命十五年前就说过,我们家的阿颜,将来可会比皇后还要尊荣呢!”王妃一字一句地重复着那句预言,眼里有亮光,“我觉得她的命,绝对不会比雪莺差!”
“大司命的预言,也未必准。”赤王咳嗽了几声,淡淡道,“当年他一句话就让尚在襁褓中的时影被送去了九嶷山,我却一直有所怀疑。”
“怀疑什么?”王妃有些愕然。
“我怀疑他……”赤王迟疑了一下,摇头,“还是不说了。”
“真是口无遮拦。”王妃不由得咋舌。
如今正是梦华王朝两百年来最鼎盛的时期,七海靖平,六合安定,连冰夷也远避海外,亡国灭种这样的话不啻是平地一声雷,令所有人都惊得掉了下巴。若不是帝君从小视大司命如师如友,也知道他一喝醉酒就会语出惊人,一怒之下早就把他给拖出去斩了。
“所以说,即便是大司命说的,有些话,也听听就好。”赤王苦笑,摇着头,“若是当了十万分的真,只怕也是自寻烦恼。”
“也是。”王妃忍不住掩住嘴,低声地笑,“大司命若是这么灵验,怎么就没预见到自己喝醉了会从伽蓝白塔上摔下来呢?白白瘸了一条腿。”
“哈哈哈……”赤王不由得放声大笑。
“我说,你这次见了白王,还是得去试试。”王妃推了他一把,瞪了丈夫一眼,“为了阿颜的人生大事,你这张老脸也不算什么要紧的。去试试!”
“好,好。”赤王苦笑,“等我见了白王再说。”
夫妻两个人坐在王府的庭院里,在月下絮絮闲话。
“不要问了。”赤王的声音忽转低沉,“她们知道得太多。”
王妃倒抽了一口冷气,也压低了声音:“万一阿颜再问起来怎么办?”
“没事,那丫头忘性大,见异思迁得很,转头就忘了。而且,我不是下个月就要带她去帝都了吗?”赤王抬起头,看着大地尽头那一座高耸入云的白塔,眼神辽远,“这一去,她将来还回不回这个王府,都还说不准呢……”
月光下,有一道淡淡的白影,伫立在天和地之间。
那是镜湖中心的伽蓝白塔,云荒的心脏。
赤王望向了那座白塔,遥遥抬起了手:“阿颜的机缘,说不定,就在那里。”
当赤王指着那座白塔,说出那句意味深长的话时,大约没有想到在伽蓝白塔顶上,也有一个声音同时提到了他。
“今天赤王向朝廷上了奏章。”
那个声音是对着一面水镜说的,说话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穿着空桑司天监的袍子,看上去精明谨慎。
水镜的另一头坐着穿着黑色长袍的王者,却是远在紫台的青王,冷冷问:“是苏萨哈鲁的事情吗?”
司天监躬身道:“是。殿下的消息真快。”
水镜另一头的青王冷笑了一声:“据我所知,应该是时影平定的吧?呵,居然让赤王这家伙先上奏章抢了功劳?”
“大神官性子一贯淡泊,倒是从未有争功的心思。”司天监道,“赤王他还在奏章里替大神官美言了一番,几乎把所有功劳都推到了他身上,自责管理西荒失职,说将不日亲自到帝都来请罪。”
“是。听说柯尔克亲王还没入洞房就死了。”
司天监唯唯诺诺:“青王说的是。”
青王皱了皱眉,又问:“有没有时影的消息?”
“暂时还没有。”司天监道,“离开苏萨哈鲁之后,就失去了大神官的踪迹。动用了眼线,也通过水镜看遍了云荒,怎么也找不到他的下落。”
“真没用!”青王恨恨道,“早说了让你好好盯着这家伙的!”
“王爷也太难为在下了。大神官灵力高超,以在下这点能耐,又怎能监控他?”司天监苦笑,摇了摇头,“整个云荒,估计也就只有大司命一人可以做到吧?”
“也就是因为那小子本事大,谁都奈何不了他,否则,他能活到如今?”青王狠狠道,“真是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司天监不敢回答。
青王仿佛也知道自己有点失控,放缓了语气,问:“皇太子还好吗?”
“还是像以前那样,老是喜欢出去玩,整天都不在帝都。”司天监摇着头叹气,“帝君早已心灰意冷懒得管束,而青妃一贯宠溺这个儿子,打不得骂不得。只能等明年正式册立了太子妃,估计就有人好好管他了。”
“唉,这个小家伙也太不让人省心了。”青王恨恨道,“都二十二了,还不立妃!帝君在这个年纪都已经生了皇长子了!”
司天监赔笑道:“青王也不用太急,雪莺郡主不也还小吗?”
“青王不用太忧心,皇太子和雪莺郡主两个人可好着呢!只怕生米都做成熟饭了……”司天监忽地压低了声音,笑道,“上个月皇太子偷偷拉了郡主去叶城,玩了两天两夜没回来,最后贵妃一怒之下让青罡将军派了殿前骁骑军,才给抓了回来。”
“这小子!”青王摇着头笑,“对付女人倒是有本事。”
司天监赔笑:“那当然,是大人您的亲外甥嘛。”
“好了,你也该歇息了。”青王的情绪终于好了起来,挥了挥手,“等过段时间我空了,便从封地来帝都拜会一下白王。”
“是。”司天监合上了水镜,一时间房间里便黑了下去。
要明年才册立太子妃呢,现在朝野各方就已经开始钩心斗角了?他摇着头叹了口气,朝外看了一眼。
白塔顶上,夜风浩荡,吹得神幢猎猎作响,神庙前的广场空空荡荡,只有玑衡在观星台上缓缓运转,将满天星斗都笼罩在其中。
那个凭空出现在绝顶上的年轻男子,负手站在伽蓝白塔之上,星空之下,一袭白衣飘摇,正在透过玑衡,聚精会神地看着头顶的星野变幻。
那……那居然是大神官?!
这两个人,为何深夜突然出现在了这里?
司天监连忙凑到了窗前,竭力想听清他们的对话。然而,一老一少只是在伽蓝白塔绝顶上站着,负手临风而立,彼此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默然地看着头顶斗转星移。
过了半个时辰,终于,大司命开口了:“怎么样,你也看到了吧?”
“是。”时影轻声道,“看到了。”
“空桑覆灭,大难降临……血流成河啊!”大司命用手里玉简指着那片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归邪,叹息,“空桑人的末日要到了!而现在帝都这些人还只忙着钩心斗角!梦华王朝?哈哈,都还在做梦呢!”
什么?大司命又喝醉酒了吧?司天监心里“咯噔”了一下。
“重明,不许吃!”时影微微皱眉,头也不回地呵斥,“放回去。”
神鸟羽翼一震,不甘心地将嘴里叼着的司天监吐了出来,隔着窗子扔回去,发出了“咕咕”的抗议声。
是的。在那个星野里,有一片肉眼尚自看不到的归邪,如同一片淡淡的雾气,悄然弥漫,将在五十年之内抵达北斗帝星的位置。当代表亡者重生、离人归来的归邪笼罩大地时,云荒将陷入空前的大动乱!
“可惜,除了九嶷神庙的大神官,整个云荒竟然没有第二个人赞同我。”空桑的大司命摇着头笑了起来,“呵呵……所有人都认为我是危言耸听,一个个都是睁眼瞎!”
“无须和那些肉眼凡胎之人计较。”时影深深一弯腰,肃然,“您用半生心血推算出了这个结果,剩下的,就交给我来做吧。”
“你?你想做什么?你又能做什么?!”大司命看了一眼面前的后辈,冷笑,“你难道觉得自己能够扭转星辰的轨道吗?可笑!造化轮回的力量,如同这浩瀚的苍穹,没有任何凡人可以抵挡!”
时影微微一躬身:“尽人事,听天命,如此而已。”
“这么有自信?”大司命笑了一声,摇了摇头,“那么,告诉我,你这一次去苏萨哈鲁,有找到‘那个人’吗?”
时影沉默了一瞬,叹息:“没有。”
“只差一点点,我就能找到了。”神官却语气平静,“离预言发生还有几十年的时间呢……我总会找到的。”
大司命怔了一下,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
“你!”他抬起玉简,拍打着时影的肩膀,“你不知道在这个帝都,人人都在为眼前的利益像疯狗一样争夺吗?你为何要将眼睛盯在那么久之后?谁会在意几十年之后没发生的事?”
“我。”时影没有笑,只是静静地答道,“如果都像其他人那样,只安享当世荣华,那么,这世间要我们这些神官司命又有何用呢?”
大司命脸上的笑意凝固了,久久地看着这个年轻人,忽然叹了口气:“二十几年前,我让帝君把你送去九嶷山,看来是送对了……我时日无多,等我死后,这云荒,也唯有你能接替我的位置。”
时影微微躬身:“不敢。”
大司命皱眉:“有什么不敢?我都已经向帝君举荐过你了。”
时影垂下了眼帘,看着脚下遥远的大地,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多谢大司命厚爱。不瞒您说,如果此次的大事能安然了结,在下想脱去这一身白袍。”
“什么?”大司命愣了一下,“你……你不打算做神官了?”
“是的。”时影笑了笑,语气深远。
大司命脸色微微一变:“你和帝君说过这件事了吗?”
时影摇了摇头:“尚未。言之过早。”
大司命一时语塞。
“而且,我现在的人生,也不是他能够左右的。”时影声音重新克制了下去,淡淡道,“当我想走的时候,谁也拦不住。”
大司命沉默了片刻,问:“那……你不当大神官之后,想去做什么?”
“还没想好。”时影淡淡道,“等想好了,估计也就是走的时候了。”
大司命看他说得认真,也不由得严肃起来:“一旦穿上这身白袍,是没那么容易脱下的。要脱离神的座前,打破终身侍奉的誓言,你也知道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你真的打算接受雷火天刑,散尽灵力,毁去毕生苦修得来的力量,重新沦为一个平庸之人吗?这个红尘俗世,有什么值得你这样?!”
老人的声音凌厉,近乎呵斥,然而年轻神官的脸上波澜不惊。
“大人,您也是知道我的。”时影只是淡淡地回答,语气平静,“我若是一旦决定了要走那一条路,刀山火海、粉身碎骨又有何惧?”
大司命不说话了,看着他,眼神微妙地变了一下,忽然开口:“影,你不会是动了尘心吧?”
时影的脸色微微一动,没有回答。
“果然如此!”大司命倒吸了一口冷气,又抬起头,看着漫天的星辰,苍老的脸在星光下露出一种不可形容的神色来,“你可真像你的母亲啊……唉,枉费了我一番心血把你送去九嶷!”
时影有些愕然地看着大司命,不明所以。
他知道自己在襁褓中就被帝君送去遥远的九嶷山修行,其实是出自大司命的谏言。但那么多年来,他从未问过这个亦师亦友的老人,这个改变了他一生的谏言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算了……”大司命看着星空,半晌叹息,“不过,当神官的确也不是你的命运……你的命运,不该是这样。”
时影一震,手微微收紧。
那一瞬,他很想问问这个老人他的命运是什么,却终于沉默。
他转过头看着时影:“你想要插手其中,挽救空桑的命运,可知万一失败,天下大乱,整个星盘就会倾覆?”
“我知道。”时影低下了眼帘,“但总比什么也不做强。”
“只怕没那么简单。”大司命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你想得太容易了。”
“那,我们就不妨用各自的方法试试看吧。”时影负手看着天宇,淡淡道,“空负一身修为,总得对空桑有所助益。”
“呵,也是,你心气那么高,怎会束手认输?”大司命笑了一声,语气淡淡,不知道是赞许还是惋惜,“你从小就是个心怀天下的孩子啊……”
伽蓝白塔的绝顶上,满天星斗之下,只有这一老一少两人并肩站在风里,仰望着星空,相对沉默,各自心思如潮涌。
时影的唇角动了一动,却最终还是抿紧。
“不必了。”他转头看着白塔下的紫宸殿,语气平静,“在把我送进九嶷神庙的时候,他心里就应该清楚:从此往后,这个儿子就算是没有了。事到如今,一切都如他所愿,又何必多添蛇足呢?”
他抬起了手,手里的玉简化为伞,重明神鸟振翅飞起。
大司命没有挽留,只问:“刚才,你从玑衡里看到了什么?”
“归邪的移动方向。”时影转过头,将视线投向镜湖彼端那一座不夜之城:是的,那一股影响空桑未来国运的力量,眼下正在向着叶城集结。如果这次来得及,一定能在那里把它找出来。
“在叶城?”大司命摇了摇头,“不过,你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如何找?难不成,你还想把叶城的所有鲛人都杀光?”
然而时影神色未动,淡淡道:“如果必要,也未必不可。”
大司命怔了一下,忽地苦笑:“是了。我居然忘了,你一向不喜欢鲛人,甚至可以说是憎恶的吧?是因为你母亲吗?”
大司命沉默了一下,叹了口气:“你是真的不打算做神官了?那也罢了……唉,你做好吃苦头的准备吧。”
“多谢大人。”时影微微躬身,语气恭谨,“是在下辜负了您的期许。”
“你有你的人生,又岂是我能左右?去吧,去追寻你的命运……”大司命叹了口气,用玉简轻轻拍着他的肩膀,指着白塔底下的大地,“明庶风起了,也就在不远处了。”
“谨遵教诲。”年轻的神官低下头,手里的雪伞微微一转。
刹那间,天风盘旋而起,绕着伽蓝白塔顶端。疾风之中,白鸟展翅,掠下了万丈高空。
而在两人都陆续离开后,伽蓝白塔的顶端,有一个人睁开了眼睛。
一直装晕的司天监踉跄着站了起来,揉了揉剧痛的脑袋,恨恨地“哼”了一声。那个该死的四眼鸟差点就把他给吃了!分明是个魔物,也不知道九嶷山神庙为啥要养着它。
然而,一想起刚才依稀听到的话,司天监便再也顾不得什么,跌跌撞撞地跑回了房间里,颤抖着打开了水镜,呼唤另一边早已睡下的青王。
“什么?”万里之外的王者骤然惊醒,“时影辞去神职?”
“是的!属下亲耳听见。”司天监颤声,将刚听到的惊天秘密转告,“他……他的态度很坚决,甚至说不惜一切也要脱离神职、重返俗世!”
“真的?”青王愣了一下,禁不住打了个寒战,眼神转为凶狠。
司天监想了想,又补充:“不过他也对大司命说,自己并无意于争夺皇天。”
“他说不争你就信了?”青王冷笑起来,厉声道,“他付出那么大代价脱下神袍,不惜灵体尽毁,自断前途,如果不是为了人间的至尊地位,又会是为了什么?!那小子心机深沉,会对别人说真话吗?可笑!”
司天监怔了一怔,低下头去:“是,属下固陋了。”
“可恨……可恨!”青王喃喃,咬牙切齿,“他毕竟还是要回来了!”
作为白嫣皇后所出的嫡长子,无论从血统、能力,还是背后的家族势力,时影几乎是无与伦比的,强于青妃生的时雨百倍。若不是昔年帝君因为秋水歌姬的死而迁怒于他,如今继承云荒六合大统的绝对是这个人。
但是谁又想过,这个从小被驱逐出了权力中枢的人,一旦不甘于在神庙深谷寂寂而终,一旦想要返回紫宸殿执掌权柄,又将会掀起多大的波澜!
“唉……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青王揉着眉心,只觉得烦乱无比,“早知道如此,当年就应该把那小子在苍梧之渊给彻底弄死!”
“王爷息怒。”司天监低声道,“当年我们也已经尽力了……实在是那小子命大。”
“现在也还来得及。”青王喃喃,忽然道,“他现在还在帝都吗?”
“好像说要去叶城,然后再回九嶷。”司天监摇头,“对了,他说要在九嶷神庙里准备举行仪式,正式脱离神职。”
“什么?这么快就要辞去大神官的职务了?”青王眼神尖锐了起来,冷笑,“呵,说不干就不干了,想一头杀回帝都来?我绝不会让这小子得逞!”
“是。”司天监低声道,也是忧心忡忡,“大神官一旦回来,这局势就麻烦了……何况帝君最近身体又不好。”
司天监领命:“属下领命。”
“还有,赶紧把皇太子给我找回来。事情都火烧眉毛了,还在外面寻欢作乐!”青王愤然,“如果不是我的亲外甥,这种不成材的家伙我真的是不想扶!”
“是。”司天监连忙道,“青妃早就派出人手去找了,应该和以前一样,偷偷跑出去玩个十天半个月自己就会回来。”
“现在不同以往!”青王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帝君病危,杀机四伏,哪里还能容他四处玩耍?”
他合上了水镜,只留下一句:“大神官那边,我来设法。”
当水镜里的谈话结束后,青王在王府里抬起了头。
这里是青族的封地,九嶷郡的首府紫台。深夜里,青王府静谧非常,窗外树影摇曳,映出远方峰峦上悬挂的冷月,九嶷山如同巍峨的水墨剪影衬在深蓝色的天幕下,依稀可见山顶神庙里的灯火。
青王在府邸里远望着九嶷顶上的神庙,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神渐渐变幻,低声叹了口气:“时影那小子,居然要脱下神袍重返帝都吗?养虎为患啊。”
“青王殿下是后悔了吗?”忽然间,一个声音低低问。
“谁?”青王霍然转头,看到房间里不知何时出现的人影。
“青王府的守卫也真是太松懈了……空桑人的本事就仅止于此吗?”那个人穿着一身黑袍,一双冰蓝色的眼睛在阴影里闪着光,赫然不是空桑人的语音和外貌,低声笑了笑,“我一路穿过了三进庭院,居然没有一个侍卫发现。”
“巫礼?”青王怔了一下,忽然认出了来人。
这个深夜拜访的神秘黑袍人,竟然是西海上的冰族!那个七千年前被星尊帝驱逐出大陆的一族,什么时候又秘密潜入了云荒?
“许久不见了。”那个人拉下了黑袍上的风帽,赫然是一头暗金色的头发,完全不同于空桑人的模样,道,“五年前第一次行动失败之后,我们就没再见面了。”
青王没有回答,只是警惕地看着来人,低声道:“那你今天怎么会忽然来这里?沧流帝国想做什么?”
“我?”巫礼笑了笑,从怀里拿出一物,握在他手里的,是一枚令牌,上面有双头金翅鸟的徽章,在冷月下熠熠生辉,“我是受元老院之托,来帮助殿下的。”
“双头金翅鸟令符?”青王知道那是沧流帝国最高权力象征,眼睛眯了起来,“自从五年前那次行动之后,我和元老院已经很久没联系了。”
“是。”巫礼声音很平静,“但如今空桑的局势正在变化,以殿下个人的力量,只怕是已经无法控制局面了,难道不希望有人助一臂之力吗?”
听到对方说起时影,青王忽然沉默了下来。
“现在后悔了吧?”巫礼笑了起来,露出雪白的牙齿,“要知道时影的才能,可远远在你那个不成器的外甥之上啊!”
青王没有否认这种尖刻的评语,只是叹了一口气:“事到如今,沧流帝国是派你不远千里前来取笑我的吗?”
青王吸了一口气,沉默下来,不愿意再和这个外族使者多说,只道:“如此,让我考虑一下再答复。”
“好。”巫礼没有再勉强游说他,干脆将手里的双头金翅鸟令符留下,“我会在云梦泽边的老地方待上三个月,等殿下的消息。殿下若是有了决定,就持此令符来告知。”
“不送。”青王淡淡,并没有表情。
待来人走后,他沉默了一会儿,随手将那一枚双头金翅鸟令符扔进了抽屉深处,再也不看。
这些猖狂的冰族人,不知从哪里得到的消息,知道空桑政局即将变化,竟然借此来要挟他!如今虽然说时影那边起了异动,但青之一族还是大权在握,怎能答应对方这种奇怪的要求?
(本章完)?
第7章
重逢
然而,当青王以为自己是第一时间得知了时影这个秘密的时候,远在另一方的白王也已经从不同的渠道同时得知了同样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