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沈岱看着瞿末予脸上的疯狂,他觉得自己好像也疯了,在这样的折磨之下,不会再有正常人。“所以我现在就标记你。”瞿末予狠声道,“我现在就让你发q,要你求着我标记你,你会完全属于我,会像以前一样喜欢我,离不开我。”他再也不想从沈岱脸上看到那样的表情,听到那样的话语,他会因极度的痛苦和挫败而应激,他会失去理智,做出无可挽回的事,标记或许是仅剩的选项,只有把这个人绑在他的生命中,他才能圆满。
沈岱退无可退,也罢,说不定只有做一个依附的傀儡,他才得以解脱。
这时,公寓的门突然被推开了,瞿夫人慌张地冲了进来,惊恐地看着俩人。
瞿末予看到母亲,似乎找回了一丝神智,他一言不发地僵在当场。
“你们……”瞿夫人深吸一口气,也束手无策,“你们能不能好好谈谈。”
沈岱强撑着身体,转头走向了丘丘的房间,开门、关门,客厅里再度归于安静。
瞿末予瘫坐在沙发上,大手捂住了脸,焦头烂额的模样。
“你跟他解释了吗。”瞿夫人轻声问。
瞿末予点头,又摇头:“没有用,他不相信我,他恨我,他只想离开我。”
瞿夫人黯然地低下头:“我会劝他的,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解决尤兴海,而不是你们之间的矛盾。”
“没有用。”瞿末予反复呢喃着,“没有用。”
“末予……”
“我要标记他。”瞿末予抬起头,脸上的偏执看得人心惊,“你说的那些,什么真心,通通没有用,没有用!只要标记了他,他就会爱我,他就会听话,只有这样他才不会离开我。”
“你别发疯了。”瞿夫人急道,“他的信息素臣服你,但他的心不会,那样只会让他更痛苦、更恨你。”
“我不在乎。”瞿末予露出一个诡异的笑,“那样他才会留在我身边。”
“……他真的会把腺体摘掉的。”瞿夫人绞着双手,眼中布满哀伤,“他不是说说而已。”
“不会的,他会听我的话,他会……”
“他会的!”瞿夫人低吼道,“你当年标记了他又逼他洗掉,他为了保住孩子,洗标记的时候连麻药都没有打!”
第一百零九章
瞿末予那颗天生就能创造巨大价值的大脑,此时就像空旷的山谷,反复回荡着母亲刚刚说的话。
瞿夫人一时懊恼,一时又像放下了心头重担。说出来,终于说出来了。
瞿末予轻颤着说:“什么……意思。”
“有了孩子,腺体上就不能打麻药,这是常识吧,你就没想过,为什么他洗掉了标记,丘丘还能留下吗。”瞿夫人轻轻用手捂住了嘴,颤抖着说,“他为了留下丘丘,选择不打麻药……就在,你订婚的那天。”
瞿末予的两眼直愣愣地盯着地面,僵硬了许久,他双手抱头,用力揪住了自己的头发。
他想过的,但是没有细想,还以为是什么他不了解的医学手段让沈岱在洗掉标记的同时也保住了孩子,无论如何,他都没有想过会是那样一个残忍的可能——沈岱洗标记的时候,没有打麻药,为了留下丘丘。
没有打麻药。
腺体是人身上非常脆弱敏感又重要的器官,受到创伤会比很多部位更多地感知疼痛,那样的地方要硬生生承受被手术刀切开、抽取腺液、透析净化、缝合等一系列的剧痛,这无法想象的折磨,竟发生在沈岱身上,发生在他的omega身上。
那该有多疼,该有多疼,该有多疼!
当沈岱躺在苍白的手术室经历非人的疼痛时,他在金碧辉煌的宴会厅和周晓初订婚,他不敢想象那个时候沈岱在想什么,流了多少眼泪,发出了怎样的叫声。
瞿末予仿佛一瞬间回想起了两年间俩人之间发生的一切,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犯过的错,沈岱的每一滴眼泪和每一句哀求,他的每一分冷漠和每一次逼迫,他到底对所爱的人都做过什么?!
一直以来,他的身体防御机制都在阻止自己揭开回忆的蒙布,只偶尔从飞扬的尘土里窥见曾经的卑鄙和不堪,那已经足够激发他对沈岱的亏欠和疼惜,仿佛潜意识里他十分清楚,一旦想起了全部,一旦将自己置换到沈岱的经历里,他将被愧疚、悔恨和自责撕成碎片。
他是否一直都这么自私和无耻?到了退无可退的时候,依然想要逃避!
他太爱沈岱,所以害怕,害怕正视自己对沈岱造成过多么难以回天的伤害,害怕看清楚了这些以后,就没有办法骗自己沈岱还会回来,害怕自己无论付出什么、弥补多少,他都没有信心、没有资格奢想沈岱还会爱他。
可现在他不得不睁开眼睛,拨开回忆的迷雾,把那些他妄图逃避的孽债一桩一件、一点一滴地看清楚,看清楚他对沈岱究竟做了什么,看清楚沈岱为什么无法原谅自己。
他对沈岱的轻视、误解、羞辱、威胁、压迫,他明知沈岱喜欢自己却不以为然,他知道沈岱没有算计自己也不在乎沈岱的清白,他对沈岱使用信息素压制,逼沈岱打掉孩子,洗掉标记,甚至在俩人重逢之后,他还在不断地胁迫和伤害沈岱。
他竟然还为沈岱的拒绝而感到委屈和羞恼,他凭什么?!
为了丘丘,沈岱从怀孕到生产再到养育,遭遇了什么、牺牲了什么、舍弃了什么、付出了什么,他能想象的和不能想象的,全都如数刻印在他灵魂之上,成为他无法抹除和掩盖的罪孽,他将在余生反复经历拷问与行刑,永不得解脱。
看着瞿末予的脸因极度的痛苦而扭曲,瞿夫人亦是悲伤难挨,眼中噙着泪水,小声说:“你爸总说我向着外人,我也不想,可是,你真的太对不起他。”她本打算这辈子都不把这个秘密说出来,一是沈岱这样要求,二是她看着儿子真的爱上了沈岱,一旦说出来怕是他根本无法承受,可是如果任他在激怒之下标记了沈岱,一切才是真的再也无可挽回。她亲身经历着和瞿慎空有身体的标记、却无心灵的连接,那种又爱又恨、又亲近又疏离的痛苦,她知道沈岱不会因为被标记而和瞿末予得到圆满,俩人只会在无法解除的绑缚中互相折磨一辈子。
她也想让他们都脱离痛苦,她也想要一家人团圆,然而,情劫只能自渡。
瞿末予的头几乎垂到胸口,巨大的悔恨将他淹没在一片苦海中,快要无法呼吸,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如此痛恨自己,他用沙哑的不成样子的声音低喃着:“我该怎么办。”
仿佛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每一股力量都在阻止他和沈岱在一起,他越是想要抓紧沈岱就越是想要逃离,他使尽了浑身解数却还是无能为力,他曾意气风发,以为自己可以攀上任何高山,双手却捧不住一汪清水。
瞿夫人喟叹一声,她不知道如何安慰自己的儿子:“现在最重要的是解决尤兴海的问题,无论如何,不能让沈岱承担这些。”
瞿末予慢慢握紧了拳头,他无处发泄的愤恨突然有了一个具体的指向。
“你这么聪明,其实你心里知道该怎么做,你不希望你爱的人怎样对待你,那就不要那样对待你爱的人。”瞿夫人轻声说,“无论你受过什么教育,无论S级alpha比普通人优越多少,在爱里人人平等。”
瞿末予闭上了眼睛。
平等,多么简单的一个词,却是这世上“知道”与“做到”之间相距最远的一个词。
“我先进去看看他。”瞿夫人走到房门前,轻轻敲了敲,柔声说道,“阿岱,是我。”
屋里并没有回应,瞿夫人犹豫片刻,推门走了进去。
沈岱坐在沙发的角落里,神色木然地抱着丘丘,仿佛怀中的孩子就是他与这天地间唯一的连接,除此之外,眼中再无他物。
瞿夫人感到阵阵揪心,她坐在了一旁,苦涩地说:“我看着你,好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沈岱的目光飘了过来。他不知道正常人经历如此多的挫折,此时此刻会想什么,他的大脑好像暂时凝固了。
“但你比我强大,你可以保护自己的孩子,我不行,我保不住第一个,也没保护好第二个。”瞿夫人眼中的痛难以形容。
沈岱低头看了一眼酣睡的幼儿,他很早就意识到,自己除了丘丘,什么都没有,他死死守护着自己的孩子,又何尝不是在拯救自己。
“我们可以聊聊吗。”瞿夫人轻缓地说。
沈岱淡漠地说道:“我永远感激您,但您也是瞿家人。”他不相信瞿夫人不知道丘丘的等级,他身为丘丘的omega父亲,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他很清楚瞿夫人之所以帮他,归根结底还是为了她自己的儿子,当他们的利益发生冲突,她肯定也优先考虑自己的儿子,这无可厚非,只是他不再相信任何人,因为在他的人生中充斥着最亲近的人的背叛。
“我不姓瞿。我姓梁,在我只被人记住是瞿夫人以前,我叫梁芮。”她好像对自己的名字感到有些陌生,喃喃重复道,“梁芮。”
沈岱的心中莫名有些触动。
“我是瞿家娶的omega,不代表我认同瞿家的所有做法,因为我也深受其害。”梁芮的脸上浮现一层哀伤,“我一直想要帮你,你可以相信我。”
沈岱的脸上还是写着防备,对所有人的防备。
梁芮郑重地说道:“我是末予的母亲,我希望他好,但我也希望你好,他犯的错我不为他辩解,可有些误会我也必须帮他澄清。末予绝不是为了丘丘才想要你,我和他是同时知道了丘丘的信息素等级,就是你上次在医院的时候,他怕你误会,也怕他父亲知道了会做什么,所以才决定隐瞒所有人。”
沈岱低着头,不发一言。
“我知道你现在不能相信,但真相一定有很多痕迹可以验证,全看你想不想要知道。”梁芮温言道,“我始终觉得你比我强大,比我聪明,比我抗压,比我有决断力和生存能力,我在和我的alpha的博弈中没有还手之力,所以我失去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和得到幸福的可能,你也要认输吗。”
沈岱的身躯微微一震。
第一百一十章
梁芮劝沈岱不要急着搬走或者做任何决定,先想想现在最重要的是什么。
最重要的,始终是丘丘,沈岱看着孩子,强迫自己把发热的大脑冷却下来。瞿慎逼他转让抚养权这件事让他陷入了巨大的惊恐和对抗情绪,最原始的本能迫使他第一时间只想到逃跑。但他没有失控的资格,也没有退路和靠山,他只能靠自己,他不是不能惊恐,且必须对抗,只是冷静下来就能意识到这样帮不了自己。
他仿佛被投身一个又一个的战场,有的纷争与他有关,有的把他牵连其中,他试过迂回、避峰、逃跑、投降、装死,他清楚自己的渺小和弱势,从来不敢莽撞,可当所有自救的手段都不能阻止刀枪袭来,留给他最后的选项只剩下——战斗。
沈岱坐在没有开灯的房间里,静默了不知道多久,屋内只有丘丘轻浅的呼吸声伴着他,那仿佛是他从这个世界里听到的唯一的信号,证明自己还没有从俗世中脱离。
这时,耳边响起了几下敲门声,很轻微,很小心翼翼。
沈岱知道门外是瞿末予。
“阿岱,我知道你没睡。”瞿末予的声线布满了疲倦,“对不起,我刚刚又犯浑了,我不会标记你的,除非有一天你愿意。”
“我好像闻到你的味道了,可是我又觉得你离我太远了。”
“我妈告诉我了,你洗标记的时候……”瞿末予倒吸了一口气,艰涩地说,“你当时一定很疼,一定很恨我。”
沈岱抬起头,看着门缝处漏进来的一道黄光,和那个徘徊其中的人影。有那么几年的时间,他期待能在星舟的大厦里偶遇瞿末予,哪怕只是看到一个信步走过的背影,此时俩人相隔一道门,他却连看着瞿末予的影子都感到揪心。人与人之间的变量怎么会这么大,当年他因为一个临时标记偷偷仰慕瞿末予好几年,那曾经苦求不得的东西如今却令他避如蛇蝎。
瞿末予背靠着门板,滑坐到了地上,凌乱的发丝和灰败的眼神让他看起来十分颓丧:“我一直不敢正视过去,不敢真正回头‘看看’我对你有多坏,因为我不愿意相信,你真的会恨我。我本来……我本来想要给你最好的生活,保护你,照顾你,让你幸福。”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但是你所有的不幸,好像都是因我而起。”
沈岱深深呼吸,依然抵不住胸口的闷痛,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丘丘在睡梦中攥着的小拳头,从那温热柔软的皮肤里汲取力量。
“我真的是那天才知道丘丘的信息素等级,我真的爱你,绝不是为了孩子才想要和你在一起,否则,我何必把自己弄得这么难看,何必为难你也为难自己。我只是……”瞿末予深深拧着眉,只觉肝肠寸断,“我没有办法放开你,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能放手。”
要他眼看着沈岱一步步退出他的人生,有一天或许成为别人的妻子别人的omega,他做不到,死也做不到,光是想想就足够揉碎他的心。
瞿末予抹了一把脸,强打起精神:“你先不要走,好吗,就当是为了丘丘,尤兴海的事我会解决,再相信我一次。”他并未期待能得到沈岱的回应,但他知道沈岱一定在听着,他站起了身,额头抵着门板,在离开以前,他留下一句无限伤怀的“对不起。”
沈岱依旧坐在黑暗中,坐了很久。
第二天一大早,沈岱在银行上班之前就等在了门外,第一时间踏入银行内取号,他要把所有的钱都提现,房子他也想到了一个办法,但未必来得及操作,这些现钱还有挽救的可能。
两个银行卡里一共十六万多,他全部取了出来,在兰城那一年的开销和姥姥生病这段时间花的钱,让他的存款已经低于自己设定的二十万元的紧急储备金,但这是他仅剩的,一旦被起诉,他的工资卡也将脱离控制,只有这些钱是他唯一的依仗。
取完钱,他带着所有的房产资料去办第二件事,他要把房子“卖给”程子玫,只要房子不在自己名下,就无法用来抵债。
就在去税务局的路上,他接到了陈律师的电话。
陈律师说话的语速非常快:“沈先生,您在哪儿呢?咱们约个地方碰面,需要您签署一些合同,证明您对第三方的欠款,我这边关系已经找好了,要赶在尤兴海之前先查封您的房子。”
沈岱道:“我快到税务局了,我想把房子卖给我朋友。”
“这个方案不够好,首先您的房子有没有交易限制?很多房产是有满三年或五年的交易限制的,其次您的朋友可以一下子转来几百万的卖房款吗,如果低价买卖,转移资产的意图太过明显,尤兴海起诉的话很可能判赢,最后,即便以上条件都满足,过户税费几十万呢,而且这些手续一天可能办不完。”
沈岱叹了一口气,他原本也只是想挣扎一下,心里对保住这套房子并不抱太多希望。
陈律师放慢了语速:“沈先生,其实一套几百万的房子尤兴海根本不看在眼里,给他还利息都不够,但他知道瞿总在乎您,一定会捏瞿总软肋,同样的,瞿总也没把这套房子看在眼里,他可以送您更多更贵更好的,这么做,只是不想让您难过,所以您可以完全相信我,我们以最快的速度把这件事办成吧。”
“好吧。”
俩人约在一个折中的地点,沈岱看着陈律师推过来的合同,脸色越来越苍白,手心开始冒汗。他这辈子签过的合同里,大多没什么好事儿,此时的危机更是因为当初无奈之下签的种种合同而生,就在几天前,他刚刚被瞿慎用信息素压制着失去了自己的孩子的抚养权,他现在看到合同就由衷地厌恶和恐惧。
陈律师完全知道沈岱现在在想什么,他苦笑一声:“沈先生,这个合同看起来是挺吓人的,但却是最低成本保护您的房产的办法,我们先查封了,尤兴海就算后来也跟着查封,也是我们先主张权利,这样房子就是绝对安全的。”
沈岱确实相信瞿末予不会把这套房子看在眼里,而且,想要让他一无所有只能依赖瞿家的话,办法多的是,不必弄这些假把式,所以他也没有犹豫太久,提笔签了字。
陈律师松了口气:“接下来您会接到法院的电话,他们说什么不重要,您也不用紧张。现在您可以去银行把所有的钱提现。”
“已经取出来了。”
陈律师笑了笑:“太好了,这样瞿总就放心了。”
沈岱顿了顿,问道:“我当时签的那些合同,有多严重?”
“公章、账户和合同都在尤兴海手里,只要简简单单伪造一下您的签名,就可以将大额债务全部推到您身上,部分合同我们也有,毕竟当时很多交易都是和星舟进行的,总之,我们要收集更多证据来应诉。”陈律师无奈地说,“尤兴海真不是个东西,他要么把一部分债务甩给您,要么让瞿总出血帮他还债,反正他现在是光脚不怕穿鞋的,能赖一笔是一笔。”
沈岱慢慢握紧了拳头:“我能做什么。”
“您就不用管了,您的生活不会受到什么影响的,酒店可以让别人给您开好,近途出行坐车,远途出行坐瞿总的飞机,瞿总肯定会照顾好您的。”
沈岱面无表情地说:“要变成老赖的是我,我不可能不管,我评级评职称发论文出书找工作做课题,但凡涉及一点征信背调的,我都会受影响,以后我的孩子也可能受影响,不只是限制消费。”他不会就这么等着被瞿家豢养,他甚至怀疑瞿末予真的会认真去打这个官司吗,只要他被冻结所有资产,他就养不起自己和孩子,也就只能依附而生,那不就是瞿末予想要的,他不相信瞿末予,他不能坐以待毙。
“呃……”陈律师为难地说,“但现在确实没有什么是您能做的,涉及到法律,还是交给我们吧。”
陈律师走后,沈岱握着手机,打开通讯录,划到了尤兴海的电话,他的拇指悬停在拨号键上,几番思索,拨通了电话。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一个小时后,沈岱对面座位上的人,从陈律师换成了尤兴海。尤兴海的司机一进包厢,就用金属探测器到处扫,沈岱面无表情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点亮屏幕给尤兴海看。
“怕我录音。”沈岱冷冷地说,来之前,他已经梳理好了他的策略逻辑,也做足了面对这一切的心理准备,此刻比尤兴海更淡然,“你也知道你做的事见不得人。”
尤兴海的面容颓丧又沧桑,两鬓染霜,比一年多前俩人见的最后一面看上去老了一旬,家族的衰落和高筑的债台已经消磨掉了这个世家公子曾经的意气风发,沈岱心想,看到他这个样子,连自己都感到解气,沈秦必然忍不住要来幸灾乐祸一番,可惜沈秦坑害的永远是最亲近的人。
“只是以防万一。”尤兴海仔细端详着沈岱,好像要从新认识他一般,“就算你能录音,你想说什么,又能干什么。”
“我说的你一定想听。”沈岱道,“我还怕你录音。”
尤兴海嘲讽地一笑,也把自己的手机给沈岱看了,又朝司机示意,司机立刻领会,用探测器把尤兴海的身体过了一遍,然后才默默退了出去。
尤兴海用那双明显被酒精长期“浸泡”的浊目盯着沈岱:“不愧是我尤兴海的儿子,真看不出来你有点本事。”
“你这是夸我还是骂我。”沈岱在尤兴海对面的沙发坐了下来。
“当然是夸你,我原本指望小悦能救尤家,结果他还是太娇惯了,什么都要,结果什么都没抓住。”尤兴海讥诮一笑,“你比他杀伐果断,直接给瞿家生了个顶级alpha。”
“那是我爸教得好。”沈岱忍着恶心,皮笑肉不笑地说,“他在你这儿没成功,所以不允许我再失败。”
提到沈秦,尤兴海的神色又暗沉了几分,有浮动的怒意和羞恼。
“我很好奇,你现在后不后悔?”沈岱一眨不眨地盯着尤兴海,“真是风水轮流转,现在你一败涂地,我爸春风得意。”
尤兴海眯起了眼睛:“我为你们高兴,毕竟你流着我一半的血,我从你们的胜利里分一杯羹,合理吧。”
沈岱冷笑一声:“可惜你的劲儿使错方向了。”
“是吗,瞿家父子俩一直对我避而不见,但今天我就接到瞿末予的电话要跟我面谈了。”
“我实话跟你说吧,就在你告诉瞿慎丘丘的信息素等级之后,他们就逼我签了字,拿走了丘丘的抚养权。”
尤兴海瞪直双目:“什么!”
“你以为瞿末予跟周家解除婚约,又把我们接回家,就是要和我结婚,给丘丘正名吗?”沈岱换了一副一闪而过的怒容,“瞿家在知道丘丘的信息素等级以前,连丘丘也不想要,只想用一点钱打发我们,周晓初接受不了这些才退婚的,但即便退了婚,即便丘丘是S级alpha,瞿家也不愿意让我进门,他们表面上对我好,只是为了孩子。你把这件事捅破了,他们连装也不装了。”
尤兴海将信将疑地看着沈岱。
“我原本有机会步步为营,达到最终的目的,现在都让你给毁了。”沈岱怒道,“我没有了抚养权,瞿家随时可以把我弃掉!”
“不可能,我看得出瞿末予对你是有感情的,他这两天一直有动作,要解决债务问题。”尤兴海加重了语气,“你毕竟是丘丘的omega父亲,他不会不管你的。”
“‘感情’。”沈岱冷笑,“你当年对我爸也有点‘感情’吧,但你会娶他吗,你还不是要找个门当户对的。”
尤兴海一时语塞。
“一旦瞿末予发现解决这件事的代价太大,他就不会管我了,你觉得我值几个亿?那天他就说了,我名下没什么资产,有债务也无所谓,他养着我。”沈岱缓缓说道,“到时候,你可就什么都得不到了。”
尤兴海的面色愈发阴郁:“你来找我的目的是什么。”
“帮你,也帮我自己。”沈岱冷道,“我可不想后半辈子举债度日,永远看着瞿家人的脸色,万一哪天他不要我了,我跟丘丘又没有抚养关系,岂不是什么都捞不着。”
尤兴海点点头:“不错,你想的很充分。”
“我也是没有办法了,虽然我巴不得你穷困潦倒,但现在只有我们是利益共同体。”沈岱并不掩饰自己的嫌恶,“要想从瞿家拿到钱,关键根本不是我,而是丘丘。”
“说下去。”
“我手里仅剩一张牌,但它是王牌,虽然我没有丘丘的抚养权,但幼儿在三岁以前,除非母体失去行为能力,否则谁也无法把我们分开,丘丘会一直和我在一起。”
尤兴海眼前一亮:“你的意思是……”
“我现在哪里也去不了,手里也没什么钱,住的还是瞿末予的房子,你先找个隐蔽的地方,帮我和丘丘安顿下来,甚至可以送我们出国,这个时候你才有和瞿家谈判的筹码。”沈岱低声道,“拿到钱,我们必须对半分。”
尤兴海收紧下颌,目光低垂,显然在思考。
“尤兴海,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不信你就看着,就算瞿末予愿意帮我打官司,拖上个几年也很正常,就算你赢了,只要瞿家不帮我还债,你把我卖了也拿不到钱,他们真正在乎的只有孩子。”
尤兴海沉声道:“你说得对。”
沈岱的眸中闪过寒光。
“让我好好筹划一下。”
“好,我等你的消息,不要拖太久。”沈岱看着尤兴海皱眉思索的模样,眼中的憎恶迸射而出,旧恨新仇累积在心头,所有的怨恨都流向了眼前这个亲手造就一切的痛苦之源,尤兴海要榨干他的利用价值,他要把尤兴海送进监狱。
下午,沈岱去医院看了姥姥。沈秦还浑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没有把他擅自跑去向尤兴海耀武扬威的事说出来,但看得出他心情极好,对沈岱的态度近乎谄媚,不停地问什么时候带丘丘来,大概已经做了无数次富贵大梦。
沈岱不动声色地应付了几句,他现在只需要沈秦把姥姥最后的日子照顾好,有一天姥姥走了,他除了法定的赡养费,绝不会再和沈秦有半分牵扯。
姥姥的状态每况愈下,清醒的时候已经越来越少了,不知道能不能等到瞿慎说的那个靶向药物的内部试验,其实他知道这种治疗意义不大,无非是把伴随着病痛的生命延长一些,他跟每一个面对临行的长辈的人有着一样矛盾的心里——既希望老人能活下去,又希望老人不再受苦。
当沈岱拖着疲倦的身心回到公寓,已经九点多了,他一开门,就闻到了瞿末予的信息素的淡香,瞿末予正站在大大的落地窗前,抱着丘丘看脚下的车水马龙,父子俩用手指在玻璃的哈气上划来划去,是最温馨寻常的亲子画面。
听到动静,瞿末予抱着丘丘转过身,他看到沈岱时,眉宇间有一丝怯意,那恐怕是这个顶级alpha脸上从不曾出现过的神情,因而也是稍纵即逝,但他怀里的顶级alpha就没有放不下的架子,张着小手朝沈岱抓去,沈岱每次回家,丘丘都是一副小狗见了主人那般的兴奋。
沈岱把丘丘接过来,哄了一会儿,就交给了保姆,他知道瞿末予有话要说。
瞿末予坐在了沈岱身边:“阿岱,你今天事情都办完了吧。”
“陈律师应该跟你汇报了。”沈岱淡道。
“我有两件事想跟你说,一个关于姥姥,一个关于尤兴海,你想先听哪个?”
沈岱看向他:“是那个靶向药物的实验名额吗,瞿慎告诉我了。”
“对,一切都准备好了,需要你签一些治疗的文书,这个药效果很好,一定能给姥姥续命。”
沈岱两手轻轻交叠、握紧,心脏揪着痛了起来,轻声说:“我不知道……”
“怎么?”瞿末予没听清。
“我不知道我该不该替姥姥做选择。”沈岱闭上眼睛,脑中浮现了姥姥曾经的模样,她出身小富之家,一直是个精致体面的女人,哪怕住在老旧的出租屋里,每天都要有一束鲜花,可家境的突变、儿子的背叛、丈夫的离世以及病痛已经把她折磨得不成样子,她想延续这样的生命吗?他不知道。
瞿末予轻轻抚了抚沈岱的肩膀:“我明白你在想什么,你不用急着决定,我会安排你先跟实验团队沟通,看看他们能为姥姥做什么,或许你会有些信心。”
沈岱看了瞿末予一眼,心中有几分触动。
“还是说尤兴海吧。”瞿末予的目光骤冷,“尤兴海早在被我并购前后,已经花了好几年时间偷偷转移了不少资产到国外,即便国内他破产且负债,国外还有足够的家底够一家人享用下半生,只是他不甘心创海就这么死了,憋着一口气想要翻身。我已经雇了最好的律师团队梳理他偷渡到M国的资产,我和他有多重的合作关系,有关联公司,有很多他的把柄,我会在国内国外同时跟他打官司,真正打到他的命脉。”
沈岱思忖片刻:“真的?”如果是真的,瞿末予是要对尤兴海赶尽杀绝,比他想让尤兴海坐牢还狠,既然是合作关系,把柄这东西必然是双向的,尤兴海被逼急了恐怕会狗急跳墙,瞿末予这么做一定会承担巨大风险。
“我原本顾念从前的交情,他和尤柏悦三番五次骚扰我,我也没打算整治他。”瞿末予的目光狠戾而冰冷,“但他敢把主意打到你身上,就是自掘坟墓。”
第一百一十二章
沈岱看着瞿末予问道:“尤兴海骚扰过你很多次?”
“嗯,找我借钱,让我帮他融资,要和我合作开发项目之类的,我一直没理他。”瞿末予紧绷的下颌透露出他此刻的厌恶情绪。
“这不算是敲诈勒索吗。”
“现在算,但是没有证据,他轻易不会留话柄的。”
沈岱心想,马上就有了:“国外的资产线索不好找。”
“用一连串的诉讼把他摁在国内,他脱不了身,一定会拿有价值的东西交换。”瞿末予寒声道,“他敢得寸进尺,就要付出代价,我会让他连最后的体面都保不住。”
沈岱顿了顿,问道:“那……尤柏悦呢?”
瞿末予的神色肉眼可见地紧张了一下:“他是尤兴海的儿子,只能承担尤兴海不自量力的代价。”他又解释道,“那次他去公司堵我也是尤兴海授意的,要不是怕影响不好,我不会见他,我们已经毫无关系。”
沈岱忘不了瞿末予曾经对尤柏悦如何的温柔示好,也有过诸如“喜欢”、“一直想娶他”等毫不吝啬的高评价,如今的冷漠同样毫不掩饰,瞿末予的薄情总让他感到心凉。
尤柏悦这三个字成了瞿末予审视过去的自己的参照物,他有些心虚,又不得不面对,他直视进沈岱的眼眸:“阿岱,我知道你不信任我,我以前做错了很多事,这次还让你和丘丘受到牵连,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证明我可以保护你们。”
沈岱的目光惯常闪躲开来。
“等我解决完了尤兴海,再来处理丘丘的抚养权的事,我会做到我对你的每一个承诺,我相信你不是完全看不到,我做的这一切,是为了你,为了我们一家人,而不只是为了丘丘这个继承人。”
沈岱心中并非没有触动,以瞿末予的高傲,一再放低身段来迎合自己,割地赔款般不停地向自己出让筹码,最后甚至主动提出标记,这都说明在这场博弈中俩人的攻守之势在逆转,在那个他们一起赏昙花的雨夜,他一度相信了瞿末予或许真的喜欢自己,无论他接不接受,原不原谅,他判断那是一个在当下最趋近真相的可能性,而他强行冰封的心也在那一刻地动山摇。
可丘丘的信息素等级的暴露再次击碎了他们之间脆弱的纽带,瞿末予让他付出过太惨痛的代价,他宁可不要,也不能错信。
瞿末予没有指望沈岱会回应他,但他也不会轻易退却,当他知道沈岱为了留下丘丘,甚至能不打麻药去洗标记的时候,他除了心疼至极,也确信了沈岱曾经一定很爱自己,所以他给沈岱的痛苦和失望也是难以想象的巨大,在这样的鸿沟面前,想用简单的承诺和利益去填补本就是妄想,他终于明白了这些道理,也就拥有了更多的耐心和真诚。
他轻轻扳起沈岱的下颌,温柔的目光检索着沈岱眸中的所有情绪:“阿岱,你看着我的眼睛,我相信你看得到,我有感情,你唤醒了我的感情。你不相信也没关系,我会一遍遍告诉你,一遍遍向你证明。”
沈岱的胸室一颤,怔忪地看着瞿末予那张造物主的巧艺之作的脸。
瞿末予苦涩一笑:“其实那天你说的对,我私心里,真的希望你什么也没有,只能依赖我,做一个附庸着alpha的乖巧的omega。”他顿了顿,眼神愈发缠绵,“可是那样的你根本不是我真正想要的,我仔细回想我从哪一刻确定对你动了心,一定不是因为那个意外的临时标记,也不是因为你突然闯进我的生活,那些至多让我对你有欲望,大概是你在投资人会议上意气风发的演讲,不输任何一个alpha的专业能力、辩才和气度,让你在台上闪闪发光,所以当你在我面前发q的时候,我决定占有你。”
沈岱的呼吸突然变得紧迫。
“我知道就算我现在强行标记了你,你也只会恨我,你从来不想做某个人的omega,你过去付出的一切都在努力做你自己,所以不只是我想要找回你,你也想要找回你自己。”
沈岱不确信自己是否在幻听,他无法想象能从瞿末予口中听到这些话。
瞿末予轻轻握住沈岱的手:“我在学着爱人,虽然我起步太晚,还走了很多弯路,但我学习能力很强,我很快就会学会,就像我学会照顾丘丘那样。”
“这些话……是夫人教你的吗。”沈岱低声说。
“算是吧,但如果我不相信,这些话就是无用的。”瞿末予倾身过去,在沈岱额上留下一个浅吻,“你照常上班,照常生活,相信我。”
瞿末予走后,沈岱走进婴儿房,坐在已经被保姆哄睡了的丘丘身边,静静端详着那安宁又甜蜜的睡颜。良久,他的目光从茫然到清醒,再到坚定,他知道瞿末予不会放过尤兴海,但他也不会再坐以待毙,被这些自以为是的混蛋搅烂他的生活。他可以在评估风险后忍下发生在他身上的所有不公,但他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的孩子,任何人。
在接到尤兴海的通知以后,沈岱做了不少准备。他故意在和尤兴海的可留下证据的沟通里模糊字词,营造他是受尤兴海邀请带丘丘去探望的感觉,他跟程子玫等几名同事约好明天一早去医院做一年一度的体检,证明他对前一晚的行程没有任何不正常的预判,他还去了一趟医院,探望姥姥的同时,故意当着医生护士的面和沈秦起争执,因为他打算接受尤兴海的邀请带丘丘回尤家吃饭。
沈秦并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早被发现了,自然就不敢让沈岱知道他偷听到了丘丘的信息素等级并且特意跑到尤兴海面前炫耀,他极力阻止沈岱去尤家,是生怕尤家从丘丘身上摸走一点金粉。
沈岱不予理会,但也稍微安抚了一下沈秦,因为在他的计划里还需要沈秦。
准备完后,他在一个普通的工作日,下班后回家抱走了丘丘,跟保姆说自己带孩子去吃顿饭,吃完饭就回来,然后坐上了尤兴海派来接他的车。
尤兴海的保镖先把沈岱安排在了郊区的一个度假酒店,沈岱拿出准备好的购物单,让他去买一些婴儿用品,为了不显示自己有预谋,他带的保姆包里只有丘丘一天用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