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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他家的大公子我还见过,

    实在想不到他会是凶手,

    好歹也有多年的养恩不是’。”

    “冯彬与秦图南早年间同在吏部当过差,

    他应该还认得秦图南的大夫人,

    他难道就没提过秦耘的母亲?”

    “提,提过,

    说那位夫人也是很好的人……”

    昏暗的大理寺监牢内,小厮冯仟坐在木椅上,

    满头大汗地回答裴晏的话,裴晏点了点头,

    又道:“从头开始,再说一遍初五的事……”

    冯仟半低着头,抹一把额上冷汗,呼吸都粗重起来,“初五那夜,小人跟着公子从衙门回来已是酉时二刻,当时老爷卧病在床,公子梳洗一番先用晚膳,之后便去了老爷床前侍疾,大抵亥时二刻,公子亲手侍……”

    “到底是亥时二刻还是亥时三刻?!”

    裴晏语声严厉,直吓得冯仟整个人一抖,他面上青白交加,汗意如雨而下,“啊,是、是三刻……”

    “砰”的一声,裴晏重拍桌案,“你前一次分明说的亥时初刻,到底是哪一刻?!”

    冯仟眼皮一跳,骇得带上了哭腔,扑通跪了下来,“大人,饶了小人吧,是初刻,就是初刻,小人想起来了,这一下午您翻来覆去问了一个多时辰,小人脑子都被您绕晕了,小人说了不下十遍这些细枝末节了,求求您绕了小人吧……”

    冯仟跪拜在地,背脊抖如筛糠,裴晏站起身来,“饶了你?我看你忠心为主,也算令人动容,却不想给你数次机会,你仍在弄虚作假,看来不用刑是不成了”

    冯仟当真吓得哭出来,可就在这时,牢门被人一把推开,卢卓快步而入,“大人!冯安和车夫都招了,冯筝那天晚上”

    话未说完,裴晏手一抬制止了卢卓,他居高临下看向冯仟,“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说还是不说?”

    落针可闻的牢室内只有冯仟绝望的抽噎,好半晌,冯仟低低道:“说,小人说,可小人……小人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冯仟直起身来,面上汗水泪水交加,裴晏坐回公案之后,先问:“初五那天晚上,冯筝在亥时之后出过门,且在三更之后才回来,可对?”

    冯仟低低应是,“那天公子回来的

    便晚,侍候老爷用药歇下之后,已经过了二更,小人本是去伺候公子歇息,可不想公子回屋之后,让小人先去歇着,小人先应是离去,可走到半路又有些不放心,待小人回来时,正好碰上公子一袭黑衣出门,当时他有些恼,但很快说有差事要办令小人守口如瓶,小人自照办,当天晚上,公子三更之后才回来……”

    “那之后他可有异样?十三那日呢?”

    “那时候,公子便不许小人进他的院子伺候了,十三那日,他照旧如常回府,照顾完老爷之后便回了自己院中,因不许小人去院子里伺候,小人也不知他后来是否歇下,大人,小人说的都是真的……”

    裴晏略一沉吟,“正月十七当夜呢?”

    冯仟轻吸口气,沉声道:“那天小人未同去仙楼,晚上等到了子时二刻公子才独自策马回来,看到他满身是血,我们都吓了大跳,一问才知是出了事”

    “他当时回府后可曾藏过什么东西?”

    冯仟纳闷,“藏东西?公子回府时外袍上不仅沾了血,还撕破了,他一进正堂,便往火炉旁走去,而后将所有沾血的外袍衣裳都脱了下来,全部扔进了火炉之中,因身上沁血太多,最后脱得只剩下了贴身的里衣,当时我们吓得不轻,连忙去给他段热水擦洗,又拿衣服更衣,他除了随身的钱袋等物,没有任何东西可藏”

    裴晏若有所思片刻,“这些事,你和你们府上的管家都是对上的,是冯筝交代你们撒谎的?”

    冯仟肩背缩在一起,哽咽道:“公子……公子四五日之前就交代,说不可以说出初五晚上之事,我和管家猜到了不对,便对了对证词,但……”

    他猛地抬头,红着眼道:“但公子不可能杀人的……”

    裴晏不置可否,又问:“他三年前与明安贞成婚之时你就跟着他了,你应该最清楚二人情谊如何?”

    冯仟有些意外:“少夫人?少夫人去岁意外过世,不可能和如今的案子有何关联。”

    见裴晏目光趋冷,冯仟连忙道:“小人知道,小人自然知道,他们二人青梅竹马,成婚之后感情甚笃,少夫人虽两年无所出,但公子依旧疼爱她,为了少夫人,公子在衙门当差都多了几分斗志,后来跟在段世子手下,也是为了有个好前程。”

    “说说你们少夫人的意外”

    “少夫人当时是回株阳娘家祭祖的,公子带着小人把少夫人送回去,之后小人与其他随从先返回了长安,公子则是得到消息,金吾卫要去株阳办案,他便不曾回来,等我们府上接到消息,已经是少夫人过世两日之后了。”

    “本来应该把少夫人接回长安治丧,可当时亲家夫人悲痛欲绝病倒难已赶路,丧事便是在株阳办的,只后来下葬到了城外冯家的墓园之中,那之后公子整日郁郁寡欢,若非后来得了升迁,只怕如今还未缓过劲儿来。”

    裴晏又问:“这升迁是段霈帮的忙?”

    冯仟迟疑着颔首,“应当是,老爷还说让公子记得段世子之恩……”

    “那你们公子对段霈如何看待?”

    冯仟双手紧握成拳,艰难道:“公子……应是不甘心的,公子、公子自己也看不上段世子的做派,但老爷久病缠身,官场上已到头了,公子没法子……”

    冯仟心知如今所言,对冯筝万分不利,便又想帮着冯筝找补一二,裴晏见他不知株阳内情,便又问起案发后之事来,直等到酉时二刻,方才带着齐膺几人从地牢出来。

    这时卢卓道:“那管家冯安是冯大人的近身亲信,知道的还没有冯仟多,但他已经从冯筝的异常之中猜到冯筝可能出了事,但那证词算不上有效证供,至于那车夫,冯筝日常出入都是骑马,车夫一问三不知,那两家铺子的人去见过冯筝了,因当日遮着面容,他们认不真切,但都说身形和声音很像……”

    裴晏又问九思,“十安还没消息?”

    九思看了一眼霞光将尽的天际,“只怕还有些时候……”

    裴晏大步流星朝外走,很快道:“去拿一张长安堪舆图来。”

    九思不明所以,但还是一路小跑着去找堪舆图,不多时,在值房长案上将堪舆图打了开,裴晏拿来一把竹尺,在堪舆图上细细比测起来。

    齐膺和赵一铭站在旁不解,“世子这是何意?”

    裴晏道:“薛姑娘提过的那把暗盒乃是精铁打造,寻常的法子根本毁不掉,当夜登仙极乐楼散场是亥时过半,但他却是子时二刻才回府,从登仙极乐楼所在的东市,到他冯府所在的靖安坊,何以用了快一个时辰?”

    赵一铭目光大亮,“是啊!从东市去靖安坊,只需半个时辰足矣!”

    裴晏紧盯着舆图道:“而他回府之后将自己衣衫尽毁,却独独不见那暗盒,那他多出的时间是去了哪里?”

    赵一铭立刻道:“是去处理暗盒!那东西寻常火炉烧不化,也没法子改造,要么藏起来,要么就处理掉,藏起来风险太大,那只能处理……但当天夜里太晚了,没什么好法子让那暗盒彻底消失,且周围坊市要么是热闹街市,要么便是非富即贵的民坊,那东西十分精贵,被任何人捡到都很引人注目……”

    裴晏视线在城东坊市之间来回,忽然,他视线定格在一处,“他不会那么傻把暗盒丢在路边犄角之地,按他的脚程推算,只有一个可能!”

    裴晏指尖重重点在一处,齐膺几人伸头一看,惊道:“定安渠?!”

    裴晏语速疾快道:“从登仙极乐往西,过宣阳与崇义二坊便可到崇义坊以南的定安渠,定安渠沟渠深、淤泥重,若暗盒沉入淤泥中,十年八年都不一定露出人前,哪怕一两年之后被冲出来,也不会有人将那东西和段霈之死联系在一起,他丢弃暗盒之后再转往南,过长兴与永乐二坊便到了家,脚程算起来刚好!”

    裴晏一口气说完,只听得齐膺几人皆是叹服,这时裴晏看一眼外头天色吩咐道:“卢卓,你带人去,今夜得辛苦了”

    卢卓抱拳道,“大人放心!那东西虽小却十分石沉,如今冬季定安渠水流颇缓,我们搜查的范围并不大,属下定不辱命!”

    卢卓说完便走,这时一武卫快步而来。

    “大人!段国公他们来了”

    裴晏将舆图收起,刚迎出值房,便见段国公夫妇与段颜、段凌被一众随从簇拥而来,李同尘也跟在旁,几人面上悲色未消,先是刚从城外回来便直奔至此。

    见到裴晏段国公便问:“鹤臣,到底是怎么回事?”

    过了整日,段霈已入土为安,但早间裴晏强行带走冯筝之事还没个解释,裴晏拱手见礼,段颜也上前一步道:“裴少卿,冯筝何在?”

    裴晏定声道:“冯筝仍在牢中,大理寺已审问诸名人证,足以证明冯筝确有撒谎之处。”

    段颜眉头拧起,“有撒谎之处?那冯筝可承认是他害了霈儿?人证物证可足吗?”

    裴晏道:“证据未足,冯筝尚未招供。”

    段颜有些失望,段国公三人面面相觑一瞬,似乎还是难以想象冯筝竟是凶手,严氏便道:“冯筝如何交代的?又是在何处撒谎了?”

    裴晏闻言正待应话,目光却越过几人看向了院门方向,只见初临夜幕之中,十安带着数武卫终于回来复命。

    裴晏容色一振,“请夫人稍后。”

    他快步朝十安迎上去,十安见礼,低低向裴晏禀告起来。

    段国公看着他们,纳闷道:“怎么查了这么久查到了冯筝身上,不说别的,这几日冯筝尽心尽力治丧,若是他害了霈儿,他是一点儿都不怕?”

    严氏也道:“我也看冯筝待霈儿十分诚心。”

    李同尘倒还算冷静,“国公爷和夫人稍安勿躁,若无异常,鹤臣不可能这么拿人的,但……其实我也想不通怎么会是冯筝……”

    众人站在值房阶前,说完便见十安还在裴晏身边低语,期间又从怀中掏出一份案卷来,而裴晏面色越来越难看,似听到了什么严峻之事。

    段氏几人面面相觑着,很快,一个朱衣武卫从外而来,高声道:“王妃,王爷来了”

    裴晏和十安也朝院外看去,便见肃王李昀带着三五侍卫快步而来,段家几人迎来,待见了礼,肃王便看向裴晏,“怎么回事?说害了霈儿的凶手是冯筝?”

    裴晏还未说话,段国公道:“王爷,是这么说的,今天早上咱们裴少卿亲自把冯筝从给霈儿送葬的队伍里头抓走的,可如今又说证据不足冯筝也不认,也不知是不是大理寺里出了岔子”

    段国公此言颇有怨气,肃王听来也眉头一竖,裴晏凛然道:“王爷来得正好,因此案牵扯旧事,此前确有内情未清,但眼下已有新证据,我正要再审冯筝。”

    肃王被这话一堵,面皮几耸道:“好好,那就带出来堂审,让本王看看你这差事办的怎……”

    “太子殿下驾到”

    肃王话音刚落,又一道礼喝之声响起,院内众人一惊,纷纷朝甬道方向看去,便见太子李霂带着高家两兄弟,不知怎么也来了大理段家几人面色微变,只得先行大礼。

    太子李霂今日披玄色四爪蟠龙纹斗篷,轻车简从而来。

    他上前虚扶一把段国公,又温和道:“都免礼吧,今日是段霈出殡之日,本宫虽在宫内,却也一直十分挂心,傍晚时分,又听说大理寺抓到了谋害段霈之人,他也是本宫看着长大的,这才出宫走这一趟,鹤臣,抓到的这个凶手应是确罪无疑吧?”

    裴晏早间当街拿人,消息自不胫而走,但太子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赶到,自是怕这案子在肃王和段氏的威压之下再生变故,毕竟段氏想用段霈之死攻讦高氏乃是司马昭之心,段氏想找到凶手,却一定不希望这个凶手是冯筝。

    太子笑意儒雅,但裴晏何尝不知他的来意,于是拱手道:“既要堂审,便请太子殿下与肃王殿下一同听审罢,是非曲直,自有明断。”

    冯筝被带入大理寺前堂之时已是戌时初刻。

    夜幕四垂,堂中煌煌灯火,映出满堂人阴晴难辨的脸。

    公堂严明,裴晏高坐公案之后,太子带着高氏兄弟以及李同尘居左,肃王夫妻带着段氏三人居右,齐胤与赵一铭陪坐最末,端的是一副泾渭分明剑拔弩张之态。

    见这般阵仗,冯筝面色几变,最终满是苦笑地拱手做礼,“看来段霈已入土为安了,没想到还惊动了太子殿下和肃王殿下,都是在下的不是。”

    太子久居东宫,虽与冯筝打过照面,但并不相熟,他但笑不语,肃王则盯着冯筝问,“大理寺说是你害了霈儿,你可承认?”

    冯筝苦涩更甚,“王爷明鉴,我若是害了世子,这些日子我只怕都不敢进段氏之门,还哪敢日日守在灵前为他守丧呢?”

    肃王面显犹豫,一旁段凌道:“那也不尽然,敢杀人的人自不害怕什么鬼魂之说。”

    “啪”的一声惊堂木响,裴晏冷问:“冯筝,下午问你时你未说实话,眼下当着太子殿下和肃王殿下的面,你最好从实招来”

    “初五那天晚上,你到底去了何处?”

    冯筝直挺挺站在堂中,仍道:“回大人的话,那天晚上我一直在照顾我父亲,他如今卧床不起已没有几日可活了,但凡有时间我都亲自侍疾。”

    裴晏面无表情,“带冯仟进来”

    冯筝眼皮一跳,但仍挺着背脊做镇定之色,很快冯仟颤颤巍巍进门,见堂内这般场面,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裴晏径直问:“你来说,初五那天晚上你都看到了什么。”

    冯仟瑟缩着拜伏于地,头都不敢抬,裴晏森然道:“事已至此,若有虚言,严惩无赦”

    “小人说小人说,初五那天,公子于亥时二刻穿着一身夜行黑衣出门了,头上还戴着斗笠……”

    “来人,拿画像”

    裴晏一声令下,九思捧着两幅画像入内,“仔细看看,是不是这个样子?”

    冯仟快速抬头,又急声道:“是,是这装束。”

    冯筝背脊发僵,面色也不比先前松快,众人看看冯筝,再看看那画像,都一副云里雾里之感。

    李同尘忍不住道:“鹤臣,案发是在正月十七,为何问起了初五之事?”

    “这一切都要从凶手谋害段霈的手法说起。”

    裴晏盯着冯筝,寒声道:“案发当夜,所有人皆中致幻之毒,此毒令人陷入幻象,但并非全然失控,这时,独独段霈一个人走下了演台,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罗刹匕首杀死,那匕首上沾了人血,而仵作验尸其致命伤的确是和鬼头匕首一样的利器造成,而案发现场,除了罗刹手中的鬼头匕首也再无任何利器,几乎所有在场的人证物证都表明段霈的确死在那青面罗刹手上,轻则是个意外,总则便是那鬼魂之说”

    裴晏语气沉冷,字字铮然,“然而世上哪有鬼神?而在我们多番试验之下,已证明罗刹匕首的确锋锐,可以伤人,但一击毙命绝无可能,这一切,都不过是凶手精心设置的一局障眼法,而这个障眼法,甚至需要段霈本人来配合。”

    肃王忍不住道:“霈儿本人配合?!这怎么可能?”

    裴晏道:“段霈喜好杂戏话本,常常请戏班子入府中表演,甚至亲自去跟老师父们学如何设置障眼法,他此前看过一出戏名为战泸州,这里头便要用到一种十分隐蔽的藏血包之法……”

    裴晏将那戏本唱段与手法道来,李同尘听得恍然,“是!我想起来了!当初我也看过这出戏,我也好奇过,后来有人提过,说那些都是狗血,都是别人准备好的!”

    裴晏道:“案发当日所有人冲下演台之时,便已经看到段霈倒在了血泊之中,这一点曾令我们百思不得其解,现场没有绝顶高手,青面罗刹也无法造成致死伤,那到底是谁重伤了段霈?我们排除了许多可能,最终,薛氏大小姐帮我破解了这个谜团。”

    太子听至此眉梢微扬,“你说薛泠?”

    裴晏颔首,“不错,正是她,她去段氏治丧之时探得了段霈看战泸州之事,由此有了此番推演,当一切不合理排除,看起来最匪夷所思的便一定是真相,倘若当日段霈不是被青面罗刹所伤,而是自己提前藏好了血包,上演了一场‘战罗刹’,那一切便都说得通了!”

    段凌惊道:“你是说我大哥是在演戏?是故意的?所有人跑下去救他的时候,他根本没死,只是在演戏?!血也是假的?!”

    堂中响起阵阵抽气声,段国公也愕然:“可是……霈儿他……但……”

    他言不成句,只因他了解自己的儿子,段霈生性顽劣,若打定了主意作闹,并非没有这个可能,但他不能相信,“不!就算他有玩笑的可能,但当时所有人跑下了演台呼救,他明明听得到,却为何不动弹?同尘第一个去救他,他当时毫无反应!”

    李同尘也道:“是啊,当时他一动不动”

    裴晏道:“如果他铁了心,想将这个玩笑开到最大呢?”

    当着太子的面高晖本多有克制,但听到此处他再也忍不住,“对!段霈做得出来!当时我们都吓坏了,他就是想吓人!他一定做得出来”

    “不!不可能,他怎会一动不动让别人杀他?!”

    段凌想为段霈辩解,但裴晏道:“他自然不知有人要杀他,他满以为那人会和他配合,将惊吓闹到最大,可他没想到,凶手知晓他的计划之后,早已谋划了这一场灯下黑的杀人计划,在众人惊慌失措之时,贴身将匕首刺入了段霈的心腔,一击致命,当时的段霈只怕绝望极了,一场假戏演成了真,他连喊叫都喊叫不出。”

    “更有甚至,他有此番作闹本就是凶手怂恿,而当日与他关系颇为亲厚,能提前知晓他如此顽劣行径的会是谁呢?”

    裴晏一言落定,连段氏几人都不由自主看向了冯筝,段国公不敢置信,段凌半信半疑道:“冯筝,你可知道我大哥这事?!”

    冯筝听得哭笑不得,“二公子这就信了?裴大人编的倒是合情合理,但是否把段霈想的太稚气了,他已经二十三岁了,岂会做这样的闹剧?按大人所言,我是在后来趁乱杀了他,可当夜搜过身,我身上没有凶器,且若是如此,鬼头匕首上怎会有血?那匕首可是牢牢镶嵌在罗刹像上面的,我莫非力大无穷,当着众人把匕首拿了下来?”

    “你当然不会拿下鬼头匕首,因为你早就从秦图南遇害的案子中得到了灵感,提前备好了一把一模一样的冰匕首藏在身上……”

    “冰匕首?!”冯筝“哈”的一笑,“大人实在太会玩笑,那登仙极乐楼内烧着地龙,在那楼里连斗篷都穿不住,冰做的匕首片刻便化?还能杀人?”

    “这便是问你初五晚上去何处的理由了”

    裴晏看向肃王,“殿下府上,可有一种极其保温之物?冬日可盛热食不凉,夏日可储冰,便是放在烈日之下也整日不化……”

    肃王愣了愣,“好像是有这东西,但那似鼎一般,怎么可能用来藏凶器?”

    “殿下有所不知,此铸造之法源自北齐,后来传入长安,如今已有铁器铺子会打造香盒大小的暗盒,而那鬼头匕首刃口长不过五寸,用来保存冰匕首,不说整日,最起码一两个时辰不化,而当日若我没记错,冯筝你系着一条玉珏腰带,若将暗盒藏在腰带之下,因冬日衣着臃肿,而你彼时浑身是血,很容易被差役们忽略。”

    裴晏说完,不等冯筝反驳便道:“这还要多谢薛姑娘,是她发现了储冰之物找到了那家铺子,我们派人仔细查过,就在初五晚上,有人遮掩面容去铺子里定做了一个六寸长短的冰盒,又于十三那夜去取,铺子里的伙计们虽未见过那人真容,可其身形与声音,与你几乎一模一样,除了这藏冰的暗盒,你还于去岁去城外百里镇上买过那致幻鼠尾草之毒,而就在大年初三,你去城外给登仙极乐楼定制青面罗刹的工坊之中打探过鬼头匕首的形制,这三次你都掩着面容,可同样的身形与声音,绝不可能是巧合!”

    若一开始段氏之人还不信凶手是冯筝,有如此多的“巧合”被查出,连他们也开始松动,段凌便道:“巧合太多便是有意为之了,冯筝,我不愿相信你是谋害我大哥之人,可这么多巧合,你要如何解释?!”

    冯筝一副怒极反笑的屈辱之态,“二公子又信了?天下男子何其之多,似我这般身形这般声音的又何其之多,怎能凭着似是而非的证词便肯定是我?我对段霈忠心耿耿,我只希望他功成名就好荫蒙于我,我怎会害他?我哪来的动机?!”

    “你有动机”

    裴晏目光如剑,“你夫人就是动机!”

    众人听得惊疑不定,冯筝的面色也青白起来,但他很快费解道:“这是哪跟哪啊?裴大人越编越糊涂了,我夫人去岁出了意外,怎么和段霈的案子扯的上?这都过了多久了,我都一心想求娶新夫人了,你怎么还在说先妻之事?”

    裴晏面不改色,继续逼问道:“你夫人是意外?当日那名叫汪庆的凶徒,是以武拘捕才被重伤?一个恶徒之死无人在意,但你夫人之死呢?马车意外翻倒,车夫和婢女都只在跌在半山腰,为何独独你夫人跌到了山谷最低处?就算跌的伤重而亡,可又怎会全身遍布骨伤,又怎会被锐器施暴?又怎”

    “裴少卿!!”

    冯筝陡然拔高了声量,“请裴少卿慎言!先妻已是亡人,请裴少卿莫要污蔑先妻清誉!裴大人非要说我是凶手,不如先解释解释那枚血指印是何缘故!凶手分明留下过指印,那可是板上钉钉的线索,本来只凭那枚指印便可排除我的嫌疑,但裴少卿硬是抓着我不放!莫非是欺我身后无人?!”

    “什么血指印,确定是凶手的指印?”

    冯筝面皮抽动,眼神都阴鸷起来,但一听有凶手留下的指印,便是齐胤都忍不住多问一句,冯筝趁势哂笑道:“齐大人还不知道吧,凶手在现场留下了一枚血指印,指节与纹路都还算清晰,我们所有人都比对过,当时大理寺已经比对出了几个嫌疑人,我并不在其中,可也不知怎么,忽然就一口咬定是我害了段霈,肃王殿下、国公爷,你们怎么能容忍大理寺如何颠倒黑白?!”

    冯筝神情激愤,肃王当即想起此事来,看着对面锦衣华服的太子三人,他不禁道:“是啊,这一条线索至今未解,那血印是凶手留下,是你们确定了的,如今认定冯筝是凶手,这血指印如何解释?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冯筝跟着惨戚戚道:“王爷息怒,这案子牵扯重大,血指印指向之人更是贵不可及,自然先找个替罪羔羊要紧,一枚血指印而已,既无法解释那便无需解释了,反正”

    “谁说血指印无法解释”

    眼看着冯筝给大理寺栽上了包庇权贵之名,一道清灵悦耳的声音忽然在门外响起,众人循声望出去,眼瞳皆是一亮

    漭漭夜幕中,姜离披着一袭月白曲水兰纹斗篷踏月而来。

    她神容清婉,步履似风,眨眼功夫便进了堂门,她不急见礼,只将沉凝的目光落在一脸嘲弄的冯筝身上,待在冯筝身前站定,她回身打开怀夕手中食盒,下一刻,竟从食盒中捧出了一盘新鲜的糕点来,“冯公子受惊了,这一份点心为公子压惊”

    冯筝先是一脸莫名,又看向那盘精致的糕点,刚看了两眼,他面色微变,竟本能地后退了半步。

    姜离一脸诚恳道:“这点心是登仙极乐楼的绿豆香芋糕,是近日新品,案发当夜冯公子和其他人一同用过的”

    冯筝呼吸急促起来,而姜离面无表情一笑,“冯公子在害怕,是害怕患有浊瘀痹之症而引发指节发肿的事实暴露在人前吗?”

    第128章

    揭破真相2

    “浊瘀痹之症?!”

    李同尘反应极快地喝问一句,

    直到这时,姜离将点心放回食盒,这才盈盈下拜行礼,太子李霂是她的姑父,

    当先道:“免礼吧,

    泠儿,

    你适才所言是何意?”

    姜离这时快速地与裴晏对视一眼,道:“因此前帮大理寺验毒的缘故,此案内情我知道几分,

    冯公子嫌疑颇重,但如他所言,此前关于血指印这一点,衙门的确不曾找到有力的证据解释,

    我们甚至一度怀疑此番作案乃有两人合谋”

    说至此,姜离目光一转看向了冯筝的双手,“那血指印只能留下大概得指纹纹路与指节粗细,

    当日比对,

    的确排除了冯公子,

    但就在今天晚上,

    我忽然想通了冯公子的厉害之处,

    十九那日,

    我曾与裴大人一同去段氏拜访,当时便遇见过冯公子,

    那时冯公子正在帮忙治丧,并不忌讳活儿粗重,

    搬供桌,移供品这等事都不假手于人。那时,

    我曾看到冯公子双手沾了不少污渍,甚至连指甲缝中都不够洁净,似乎有紫黑污泥似的,当时我想,或许是香灰或许是什么污垢,总之能看出冯公子对段霈的丧事十分尽心。”

    “直到适才夜幕初临,我遇见了我们府上一个厨娘,她受了烫伤,这两日正在敷草药,那草药将布匹染成了紫褐之色,我看到那颜色之时,忽然觉得十分眼熟,想了半晌,我记起来数日前冯公子搬供桌那一幕”

    姜离一边说一边仔仔细细地看他的手,“当日冯公子指甲缝隙中的其实不是污泥,而是包敷草药之后留下的痕迹,若未猜错,应和我府上厨娘一样,用的是紫草,紫草有清热凉血,活血解毒,透疹消斑之效,除了治疗外伤之外,通常,或用来治疗浊瘀痹之疾,也就是寻常人们所说的痛风,此症能引发关节肿痛,而若案发当时,正值冯公子病发,指节发肿,那当时留下的指印,岂非与日常的他大不相同?”

    姜离语声清越,说至此,众人皆露恍然之色,冯筝咬紧牙关,面上的镇定一点点被阴郁覆盖,他阴恻恻地盯着姜离,姜离却不以为意。

    她继续道:“之后我想,冯公子年纪轻轻,且能入金吾卫,必没有众所周知的疾病,那他所患的浊瘀痹之症多半与发物有关,且他平日里隐瞒的极好。于是我跑了一趟登仙极乐楼见了苏掌柜,据他说,当天晚上所有的酒菜里只有这一道点心是新上的,里头以芋头与绿豆为主,而凭我行医的经验,我的确见过有浊瘀痹的病患会因这两样食材诱发病症,所以我请苏掌柜送了我一份点心,倘若冯公子认为我说的乃是污蔑,那大可当堂试试这点心,看他的手会不会因此物发肿”

    姜离说着又是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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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即便冯公子的手十分巧合的发了肿,也仍然有和血指印不匹配的可能,届时冯公子同样能排除自己的嫌疑。”

    姜离淡笑着,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使得那双黑白分明的桃花眼莫名给人冷酷森然之感,冯筝心底打了个突,还未开口,李同尘已经起身道:“原来如此,若真是这样,那冯筝你必须得用点心了!你若心中无愧,用完点心便自见分晓!”

    李同尘急于有个结果,又从怀夕手中拿出点心递到冯筝跟前,“冯筝,那天晚上我们每个人都用了点心,我记得你也用过,你当着我们再用一次,到时候衙门说什么我们都不会再怀疑你,你快点证明自己啊”

    冯筝被他催着,竟听话地拈了一块点心,可就在他即将放入口中时,他像是如梦如醒一般回过了神,看看点心,再看看李同尘期待的眼神,他眼底猛然迸出一股子厌恶,又一把挥开了点心盘子。

    “啪”的一声重响,瓷盘碎裂,点心亦撒了满地,李同尘吓得后退两步,“冯筝,你……你这时不敢吗?!难道薛姑娘说的是真的?!”

    “凭什么!凭什么你让我试我就试?!你们没有证据!你们根本没有证据,没有人亲眼看见我杀人!你们都是污蔑!都仗着自己出身显赫在此污蔑我!”

    冯筝恼怒非常,表情都狰狞起来,怀夕看的不对,连忙拉着姜离又往后退了两步。

    冯筝咬牙道:“什么肿不肿的,那指印我已试过了!我已经被排除了!你们用这些稀奇古怪的法子不过是想栽赃我罢了,王爷,国公爷,二公子、夫人,你们,你们应信我吧,我不可能害段霈”

    段家人并不想让冯筝成为凶手,段霈已死,若借此事让定西侯府也折个孩子才是最好,但事到如今,他们便是再恼恨定西侯府,也不可能枉顾杀子之仇睁着眼睛说瞎话。

    段国公怒道:“我们信你?我们信你这么多天了,可你竟不敢用那点心!你就是让薛姑娘说对了是不是?!就是你害了霈儿!”

    冯筝不住摇头,“国公爷,不是我……”

    严氏此刻也反应过来,她的恼恨来的更快,“你怎么敢!霈儿把你当半个兄弟!你怎么敢害他?他对你做的还不够吗?甚至让我出面为你说亲,你看看你自己,若没有霈儿请求,你这样的出身哪里配我给你说那些人家,还是说继室!为了此事,我一张老脸都丢尽了,可你竟害死霈儿……”

    段凌也愤然起身,他两步上前,一把揪住冯筝衣领,“冯筝!是你干的?!是你杀了我大哥?!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

    “段凌,这里可是公堂之上,虽非公审,你也得有规矩些。”

    说话的是高晖,段霈死后,段家愈发恨上了定西侯府,这盆脏水差点就泼到了他们身上,如今得知冯筝才是真凶,他便似看狗咬狗一般,好不痛快!

    段凌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看一眼高晖,又扫了眼太子,终是狠推冯筝一把

    退了回去。

    冯筝被推得踉跄几步,肃王和段颜此刻面色也难看至极,肃王攥紧拳头森森道:“冯筝,你怎敢如此?!”

    冯筝听得怪笑出来,“不敢,不敢!不敢!!你们听听,这片刻功夫你们说了多少个‘不敢’了?你们不奇怪为何,只奇怪我怎敢,在你们眼中,身份比你们低微之人就该一辈子卑躬屈膝当牛做马才对”

    段国公一拍椅臂,“所以你是承认了!你认罪了是不是!!”

    冯筝强自咧着嘴,笑的愈发怪异,“我可没说啊,还是那句话,没有证据,你们这些都不算证据……”

    李同尘忍不住道:“谁说没有人奇怪你为何害人,冯筝,你和段霈那样要好,你到底为了什么杀人?事情到了这一步,难道你死不承认便不治你的罪了吗?”

    肃王冷笑道:“死不承认?!如今好声好气的问他,他当然能死不承认,这种恩将仇报的东西,鹤臣,不用些手段,他是不会服软的。”

    冯筝听着这几言面上嘲弄更甚,裴晏定声道:“冯筝,你布这样一个局绝非冲动行事,而这一切,都要从一年前开始说起”

    冯筝抿唇不语,裴晏继续道:“去岁正月二十一,你夫人带着婢女,乘着马车去株阳城外的观音庙上香,她是为求子去的,可那天傍晚返程时,马车下山车轮一直在打滑,后来不受控制地翻去了山坡之下,她的婢女碧云醒来之后已是傍晚,小厮在不远处喊痛,唯独她家小姐不见了踪影,当时天上落雪,掩盖了一切踪迹,他们二人搀扶着回了明家已经是后半夜,听闻女儿遇险,明大人夫妻立刻派人去寻,可二十二日,他们找遍了那山坡上下也未寻见明安贞的踪影,更诡异的是,在二十三日清晨,在那山坡最下方的山坳之中,他们终于发现了明安贞的遗体……”

    李同尘听得认真,这时忍不住道:“这有何不对吗?”

    裴晏道:“那座山名叫青柏山,因山上柏树多而得名,且山势并不算陡峭,那婢女和小厮摔的地方,距离山路只有三丈不到,可明姑娘摔下去的地方,却足足有二十来丈远,当时他们自己的解释,是说明姑娘可能醒来之后不辨方向,又往下摔了两次,哪怕真是如此,但后来她们给明姑娘入殓时还是发现了不对,明姑娘从山上滚下,或许会与树木石头相撞,但诡异的是她身上淤伤骨伤颇多,并非撞击,更似被人以钝器殴打,并且她……”

    “够了!”冯筝大喝,五官也因愤怒扭曲起来,“裴大人,这是我与段霈的案子,何以暴露我夫人私隐?她已走了一年,你要让她九泉之下也难安吗?!”

    裴晏严声逼问:“让你夫人九泉下难安之人难道不是你自己?若我猜得不错,她并非是从马车上意外摔死,而是死在那个被段霈半路放走的汪庆手中!去岁汪庆半途逃走,为了报复金吾卫差役,选择了你夫人戕害,而你与段霈返回株阳后,找到汪庆的同时,自然也知道了此事,事后你的确帮你夫人报了仇,可你为了在段霈手中求荣,将你夫人身死的真相掩盖了下来!她分明是被汪庆虐杀而亡,而你为了一己之私掩埋真相,让她父母亲就算发现了不对也有苦难言,自明安贞下葬之后,他们二老再也没回过长安……”

    裴晏说一句,冯筝的呼吸便粗重一分,待这番话说完,他已濒临崩溃边缘,而高晖这时道:“什么?只知段霈在安远侯府的案子上渎职了,怎么去岁还放走过杀人犯?!”

    段家人本是为自己儿子伸冤,哪想到又牵出段霈之过,段国公立刻道:“休要胡言,定、定是那些人为了攀咬霈儿胡言乱语!霈儿已经死了,他们把脏水泼在一个死人身上,霈儿连辩驳也不能”

    高晖耸耸肩,“国公爷也不必生气,段霈毕竟也不是头一回了。”

    段国公气的眼前发黑,李同尘这时道:“鹤臣,这意思是说,他是为了他夫人之仇才谋害段霈?可这都是一年前的事了”

    裴晏盯着冯筝,“这也正是我之疑处,事情已过了一年,段霈确有渎职之过,但最终是汪庆谋害了明姑娘,这一年来,你在他手下当差对他百般讨好,何以到如今,仇恨他到了下死手的地步。”

    严氏当即跟着道:“后来他在金吾卫升官,还不是霈儿为他求情?他面上对霈儿忠心,霈儿对他也是仁至义尽,到头来却是会咬人的狗不叫!忘恩负义之辈!什么都不必问了,严刑!严刑拷问!看他招是不招!我可怜的霈儿,他就是太好心了……”

    段国公又哪肯让段霈身后名有污点,立刻接道:“去岁的差事已办完了,那株阳的案子我是知道的,嫌犯拘捕伤人,为捉拿才令其重伤而亡,中途一次意外也是手下人看守不当,最终人犯得了报应,段霈是尽了心的!至于他那夫人,若真是被汪庆谋害,那也定是因为他,汪庆要报复他,自然找他家里人下手,且那恶徒选择作案目标,听说本就喜好一些浓妆艳抹的年轻妇人,又何以怪”

    “你这老匹夫!!”

    冯筝一声暴喝,人亦朝段国公扑去,段氏几人吓得惊叫,幸而九思与冯骥几个飞身而上,眼疾手快将冯筝押了住。

    “你这老匹夫!你还敢辱我夫人!”冯筝双手被反剪在后,但他像不知痛,仍是青筋暴起怒不可遏,恶狠狠瞪着段国公的模样,似要扑上去噬其血肉。

    段国公捂着心口怒吼,“拉下去!拉下去用刑!好大胆的贱徒,竟敢当堂伤人不成?!”

    “伤人?!我杀了你都不为过!”冯筝赤红眼眶,满腔愤恨悔愧再也忍耐不住,嘶声喝骂道:“若非你这老匹夫养出那样一个废物!我的贞儿又怎么会死!是段霈!是段霈害死了贞儿,什么好心什么良善,他段霈也配?!”

    连声喝骂完,冯筝泪意涌出,狠一咬牙看向裴晏,“裴大人,你什么都猜对了,可……可那汪庆不是为了报复金吾卫,更不是为了报复我!他返回株阳,本来就是冲着贞儿去的!!”

    裴晏和姜离皆是一惊,二人对视一眼,眼底皆有明光闪过。

    姜离疾声道:“汪庆当初被抓现行是因”

    冯筝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两行清泪落了下来,“是因本就是段霈逼我、逼我哄贞儿做诱饵引汪庆出来的”

    饶是姜离已有所料,此刻心头也是狠狠一揪。

    “前岁我父亲病重,在吏部只领些闲差,已完全失势,我没有办法才选择跟了段霈,株阳案子之时,他知道贞儿在株阳,也见过贞儿几次,一看凶手作案目标多为明艳装扮之年轻妇人,他便逼我,逼我哄贞儿帮忙”

    冯筝哑声道,“我……我当时猪油闷了心,想着若这桩差事成了,也算是我的功劳一件,我在金吾卫两年,办好的差事并不多,且,且贞儿幼时学过些拳脚,又有我们盯着,不会出事的……”

    说至此,冯筝一时哽住,仿佛更难启齿,“开口之前我想过,若是贞儿拒绝,我定不会逼她,可……可贞儿一听是抓那凶徒,立时便答应下来,那凶徒的确喜欢浓妆明艳的妇人不错,可贞儿只喜红裙,并不喜装扮,为了做诱饵,她特意涂抹胭脂水粉,打扮的格外引人注目,后来连着去道观上香……三五日,便将凶手引了出来。”

    “抓人的过程还算顺利,贞儿虽有些害怕,但也没有受伤,她良善正义,抓到了那恶贼她也十分高兴,如果、如果一切停留在那时候,一切都是完美的,可偏偏、偏偏在回程路上,段霈要去热泉庄子歇脚……”

    他愧色一散,又咬牙切齿起来,“当时我是不愿意的,多留一夜,便夜长梦多一夜,可段霈一意孤行,他抱怨此行辛劳,抱怨天寒地冻,非去不可,我知劝不住,只好同往,后来……后来便是酒足饭饱酣睡的一夜……”

    冯筝猛地闭眼,似不愿再往下回想,肃王不耐道:“所以你是认了谋害霈儿?既然认罪了,那便不必”

    “二弟急什么?”太子老神在在半天,此刻终于开口,“犯人谋害段霈动机未明,如今是在说动机,我们自然要审问个明白才是。”

    肃王阴恻恻地望着太子,“大哥,事已至此,何必和一个过世的小辈为难?”

    太子有些无奈,“二弟这是什么话,这是衙门的规矩,大周的法度,你我虽是皇家之子,却也不得不遵王法,否则传到了父皇耳边,他老人家又要动气。”

    太子搬出景德帝,肃王憋着气不敢再说。

    冯筝继续道:“凶犯逃跑,段霈自然害怕,先搜遍了庄子方圆五里,不见人影后,又兵分几路去追,我与他负责返回株阳。其实我们不信汪庆会回原来的家,但不知为何,走在路上我心里便有不祥之感,等二十二那日清晨赶到株阳城外时……”

    冯筝猛地咬牙,好半晌才哽咽道:“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贞儿被他折磨的不成样子,他似乎料到了我们会追回来,可他一点儿也不害怕,我们搜庄子附近耽误了时辰,一切都来不及了,贞儿早已经屈辱而死,我、我悲怒交加,举剑刺死了汪庆,可那又如何呢?贞儿死了,若非段霈让她做饵,她怎会受那样的苦楚还丢了性命!!”

    段国公又想开口,裴晏抢先一步,“后来呢?你将此事隐瞒了下来。”

    冯筝泪流满面,又一副难以启齿之状道:“不仅放跑了凶徒,还害死了人,贞儿的父亲为冀州刺史,虽不算豪门望族,可到底也是朝廷大员,若他要追究,段氏也不能轻了,段霈说人死不能复生,说必须隐瞒此事,说肃王就等着他回长安给他请赏了,说没了一个夫人可以再还我一个夫人,还可以还我更多,更多的荣华富贵……”

    姜离再也难忍,“所以你就屈从了?!”

    冯筝羞愧地跪倒在地,“我想到了就算不屈从也无济于事,贞儿回不来了,他父亲会与段氏成仇,我也难留在金吾卫,若是如此,那又求得了什么呢?贞儿她……她那么会替旁人着想,她一定、一定会明白的……”

    此言一出,莫说姜离与怀夕,便是段颜都露出厌恶之色。

    冯筝说至此,心知自己的丑恶嘴脸再难隐藏,索性道:“我那日像着了魔,段霈说什么我便做什么,我收敛了贞儿遗体,又弄明白了原委……原来,汪庆二十那日便回了株阳,他打探出贞儿隔日要出门上香,于是早做了准备,马车翻倒并非意外,而是他做了手脚,马车出事后,贞儿几人都摔晕了过去,是他独独将贞儿带走报复,下雪正好掩盖了他的踪迹”

    “我替贞儿收敛尸体时,明家已搜了大半个山林,没有法子,我们只好将贞儿遗体放在山坳最低处等他们找到,贞儿身上的伤多为钝器击打,只有……我知道,只要有人为贞儿擦洗入殓,便定会发现不对,可我在赌,赌他们不会声张,抓到了犯人是一回事,不明不白又是一回事,贞儿已经过世,她父母亲不会坏贞儿清誉,后来……一切如我所料,他们找到我报信之时,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回了明家。”

    冯筝说至此呼出一口气,又似笑非笑道:“我知道……我知道不对,但段霈的确也报答了我,只是……只是这世上真有报应……”

    “我父亲病的越来越重,已到了不得不病退之地,而段霈在初初安抚我之后也回过了神来,他知道我比他更害怕当初的事暴露,于是,什么情同手足,什么忠心耿耿,一切的脏事烂事他都逼我去干,我成了他段霈不会叫的狗,我每天每夜噩梦,父亲也说冯家的运道或许到头了,而段霈,连他那样的人也看不起我,他因安远侯府的案子被陛下惩罚禁足之时,手中差事尽数分给了其他人,我就像个跳梁小丑一样只配为他鞍前马后,那时候我忽然想,如果他死了,我的噩梦或许就会结束了”

    冯筝越说神情越是怪异,这时又咧嘴道:“我知道他恼恨定西侯世子,也知道他喜欢戏弄人,我听说定西侯世子受了重伤,十五那天晚上在登仙极乐楼遇见,我故意挑得二人动了手,那之后我告诉他,定西侯世子的伤受不得惊吓,狠狠一吓,或许连命都会丢掉,他一听立刻起了兴”

    “你说什么?!”高晖猛地跳起来,“他当夜中了你的圈套,是因为他想害我大哥?!”

    冯筝双眼无神地盯着虚空处,面上却还在笑,“他答应了我,而那时我什么都准备好了,他喜欢看战泸州,好,那我就用他喜欢的戏码送他走……只有他死了,我的噩梦才会结束……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我是被逼的,贞儿,我也不想的……”

    高晖见他不理自己,喝道:“你别扯远了!你既认了罪,不若把什么脏事烂事都说个清清楚楚,哈,真是好笑,本以为段霈是含冤莫白,却不想原来是咎由自取,可见害人之心真是不可无啊”

    对面段凌一听不乐意了,“高晖,你什么心思当我们看不明白?”

    二人争论起来,很快连太子和肃王都开了口,而冯筝瘫跪在地,仍望着虚空处喃喃,“贞儿,我是被逼的,我也不想的……”

    第129章

    探问旧疾

    “行了,

    不必吵了”

    争执间太子站了起来,他和声道:“今日还是以段霈的命案为重,其他的事还是先缓一缓,如今动机与内情都清楚了,

    那这案子便算是定了,

    本宫和肃王也放心了,

    国公爷和夫人节哀吧,好歹段霈九泉之下也能安息了。”

    高晖还想再说,但太子既有此言他也只能忍下来。

    太子又道:“此案既在大理寺,

    依本宫的意思,还是全权交给大理寺审定,我们今日知晓了前因后果也不必再掺和了……”

    肃王没好气道:“大哥说的是,我们本意也是要将谋害霈儿的凶手绳之以法。”

    太子微微颔首,

    “正是此理,本宫看时辰也不早了,就先走一步了,

    后续让鹤臣善后吧,

    他行事素有章法,

    届时让他向父皇复命。”

    肃王和段国公皆是欲言又止,

    太子却不打算多言,

    他只转头看向姜离,

    “泠儿,你姑姑这几日正挂念你,

    你明日得了空去看看她。”

    姜离欠身应是,太子遂带着高氏兄弟款步而出,

    大理寺众人齐齐礼送,待太子走远,

    肃王立刻道:“鹤臣,命案就是命案,你办差素来周全,其他那些毫不相干之事,你可莫要横生枝节,此外,这案子务必速定重判。”

    裴晏面无波澜道:“殿下尽可安心,大理寺只做分内之事。”

    肃王和段国公一听齐齐松了口气,见冯筝瘫在地上喃喃有声,肃王一脸嫌恶道:“他莫不是疯了吧?!这等忘恩负义之辈,还想把自己妻子之死栽在霈儿头上,这种没用的东西,有朝一日便是让他典妻他只怕也愿意!”

    段国公狠狠盯着冯筝背脊,“疯了?疯了倒也好,但不管怎么疯,他都是死路一条!这几日我这老骨头可真是瞎了眼了”

    凶手就在眼前,段氏之人恨不得将其扒皮抽筋被段霈报仇,但既有太子前言,他们便也不敢妄动留下话柄,眼见冯筝那副作态,段国公又一番交代裴晏后,与肃王夫妻一道离开了衙门。

    冯筝仍然瘫跪在地,李同尘这时上前推他一把,“冯筝!你莫不是真疯了?!”

    冯筝被推得一个趔趄,面皮抖动两下,神容仍是恍惚,姜离就在一旁,她近前两步道:“急火攻心犯了癔症,不至于这么快疯了。”

    赵一铭这时上前,“给他两盆冷水泼下去只怕就醒了。”

    说至此,他欲言又止看向裴晏,如今凶手虽抓了住,可当初他对段霈所做之事段氏与肃王还不知,倘若知道,自然新仇旧恨一同算了。

    裴晏见他如此,了然道:“大理寺只行分内之事。”

    赵一铭实在感激,拱手道:“多谢!若有用得着的地方,大人尽管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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