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不愧是薛氏的女儿。”薛琦在旁含笑道:“殿下放心,泠儿聪慧,该交代的老夫都交代了。”
李霂这时停了落子,望着姜离的目光愈发温和,“你何时与裴鹤臣私交甚好?裴鹤臣是年轻一辈翘楚,往日办差从来公私分明,可本宫听闻近两月他请你帮了不少忙。”
李霂语气和润,令姜离卸下了几分戒备,她敛容道:“臣女与裴少卿是在寿安伯府初识,后来帮裴少卿的祖母治病,这才得了他几分信任,与其说私交,不如说他信任臣女的医术,昨夜也是巧合才在登仙极乐楼碰上。”
李霂闻言笑了起来,“好孩子,你不必紧张,你已过了双十之龄,多与长安世家子弟结识也是好事,本宫还与你姑姑商议,想着你自幼流落在外吃了不少苦,往后可得好好补偿于你,更莫说如今你在长安声名斐然,便是本宫都很是意外。”
姜离微微松了口气,李霂又道:“昨夜这巧合来的极好,你回长安两月有余,想来也知道了段氏与定西侯府早有嫌隙,昨夜段霈死的突然,定西侯府的几个小辈牵连其中,让本宫好一阵担心,幸而你学医识破了案子的关键,本宫很欣慰。”
李霂话音落下,李嫣忍不住道:“表姐,你亲眼看到了段霈的死尸?”
姜离应是,李嫣便又害怕又好奇地问:“说他胸膛被刺了两个极大的洞,可是真的?说登仙极乐楼的罗刹活了,是罗刹杀了他,可是真的?”
姜离道:“伤口确有,至于罗刹杀人……应该只是某种障眼法。”
李嫣还想再问,薛兰时这时道:“泠儿,你此前与段霈可有私交?”
姜离道:“有过两面之缘,并无私交。”
薛兰时叹了口气:“段霈那孩子,死的虽然可惜,可凭他那性子,还有他这一年来沾染的那些习性,他出事几乎是早晚的事”
薛兰时所言让姜离一颗心提起,再往旁里一看,便见李霂已端起茶盏饮茶。
便听薛兰时继续道:“段霈是国公府长子,又承了爵,本也是天之骄子,可自从他在金吾卫升到了中郎将之位,他那些劣根之性便渐渐显露了出来,姑姑听说年前,跟在他身边的两个亲信小厮被打死了……”
薛兰时一脸唏嘘,“跟了十多年的亲信,和半个兄弟也没有分别了,却就那么让段国公夫妇给打死,你想不到是因为什么。”
姜离早间还因此事生疑,却不想竟在东宫得到答案。
“说来说去,都是因为一个‘赌’字,据说那两个亲随帮着段霈欺上瞒下,连段国公都被蒙在鼓里,这才让打死了,再好的孩子有了毒瘾那便是万劫不复,这些事段国公府瞒得了一时,如今段霈死了,只怕是再也瞒不住”
薛兰时说完,朝姜离招手,待姜离走上前,便拉住她的手道:“你这孩子最是良善,姑姑与你说这些,是怕你一时心软起了恻隐之心,为人所害的确值得同情,可有些人作恶多端,丢了性命也是迟早的事。”
姜离本不解薛兰时怎与她说这些,听到此处心底方恍然,这是怕她初回长安不谙纷争被他人利用,而她流落在外多年,到底无法把她当做自己人那般明白交代。
姜离心底失笑,面上恭谨道:“姑姑的意思我明白,我与段霈虽无私交,但此前打照面之时对他印象并不好,也听过些对他不满的传言。”
薛兰时有些满意,又拍拍她手背道:“今日叫你来说此事,就是怕你受了惊吓胡思乱想,眼下看你是个稳得住的,除了此事,姑姑还听说你要给尚药局的医女教学?”
姜离欲言又止,薛兰时便道:“淑妃娘娘已和陛下提过一次,这么多年,尚药局的医女还没叫外头的医家教授过,你是头一个,因此宫里传出些风言风语,姑姑便也知道了,此事可是你愿意的?”
姜离点头,“是,因前次在皇后娘娘处看诊,说起尚药局的医女们给娘娘们看诊之时常常出错,淑妃娘娘提了一嘴教授之事,我便应承了下来,我想着同为女医,她们在宫内难受教诲,我教她们也不碍什么。”
姜离说着面露惶恐,看看薛兰时,再看看李霂,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瞳满是无措。
李霂见她如此害怕,宽慰道:“这是好事,父皇也已经准许了,尚药局的医女多年来形同摆设,内宫娘娘们为此也受了不少罪,这是造福各方之事,只要你教授的胜于那些医博士,当算功劳一件,于你姑姑、于薛氏都是好事。”
姜离装出松了一大口气的模样,倒真有几分不谙宫闱规矩之感,李霂似乎觉得她孺子可教,满意道:“你近日给你姑姑调理身子本宫也知道,你做得很好,今日既来了,便再给你姑姑瞧瞧,本宫还有事与你父亲相商,就不多留了。”
李霂言毕,带着薛琦一同朝殿门走去,薛兰时扫了一眼尚未下完的局棋笑意微淡,还是将李霂送到门口看着他离去。
待李霂走远,薛兰时重新落座,姜离请脉的功夫,薛兰时又道:“泠儿,定西侯府是贵妃娘娘的母族,高氏的几个孩子与你便如同兄弟姐妹一般,你可得护他们一二。”
姜离先应是,又道:“请姑姑换左手。”
薛兰时连忙换手,比起宫外的纷争,她更关心孩子,便紧张问道:“如何?”
姜离轻蹙的眉头舒展开来,“姑姑脉息有力,寒滞已散,我再为姑姑加一道汤方,请姑姑按方用上七日,若下次癸水诸症皆消,姑姑所求便有望。”
自景仪宫出来已近黄昏时分,絮雪初停,天穹黑沉沉的像即将入夜。
主仆二人进出多回,已无需内侍引路,待过了崇教殿,怀夕轻声问:“姑娘,太子妃当真还有希望得子吗?”
姜离颔首,“她身子并未亏损太多,只要调理得当,三两月内便可恢复。”
怀夕“哦”一声,“那他们今日见您,就为了段世子遇害之事?”
姜离道:“他们只怕是看我义诊次数太多,将我当做了良善无机心之人,害怕我被段氏利用,又或是一门心思明辨是非曲直将高氏拉下了水,我离家多年,与薛琦尚不亲近,他们自也不敢露骨直言,只能多言段霈不端失德之处,好让我少些同情。”
微微一顿,她接着道:“但他们似乎多虑了。”
怀夕不解,姜离道:“段霈遇害的情景这般诡异,凶手的障眼法可谓十分周全,若是高氏那两兄弟想害人,何必制造这样一个场景?更何况……前夜是李世子做东请客,什么样的人能提前做好万全准备呢?”
怀夕习武尚可,于案情推演却实在不通,她蹙眉想了半晌,瘪嘴道:“能做好万全准备,那一定是十分熟悉登仙极乐楼之人!去查一查他们那些人里头何人去的次数最多不就知道了?”
姜离道:“只怕都去过不少次。”
怀夕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索性道:“其实奴婢还有一念,奴婢怀疑当天晚上,登仙极乐楼有绝顶高手在,段世子之死是武林高手所为!”
“哪来的武林高手?!”
二人正走在朱颜碧瓦的回廊上,怀夕话音刚落,一道轻喝陡然响起,姜离还未反应,便见一道人影从前方的屋檐上跳了下来,赫然便是宁珏。
他手中拿着一支白羽金箭,落地之时因靴底沾雪滑的一个趔趄,直看得怀夕“噗嗤”笑出声来。
宁珏面上青红交加一瞬,轻咳道:“你们在说什么武林高手?”
姜离欠了欠身,“宁公子,我们在说段霈遇害之事,怀夕说眼下毫无线索,或许,段霈之死乃是武林高手所为。”
“倒是和我想到了一起去!”宁珏应一句,先回头往镂空花墙一侧看去,又示意手中飞箭道:“我可不是故意偷听啊,我上房捡飞箭无意中听到的,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们,你这是去看太子妃娘娘了?”
姜离应是,“宁公子这飞箭……”
姜离一边问,一边在心底猜到了几分,而这时,回廊尽头走来一个着酱紫锦衣的年老嬷嬷,到了近前,嬷嬷福身道:“见过薛大小姐,我们娘娘在后面亭子里赏雪,娘娘请大小姐过去一见。”
宁珏面露欣喜,“定是为了多谢你!用了你的法子,郡王殿下用药十分乖觉,如今病状已经大好了。”
嬷嬷口中的娘娘自是宁瑶,她是太子侧妃,更是皇太孙李翊的母亲,姜离虽不信当年李翊是因魏阶而死,可想到八岁的孩子病亡在母亲怀里,她面上从容应邀,背脊还是发凉发僵起来。
第109章
不足之症
崇教殿西南的紫云阁里,
三十有三的宁瑶披着一袭月白兰纹斗篷,在宫婢环护之下,带着宣城郡王李瑾赏雪玩乐。
宁瑶生的乌发如瀑,杏眸朱唇,
再加其骨骼纤瘦,
肤色奇白,
看本应不显年纪,可她神容冷肃,眉尖下意识蹙起,
唇角亦本能地轻抿,莫名多了三分刻板老成之气。
八岁的宣城郡王李瑾着祥云万字纹蜀锦武袍,手持玉弓,正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瞳,
有些戒备地望着走近的姜离。
姜离跟着嬷嬷走近,欠身行礼,“拜见娘娘,
拜见郡王殿下。”
“起身吧,
薛姑娘不必多礼。”宁瑶嗓音清冷无波,
慑人之感更甚。
宁珏从后走上来,
先把白羽金箭递给李瑾,
又笑吟吟道:“阿姐,
薛姑娘今日入宫看太子妃,刚好被我们撞见,
前日给郡王用药的法子便是薛姑娘给我说的,若”
“你已经说过三遍了。”宁瑶凉凉打断宁珏。
宁珏嘿笑一声不以为忤,
继续道:“阿姐把人请过来,不就是存着道谢的心思?可你这么板着脸,
岂不是吓到薛姑娘?”
宁瑶拧起眉头,宁珏却丝毫不惧,又倾身对李瑾道:“殿下,这就是舅舅与你说过的薛姑娘”
李瑾年已八岁,生的玉雪可爱,尤其一双眼睛明灿动人,但其身量在同龄人中并不显高,此刻呼吸略重,面颊微红,鼻下湿润,他眼珠儿定定望着姜离,顿了顿问:“你真的只有二十岁?梁太医都五十岁了,你的医术比他还厉害?”
李瑾问的天真,语气却有些直冲,若是旁人,只怕要以为他气性大,多有不善,姜离却只温声道:“殿下,已经过了年,臣女已算二十一了,臣女不认得梁太医,不知与他相比孰高孰低。”
姜离答得认真,她望着李瑾眉眼初开的轮廓,依稀看到了他兄长李翊的模样。
这兄弟二人相差六岁,样貌相似,当年李翊病亡时亦是八岁,她虽不曾与李翊有过交集,却在宫中打过照面,比起眼前的李瑾,当年的李翊身量挺拔,意气风发,在同龄人中鹤立鸡群,小小年纪便现英武之相,只要见过李翊,便不难理解景德帝为何那般疼爱他,但可惜,那样天资绝艳的孩子,永远停留在了景德三十三年。
许是姜离的目光饱含怜惜,宁瑶语气和缓了些,“薛姑娘擅小儿病症?”
姜离敛容道,“近几年确专攻小儿病。”
宁瑶若有所思看着她,“薛姑娘在江湖长大,回长安可受得住管束?”
“确有颇多不惯,幸而父亲开明,倒也由得我胡闹。”
姜离答得谨慎,宁瑶点头道:“确实,世家贵女连日义诊的可从未有过,你医术高明,薛氏有你这样的女儿是薛氏之福,前日你出的主意,帮着瑾儿治好了伤寒,这很是不易,确要多谢你”
宁瑶说着客气话,姜离的目光却落在李瑾身上,李瑾被她瞧着,握着金箭的小手渐渐紧攥,继而面露恼色,似乎姜离的目光对他多有冒犯。
“母亲,我想回去,不想练了!!”
李瑾忽地出声,又一把抓住宁瑶的衣袖,宁瑶见他情绪有变,也担忧起来,“游之,你送一送薛姑娘,我先带瑾儿回去,他累了。”
宁珏面上笑意微淡,“是,阿姐先回去。”
姜离闻言忙让在一旁,待看着这母子二人带着侍婢们走远,她才疑惑道:“郡王殿下经常如此?”
宁珏苦笑一声,又抬手做请,待三人同上了回廊,他才道:“前次在公主府,我说他性子娇弱你还不信,如今你看到了,这孩子当年出生之后便得了一场大病,好容易缓过来长到两岁,他哥哥又……他哥哥去后,阿姐大病一场,那半年里阿姐忧思成疾,对他也疏于关爱,再后来他大了些,阿姐也缓过来了,便发觉这孩子性情有些……”
宁珏不忍苛责李瑾,只无奈道:“在陛下和太子面前,这孩子不敢拿乔,可在阿姐和我,还有其他宫人跟前,却颇易恼易怒,他哥哥当年出了事,阿姐后来把他当做眼珠子一样宝贝,也是不忍责骂的,这么几年下来,就成了你适才看到的样子。”
姜离从未与李瑾有过交集,回长安之后,也只听薛琦说景德帝待他爱屋及乌,却实在没想到李瑾与他兄长大不相同。
见她不接话,宁珏又道:“今日让你见笑了,郡王殿下还是个小孩子,望你莫要与他计较,这孩子也不容易,有他兄长珠玉在前,他四岁上就要开蒙,可他偏偏比不上他兄长的禀赋,再加上他体弱多病,久而久之,他竟比不得寻常孩童之天资,后来他自己也知晓了几分前事,只以为他如今的宠爱,全因自己的兄长,为此阿姐责罚过几个胡言乱语的宫人,但偏偏他性子敏感,时常任性……”
宁珏一心为李瑾的失礼解释,可姜离听到此处脚步却一顿,“或许不是殿下敏感任性。”
宁珏愣住,“姑娘的意思是”
姜离驻足问道:“公子适才多次提起……殿下兄长,那在殿下看来,他们兄弟二人在同样的年纪,可是差别极大?”
宁珏犹豫一瞬,低声道:“不是我这个做舅舅的偏心,确是如此,我还记得太孙殿下八岁的时候,已经比郡王殿下高出一个头,读书识字、习武弓马也比郡王殿下悟性更高,郡王殿下虽时常被陛下亲授弓马,可他学的并不好,陛下怜他体弱多病,对他颇为包容,可我和阿姐都明白,陛下心底是有些失望的。”
他说着又有些后悔,“罢了罢了,不该说这些,他就是个小孩子,大人们凭何苛责于他,他小小年纪不该承受这些……”
见他满脸纠结,姜离径直道:“但其实,宁公子和娘娘都希望郡王殿下像太孙殿下一样聪慧不凡,可对?”
宁珏听得直后退,“我可没说啊……”
他下意识否认,可姜离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他,他又败下阵来。
宁珏原地踱步一圈,又苦涩地抓了抓脑袋,“罢了罢了,不仅是我,我们宁家的每一个人,太子、陛下、贵妃娘娘,还有每一个希望阿姐好的人,都这样想,怎么可能不这样想呢?太孙殿下那样不世出的人物,谁不希望他们兄弟一样呢?就算不比他哥哥,至少也不能比常人差,可……”
宁珏不说还好,这心思一旦挑明,对李瑾的怜惜和对李翊的遗憾便更为分明,“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同爹娘也不同命,暗地想想也就罢了,他是瑾儿,不是太孙殿下,我和阿姐也只能尽心爱护教导他”
姜离静静地看着宁珏,忽然道:“那倘若,郡王殿下并非生性如此,而是因为某种不足弱症呢?”
宁珏苦闷的神情一滞,“你说什么?”
姜离眼风四扫,见周遭无人方才放心道:“适才我看郡王殿下站在阁中,外头虽冷了些,可他的呼吸却格外重,鼻头亦有清涕,似格外不耐寒。”
宁珏点头,“对啊,他确是自小体弱,因此我才时常入宫领着他骑马射箭,此前的太医也说过要让他多动一动,这不,如今他病好了,我们也要带他出来走动走动,但你说的不足之症是何意?”
“适才虽未问脉,但一来殿下不耐寒,二来,殿下身量也不足同龄人,再加上公子所言,他的心智似也较为迟缓,这是可见之表征”
姜离语气不疾不徐,却十分笃定,她一边说一边在心底辨证,很快问:“殿下是否频繁风寒?即便病症不重,也是每日晨起咳嗽明显,白日里持续流涕,且每次伤寒发热之时,腹部会比周围肌肤格外发烫?平日里,进食稍多会引起积食,用药时更易呕吐?”
宁珏睁大眸子,“你怎知道……”
他震惊之色溢于言表,姜离又问:“殿下在骑马挽弓之时,可是四肢松软无力?以及,他性格敏感,易躁易怒,尤其对生人易生抵触之心?”
宁珏不住点头,姜离想了想又道:“殿下如厕可有不顺?若未猜错,殿下应当三两日如厕一次,还有苔白厚腻,齿痕明显之状”
姜离几言落定,宁珏呼吸都粗重起来,“不错,你说的都不错,不时便要请太医看他积食与如厕难之症,按你之言,他性情易躁,禀赋不佳,不是天性如此,而是病?是什么病?既然是病,可有法子医治呢?”
宁珏一连数问,姜离道:“若未料错,应是五迟五软,属先天不足的太阴病里虚兼里滞之疾,此疾若调养得当有痊愈希望,或许郡王殿下比不上皇太孙殿下那般不凡,但至少会与寻常孩童无异”
宁珏呼吸一紧,又立刻抱拳道:“那便请姑娘替郡王殿下诊治吧!”
他请求真挚,可姜离并不应承,“公子如此,宁娘娘会答应吗?此症多为我之推论,还多有未求证之处,依我看,公子先与宁娘娘商议后再行定夺。”
宁珏这时反应过来,苦笑道:“是了是了,是我着急了,你说的不错,我该先去问阿姐,那……倘若阿姐愿意,你可愿帮瑾儿看诊?”
姜离理所当然地颔首,“自然。”
宁珏喜出望外,“你……你不怕不好向家里交代?”
事已至此,宁珏索性低声道:“我知道你入宫是给太子妃看诊,她多年无子,也十分不易,并且……只怕她和中丞大人都不愿见殿下聪慧讨喜。”
姜离似把他所言听了进去,面上迟疑起来,宁珏见状连忙道:“薛姑娘,我知你医者仁心与旁人不同,你若是能为瑾儿看诊,我宁游之涌泉相报!”
姜离眉头松了又皱,像在做一个极为难的决定,半晌之后,她才豁出去似的道:“好,只要宁娘娘愿意,我可尽力一试。”
第110章
血指印
出禁中上了马车,
怀夕心底担忧方才表露出来,“姑娘,您怎么禁不住宁公子请求又心软了呢,只怕薛大人不会愿意……”
“请求?你以为我是因宁珏的请求吗?”姜离面上尽是肃然,
“他便是不求我,
我也要找机会接近宁瑶的,
只是李瑾身患弱疾,正好给了我机会。”
怀夕一愕,“您刚才迟疑了半晌,
奴婢还以为”
姜离掀开车帘朝外看,“薛琦不愿意也得看,这是接触宁娘娘最好的机会,何况……当年李翊死的不明不白,
义父只怕也多有遗憾,如今给他弟弟看诊也是应当。”
怀夕想了想,“但您如今身份特殊,
宁娘娘会愿意吗?”
姜离肯定道:“她一定愿意,
为了李瑾为了她自己,
她都会愿意,
更何况还有宁珏替我说话,
三五日内便会有消息。”
怀夕松了口气,
“宁公子到底在外闯荡过,没有那些世家拘泥之气,
且他信任姑娘,此番若能成事,
他们还得记着姑娘的好,来日若姑娘表明一切,
只望他们对当年之事是非分明些,不过也奇怪,这几年她们难道没请大夫好好给小殿下看看吗?”
天色已晚,白日新雪又为长安城披上一层素白,马车一路往东入平康坊,姜离的目光又望向东市方向,“李瑾之疾只怕宁家心底是有数的,只是此病调养不易,他们也不敢贸然道李瑾先天不足,在皇家,先天有疾是为大不吉。”
怀夕唏嘘道:“若非姑娘眼利,那小殿下往后便会越来越不如常人,还不知要被如何指摘,姑娘对小殿下的病可有把握?”
姜离放下帘络,谨慎道:“还得细细看诊之后才知,这病调养起来很是麻烦,但只要病患与家属配合,至多多花些时日,总是会渐好的。”
怀夕闻言微微放了心,姜离自己也不敢轻慢,待回薛府,一到盈月楼便寻出裴晏送的医经研习,直至五更天方才歇下。
姜离一心精进医术,再想到薛兰时提起入宫教授医术之事,更好奇淑妃何时派人传话,她如此惦记着,翌日午时宫里便来了人。
姜离带着怀夕至前院时,薛琦与姚氏母女皆在,内侍省派了两个内监前来传话,言辞间对姜离颇为恭敬。
“陛下将此事交给了淑妃娘娘和尚药局安排,因是多年来头一遭,小人们奉命前来问问大小姐之意,如今尚药局有医女十人,皆在太医署受过医博士们的教化,长的三年,短的也有一年多,后经考评入尚药局待命,但如今能给娘娘们看诊的只有四人,另有六人尚不足资质,按淑妃娘娘的意思,这十人届时皆听大小姐教诲,只是不知大小姐打算如何教?有何喜恶禁忌?请您一一交代了,小人们回宫复命之后好做准备。”
姜离道:“让娘娘费心了,日前在宁安宫应承此事,是念在宫内医女受过教习,却少有行医问诊经验,久而久之,于针道、汤液多有不精,而她们在内宫行医,多是为诸位娘娘看诊,我便想着不若由她们发问,我为她们解惑,如此方可对症,她们在太医署进学过,想来我也无需从医经籍册开始教习。”
领头的内监了然,“那小的明白了,这就回宫给娘娘回话,今日已十九,按娘娘的意思,将您入宫教习安排在了后日午时,您看可妥当?”
“后日极好。”姜离应道。
“那后日娘娘会派人来接您入宫。”
与内监们定好了日子时辰,他们也不敢多留,很快便告辞而去。
他们一走,薛沁便忍不住道:“阿姐怎会应下这些事?众所周知,宫内医女们多为摆设,至多是给侍御医们打下手的,阿姐教了她们又能如何?若将来她们看诊出了岔子,岂非连阿姐也要受连累?我可是听说,每年宫内都有医女因看诊不力被杖杀的……”
薛沁心有戚戚,姚氏也道:“是啊,本朝不比永昌帝时,女子争强好胜不是好事,内宫之中也复
杂极了,大小姐何必冒风险呢?”
薛沁哼道:“我看阿姐不仅想做坊间的活菩萨,还更想去做太医署的医博士呢,最好再封个医官当当。”
姜离笑意和煦道:“妹妹说的不错,若能做医博士去教那些医学生,也不负我与师父苦学多年不是。”
薛沁只觉一拳打在棉花上,轻鄙道:“阿姐这话可是痴人说梦了,莫说如今这世道女医地位低下,便是从前,太医署也没有纳过女医为医博士,更何况你是薛氏之女,怎么可能由着你去抛头露面,各部司衙门可都是男子的天下……”
姚姨娘看向薛琦,薛琦却老神在在道:“行了,如今陛下都允了,哪里由得你们在此置喙?只要不出岔子,说明泠儿的医术属实过人不是?”
薛沁欲言又止,姚姨娘忙朝她使起眼色,姜离目光从二人身上一扫而过,“父亲放心,女儿自会谨慎行事,若没其他的吩咐,女儿回去温书了。”
薛琦允了,又叮嘱道:“如今多事之秋,段霈的案子还不知如何结果,你可不敢给薛氏和你姑姑惹出是非来。”
姜离自佯做恭顺应是。
再回盈月楼,姜离一边翻看医经,一边又想起段霈的案子,看着看着,她走向带来的箱笼,没多时翻出一本药经古籍来。
她从前跟着虞清苓苦学数年,最通药理,如今已少有再辨习药经之时,怀夕瞧见,凑上来道:“姑娘怎么看起药经来了?”
“不知大理寺有没有找到那毒物,我在想除了致幻鼠尾草,还能是什么毒。”
姜离目光落在书页之上动也不动,怀夕道:“已经过了两日了,您想知道消息,不若派长恭去问问?”
姜离摇头道,“再等等看,按裴晏的性子,若找到了毒物,是一定会再要我确认的,如今没有消息,说明还没有线索”
怀夕道:“那位段世子与姑娘没什么交集,姑娘挂心这案子,是担心萧姑娘和小郡王牵扯进去?”
姜离幽幽道,“碧君当夜未碰过段霈,她的嫌疑极低,至于李策,他如今帮陛下修万寿楼,若楼建成,他的名字或可留在史书上,万不能因此事丢了差事。”
说至此,姜离抬起头轻喃,“怎会毫无痕迹呢……”
段霈身中两刀而亡,先不论动机,凶手杀人手法竟都如此难解,除了担心李策,破解谜题本身也令人动心,而一切都要从幻术论起……
一念至此,但很快姜离定下神,强将心思落回了药经之上。
看了整日医书药经,姜离心底虽多惦记,仍忍着性子没往大理寺跑,如此到了第二日午时前后,长恭从外院快步而来。
“大小姐,九思来了”
姜离一听便知案子有了进展,立刻道:“怀夕,我们走!”
披上斗篷直奔前院,九思一见姜离便道:“姑娘,毒物找到了,公子请您”
话未说完,姜离已经朝府门走去,“路上说。”
九思笑意一盛,“好嘞!”
姜离上马车直奔大理寺,九思策马跟在车窗之外道:“是在长安黑市之上找到的,有西夷人在倒卖,但如今找到的两个货主,都说近日没有人去买过,我们先买了一部分药粉回来,姑娘先去瞧瞧……”
姜离掀着帘络,“其他嫌疑之人呢?”
九思道:“查到了一些事,等到了衙门公子会说与您听。”
姜离听得心腔发紧,待马车到了顺义门外,她跳下马车,脚步如飞进了大理寺,赶到裴晏东院值房时,刚一进门,便见他书案之上卷宗又比前日多了不少。
“毒物找到了,你来看”
如今已挑明身份,无外人在场时,姜离连礼都懒得行,裴晏也颇有自觉,径直招呼她来看那鼠尾草毒,姜离走到案边,便见桌案之上摆着两个极小的药瓶,她打开瓶塞细细查看,很快点头,“就是此物!此药粉极难提炼!”
“是在城南两处黑市上找到的,但据他们交代,近日无人去采买此药,因此还不算有效线索,不过……这两日我们又再带人仔仔细细搜查了案发现场,又让宋仵作去验了一遍段霈的遗体,还是发现了另一处线索。”
书案一角放着个木盒,裴晏上前打开木盒,盒内赫然是一截攥着鬼头匕首的青铜手,姜离上前半步,“是青面罗刹上取下来的?”
裴晏小心地捧出青铜手,“你看此处”
他拿着青铜罗刹手转身,迎着窗前亮光,将鬼头匕首紧挨着刀鞘之地露出来,姜离起先不明白,只看到匕首上暗红干结的血色,可当她微微屈膝,视线角度变化产生的明暗光影便在匕首之上印出了一个浅淡的痕迹。
姜离仔细看了片刻,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人指印?!”
裴晏重重点头,“不错,当天案发之后,演台四周只有灯火并无日光,再加上狗血与人血混淆,此处又在匕首暗面一角,我们并未发现这枚指印,直到今天清晨,我再带人去清查现场之时,我们将人偶搬到了窗前,这时才发现此处有些不同,后来仔细一看,便确定是一枚人指印,且是左手大拇指指印”
说着,他示意鬼头匕首道:“案发那夜,这匕首上先被涂了厚厚一层狗血,段霈死的时候,狗血几乎都已经干结,像你推测的,凶手应是在段霈死后,众人惶恐无措之时,趁乱将段霈之血抹在了匕首之上,造成匕首刚刚刺入段霈胸膛沾满热血的假象,但他慌乱之下未留心刀柄处的狗血并未干透,他涂抹人血时,半凝结的血块形如印泥,留下了这枚浅淡的指印。”
姜离仔细看那印痕,“这指印……纹理粗糙,指围与关节都比女子粗大,打眼看去,定是男子指节,当日众人都在救段霈,只有凶手会去碰鬼头匕首,只要对上了指印,便能找到凶手,但可惜纹路还是不够清晰,若出现相似的指印,还是难已判断。”
裴晏也道:“先比对看看,当日同行之人高矮胖瘦各有不同,习惯喜好也不同,指节定不会一样,我已派人带着印泥去找他们,再等片刻,便可带回对比。”
姜离看着暗红的印痕,心底不知怎么生出了一股子不安之感,她定下心神,先问道:“和段霈有关的其他人事可查出什么来?段霈在一年之前沾染过赌习你可知道?”
第111章
不悦
“查出来几件纠葛,
但你怎知他染过赌习?”
裴晏不解地发问,这时九思奉上一壶新沏的霍山黄芽来,裴晏一边听姜离答话,一边为她斟茶。
姜离道:“前日从段氏回来,
我便被召入东宫,
段霈之事是太子妃提到。”
姜离说至此话头一顿,
裴晏便看向侍立在门口九思,“去门外候着,不许闲人近前。”
九思不明所以,
看了一眼旁里的怀夕,颇有些古怪地出了门。
待门合上,姜离才压了声道:“太子妃和薛琦害怕我‘仁心’作怪,被他人利用,
便道段霈多有恶习,无情无义,算得上咎由自取,
令我少些同情。”
裴晏听得拧眉,
“他们还会交代这些事?”
姜离不置可否道:“我是‘薛氏女’,
就算不能帮着薛氏牟利,
也不能胳膊肘往外拐,
只是我到底归家日短,
他们也不敢将话说的太过明白。”
“此案肃王已在陛下面前诉苦多回,段国公也因为此事上了病休的折子,
陛下起初听闻是十分恼怒的,但今晨已经有人上书,
表面上是为段霈喊冤,实际上却是将段霈渎职的旧事和沾染赌习之事揭了出来,
陛下听得动了怒,今日早朝上还训斥了肃王,肃王眼下多半更恼恨东宫与高氏”
裴晏顿了顿,继续道:“肃王与东宫之争愈演愈烈,你莫要牵扯其中。”
姜离轻哼一声,见裴晏板着一张脸,忽然想起李霂之言,遂眼珠儿一转道:“我是医家,不涉朝堂,但前日,太子问起了你我的关系。”
裴晏捧着茶盏的指节微紧,“你如何说?”
姜离道:“我自然是推得干干净净,只言你我于寿安伯府初识,因帮你祖母治病过,得了你几分信任,并无别的私交。”
姜离一双桃花眼润泽灵秀,清澈坦荡,裴晏默了默道:“那太子可信?”
“应是信了,毕竟我刚回长安,你又有不近女色的声名在外,你我之间难道还有别的纠葛?他后来没说什么,还道我年纪不小,与长安世家子弟多些来往也好。”
姜离说完又看向门口,“为何不避十安,却避九思?”
裴晏将一口未饮的茶盏放下,“九思性子跳脱,这些年来多管着府里的事务,十安沉稳寡言,我从前回师门也带着他,他通晓江湖事,武学造诣也远高于九思,你的身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九思亦然。”
姜离眉梢挑了挑,“不愧是你。”
裴晏只当她夸自己谨慎了,接着道:“太子担心高氏被牵连,但我这几日查下来,并未找到高氏行凶的证据,他们的确在登仙极乐楼打过架,但矛盾越在明处,嫌疑反而越小,且从证供来看,他们兄妹的证供也颇为完整。”
“其他人里头,冯筝是他下属,这两年仰仗他在金吾卫的势力,去岁还升了一级,章桓和龚旭明面上与他交好,但龚旭的父亲龚铭是太子一脉,并且我们查到,龚旭的母亲和安国公夫人是闺中密友,他和萧碧君算是青梅竹马……”
姜离赫然坐直了身子,裴晏见她如此紧张,哭笑不得道:“别担心,他二人不算有私情,只是半月之前,安国公夫人去相国寺为萧碧君求过姻缘签,还请寺里的师父合过一对八字,正是萧碧君和龚旭的八字。”
姜离愕然道:“这是想让碧君嫁去龚氏?你派何人去查的?可有外人知晓?”
“十安带人去查的,无旁人知晓。”裴晏语带安抚,又道:“东宫和肃王此前本来有安远侯和安国公两个选择,可安远侯府的事你知道,孟湘死后,安远侯虽找回了真女儿,可那位姑娘被奶娘养大,学识见识都差了些,于是他们年后铁了心拉拢萧氏,联姻仍是最好的手段,安国公夫人不愿女儿遭罪,嫁去龚氏是个好选择。”
姜离松了口气,“就算龚旭也有此心,可这也不足以杀了段霈,碧君的婚事还未落定,高氏不也在谋算此事吗?段霈死后,得利之人应是高氏,他总不能再杀了高晗。”
“不错,所以嫌疑又到了高氏身上,但如你所言,不管是高氏还是龚旭,杀人动机都不足够,宫里贵妃与贤妃都在陛下跟前进言,有皇后娘娘在,陛下不会随意指婚。”
裴晏说完,姜离有些揪心道:“一定还有何事没有查到,凶手并非冲动杀人,如此毫无痕迹的布局,一定是早就存了杀心,凶器和鬼头匕首很相似,那有哪些人近距离见过鼻头匕首呢?”
裴晏起身走到书案之后,“‘目连救母’的幻术是年后开演的,他们那一行之中,只有段霈和高晖看过,其他人都是第一次看,我们问了苏泉,这二人头一次看时,都没有下过演台,也没有机会近距离看那鬼头匕首,那罗刹像也是新铸,平日里放在演台之后的仓房内,有专人看守,查问之后,楼内看守没见他们闯入仓房过。”
他说着话,拿出两份证供给姜离,又道:“凶手用的法子几乎天衣无缝,但我们都知道杀人的不是罗刹,既是人害人,那不留下痕迹是不可能的,除了血指印,凶器、毒药都是方向,这几日会重点追查毒物,若长安城查不出,我考虑往城外查,除此之外还有证供,你对这致幻之毒了解多少?”
姜离疑问的看过去,裴晏解释道:“既是中毒,虽说各人体质不同,毒性强弱也不同,但凶手要杀人,其中毒时间和其他人定不相同,而他为了伪装自己定会效仿他人,在证供之上作假,但如今难点在此毒可致幻,众人所见皆是光怪陆离毫无章法,实在难寻破绽,若你知晓毒理,可能帮忙找到凶手编纂之处?”
姜离起身走近,“从幻觉中寻破绽?”
“不错,他们几人的证供我已看了数遍,发现幻觉大多也发于真实,且他们所求幻象,也多与经历与自身所求所思有关,绝不可能凭空冒出,关于这一点,我也还在细究,但因不解此毒如何致幻,仍只能从各人生平入手。”
姜离凝重道:“我只知毒发时间与中毒之状,细节尚不明确,你若愿意,我倒可帮忙看看证供”
见她答应,裴晏拉开身边敞椅,“你来这里。”
二人隔着宽大的桌案,姜离先扫一眼敞椅,再看向裴晏无波无澜的神容,心底莫名生出些异样来,“我……”
她话未出口,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随之九思道:“公子!卢卓回来了!”
裴晏应了一声,姜离也提起心神,待卢卓入内,便见他拿着个包袱道:“大人,属下带着人跑了一大圈,所有印泥都齐了”
卢卓说着,利落将包袱打开,又拿出十个浅木盒与数张印有指印的纸张来,木盒与纸张之上皆有名姓,他打开其中一个木盒,便见木盒之内薄薄的铺了一层红色印泥,一排印着数个左手大拇指指印。
“按大人的吩咐,让他们以握姿按了五六次,又在纸上按了几次,方便辨别每个人指腹上的纹路,按指印时,他们都问过为何如此,别的倒不曾多言。”
卢卓说完,裴晏道:“一同比对,务必仔细。”
裴晏说着将那罗刹匕首倒放在桌案之上,又打开窗户,令外头明光映照其上,随后拿起印泥木盒与纸张细细比对起来,二人比的仔细,姜离站在一旁不便上手,便见他二人先排除了高清芷与萧碧君,又依次从高氏兄弟开始比对。
姜离心腔微悬,又听卢卓道:“高世子指腹似乎横纹多些,高家二公子的指纹倒有些相似,关节处也相差无几,章公子的一看便不像,他指腹有一道旧疤痕,留下指印之人却没有,赵公子的指印也有些像,纹路不明显,应是习武长过茧子磨平了的。”
卢卓边看边说,略像的放在一旁,明显不一样的则先排除在外,很快,他又道:“李世子的指节明显细了许多,龚公子的指纹则更明显,冯筝的纹路也不清晰,但指围也偏细,小郡王的指印,大人,小郡王的指印很相似”
姜离心头一跳,忍不住再近前半步,她倾身定睛细看,很快拧起眉头,只凭眼力,李策的指印无论是指节粗细还是指纹痕迹,与匕首上的都十分相似。
她不由问:“那与赵一铭和高晖比呢?”
裴晏手上不停,卢卓也变幻角度细看,很快道:“这三人都很相似,非要说谁最像,赵公子和小郡王最像,高二公子的指节粗细最像,纹路似更粗些,但属下想过,人血从湿到干,多少会有些变化,那纹路粗细也会变,还是看指节更准。”
姜离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从看到凶手的血指印起,她心底便有不祥的预感,凶手的指印纹路极浅,关节也较粗,要么是习武之人,要么便是做惯粗活之人,李策虽不擅武功,但他擅雕刻与营造,常在府中摆弄玉石木料,那双手她尚有印象,也是极粗糙的,但她也未想到担心成了真,他的指印与凶手竟如此相似。
裴晏直起身来,“去将他们三人找来。”
卢卓精神一振,“是,属下这就去!除了赵公子人在金吾卫,小郡王和高二公子都在自己府中,属下快去快回!”
卢卓应声而去,等他走出东院,姜离低声道:“不可能是李策。”
裴晏本还在研究印痕,听闻此言,他直起身来严肃地看向姜离,“凭何断言?”
姜离坦然道:“第一,他没有杀段霈的理由,第二,那日是同尘做东,他是陪客之一,他和同尘情同手足,他没道理害了同尘。”
“第一,没有理由,许是衙门还未查到,第二,若他是凶手,那你所想正好是他减轻自己嫌疑的理由,他故意借此行凶,也并非没有可能。”
裴晏不疾不徐,语声也发凉,姜离心知他驳得有理,可她实在不信李策会杀段霈,“凭我对他的了解,除非危机他身家性命,否则他不会动杀心为自己招惹大麻烦,段霈与他无仇无怨,朝堂之上更是毫无交集,他凭何杀段霈?”
裴晏望着她,“你很了解他吗?”
裴晏瞳底漆黑,莫名有种慑人之感,姜离见他这幅面容,无端想起了从前他在白鹭山书院讲学时那居高临下的模样。
她于是道:“自然,我应比你了解他。”
时隔六年未见,姜离记忆中的李策其实也有些模糊了,但凭着当年李策袒护相助之情,她自要信李策。
见她不闪不避与自己对视,一副十分笃定的模样,裴晏又是一默,片刻,他看回印泥木盒,“人命案子,只凭私交信他可不够,如今尚在调查中,凭着线索疑他乃是应当,你不必如此。”
姜离当然明白这道理,而裴晏素来公正严明,又岂是因私交偏信之人?见他自顾自鉴证,她定了定神,缓下声气道:“那……我还能看证供?”
裴晏头也不抬,似懒得搭话,姜离眼珠儿动了动,快步走去了书案后。
听见翻看卷宗的响动,裴晏直身看过去,便见姜离纤瘦的身量坐在他宽大敞椅之中,面容沉凝,秀眉紧拧,比解最难的明算题目还要较劲儿。
裴晏看的眼眶微眯起来,正要开口,有人人未至声先到
“师兄,薛姑娘是不是在你这里!”
宁珏边说边进了门,见姜离果然在此,立时喜笑颜开,“真的在这里!你们府上的人没有骗我!”
姜离与裴晏都疑问地看着他,宁珏喊了一声“师兄”,犹豫片刻道:“薛姑娘,我们借一步说话”
这屋内本就只有裴晏和姜离主仆三人,一听此言,裴晏绷了许久的神色再也难定,立刻不悦道:“你有何事?”
第112章
对证
见裴晏横眉不快,
宁珏有些纳闷地后退了半步,“师兄,我有事要请薛姑娘帮忙,怎么了?你们这是在忙什么?”
裴晏肃眸道:“所请何事?”
宁珏有些纳闷,
赔笑道:“师兄放心,
不是什么坏事,
是想请薛姑娘看病,能请薛姑娘帮忙也只有行医问药了啊。”
“我们出去说”
几句话间,姜离已从书案之后走出来,
她莫名地看一眼裴晏,先一步出了房门,待走到西窗檐下,方才对跟上来的宁珏道:“可是宣城郡王的事?”
宁珏愉快地点头,
低声道:“我已经和我阿姐说了,起先我阿姐有些犹豫,可今早上宣城郡王殿下又犯了积食之症,
她也不忍殿下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