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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其中麻黄、桂枝发散寒邪,兼平喘,干姜、细辛温肺胃,化水饮,半夏涤痰浊,健胃化饮,五味子滋肾水敛肺气,芍药养阴血以护肝,而为麻、桂、辛三药之监,使其去邪而不伤正,炙甘草益气和中,调和诸药,肺气通畅则咳喘自平②。”

    姜离解释完,将新方给空青,“冷水入药,三碗熬一碗每日三服,先派人去拿药罢。”

    空青应是而去,姜离一回身,便见李策已平复许多,不知想到了什么,他正若有所思地打量姜离,见姜离看来,他哑声道:“姑娘知道那姜汁糖?”

    姜离心头一紧,道:“这是治喘疾的偏方,温阳润肺,确对咳喘有效,平日里可做保养之用,但此方作用有限,若病发的急用处便不大。”

    李策闻言又轻咳起来,咳嗽声又沉又闷,仿佛重锤敲在胸腔深处。

    姜离听的心颤,忙仔细观他面色,又近前听他呼吸,她若有所思片刻,待退完胸腹几处银针,又道:“请小郡王转过身去。”

    李同尘扶着李策转身,姜离重按其上背部脊柱两侧,也不知按到了何处,李策忽然倒抽一口凉气咳的更重,姜离一愣,眼底溢出两分犹豫。

    空青在旁道:“薛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李策咳得背脊弓起,人也摇摇欲坠,姜离心神一定道:“还需再施两针,需于背俞穴解结,疏通气血,调理肺气,但此针痛极,请小郡王忍耐一二。”

    李策闻言强撑着回头,便见姜离自针囊中挑出根圆尖银针,他眼睫轻颤一下,刚收回视线便觉姜离已经靠近,很快,一抹刺痛猛地袭来。

    姜离以针深刺,又捻动银针,李同尘和空青站在跟前,眼睁睁看着姜离手中银针挑起李策皮肉,又在皮下游弋拨挑,直看的二人头皮发麻。

    李策本已缓过苦痛,但这两针下去,他脸色又白了几分,苦苦忍过一刻钟,姜离总算退了针,这两针极考验手上功夫,姜离一动不动保持倾身之态,也累得额生薄汗,至此终松了口气道:“好了,结束了”

    姜离用手背抹了把汗,待李策转过身来,又为其退手臂之针,这时二人离得颇近,李策一边看姜离退针手势,一边往姜离眉眼看去,视线正来回间,忽觉另一道目光实质一般落在自己身上,李策一抬眸,便见裴晏正走近。

    四目相对,裴晏问:“感觉如何了?”

    李策强扯了扯唇,“应是死不了了。”

    他大喇喇应一句,复又看向姜离,“多亏今日薛姑娘在大理寺……姑娘最后这两针,倒是极少见的,适才虽痛极,可退针后胸背之间松缓了许多。”

    姜离正侧着身收针囊,闻言眼皮轻跳一下,如常道:“那两针是松解整复脉络筋膜,令胸腹背阔阴阳相合,气机无逆,气血周流,喘疾才不易复发,小郡王眼下已度过了危险,后续用药务必按时按量,不可懈怠”

    扫了一眼窗外天色,她又叮嘱道:“近日天气转暖,但早晚仍寒凉,尤其早春降至,万物生发,万不可受寒,寒邪入侵,痰饮不化,是小郡王此疾大忌。”

    空青已为李策穿好衣衫,李策抚了抚衣襟靠在迎枕上,有气无力地一笑,“姑娘交代仔细,我都记下了,今日实在有劳姑娘,我这病拖了多年,不知哪日便会要我性命,今日是姑娘将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我真不知如何致谢”

    姜离听得蹙眉,“小郡王年纪轻轻,若保养得当此病不算致命。”

    李策叹道:“但也是治愈无望了,可对?”

    姜离欲言又止,李策却摇头,“姑

    娘不必宽慰我,今日……咳咳……”

    他说着又咳起来,裴晏道:“好了,莫多言了,此刻安养要紧。”

    姜离忙跟着道:“不错,小郡王稍后用了药,回府安歇一夜,这两日最好莫要操劳,时辰不早了,我与裴大人还有事商议,便不扰小郡王养病了。”

    裴晏看一眼姜离,只道适才大理寺确有差事未完,也提了告辞。

    李策缓口气,“也好,那我就不送了。”

    待姜离几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李策捂着施针的胸口沉思起来,恰在这时,郡王府随从送药过来,李策忽而道:“把薛姑娘写的方子拿来我看看。”

    空青不明所以,拿回药方送到李策手上。

    李策细细看过姜离写下的每一字,眉头拧了又展,变幻莫测,空青和李同尘对视一眼,李同尘忍不住道:“怎么了?你质疑薛姑娘的方子?她那江湖上的盛名便不说了,回长安没多久可是给皇后娘娘看好了病的,如今还在宫里给那些医女授医呢。”

    李策微微摇头,目光一瞥,看到了被空青放在高几上的姜汁糖,他伸手拿过一颗,剥开油纸,将褐色的糖粒放在口中轻抿起来。

    “你倒是比我更急着走。”

    从将作监出来,禁中的甬道上空无一人,裴晏跟在姜离身后,不咸不淡的来了一句。

    虽将李策救了过来,但姜离的表情并不轻松,裴晏走来她身边,压声道:“当年广安伯一直给他诊病,你后来也为他看过,适才那两针”

    姜离径直道,“是义父用过的治法。”

    裴晏一默,眉头也皱起,自是不赞成她此行,但姜离望着昏暗的天穹幽幽道:“李策这几年似乎没有好好调养,他的喘疾是年幼时便有的,本就是最难治,如今他身上多处病灶才至今日病发迅猛,若不用义父的法子,今日解他性命之危也只算功成一半。”

    裴晏步伐缓慢了些,“此番回来,你可有让他知晓你身份的打算?”

    姜离坦然道:“自然不曾。”

    裴晏顿了顿,语气莫名肃重了些,“当年他请陛下指婚,这几年,他”

    姜离脚步未停,轻叹道:“当年他是为了救我才请指婚,指婚这样大的事……倒也符合他的性子,但如今物是人非,莫非还能来一场‘再续前缘’?他少时本就坎坷,哪能再因为我受牵连?我不能害了他。”

    裴晏道,“但若他认出了你呢?”

    这下姜离停了下来,“就因为看病?类似的治法其他的医家也会用,再者,看着如今的我,谁敢笃定我是谁?大概只有你会”

    姜离脱口而出,随之一愣,她看着裴晏,有些匪夷所思道:“是了,你到底是如何准确认出我来的?”

    夜色将至,裴晏深邃的眉眼笼罩在暮霭之中,令人辨不清情绪,“你身边故友良多,但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无人比我更了解你。”

    裴晏平静而笃定,只听得姜离不知如何接话。

    她唇角动了动,轻嗤一声转身继续往前走,“真是自命不凡。”

    裴晏跟上来,一本正经道:“李策心思多有细腻,并非外表看上去那般纨绔散漫,除非你不打算避讳他,否则接触越少越好。”

    姜离适才等不及告辞,也是怕露出破绽,却不想裴晏这般絮叨,她不耐地揉揉耳朵,“知道了知道了,我也不愿横生枝节。”

    裴晏见好就收,接着说起正事,“你说凶手提前见过鬼头匕首之事我已想到,也在几日前便派人去调查,杨慈的幻术是年后才在登仙极乐楼开演,一应物件都只仙楼自己人打理,当夜涉案众人之中,除了段霈和高晖,其他人都是第一次看,凶手要弄清楚那匕首形制的途径并不多,但从仙楼查问下来,至今还没有线索。”

    姜离闻言脚步一顿,迟疑道:“其实我如今还多了一种推测,只是……若如我想的这般,便有多处不合理了。”

    裴晏道:“你但说无妨。”

    姜离皱眉道:“我在想,段霈的伤口之所以一深一浅,会否与青面罗刹无关……”

    第122章

    血肠

    “与青面罗刹无关?”

    裴晏未明,

    姜离道:“试想一下,若凶器是冰,凶手第一刀刺入段霈胸口,再刺第二刀时,

    冰刀很可能会受损甚至断裂,

    因此才留下了更浅的伤口,

    如今案发经过尚不明了,若只从伤口推断,这种可能也是存在的。”

    裴晏略一思忖,

    “但若如此,段霈死前的模样便十分古怪了。”

    姜离应是,又叹道:“我也只是因为凶器可能为冰刀,便这般一想,

    并不确信,此外,关于那定做暗盒之人,

    衙门需得细查”

    裴晏道:“我正要问此事。”

    姜离将董氏兵器铺子位置道来,

    又道:“那里的掌柜和伙计见过那人,

    但那人遮掩的十分严实,

    样貌上的线索不会多,

    但按当日的时辰看,

    可看其他几人是否有不在场证明,并且,

    凶手用冰杀人其实并不简单,他需得十分了解人体构造,

    他那更深的一刀,刚好从胸骨之间刺入,

    这才能一击致命,凶手多半会武,知道如何伤人。”

    裴晏颔首,“我明白,我稍后便带人走一趟那兵器铺子,那鬼头匕首的线索,也会继续细查,登仙极乐楼虽无线索,但其楼内一应幻术用具皆是定做,或许要往源头查,至于那幻术之毒,已在城外寻得了些线索,不日便有答复。”

    姜离心安了些,“肃王说只给你三日时间,可来得及?”

    裴晏道:“尽力而为罢,眼下尚难定论。”

    姜离颔首,眼见已经到了大理寺衙门跟前,便道:“也没有别的事了,时辰不早,我便先告辞回府了。”

    裴晏应是,站在原地目送着姜离二人往顺义门去。

    待上了薛氏马车,怀夕想到适才李策的模样,忍不住道:“姑娘,您此前说过小郡王患有喘疾,但奴婢真没想到会致命,平日里看着小郡王挺正常的啊。”

    姜离想到今日肃王所言,叹了口气道,“如今气候多变,他又染了风寒,再加上和肃王对峙,病便发的猛了,这病来势汹汹,是会要命的。”

    “那个肃王看起来便凶得很,但小郡王也是王子皇孙,按理肃王该对他礼待些啊。”

    姜离唏嘘道:“便都是王子皇孙,那也大不一样,他刚出生没多久父亲便遇刺身亡,后来母亲又早早过世,等于他年幼时身后便没了依仗,除了家底丰厚和小郡王的尊位,并无令人忌惮之实权,若肃王这样的皇子,自不会真将他放在眼底,再加上他行事无忌,又没有明显立场,肃王便更不会待他亲厚。”

    怀夕听得同情起来,“那小郡王也当真可怜。”

    姜离这时垂眸看自己的手,“只希望今日那两针,不会令他怀疑。”

    怀夕闻言眨眨眼,“其实……奴婢觉得有些怪,您说小郡王当年是为了救您,才去求指婚,可这都六年了,他怎么还无婚娶之心?但倘若他对您有意,这么多次照面下来,他好像还未对您起疑,但裴大人可是很快便认出您来了……”

    裴晏所言犹在耳边,姜离镇定道,“裴晏此人机敏细致,记性亦算得上过目不忘,我也不懂到底何处露了破绽……”

    探究无果,姜离也懒得深想,待回薛府,刚一进门便见门房出来个小厮,禀告道:“大小姐,虞侍郎府上适才来了人,说有一封信送给您,已经送去盈月楼吉祥姑娘手中了。”

    姜离一听,心知是襄州齐悭之事,连忙往盈月楼去,待见到吉祥,果然是虞梓桐送了信来,姜离打开信封一看,登时放下心来。

    待夜深人静,盈月楼熄了灯火,怀夕带着这封信前往芙蓉巷。

    翌日又是个晴天,用过早膳,姜离走出房门,便见院内一角的垂丝海棠生出了新芽,她心底微动,打发吉祥往蓼汀院走一趟。

    等了一炷香的功夫,吉祥欢喜地回来,“大小姐,嬷嬷说今日能去探望夫人呢。”

    姜离闻言便往蓼汀院去,到了门口等候片刻,芳嬷嬷迎了出来。

    待见了礼,三人一同进院门,芳嬷嬷道:“早前靠热泉,如今天气转暖,已经好多了,至少敢开窗户了,夫人这两日情状明显也好了许多,您安心便是。”

    姜离便道:“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母亲的病该如何治,思来想去,还是要施针与汤液并重,但得寻个稳妥时机循序渐进,今日过来瞧瞧,也是看看能否给母亲换一些往后要用的汤方,先令她适应一二。”

    芳嬷嬷一听治病之策,面上又显忧色,犹豫一瞬,先示意她再往前走。

    几人上了露台走到窗边,便见简娴又如那日一般站在西窗下,今日她来的早,便看到简娴将那孩童人偶抱在怀里,一边轻轻拍着人偶背脊,一边轻声说着什么。她动作有些僵硬,面上却似水温柔,唯独她黑洞洞的眼瞳仍无生气。

    姜离每每瞧见她如此,心底便不是滋味,芳嬷嬷道:“这几年,夫人的药的确没怎么大换过,她素来是用惯了一种,再换便颇为不易,但若姑娘下定了心思,奴婢自也希望夫人能有些好转,如今这样子还是太不稳当了。”

    二人正说着,简娴抱着人偶往窗沿上趴去,但她身子刚一弯,腰间便传来痛感,她怔怔地扶了一把腰,似乎有些茫然。

    姜离注意到不对,“母亲腰怎么了?”

    芳嬷嬷便重重一叹,“这便是奴婢忧心之处了,奴婢人老了,有时看不住夫人,前几日夜里夫人发病时未曾抱得住,令她跌在榻沿腰上淤了一块,这两日给她擦着跌打损伤膏,可恢复的很慢,算一算夫人也四十一了,也不年轻了,她身边没有几个能信赖的,再过十年,真不知谁来照顾夫人……”

    姜离揽住芳嬷嬷劝慰,“您莫自责,我定尽力让母亲的病好转。”

    说至此,她又想起一事,“那莲儿后来去了何处?”

    芳嬷嬷叹气,“当年小姐走失时,便是莲儿在小姐身旁照看,她犯了此等大错,没过两日便被老爷发卖了……”

    姜离一默,望着简娴的背影道:“母亲用药不易,此番若换了药,汤液多半不成,只怕要制成膏丸,再请您多费心哄母亲服用。”

    芳嬷嬷苦涩道:“大小姐放心,夫人虽在病中,但因全心全意信任奴婢,奴婢换些花样也能哄她,只是用药需忌辛辣,气味儿明显的放在饮食里便瞒不过了。”

    姜离自然应是,芳嬷嬷见她一脸沉重,又笑着宽慰道:“您安心,奴婢和夫人这些年,虽说是清苦了些,但有时候也有趣味儿,奴婢编些不打紧的故事逗哄夫人,夫人似个孩子似的听信,有时候想想,倒像是奴婢自个儿演话本戏文似的。”

    芳嬷嬷说得轻松愉悦,姜离却听得更是酸楚,又揽着嬷嬷看了半晌,方才怕惊扰简娴提了告辞。

    从蓼汀院出来,姜离心绪沉重并未言语,想着要制作丸药,便先往薛氏大厨房而去,薛氏虽有药房,却无制药工具,只能看厨房是否便利。

    主仆二人一路往西北方向去,然而刚走到院门口,却听院内一声惊叫,下一刻,一个身形丰饶的中年妇人满身是血地从院内冲了出来。

    怀夕见状大惊,立刻挡在姜离身前,“出了何事?!”

    这妇人粗布衣裳,腰间系个围裙,一看便是府内厨娘,然而此刻她双手与衣襟围裙上尽是鲜红血色,脸上也溅上了不少血点儿,打眼看去简直瞩目惊心。

    被怀夕一声喝问,妇人也吓了一跳,她愣在原地望着姜离,惶恐道:“大、大小姐怎么来了?可是要什么吃食?”

    姜离站在怀夕身后,“你这是”

    妇人往自己身上看了一眼,恍然一笑,“吓着大小姐和怀夕姑娘了吧?别怕,这是羊血,您看,这里头还加了香料呢!”

    主仆二人仔细一看,果然见妇人衣襟之上除了血色还有些细碎之物,而那羊血也比一般的人血粘稠许多,怀夕大松一口气,捂着心口道:“吓死人了,还以为府里出人命了,怎么弄得这满身都是啊?”

    厨娘赔笑道:“让您二位见笑了,奴婢们正在里头灌羊血肠呢,可一不留神血肠给灌爆了,这才炸了奴婢一身,奴婢本是想回去换衣裳来着。”

    姜离听得有些好奇,“羊血肠?”

    她说着迈步进门去,一进院子果然见廊檐之下放着两大盆新鲜羊血,又有清洗好的羊肠放在另一盆内,此前爆开的羊肠散了羊血满地,一人正清理,另有两人还在继续灌血肠,二人将白净的羊肠撑开,用木漏斗将调制好的羊血往透明的肠衣之中塞灌,见姜离来了,三人忙要见礼。

    姜离摆手道:“忙你们的,不必多礼。”

    姜离说着话,一边看着那二人动作一边问:“我想在府内熬制药膏,可有适合的炉灶用?”

    那满身血污的厨娘忙在后道:“有的有的,奴婢们还可帮大小姐熬,不知您何时用呢?奴婢们好一早为您准备……”

    厨娘问完,姜离却并未立刻回答,她看着那满地血色和透明血肠微微出了神。

    第123章

    机巧

    给简娴制好药膏已是黄昏时分,

    姜离亲自送去蓼汀院,又嘱咐芳嬷嬷道:“这道调养的方子和母亲此前用的药相差不大,只多了牡蛎与合欢皮,重在养神通明,

    先用上七日,

    七日后若母亲精神安稳,

    咱们便试试请脉施针的法子。”

    芳嬷嬷连忙应好,“大小姐有心了,夫人如今虽不清醒,

    但她来日好了,一定会欣慰非常的。”

    姜离又安抚两句,目送着芳嬷嬷回了院子。

    芳嬷嬷一走,姜离带着怀夕返回盈月楼,

    一边走,脑海之中却在想早间的场景,怀夕见她若有所思,

    “姑娘,

    可是在发愁夫人的病?”

    姜离摇头,

    “今晨你可被张大嫂吓住?”

    怀夕心有余悸道,

    “奴婢还以为咱们府里也要出人命案子。”

    说至此,

    怀夕看向姜离道:“怎么了?姑娘不应被吓住罢?还是因此事想到了什么?”

    姜离兀自沉吟着,

    很快道:“我只是在想,所谓眼见为实,

    可有时候眼见也不一定为实的,人在慌乱之下很容易被蒙骗,

    早上就连我也以为是张大嫂受了伤,但……还有太多地方尚未想通。”

    一听此言,

    怀夕便知姜离又想到了段霈的案子,然而她实在是个粗心的,见姜离作难,她是半点儿忙也帮不上。

    见暮色将至,姜离叹道:“罢了,先用晚膳罢。”

    近日薛琦下值早,晚膳要去前院同用,姜离带着怀夕赶到之时,只见薛泰正一脸无奈地对薛琦禀告什么。

    待到正堂门口,便听薛琦一脸不屑道:“一个小辈过世,眼下薛湛不在家中,哪有我赶着去吊唁的?且平日里我们和段氏有何来往?你派人送一份丧仪去也就罢了。”

    薛泰苦笑道:“若是别人也就罢了,可到底是世子过世,且人家还来我们府上报丧了,听闻寿安伯、安远侯那几府都是亲去吊唁,眼看着后日就是出殡之日,咱们到底不能真的不理会,这也显得太扎眼不是?”

    薛琦哼道:“那几府岂能与我们相比?他们如今恼恨定西侯府,又岂能与我们求好,就按我的意思办吧”

    “父亲,不如女儿代父亲去罢?”

    姜离进门开口,薛琦和薛泰都朝她看来,薛琦蹙眉道:“你去?去段氏?”

    姜离应是,“泰叔说的不错,虽说我们与段氏来往不多,且心有嫌隙,可面上功夫总不能少了,女儿是长女,弟弟不在府中,女儿自要为父亲分忧,听闻段国公夫人也病倒了,女儿去还可探病。”

    薛琦打量姜离片刻,“也好,段霈之死还未查清楚,你便代父亲去一趟,也算表明咱们心中坦荡,没下他们的脸面。”

    有了薛琦的吩咐,翌日午时,姜离带着丧仪前往段氏。

    这日已是段霈出事的第八日,马车停在段氏门前时,还有几辆朱漆宝盖的车架也在外,姜离扫了眼只瞧见其中一辆马车风灯上书有“江陵”二字,待带着怀夕下马车,门口的小厮认得她,连忙迎了上来。

    前次是随裴晏前来验尸,今日乃是吊唁,奉上丧仪后,小厮带着姜离往灵堂走去。

    “江陵小郡王可是也在?”

    姜离边走边问,小厮道:“在,本来谋害世子的凶手还未查到,世子的大丧不急的,可三清观的师父们算过,明日是近月唯一的吉日,不想耽误世子往生,便还是决定明日出殡,今日许多世子生前故友都再次来吊唁,小郡王刚来了小半个时辰,还有义阳郡王世子也在。”

    一路行至灵堂院,还未近前便听到了不住的哭声,姜离定睛一看,先看到了站在院门口送客的冯筝和汪仲琦,姜离又问:“冯公子一直在此帮忙吗?”

    小厮道:“是,冯公子深受世子帮扶,这几日常来帮忙。”

    姜离点了点头,待到了院门口,冯筝和汪仲琦都迎了上来,姜离道,“前日来时也未好生吊唁,今日我代薛氏而来,请府上节哀。”

    汪仲琦长揖到地,又请姜离入内,进了院子,便见段凌带着一众粗布麻衣的下人守灵,下人们哀哭不已,段凌则是一脸疲惫麻木之态。

    姜离上前进香致哀,段凌瞧见她略微醒神,又起身还礼,姜离安慰几句,又问道:“国公夫人病情如何了?”

    段凌摇头道:“病去如抽丝,这两日还是不好。”

    姜离便问:“可还是白太医在给夫人调养?”

    段凌应是,姜离便道:“白太医医术高明,但再好的医术也难医心伤,二公子好好宽慰夫人吧。”

    段凌答允,又请姜离往花厅享丧宴,他待要亲自送姜离,姜离却道:“唤个下人带路便好,二公子还是留在此地待客罢”

    说着话,她看向守灵的明坤,“明坤我见过,让他带路好了。”

    段凌眼底闪过一丝犹疑,末了还是道:“好,明坤,你送薛大小姐过去。”

    明坤正在烧纸,闻言拍了拍手起身在前引路。

    待出了灵堂院,姜离只听见一道哀乐声从后院方向传来,“这是?”

    “是在排演明日出殡的哀乐,世子生前爱热闹,国公爷便请了长安城最好的白事班子,还请来了三庆班的乐师,他们奏的一手好哀乐。”

    连日治丧,明坤也通身疲惫,姜离放慢了脚步道:“我记得头次来时,你家世子书房之中有不少的戏本话本,你还说他京城请戏班子入府唱演?”

    “不错,世子喜欢这些玩乐,也好新鲜玩意儿。”

    二人走过一道回廊,正到了一处无人的假山旁。

    姜离脚步放的更慢,“你可记得你家世子最喜欢哪些戏目?”

    明坤不知姜离为何有此问,但她曾两次随大理寺来段氏,明坤对她还算有些信任,他便道:“世子喜欢三庆班的‘驸马沉冤’、‘二郎将’、‘白马枪’,天音楼的‘武家坡’,咏春班虽也好,但咏春班多南戏,唱腔柔,不比三庆班多北戏,唱念做打都好,天音楼则都是好嗓子,有几个武生功夫也极好,这些大戏热热闹闹,有武也有文,故事也曲折离奇,里头的花样也不少,至于杂戏就更多了,有些名堂的公子都看过。”

    姜离略想了想,又问,“我还记得他不仅喜欢看,还喜欢探究那些杂戏幻术的机巧?那他研究过哪些机巧你可记得?”

    “杂戏里头机巧颇多,譬如和春班演的‘彩巾变鱼’、‘烧衣送客’,简单些的例如‘吹灯复明’、‘写字入木’公子自己都会演。”

    明坤说着又一摊手,“小人见过的就这些,因小人亲随世子的时间太短,此前世子还学过什么小人便不知了”

    姜离了然,又问道:“三庆班有一场武戏,名叫‘战泸州’你家世子可看过?”

    明坤抓了抓脑袋,不明道:“‘战泸州’?这一出戏小人没什么印象,至少小人跟着世子的这两月没听他提过,大小姐问这个是为何?‘战泸州’有何特殊之处?”

    “‘战泸州’可是三庆班的名段”

    姜离还未接话,一道熟悉的声音倏然响了起来,几人一愣,便见假山尽头走出两个人影来,正是李策和李同尘。

    说话的是李策,他朗然道:“这出戏讲的是前朝名匠齐诏与梁惊云七进七出死守泸州的故事,最精彩的便是二人与乱军之中突出重围,三救当朝皇子的场面,能半掩这二人的武生必定功夫奇绝,凌厉矫健的身段与嘹亮哀婉的唱腔更是秒极,尤其齐诏最后浴血身死,将泸州托付给梁惊云的场面,更是感人涕下。”

    李策今日披着一件厚氅,面色虽仍是苍白,但呼吸已无恙,他边说边走近,见姜离要见礼,连忙虚虚一抬,“薛姑娘不必多礼,姑娘怎么来了?”

    姜离未想到会被李策听见,一颗心微微提起道:“今日代我父亲来致哀。”

    李策点头,又含笑问:“姑娘问‘战泸州’做什么?”

    姜离迟疑着不知如何作答,李同尘已在旁道:“姑娘有所不知,当年寄舟为了学这出戏,闹着要拜三庆班的班主为师,可那时候陛下斥责他不务正业,三庆班的班主哪里敢收他,只让寄舟在三庆班的戏楼住了半月,后来寄舟倒是学会了唱段,可他身体不好身手不成,那武戏是半点学不会,至今都是他一大遗憾!”

    李同尘说完,也笑吟吟地望着姜离,姜离只好道:“适才听见哀乐,明坤说有请三庆班的乐师班子来,我便想到段霈身前爱听戏,这才有此一问。”

    李同尘做了然之状,李策轻咳两声道:“薛姑娘常在江南一带走动,也知‘战泸州’?”

    姜离背脊发紧,面上只道:“我行走江湖到处跑,‘战泸州’还是听过两次,小郡王说的不错,正是那场死别戏给我印象极深。”

    见李策仍在轻咳,姜离又道:“小郡王药用得不好?”

    李策一边缓气一边从袖子里摸出一块儿姜汁糖,又道:“不,药很好,姑娘针施的好,药也极灵,只是今日天气燥热,多少令人不适。”

    他说着,将剥开的糖粒放入口中,姜离不禁道:“我昨日便说,小郡王这方子乃是偏方,如今旧病复发,这方子用处不大。”

    李策听得一笑,顿了顿道:“姑娘昨日于我有救命之恩,我也不瞒姑娘,这糖方是我从前未过门的夫人给的方子,她过世多年,这糖于我而言早不是为了治病了。”

    姜离简直不知作何表情,只做动容道:“小郡王说的那位姑娘……我听说过,这么多年过去,小郡王心意动人,但还是以身体为要。”

    李策拢了拢衣襟,“姑娘放心,我一定记得姑娘的叮嘱。”

    姜离莞然道:“那我们就先走了。”

    她欠了欠身,当先往不远处的花厅走去,擦肩而过的瞬间,她莫名生出了一股子心虚之感,待走到花厅跟前,回头见李策二人已消失在假山之后方才放下心来。

    见明坤尚在,姜离道:“明坤,此事不算紧要,但或许与你们世子遇害有关,你虽然不知情,但你可能帮我问问你们世子身边的旧仆?看他们知不知此事,但切记,此事不必瞒二公子和国公爷,但其他庞杂之人定要隐瞒。”

    明坤心知不可轻慢,忙道:“请姑娘在此饮宴,小人这就去问。”

    用丧宴是为全礼仪,待两刻钟之后,姜离方才离开花厅。

    明坤尚未归来,姜离也不急出府,只又往假山处行去,怀夕这时忍不住问:“姑娘为何问起三庆班的那出戏?我们可没听过什么‘战泸州’啊。”

    姜离边走边道:“从前我听李策唱过,李策说的那一段,乃是整个‘战泸州’最感人之处,在戏文里,扮演齐诏的武生比梁惊云年纪更大,他为了保卫泸州身上的战袍都战至褴褛,人也被鲜血染透,看着他死在梁惊云怀中,便是最心硬的男子都忍不住泪下,这是戏文,而要在舞台上达到逼真效果,扮演的武生也要袍衫褴褛浴血而死”

    怀夕惊道:“在众人身前浴血而死?那如何能做到?”

    姜离定然道,“用些机巧便能做到,类似‘战泸州’这样的戏文还有很多,只是我最先想起来的是这一出,可惜明坤所知不多,也不知他能不能探问到。”

    话音落下,不远处明坤快步而来,到了跟前,他气喘吁吁道:“大小姐,问到了,问到了世子院子里的焦伯,他说他知道这出戏,世子两年之前便请来看过,不仅如此,世子见那武生演的真切悲惨,还专门研究过他们的戏服和藏血的法子……”

    未等明坤说完姜离便瞳色大亮

    “果然如此!”

    第124章

    凶手是他

    “姑娘,

    什么果真如此?”

    见姜离眸光大亮,怀夕却是不明,但姜离这时又问明坤,“你家世子出事之前,

    可有当夜涉案之人来府上拜访?”

    明坤摇头,

    “您是说案发当日那些人吧?案发之前他们都没来我们府上,

    最近最近,也只有冯公子在案发七日之前来过,当日公子下值的早,

    衙门有新的公文到了,冯公子便帮公子送了回来,往日也是这样的。”

    姜离听得专注,又道:“府里上下都知道冯公子和你们世子交好吧?”

    明坤应是,

    “小人虽才跟了公子两月,可一早便知道冯公子对我们公子忠心耿耿,冯公子去岁升了半品,

    也是靠我们世子在肃王殿下跟前进言,

    不仅如此,

    冯公子的夫人过世之后,

    我们世子也安慰他,

    又托了夫人帮忙说亲。”

    姜离在庆春楼时便听说过此事,

    这时道:“那你可知道,国公夫人说的哪家姑娘?”

    明坤往四周看了看,

    轻声道:“一开始说的是陇右节度使家的孙姑娘,可冯公子的父亲告病辞官了,

    冯公子又是娶续弦,就算是国公夫人亲自出面,

    孙家也不愿意,没办法,就只好再看了……”

    姜离听得一惊,“你是说孙佑昌家?”

    明坤颔首,“是啊,就是他家。”

    庆春楼炙鹿宴那日,冯筝和孙蓁都在,原来那日便是在给冯筝相看?

    姜离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怀夕看看明坤,再看看姜离,不明白这有什么关窍,姜离便解释道:“孙蓁是孙家独女,孙家虽然并非长安豪族,可孙大人如今任一方节度使,又得陛下看重,段霈是怎么想的,怎么敢给冯筝说孙家的亲?孙家怎么可能把独女嫁去给人家做续弦,莫说是冯家,就是王孙公子也难。”

    明坤皱了皱鼻子,“其实这一点小人也看得明白,但,我家世子对冯公子实在是看重,可说是半个亲兄弟,就算是续弦,也想给他续个高门,这不,就看中了孙姑娘了,后来夫人托人说亲不成,也说过公子,奈何公子铁了心,孙家不成,只好看别家了,就是冯公子家里实在是不成,想看个伯爵侯爵府邸都难上登天。”

    姜离有些奇怪,“我记得在你之前,你家世子身边有两个小厮,因为办事不力被打死了?”

    问起国公府私隐,明坤踌躇起来,姜离默了默,干脆道:“其实……今日这一遭,我是受大理寺裴大人所托而来”

    明坤听得一惊,怀夕也瞪大了眼瞳,瞥一眼明坤,又忙将小脸一板收住讶色。

    姜离低声解释道:“如今你们府上人多眼杂,谋害你家世子的凶手或许盯着府上动静,大理寺若公然来此,无论查问什么,凶手势必会在暗地里问个清楚,如此一来,凶手岂非有了先机?”

    明坤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好吧,那小人便如实作答,若二公子和国公爷问起来,小人也会如实禀告”

    姜离颔首道“自然”,明坤便说:“这一切都和世子的赌瘾有关,世子前岁不知怎么染上了赌,国公爷和夫人知道之后严令禁止过,还将世子的私库也禁了,但不管怎么禁,世子都有余钱去赌,身边两个亲随还为世子打掩护,去岁腊月国公爷见屡禁不止,便打死了那二人让小人顶上,世子知道小人听国公爷的话,有时还防着小人。”

    明坤的差事不好当,如今段霈死了,他往后去留更

    是不定,见他面露愁色,姜离又问:“那在你看来,你家世子是信任你多,还是信任冯公子多?”

    明坤瘪嘴道:“府里的事和私人起居上的事还是吩咐小人多,至于公差上和衙门里的事,还有外头那些寻欢作乐的事,只怕要对冯公子更信任。”

    姜离若有所思片刻,“那你家世子给冯公子可有新的亲事选择?”

    明坤摇头,“这个小人便不清楚了,此前国公夫人还提过她娘家一个小侄女,虽是庶女,却是在主母身边教养长大,容色清丽,人品端方,做续弦也配的,可那位姑娘也不愿意,也没说成,幸而冯公子年纪不大,倒也不必着急。”

    国公夫人严氏的兄长严敏德如今任礼部郎中,官品虽不高,但有段国公府和肃王府做靠山,自然看不上一个小小的冯家。

    姜离心中了然,又忽然道:“我记得冯筝原配是冀州刺史之女,刺史虽是从三品之列,但冀州乃下州,这个从三品还需减去半阶,虽说不该以门第论,但原配如此,何以续弦之时,段霈一定要给冯筝说个高门之女?寻个能与冯筝琴瑟和鸣的夫人不是更好吗?”

    明坤抓了抓脑袋,“这个小人也不明白,可能世子想让冯公子做助力,想让他未来的岳家能提拔他一二八。”

    姜离沉吟着,又问:“你家世子出事前两日,可曾吩咐过你什么奇怪之事,比如让你准备什么肠衣鱼泡的”

    明坤一脸茫然摇头,“没有,准备这些做什么?”

    姜离遂道:“那当日赴宴之前,他是从何处出发的?”

    “是从衙门过去的,当时有差事未完”

    姜离了然,“好了,没什么要问的了,时辰不早,我就先告辞了。”

    明坤应是,又送了两步方才返身回灵堂院。

    待出段国公府,时辰已经不早,眼见日暮西垂,姜离上马车后先出了一会儿神,怀夕忍不住道:“姑娘,我们眼下回府吗?您刚才问了那么多,还拿裴大人当幌子,是想到了案子的线索?”

    姜离回过神来,先吩咐长恭,“去寿安伯府”

    在怀夕惊愕的眼神中,姜离哼道:“拿他当幌子怎么了?难道我查问这些,不正是对他有助益?”

    怀夕无法反驳,“那您现在去寿安伯府是为何?”

    姜离目光微沉,“当日我们在庆春楼遇见李策他们时,我便听阿慈说过冯筝,说冯筝娶的是冀州刺史明家的女儿,二人算是青梅竹马长大,后来成婚也算是鹣鲽情深,但去岁过年时,这位明姑娘出意外过世了,而后一年不到,段霈便托国公夫人给冯筝说亲,这怎么看怎么奇怪……阿慈应是认得那位明姑娘的,我要去问问明姑娘因何意外而死。”

    怀夕眨眨眼,“但是明坤不是说,段霈要扶植冯筝,要让他未来岳家对他有提拔之力吗?”

    姜离道:“提拔之力?他若想真的提拔冯筝,有谁比得上肃王?且明坤说段霈对冯筝有如半个兄弟,可段霈此人本是天之骄子,哪可能轻易把属下视为兄弟?更别说他还有个亲弟弟。而段霈在金吾卫当值,为了立功不择手段,从来不把底下人的性命当回事,冯筝虽是官家子弟,但他父亲只是个户部员外郎,如今还病退了,按段霈的性子,他凭何对冯筝如此尽心尽力?”

    怀夕重重点头,“对哦,国公夫人亲自出面说亲呢。”

    马车迎着西垂的金乌一路疾驰,等停在寿安伯府之外时,天边已是晚霞似火,怀夕上前叫门,很快门房热情地将姜离二人迎了进去。

    见到付云慈之时,付云慈正带着丹枫和墨梅整理旧书册,见姜离来了,她连忙招手道:“你快来看,把这些书册送去济病坊可好?”

    姜离走近了看,“这么多书,全送走?”

    付云慈笑道:“这些大部分是幼时开蒙的书,还有好些是当年在书院用过的,有时候同一套书要收好几个版本,如今整理起来,便觉毫无必要,济病坊不是有学堂吗,送给孩子们读应当适合……”

    姜离自然替孩子们多谢她,待丹枫奉了茶,姜离一边帮忙整理书册一边道:“我今日过来,是想起年后我们在庆春楼之时,你提过冯筝的事。”

    付云慈有些意外,“冯筝怎么了?”

    姜离道,“我今日代我父亲去段氏致哀,遇到了冯筝在段氏帮忙,听段家的人说,段国公夫人这几月在帮冯筝说亲,我便想起你说的,他的原配夫人是冀州刺史之女明安贞,你可是认得明姑娘?”

    付云慈顿时唏嘘起来,“可不是认得,这位明姑娘的祖母和我祖母是旧识,当年同在相国寺礼佛,是极和蔼可亲的老人家,我幼时和明姑娘还请过一个女先生,后来他们举家去往冀州,我们便断了来往,再后来,便是她回长安嫁给了冯筝。”

    “你说他们是青梅竹马”

    “不错,冯筝族中的姑姑嫁去了明氏族中,他们算是有些远亲,二人幼时相识,只是冯大人一直在长安为官,明家却多在外放,但即便如此,他们二人少时常有书信来往,两家父母知道,也并未拦阻,后来二人十五六岁便定了亲。”

    姜离叹道:“那冯筝应该对明姑娘十分深情才是啊。”

    付云慈想到徐令则,冷冷一笑道:“当年琴瑟和鸣之时,应是深情的吧,去岁明姑娘出了意外,冯筝深情也不过一年罢了。”

    姜离忙问:“明姑娘是怎么出的意外?”

    付云慈肃然道:“听说是过年去山上上香,结果雪天路滑,马车从山道上跌下了山崖,人摔在了怪石堆里,重伤不治而亡了,出事后半个月我们府上才知道消息,当时人都已经下葬了,因后来两家没了往来,母亲想了想,只派人赠了一份丧仪。”

    姜离拧眉道:“是去相国寺上香?”

    付云慈摇头,“不是,明氏族地不在长安城内,是在城外一个小县,当时明姑娘回娘家去了,跟着父母回了族中祭祖,她是去那县内一个十分灵验的观音庙进香的,她与冯筝成婚三载无子,母亲说怕是去求子的,结果没想到……”

    说至此,付云慈愈发遗憾,“我记得明姑娘是个十分胆大洒脱的姑娘,幼时学过些拳脚功夫,为人也颇为仗义豪气,我幼时体弱,个头在同龄人之中算矮的,幼年跟着母亲出去赴宴,遇见些跋扈刁蛮的,我总被欺负,有两次便是她帮我出了头,因此这些年我一直记得她的好,当年我们都要去书院增几分才名,她却不愿受管束,宁愿跟着父亲赴任去见识外头的天地,后来回长安我与她打过两次照面,虽不如幼时那般亲厚,但瞧她言谈举止和少时也无变化,仍是明媚直率喜着红裙,说来和桐儿的性子有些像。”

    一听和虞梓桐性情很像,姜离眼前仿佛也浮现出了明安贞的模样,她一时心头发堵,“真是天妒红颜,那明家人如今可在长安?”

    付云慈摇头,“明姑娘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姐姐远嫁,哥哥也放了外任,明姑娘出事之后,举家悲痛,后来他父亲治丧之后去了冀州赴任,她母亲也随了去,今年过年我母亲还派人去问候,可他们都没有回来,只怕是不想回这伤心地。”

    话音落下,却不见姜离接话,付云慈奇怪道:“怎么了?是冯筝看好了人家要成婚了?”

    姜离失笑摇头,“没有,我是奇怪,冯筝与段霈交好,大家都觉得是冯筝在巴结段霈,但未想到段霈为冯筝的婚事,还真是尽心尽力,此前竟然要给他说和陇右节度使孙家的姑娘……”

    付云慈一听就变了脸色,“孙蓁?!好一个冯筝,胃口真是不小,人家孙家的掌上明珠,何以去给他做续弦?且这才多久,就想攀更高的枝了!”

    付云慈为明安贞不平,想到庆春楼那次炙鹿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我就说嘛,上次在庆春楼,何以孙蓁也在,却原来是为了冯筝,还一口一个‘阿贞也不愿他沉湎过去’,他也真好意思说。”

    姜离眉头皱起,“确有攀高枝的意味,虽觉齿冷,但伊人已逝,旁人也无法指责。”

    付云慈不禁道:“他父亲当年有些才名,但为人刻板不知变通,得罪了好些人,这才一直在员外郎的位置上打转,听父亲说,冯大人如今病得不轻,若他父亲病逝,没了往日人脉可用,那他还真是不容易再往上升,自然要起别的心思,但没想到段霈对他还真是仁义,连孙家也敢想。”

    姜离又道段国公夫人还曾想把一个小侄女许给冯筝,付云慈听了都不禁意外,待问起冯筝父亲之病,付云慈道:“我父亲是年前碰见冯大人的,当时他刚上折子病退,背脊佝偻,枯瘦如柴,没说几句话便疼出一脸的汗,后来有什么年宴雅集,都没见他父亲出来露过面了,想来是在家中养病吧。”

    姜离听得滋味陈杂,又留到天黑时分才告辞归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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