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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裴晏抬了抬下颌,“尸体在里面”

    宋亦安挎着包袱点头,兴冲冲往内走,刚走到门口,脚步猛地一顿,他面皮一振抽搐,看得出是在奋力忍耐,好半晌后,从步入西厢。

    裴晏在他身后道:“眼下怀疑他被人下过毒,在毫无反抗之力下被狗群攻击而死,你着重勘验此道”

    姜离在旁道:“宋仵作,我看了屋内没有迷香之类的东西,我怀疑和他昨日吃过的食物有关。”

    宋亦安一听眉头紧拧,“那我只好试试剖验了,也不知府中人愿不愿意。”

    秦柯无奈道:“遗体都成这样了,也没什么不愿意的,大哥”

    秦耘叹道:“还二弟公道最为要紧。”

    他二人发了话,宋亦安便再无顾忌,只道:“请大人给小人半个时辰。”

    裴晏应好,这时又看向姜离,“宋仵作还早,请姑娘随我去一趟摘星楼。”

    姜离自然没忘记此来本是为了秦图南之死,那些话不可能当着秦府之人明说,她立刻应好,又与裴晏一同出了院子往摘星楼去。

    待走远了些,裴晏方道:“长恭已经说了贯众炭之用,案发当天,秦图南是在中毒的情况下被害,但还是无法解释凶手如何进出”

    姜离道:“若我没有猜错,凶手那时无需进出。”

    裴晏面露疑色,姜离又定定道:“因为秦图南的脑袋,根本不是凶手亲手砍下”

    说话间二人来到了楼前,姜离抬眸看一眼四楼,“我还两处不甚确定,等上去再看看案发现场之后,再为大人说明。”

    如此,二人径直入楼中往四楼去,待到了佛堂,姜离先看了一眼火笼的位置,又沿着血迹外围,往西南毡毯处去,没多时,她走到毡毯血色最深处,一边看毡毯,一边去看那倒地的茶壶,很快,她又看向那高悬着的明黄宝盖。

    “我确定好了,我并未想错”

    姜离站起身来道:“首先,当日秦耘三人离开之时,秦图南还好好活着,而当佛堂屋门被关闭,贯众炭烧出的烟气在屋内聚集,很快秦图南便产生了中毒之状,他每次礼佛一个时辰,这对普通信众而言十分不易,因此,他在旁置了一处打坐的毡毯,着毡毯松软舒适,试想一下,若彼时他忽然头晕头痛,第一反应是如何?”

    裴晏看向毡毯,“是去毡毯上躺下?”

    姜离点头,“不错!就是这个躺下的动作,是凶手最为关键的一步”

    她走到毡毯以西,“这毡毯虽无枕头,但我怀疑凶手早知道秦图南的习惯,知晓他若觉疲累之后,便会在毡毯上休息,而当他躺在了毡毯上,其脖颈正暴露在头顶的宝盖之下,这宝盖深有二尺来长,若是在里面藏上一把刀斧,何人会发现?”

    裴晏明白过来,“你是说,是刀斧从顶上落下砍下了秦图南的头颅?”

    姜离点头,“我虽未见过尸体,但我记得大人说过,秦图南颈部断口极高,而习武之人若想一剑断颈难道不是挑脖颈最细处?并且我猜秦图南伤口两侧,应该还有淤伤。”

    裴晏颔首,“不错,若是刀斧落下,除了断颈,还有些许砸伤,由此而生淤伤。”

    姜离又点头,这时她看向脚下地衣,“大人再看这地衣,这地衣乃是羊绒与粗棉织就,因被水泡过之后有些发胀,而水和血色融入地衣之中,便极易让人忽略倒在地上的水量,其实已经超过了一茶壶的茶水量”

    裴晏眼眶微缩,“是冰!斩下秦图南首级的是冰刀!冰刀斩断了秦图南脖颈,而屋内烧着火笼,火笼的温度会使冰融化,若没有地衣便罢了,地衣和毡毯作掩护,再加上本就有茶壶倒地,便让我们忽略了地上的水量有异!”

    姜离重重点头,“不错,大人如果检查这宝盖,应该能查出痕迹!”

    裴晏立刻道:“来人”

    守在门外的大理寺差役进门,按照吩咐去寻木梯,但这时裴晏又道:“若是冰刀,那凶手必定要提前进来布置机关,假若真是用冰刀砍下秦图南脑袋,那他的脑袋又是如何挂去房檐上?还有,倒地的茶几和茶壶也是用了冰做机关?再者,凶手不知秦图南何时躺下,躺下后又会不会翻动,那冰刀是如何掉下来?”

    姜离叹了口气,“脑袋如何挂上飞檐便是我未想通之处,至于冰刀何时落下,我本想茶几倒地和冰刀掉落许是同一套机关,但我适才又看了现场,并未发现有何线索证明,茶几距离秦图南有些距离,他亦没有伸手够茶几的动作。”

    姜离陷入疑难,裴晏安抚道:“无碍,若凶手真是用宝盖藏冰刀之法杀人,那他至少要提前一夜来准备机关,如此亦多有进展”

    说话间大理寺差役搬着木梯而入,裴晏攀上木梯,亲自去查看宝盖和屋顶,没多时,他定然道:“你猜的不错,宝盖上的挂钩有丝线残留,起挂钩还有往下脱出的痕迹,当是吊过重物,且屋顶上的黄稠亦有一道破口,凶手很有可能将悬挂冰刀的长线藏在了黄稠之后,其长线尽头,定然在触手可及之地”

    “触手可及……”

    姜离轻喃一句,目光从悬挂宝盖之地沿着黄稠的破口往西面墙壁看去,裴晏这时也看向屋顶和墙壁连接处,“冰刀可悬在宝盖挂钩之上,但要不着痕迹地固定住冰刀不落,定还需要一处借力支点。”

    他将木梯移到茶几处,再攀上一看,很快发现高悬的经幡后竟有一处钉子弯折的横钩,且颇为牢靠,他恍然道:“冰刀吊于宝盖之中,再加长线藏在黄稠后,至此处卡在钉子之上承力,下端可固定在佛龛或茶几之上,无论固定在何处,只需将末端一松,冰刀便可落下,事后再将挂冰刀的长线抽走便可。”

    姜离点着头,面上却又生疑惑,“但如此大费周折布置,又是谁解开末端呢?若是凶手自己,他何必做此机关?待秦图南晕倒之后,进来刀砍首级便可。”

    裴晏跃下木梯,“除非凶手没有砍下他脑袋的能力。”

    姜离眉间微蹙,这时,九思从楼下跑了上来,“公子,薛姑娘,宋仵作验完了,他怀疑秦桢是被人下了蒙汗药”

    姜离脑海中闪过一幕,立刻道:“去查他的参茶!”

    第062章

    忌日

    “公子从昨夜二更天开始守灵,

    一直守到今晨卯时过半,最后一次用膳是昨夜子时前后,吃了一碟子点心,后半夜只用了两壶参茶,

    第二壶茶是在四更天沏来的,

    当时灵堂里只有二公子和小人,

    外头跪着的下人们时不时进来添灯油烧纸钱。”

    章平瑟瑟说完,又看向面前摆着的一套茶具,“沏茶的茶壶就是这一套,

    是小人去茶水间找管茶水的张师傅要的,第二壶茶要完,他就去歇下了,茶送到灵堂之后,

    公子饮了六七盏吧,这一壶大概是十盏的量……”

    眼下在秦桢院中问话,章平身后还有一老一少两个仆人,

    章平话音落定,

    年轻些的小厮惊慌道:“小人晨起之后来灵堂收茶壶,

    那时候天还没大亮,

    小人把茶壶拿回去,

    只将剩下的茶水倒在了水沟里,

    又把茶壶茶盏都清洗干净放在了橱柜里,小人没想到二公子会出事,

    小人往日也是这么做的,若没及时清洗,

    师傅会责骂小人。”

    一旁年长的老仆道:“启禀大人,确是如此,

    阿文是个手脚麻利的,当时我们都没想到二公子会出事,沏茶之时章平也是看着的,小人绝不敢动手脚。”

    章平在旁点头,裴晏和姜离对视一眼,都没想到会出这般岔子。

    裴晏道:“你们二公子回去之后,也再未饮茶?”

    章平点头,“不错,回去之后二公子倒头就睡了。”

    这时九思拿着两张证供从外头进来,“公子,昨夜在院子里哭丧的人也问了,他们说的和章平说的差不多,昨夜有六人进出过灵堂,灵堂里大部分时间只有章平和二公子两个人,守灵期间,二公子和章平都打过瞌睡,但没出别的乱子。”

    章平脑袋垂得更低,裴晏问到:“四更之后进过灵堂的有几人?秦桢离开之前,可有人进来过?”

    九思翻看着证词道:“四更之后进来过的有三人,秦桢离开之时无人进来。”

    裴晏又看向章平,“你家公子是离开之时便开始犯困?”

    章平点头,“不错,本来是要守到辰时的,但公子那时困狠了,便说不守了回去睡觉,走在半路,公子一直在打哈欠。”

    裴晏上下打量章平一瞬,点头,又看向九思道:“院子那边呢?”

    九思忙道:“秦二公子的院子和秦三公子离的近,三公子适才说了天亮之前的确听到了狗叫声,可他都习惯了,秦二公子晚上不给狗戴嘴笼,经常夜半时分会叫,他们起先还为此生过不快,但秦二公子不以为意,并未改”

    “除了秦三公子,还有稍远些的秦管家那边也听到了狗叫声,可大家都习惯了,也没人起身查看,我们在后窗下发现的脚印不够全,只能大概猜出脚的大小,鞋印并不特殊,又问了花圃周围的几处院子,无人看到有人往花圃去。”

    如此便是未找到有效线索,裴晏先令章平几人退下,又将管家秦铭叫了过来。

    待秦管家拱手行礼,裴晏问到:“秦管家,你可知你们老爷礼佛之时,若是累了,会歇在何处?”

    秦铭不知裴晏为何有此问,忙道:“佛堂窗下有一块毡毯,那里原本是打算供一座弥勒佛的,可老爷定制的佛像还未开光,便空了下来,老爷腿不好,那毡毯铺着是为打坐之用,但老爷若累了,也会在那里休息片刻。”

    裴晏点头,“有哪些人知道他这般习惯?”

    秦铭想了想,“小人知道,老爷身边的跑腿小厮晴山也知道,其他人小人就不太清楚了,几位公子有时候也去佛堂找老爷说话,或许也知道。”

    裴晏这时又问:“最近几天,有哪些人独自进过佛堂?”

    秦铭有些不解,“单独进佛堂?小人和晴山都常进啊,有时提前去给老爷准备茶水,生火,等老爷从佛堂出来,又进去打扫,至于其他人应该没进过吧。”

    裴晏默了默,吩咐道:“把晴山叫来。”

    秦铭退出去,没多时晴山快步而入,待裴晏问完,晴山想了想道:“老爷刚回来不久,这习惯知道的不多,也没人问过小人,不过老爷从前在朔北府中时,那里的佛堂更大,老爷是在佛堂里发了一张矮榻的,如今佛堂位置不够,老爷便没那么讲究,三位公子……可能不知道吧,老爷礼佛之时不许人打扰,他们最多在老爷礼佛之前和快结束之时才能进去,那会儿老爷多半起来了,至于独自进佛堂,这除了小人和秦管家别人应没有机会,至于有没有人偷偷进去,那就说不好了,老爷的书房在三楼,三楼去四楼很近。”

    晴山满脸惶恐,不知裴晏为何问此事,但他的回答也并无切实线索,令众人有些失望,裴晏令他退下,又将秦耘和秦柯一同请了进来。

    问起秦图南在佛堂里的习惯,二人对视一眼,皆是茫然,秦耘道:“父亲在朔北的习惯我知道,但这里的佛堂没有安放矮榻,我还真不知他会在那打坐之地休息,并且……父亲的寝房就在二楼,也不是很远。”

    秦柯也道:“对呀,朔北府里,佛堂距离正院很有些距离,因此父亲常在佛堂歇息,如今也就上下楼的功夫,父亲为何在佛堂小憩?”

    二人神色不似作假,裴晏又问起独自上佛堂之事。

    秦耘道:“独自去佛堂做什么?佛堂是父亲心中禁地,我们不可能随便进去。”

    秦柯也附和,“可不是,那里是非请勿入之地,我们可不会触父亲霉头。”

    裴晏视线扫过二人,道:“你们父亲遇害,你们都认为是沈涉川所为,那如今秦桢遇害,你们做为他的兄长弟弟,如何想?”

    秦耘默然不做声,秦柯也蹙眉不知从何说起,他迟疑道:“二哥脾性爆烈,对我们也就罢了,对下人们极是严苛,并且看如今那凶手害二哥的法子,我认为他定是府内之人无疑,并且此人身份不高,还对猎犬的性情十分清楚,就更不会是外人。”

    见裴晏有些赞同,秦柯继续道:“一来,可能是二哥身边人,二来,是府里其他被二哥惩罚过之人,但这些人不少,我也说不好是谁。”

    言毕他看向秦耘,秦耘道:“确有此般可能,二弟死的痛苦,还是被心爱的狗咬死,这动手之人必定恨极了二弟,但能记恨到杀人的,我想不出是谁。”

    裴晏颔首,又将章平唤到跟前,问道:“你跟了你们公子五年,把你能想到的,你家公子近几年惩治下人之事从实道来,尤其和猎犬有关之事,就从你们这些身边人开始说起,包括你自己在内”

    章平闻言表情一变,“大人莫不是怀疑小人?小人不敢的……好好,小人从实说便是了,我们二公子性子暴躁,的确对下人们动辄打骂,但二公子也不是没有好处的,他的人只能他惩处,我们若是在外受了欺负,他也定是百般回护我们,哦,说惩治,小人是公子的贴身侍从,他惩治小人的法子便是给小人戴刺脚圈,那脚圈可开合,里头有倒刺,走路时倒刺不断刺破脚腕,疼痛难忍,至少得戴个把时辰……”

    章平说着面露苦涩,裴晏问:“他如此待你,你未心生怨恨?”

    章平忙道:“小人不敢说毫无怨言,毕竟那疼痛是真的难忍,但大人有所不知,小人的命是二公子给的,六年前小人十一岁出头,还在长安街市上做乞丐,小人那时候极瘦弱,被一群乞丐围攻,打的头破血流,命悬一线之时,是二公子出手救了小人,还把小人带入了府中,有这份恩义在,小人断断不会记恨二公子……”

    裴晏目泽微深,“说说别人。”

    章平歪头想了想,“那先说赵师傅吧,赵师傅是朔北极厉害的驯兽师,二公子请他来训狗一个月给他五两银子,这是外头的三倍,银钱给的高,二公子的要求也高,大抵两年前来了一条新狗,赵师傅训了两月便被公子带去打猎,可没想到打猎的时候,那狗竟然来抢公子马背上的还没死透的兔子,惊了公子的马,差点让公子摔下来,公子大为冒火,便让赵师傅驮着那兔子与狗儿赛跑,后来狗儿跑出狂性,扑上去撕咬兔子之时,把赵师傅肩膀撕下来一块肉,留了好大的疤……”

    裴晏皱眉道:“如此他也不请辞?”

    章平苦笑,“后来公子多给了五两银子,赵师傅膝下有个患病的女儿,每年都要用不少银钱,他便忍气吞声留下了,那之后他愈发小心,幸好再没出过大事,与猎犬有关的……哦还有一件……”

    章平心有余悸地吞咽了一下,“一年半之前,公子身边还有个叫明思的小厮,他是新来的,人十分伶俐,本来公子很看重他,可他竟有赌习,见公子使钱大手大脚后,竟起了从公子屋里偷东西的心思,偷了五六次之后,终于被公子发现,公子彼时被他偷去一把没怎么用过的玉镇纸,审问下落之时他咬死不认,起先是杖责,公子见杖责无用,便将狗食倒在了他身上,尤其……尤其倒在他下身……”

    秦耘和秦柯眉头直皱,显然知道此事。

    九思听得背脊发凉,忍不住道:“后来呢?”

    章平白着脸道:“后来他那物儿被猎狗活活咬去了……”

    九思倒吸一口凉气,“真狠啊!”

    章平继续道:“后来倒是招了,但也来不及了,公子又把他送去医治,命是保住了,人却被废了,但公子没把他赶出去,让他留在府里打杂,他如今虽然没在公子跟前伺候,但在车马房里跑腿,好歹饿不死就是……至于公子身边其他人,被猎犬重伤的没了,公子生气之时喜欢拿鞭子打人,大家多多少少都挨过些鞭子,不过是些皮外伤罢了。”

    章平语声低低的,竟听不出太多委屈,像是被惩治麻木了,裴晏看了他片刻,又道:“九思,带他下去继续问,还有府里其他人也一同采证。”

    九思应是,裴晏又看了一眼秦桢尸体所在,“仵作已经验完了尸体,你们先将人收敛了,等大理寺查清凶手之后再行下葬。”

    今日是除夕,秦图南尸骨未寒,秦柯又死于非命,秦耘和秦柯想到这里,面上哀戚更甚,又忙吩咐秦管家带着人进去敛尸。

    裴晏和姜离站在院子一角,低声问道:“你如何看?”

    姜离听了半晌,“杀秦图南的凶手与杀秦桢的凶手,还难以断定是否为一人,但在这个当口秦桢出事,我倾向于两件案子多有关联,至于秦图南佛堂里的机关,我在想那砍断人脖颈的冰刀该有多大”

    裴晏道:“冰的确可做武器,但其质难比铁器

    ,至多比铜,落地之后其刃口更是易碎,除非这冰刀极重,全靠重量生出的猛力断颈。”

    姜离颔首,“我也做此想,那如此一来这机关便更为不易了,垂挂冰刀的绳子好藏,十斤二十斤的冰刀却不易悄无声息搬上去,且那冰刀位置极高,那屋子里也只有三只脚的茶几可用,爬上茶几、挂上冰刀得有力气和身手才行。”

    裴晏很是赞同,扫了一眼天色道:“冰刀的大小我可派人试验一番,秦桢之死,大理寺也会继续问证,今日是除夕,时辰已不早,姑娘早些回府为好。”

    微微一顿,裴晏又道:“祝姑娘新岁安康如意。”

    姜离心弦轻动,深深看他一瞬后,福身道:“多谢大人,那我就先告辞了。”

    裴晏点头,姜离带着怀夕转身而去。

    待走出府门,憋了半日的怀夕终于忍不住道:“姑娘,这秦府是沾了什么邪祟不成,先死了家主,又没了二公子,这叫什么事儿啊,今日还是除夕,那二公子的遗体简直……奴婢早上也差点吐出来……”

    上了马车,姜离也觉匪夷所思,“若是为了复仇,凶手为何选择在此时杀人呢?”

    怀夕苦思冥想一阵,“是不是因为近日府里太乱,正好下手?还是说,此人也想把秦二公子之死嫁祸给阁主……”

    姜离摇头,“若只是混乱,那秦图南刚死的两天最为混乱,他们刚回长安的那几天,这府里想必也很是混乱,至于嫁祸,更无从说起,没有人相信小师父杀人,还有借那些牲畜之手,我只是想不通,凶手明明有预谋,但他选在了今日。”

    怀夕道:“莫不是因为贯众炭,秦二公子取过贯众炭,后来杀秦大人的凶手从他这里拿过贯众炭,凶手如今杀人是为了灭口!”

    姜离还是摇头,“不对,秦桢死在卯时过半到辰时之间,那会儿凶手还不知我们发现了贯众炭的秘密。”

    怀夕作难起来,“那奴婢想不出了。”

    马车已经驶出了秦府之外的长街,道旁偶尔有炮竹炸响,姜离掀帘去看,便见几个垂髫孩童正在巷子里玩闹,坊市之间,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正是一副热闹的过年景象,姜离舒出一口气,“罢了,今日是除夕,暂且不想了,交给裴晏去想吧。”

    怀夕脆生生应下,也稀奇地朝外张望。

    待马车回了薛府,便见薛府门庭装点的极是喜庆,待入府门,吉祥正在门口焦急地等待,“大小姐终于回来了,祭祖马上开始了,都在等您呢。”

    姜离这才想起此事来,忙往北面祠堂方向走,等到了祠堂外,便见薛琦带着薛瑀一家,没好气地望着她,姜离上前告罪,薛琦气哼两声,以吉时为重。

    祭拜完了祖先退出祠堂,薛琦方才问她早间去处。

    姜离直言相告道:“去了秦府,去后才知秦府二公子今天早上死在了自己的院子里。”

    薛琦大为惊讶,“如何死的?”

    “被他养的猎犬活活咬死。”

    薛琦闻言连脚步都停了下来,身后薛瑀一家和姚氏母女也吓了一跳。

    薛琦拧紧眉头,“拱卫司天天抓人,却连沈涉川的影子都抓不到,这秦图南尚未瞑目,他儿子又出了意外,这……”

    姜离便道:“秦二公子并非意外,他是被人为谋害,有人给他的狗下了毒。”

    薛琦已惊得不知说什么才好,“这秦府真是……秦图南这些年官声尚可,家宅却颇为不宁,几月前才死了夫人,如今两父子都归了西……”

    正说着,后面的四夫人杨氏接言道:“他那位夫人也是可怜。”

    姜离顿足,“四婶知道那位夫人?”

    杨氏正拉着四房独子薛灏,闻言叹一声,“那位夫人姓袁,是当年安南节度使杨怀忠的嫡长女,模样生得可谓花容月貌,性情也十分洒脱不拘,那时袁氏在长安还有几分人望,与我们府上也有交情,那位夫人还常跟着父亲来我们府上做客,她比我年长许多,常带着我去东西市采买……”

    “按当年秦氏的地位,秦大人本是娶不上她的,她那时也有未婚夫,是青州蒋氏的公子,那位公子年纪轻轻便高中榜眼,领了江州司马的外任,可没想到赴任的途中出了意外丢了性命,我记得当时袁夫人悲痛欲绝,还为此寻死过一次,我母亲去探望,回来之后还与我感叹世事无常,后来她便再未来我们府上。”

    杨氏说至此,语气愈发唏嘘,“听母亲说她一直在病中,但仅仅两个月后,母亲便说她要出嫁了,所嫁之人便是那位秦大人,那时秦大人虽也是官身,可秦家没落,他也并非出类拔萃之辈,我还觉得十分可惜,再后来便是她出嫁那日,我们还去袁氏赴宴,幸而那之后秦大人一路青云直上,倒也配得上她,而袁氏族中子弟并无入官场者,没过几年,便迁往安南道族地,那之后她在长安没了依仗,那位秦大人的名声也越来越……”

    姜离忙问:“那四婶后来可见过她?”

    杨氏点头,“后来几次宴请上见过,她虽是珠光宝气的,可容色已不复以往,后来又听说她的孩子出了意外,她身体也不好,就见的极少了。”

    姜离落后几步与杨氏走在一处,“我倒是见过秦大公子,他的腿落了残疾。”

    杨氏唏嘘道:“就是那次,听说是一家人在城外跑马,从马背上掉下来摔的,当时没有好大夫,等回了长安城便来不及了,那孩子年纪很小的时候便极聪明,因他母亲就是个十足灵性的,他是嫡长子,将来考个进士也是板上钉钉,可腿残了,自然再没了科考的希望,他母亲生病多半也是被此事打击的。”

    姜离道:“所幸他于做生意一道天分极高,如今秦氏一族的生意多是他做大的。”

    杨氏摇头道:“据我所知不是于商道有天分,是那位大公子自己不屈,心知不可能入仕,便一咬牙学了商道,他拜了岭南明氏的先生为师,那岭南明氏是当年给广陵苏氏做先生的,花了几年功夫,竟真学出了门道,这才将生意做了起来,但我也听说,秦家那位三公子文采极好,将来秦氏还要靠那三公子支应,到时候一个是官身一个从商,高下便有别了。”

    薛瑀也在旁听了半晌,这时道:“天无绝人之路,此人知道变通,也下得了苦功,便并非池中之物,至于以后,就看他们兄弟是否同心了。”

    姜离回想着秦府中所见,只觉秦耘与秦柯看着倒算和气。

    前头薛琦老神在在道:“大过年的,就别提这些晦气之事了,今夜的年宴只怕要晚些时候,若我二更还未回来,你们尽管开筵便是。”

    薛瑀快步上前,“大哥,陛下那里……”

    薛琦叹道:“自从五年前起,除夕夜便是臣下们最提心吊胆之时,今年西北雪灾未平,又出了这么些乱事,宣政殿里不好应付啊。”

    姜离低头呵了呵手,五年前的今夜,正是皇太孙李翊病亡之时,举国欢庆之夜,乃是景德帝最爱重皇孙的忌日,可不是不好应付?

    第063章

    年礼

    薛琦一语成谶,

    眼见二更已至,等在朱雀门外的小厮还是没看到他出宫的身影。

    消息传回薛府,正院之中,薛瑀看着已经打起瞌睡的薛灏,

    叹息道:“罢了,

    传年宴吧,

    大哥多半是耽误在宫里了。”

    姚氏应声吩咐下去,薛沁垮着脸道:“这几年也就前岁除夕爹爹在家里用了年宴,前几年和去岁,

    爹爹都被陛下留在宫里,四更天才归家,今年都第六年了,怎么陛下还未释怀,

    陛下年纪也在那了,也不当心龙体……”

    薛瑀不赞同道:“沁儿,莫要胡言。”

    薛沁朝外看了眼,

    “这不是在咱们自己家里嘛,

    我还记得小时候,

    每逢除夕宫里都要往府里赐宴,

    有几年宫里还大宴群臣,

    从除夕热闹到初二,

    十岁那年,陛下还登上朱雀楼与万民同乐,

    不能因为一个皇太孙连年也不过了。”

    薛瑀无奈,“你这孩子,

    那皇太孙是陛下心尖尖上的人,陛下更对他给予厚望,

    他被害,陛下失去的不止是小孙儿,还是……”

    见薛沁定定望着自己,薛瑀止住话头,“总之,陛下为天下之主,他勤政爱民,底下臣工自然也只能陪着。”

    薛沁眼珠儿转了转,“四叔的意思,莫不是说陛下有意越过太子殿下?”

    薛瑀轻嘶,“你一个姑娘家……”

    薛沁忙不敢说,却是笑道:“知道了知道了,若是如此,那倒也不是一件坏事。”

    皇太孙李翊乃是宁侧妃之子,他若做了皇帝,哪还有薛家立足之地?他死了,这对薛家而言自然不是一件坏事,薛瑀见她口无遮拦一时有些头疼,目光一转,见姜离眼观鼻鼻观心并未多问方才松了口气。

    年宴送入正院,珍馐佳肴香气扑鼻,奈何家主的位子空置,到底显得冷清了些,见薛琦依旧没有归来的样子,薛瑀径直吩咐开筵。

    时辰已晚,众人强撑笑颜用膳,不过片刻,薛灏便瞌睡的坐不住,他年纪尚小,杨氏只好先带着他退了席,如此一来,这年宴便越发没了滋味,而姜离一个外来人就更是心不在焉,小半个时辰之后薛瑀宣布散宴,要守岁的回各自院中守岁便可。

    姜离求之不得,带着怀夕回盈月楼去。

    薛府内灯火通明,天穹之上却是一片阴云密布,待回了院中,姜离先赏了吉祥几人压胜钱,又吩咐她们早早歇下,自己带着怀夕上了二楼。

    屋内地龙暖热,她却推开窗户看向漭漭夜色,“不知今夜小师父在何处。”

    怀夕也眼巴巴道:“不知阁主会不会来见姑娘。”

    姜离也有些期待,“这几年寻常时日就罢了,但过年时小师父总是在沧浪洲的,如今回了长安倒多有不便,但如今,姚璋不会放过小师父,我倒希望他藏在某处莫露踪迹,当然,他最好是离开长安。”

    怀夕哼道:“便是阁主遇上姚璋,姚璋也定不是阁主对手,连他父亲都不是阁主的对手呢,何况已经过了七年,阁主已更为精进。”

    听怀夕如此说,姜离眼底也浮起几分意动,她拿了医书来看,不时听窗外动静,但直等到子时,盈月楼外仍然只有幽咽的夜风声。

    子时已过,便是景德四十年了。

    又等了半个时辰,姜离推开窗一看,只见外头不知何时已开始落雪,她叹了口气道:“罢了,小师父不会来了,无论他在何处,祈望他福延新日,庆寿无疆罢。”

    翌日正月初一,昨夜晚归的薛琦与薛瑀二人早早官服严整,待阖府上下来道吉纳福后,便坐上马车赶往朱雀门,今日乃是元日大朝会,文武百官皆不可缺席。

    送走了他们,姜离往蓼汀院去。

    到了院门口,却难见简娴,只与芳嬷嬷在门外说话。

    芳嬷嬷叹道:“昨夜除夕,外头四处皆是炮竹声响,夫人受了惊吓,一晚上神志不清,有些发病的前兆,幸而用了药暂且将病况压制了住,这会儿夫人还在睡着,今日也不太平,夫人若是能多睡会儿倒也极好。”

    姜离心底发沉,“用的药可还足?”

    芳嬷嬷应是,“大小姐放心,这些奴婢操办多年了,不会出岔子,奴婢知道您有心,但夫人这光景,每年过年都是如此过的,也幸而她病中只当每日都是端午,每日都在过节,您也不必挂怀。”

    姜离往院中看两眼,“等开了春,母亲应会好许多吧?”

    芳嬷嬷应是,“每年春暖花开时便是夫人病情最稳定之时。”

    姜离默了默,“我这些日子一直在想母亲的病如何治,如今已有了几分打算,待入了二月暖和起来,我便试着为母亲看诊,嬷嬷以为如何?”

    芳嬷嬷虽有些犹豫,却足够信任姜离,自是应下。

    姜离心底一定,又说了一会儿话方才离开,正欲回盈月楼,吉祥从外快步而来,“大小姐,东宫的赏赐来了,各家送的年礼也到了,姚姨娘请您过去”

    姜离眉梢微扬,再往前院去,刚进院门,便见这片刻功夫中庭内已摆满了箱笼,姚氏正恭恭敬敬地与一个东宫内侍说话,薛沁穿着一袭银红裙裳,正没好气地望着她。

    姜离缓步近前,那内侍看见她,忙赔笑行礼,“给大小姐请安了,今日一早太子妃娘娘在入宫拜见陛下之前,便吩咐给府上送来赏赐,这一盒子东珠是娘娘从贵妃娘娘赏赐之中挑出来专门给您的,您看看喜不喜欢。”

    内侍将尺长的锦盒打开,里头赫然满满一盒拇指大小的圆润东珠,怀夕在姜离身后看的两眼放光,姜离也笑道:“自是喜欢,多谢娘娘赐下。”

    内侍满意地合上锦盒,“好,那小人差事了了,就回宫复命了。”

    姚氏不敢托大,殷勤地送上封赏,又多走几步将人送出院门。

    人一走,怀夕忙不迭捧起锦盒,爱不释手,薛沁在旁轻哼,“长姐这丫头,出了府门,可不要摆出这幅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免得叫旁人看轻了我们薛氏。”

    姜离但笑不语,姚氏笑意勉强地上前来,“大小姐,还有这些,都是点名给大小姐的年礼……”

    姚氏指着大大小小的锦盒,“简家的,宜阳公主府的,还有寿安伯府、广宁伯府,还有裴国公府,虞府,这一家是益州刺史府上的,我们家和他们家并无交情,适才听泰叔说是大小姐义诊之时救了他父亲?”

    姜离应是,目光扫过这七八个箱笼锦盒,最终,又落回裴国公府送来的锦盒上。

    她上前将盒盖打开,便见里头是两本书页泛黄的古籍,她不明所以地翻了翻,很快神容一振,薛沁见状也伸着脖子上前,看清盒内之物,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怎是两本书?不愧是裴氏,裴世子当年才名极盛,如今送年礼也送书,实在是……”

    “啪”的一声,姜离将锦盒一盖,又顺手抱起,“三妹妹可曾听过前朝有位医圣,曾著过一套名为《针方要略》的医书?”

    薛沁好歹喜欢以才女自居,即便不会医道,也听过这等名家经典,她道:“听过,但这套典籍似乎早就失传了。”

    说至此,她面色一变,“莫非”

    姜离拍了拍锦盒,“其实不是失传,只是流落到了北梁与南齐罢了,裴老夫人真是有心了。”

    姜离感叹一句,又一笑,“其他东西,劳烦姨娘送来盈月楼。”

    姚氏干笑着应好,待姜离带着怀夕离去,薛沁狠狠地跺了跺脚,“母亲,您看看姑姑赏赐的东珠,这可如何是好啊……”

    “姑娘!这若是拿去卖了,得卖多少钱啊!”

    刚回盈月楼,怀夕便忍不住发问,吉祥在旁听得胆颤,“我的好妹妹,这可卖不得,这是太子妃娘娘的赏赐,若是卖了,东宫会怪罪的。”

    怀夕嘿嘿笑着,“说着玩儿的。”

    几人笑闹着,一转头见姜离取出那两本医书出神,怀夕上前道:“姑娘,也不知裴老夫人从何处寻来的,咱们是不是得过府给老夫人复诊了?”

    姜离小心地翻着医书,越看神色越是复杂,吉祥想着适才景象,对如意眉飞色舞道:“你是没看见,只给我们大小姐单独送了年礼,皆是大小姐看过病的人家,大小姐医术过人,人生在世,有几人能逃得过生老病死?再尊贵之人临了也得求咱们小姐,公主殿下也不知送了什么,待会儿我们好好看看……”

    这时姜离将医书一合,“初一不便,明日去给老夫人拜年,顺道复诊吧。”

    她幽幽道:“毕竟收了人家这么重的年礼。”

    元日家家户户皆是喜庆,但姜离对过年这段时日的记忆并不愉快,自无兴致热闹,看了半日《针方要略》,晚间又至前院用了团圆宴,弥补了昨夜薛琦晚归的遗憾,这一日便算过了。

    初二用过早膳,姜离备了两份年礼,先往简家去了一趟,又往裴国公府去。

    到了裴国公府,小厮一见她便殷勤见礼,待要磕头,怀夕连忙制止,往后院去时,小厮唏嘘道:“老夫人身体不好,郡主娘娘又全心礼佛,因此我们府上只往各家送了年礼,并未宴客,上上下下倒也轻松自在,老国公是二十八晚上回来的,他老人家也喜清净,这半月大抵会在府内清修,这会儿多半也在老夫人那里。”

    说着路过那镂空的花墙,花墙之后绿萼梅开的正盛,头次来看诊时,看着这片梅林还不觉有他,如今再看,姜离心底却有些滋味陈杂。

    入了老夫人院子,果然听到屋内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苍老之声,正是老国公裴渊。

    “国公爷,老夫人,薛姑娘来了”

    小厮通禀一声,下一刻文嬷嬷便迎了出来,姜离进门之时,便见裴老夫人和裴国公坐在窗前的榻几上对弈,裴晏一袭雪青直裰,正站在裴老夫人身后做军师,见她进门,裴晏面容微肃站去一旁,正好给她腾了位置。

    姜离欠身拜礼,裴老夫人朝她伸手,“莫要多礼,快过来说话……”

    一旁白发银须的裴国公也笑着打量她,“薛家的小神医,我一早就知道你,今日一见,极好,极好,就是看着太清瘦了些。”

    裴老夫人笑问:“在长安过年应还习惯吧,我正念着你呢你便来了,我这府里定然没有你们府里热闹,不过今年我比往年都高兴!”

    裴老夫人比起月前确是容光焕发,“这一来是你医术好,我的病轻松了七八分,二来是我这孙儿,你是不知,过去十年他没有哪个年是在家里过的,每年都要回师门参加那什么比武大会,连他入朝当值了,也要与陛下告假去……”

    裴老夫人连连叹息,姜离看一眼裴晏,心底并不意外,自从裴晏在景德三十一年于比武大会夺魁,其后的每一年年末他都要重返师门,而景德三十三年魏氏出事时,他也因此并不在长安。

    思及此,姜离心底疑问更重,他连她“死”前最后一面都没有见着,那是凭何洞悉了她的身份……

    第064章

    郡主

    “老夫人的蜜丸再用五日可停,

    热敷还是常备,坐洗每两日一次以做保养,饮食上也可放开,但生冷辛辣不可过量,

    这些文嬷嬷想来会为您安排。”

    姜离边净手边给出结论,

    裴老夫人听得长舒一口气,

    文嬷嬷给她穿衣裳,也彻底放下心来,“太好了,

    姑娘有所不知,其实老夫人最怕苦了,这些日子用蜜丸还好了些,前些日子那汤液用着,

    老夫人每日都想哭。”

    裴老夫人笑骂她一声,又道:“比起从前月月用药还不见好,这又算得了什么?这一次一边用药,

    一边见着了好,

    再用一个月我也愿意。”

    文嬷嬷叹道:“还是多亏了薛姑娘,

    有薛姑娘在,

    您便是想用还没那机会。”

    姜离莞尔,

    “如今老夫人好多了,

    往后我便不来复诊了,昨日送去府上的年礼我很喜欢,

    多谢老夫人了,那两本医经很是难得,

    不知老夫人在何处寻到的?”

    裴老夫人道:“哪里是我寻到的?是夏天时,鹤臣不知在何处收来的,

    本来放在府库之中我都忘了,此前备年礼之时他提到与其放在那落灰不若送给姑娘,还能派上用场,我一想可不是这个理儿,姑娘喜欢就好。”

    姜离了然,正收拾医箱,一个小丫头自外而入,“老夫人,郡主娘娘说过年期间她要给先世子抄经,府内一切是由都由您做主便是。”

    裴老夫人听得叹气,“好,知道了,仔细伺候。”

    姜离看着小丫头离去,见天色不早,又是大过年的,便立刻提了告辞,裴老夫人有些不舍,但想着年节之间不好多留她,便忙唤,“鹤臣,你送一送薛姑娘!”

    裴晏在外间等着,闻言自是应是。

    姜离掀帘而出,又辞了裴国公,与裴晏一道朝府门处走去。

    “大人是从何处寻来的《针方要略》?”

    没走几步,姜离便开了口,裴晏似乎料到她会问,径直道:“从南齐一位医家后人手中收来,这等典籍放在裴氏无用,送予姑娘正好。”

    姜离干巴巴道,“大人真是有心了。”

    裴晏看她一眼,“姑娘治好了祖母之病,这也是应该的。”

    微微一顿,他又道:“姑娘此前说的,秦图南被害的机关,我们已经做了验证,冰刀的确能断颈,但要在那般高度断颈,至少得有二十斤以上的重量才能确保万无一失,事发前一夜,秦图南礼佛之后,在书房办公到四更天,这期间,秦府三位公子和二姨娘胡氏,七姨娘方氏,都进过摘星楼。”

    姜离也牵挂着秦府之事,听至此处道:“凶手别的机关可以提前准备,但冰刀会化,悬挂冰刀只能在前一天晚上秦图南礼佛之后去,这几人出来之后的行踪难以确定?他们有谁能私藏冰刀入内?”

    裴晏应是,“三楼到四楼并不远,凶手极可能在此前便埋好了暗线,只需把冰刀带上去挂起来便可,二十斤的冰刀分量不轻,即便是制成斧头、铡刀之类的形状,体型也不会小,但如今凛冬,众人衣袍都颇为臃肿,存在将冰刀藏在衣袍中的可能,但我们已经审问了当日在门口的几个护卫,从他们的证词来看,进楼的几人仪态都与平日无二,尤其两位姨娘身形并不臃肿,此二人可暂且排除。”

    寒意尤盛,姜离拢了拢斗篷,“那便是只有秦家三位公子?秦管家呢?还有那个叫晴山的小厮呢?”

    “秦管家和晴山的确也有嫌疑,秦图南礼佛后回到书房,二人先入佛堂打扫,后因琐事进出过摘星楼几次,期间秦柯三人先后入书房与秦图南说话,但三人并无交集,且离开书房之后,都有片刻空余时间才有下一人来,因此,按理他们几人都有嫌疑。”

    默了默,裴晏继续道:“但当夜案发之时,秦柯三人都在花厅用膳,期间没有人独自离开过,只凭这一点,他们三人都有不在场证明,而管家秦铭和小厮晴山,当时并不在摘星楼之中,秦图南礼佛不喜外人守着,二人当时都回了自己屋子歇下,其中晴山有人证,但秦铭住着单独的小院,并无人证。”

    最显眼的三人有众多人证,最亲信的二人不在摘星楼,姜离听得眉头紧拧,脚步也放慢了些,裴晏又道:“但我们审问秦府上下所有人之后,发现没有人证的也不止秦铭一人,当时是主子们用晚膳之时,除了厨房和花厅负责伺候晚膳茶水的仆从,其他下人反得了喘息之机,要么在用晚膳,要么猫去僻静之地躲懒。”

    见姜离满面肃然,裴晏继续道:“有无人证是板上钉钉之事,秦图南的死亡时间亦是钉死,那几日能进出摘星楼之人,亦只有少数,因此,我们推演了数种可能之后,怀疑秦图南之死很可能是合作杀人。”

    姜离脚下一顿,“布置机关之人与当夜利用机关谋杀秦图南之人,并非同一人?”

    裴晏点头,姜离沉吟一瞬又抬步,“布置机关之人,乃是能进摘星楼之人,利用机关之人,是当夜在外没有人证之人,如此正能说得通,那为今之计,还是要破解凶手如何利用那机关……秦桢之死呢?可有线索?”

    裴晏道:“秦桢遇害之时,所有同住之人皆有人证,已经翻来覆去问过数次,还没有从证词之中发现破绽,至于屋后的脚印也尚难断定主人,眼下大理寺在从贯众炭、冰刀、给猎犬下毒三条线索入手,贯众炭秦府虽有,但近日只有秦桢取用过,若秦桢和秦图南之死无关,那贯众炭便是从外头来,麻黄粉和洋金花粉同理,而那兵刃制造起来也十分不易,稍有差池,冰的硬度与刃口的锋锐都有影响,这两日我们试验之时失败过多次。”

    姜离便道:“制作好后,送进来也需掩人耳目。”

    “不错,我们正在一日一日往回排查,眼下还无确切线索。”

    此言落定,府门已经近在眼前,姜离驻足下来,“除了作案手段之外,眼下还不明杀人动机,尤其秦家几位公子,若与此案有关,又因何事能对亲生父亲下手?兄弟相残亦是同理,而若是下人们对主人生恨,也需有非杀人不可的理由。”

    裴晏点头,“大理寺尚在排查。”

    姜离这时往裴晏身后的九思身上看一眼,见他依旧捧着个锦盒,便道:“老夫人之病初愈,往后按需保养,我便不必来复诊了,那两本医经价值千金,今日大人也不必付诊金了,我先告辞了”

    她欠了欠身,带着怀夕出府门往马车行去,待进了车室,才将那道实质一般的目光隔绝在外。

    马车走动起来时,怀夕好奇道:“姑娘,郡主娘娘怎么一副快要出家的样子,咱们入府数次,还从未见过郡主娘娘的面,适才那丫头说的先世子,可是裴大人的父亲?这么多年了,郡主娘娘和那位裴大人一定感情极深吧。”

    姜离颔首,“不错,高阳郡主虽然……但说来她也是个可怜之人……”

    她语声幽幽的,思绪也一下飘回了景德三十一年。

    “噗”

    暮色昏沉,幽光晦昧的紫竹林中,裴晏执剑倚竹,一口血喷了出来,他抬起汗莹莹的脸,一双凤眸带着两分疑问望着姜离。

    “我也不知怎么回事啊!”

    姜离小脸皱作一团,苦哈哈地摊手。

    她很无奈,如今已经九月末,距离裴晏启程回凌霄剑宗参加比武大会,只剩两个月不到,她日前答应帮裴晏疗伤,可这倒好,伤不仅没有疗愈,似乎还比此前更严重了,瞄了一眼裴晏手中闪着寒光的剑,她下意识退后了半步。

    “我的方子真无错,当归、赤芍、桃仁、红花、川芎、地黄、牛膝、枳壳、桔梗、柴胡、甘草……这就是我为世子量身拟定的血府逐瘀方,第一副药下去是有效的,我也不知怎么这第二幅就……”

    她声量渐渐小下去,目光扫过裴晏唇角血色,更觉理亏,于是举起手道,“世子看,为了麸炒枳壳,我手心都烫破皮了,我真尽力了。”

    裴晏直起身子,往唇角抹了一把,却未吱声。

    姜离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继续可怜道:“为了药效好,柴胡可是我去后山挖的,我看出世子怕苦,那枳壳我还用了蜜制”

    裴晏:“……”

    “真的!”姜离语气更恳切,“进学我会偷懒,用药我可不敢乱来,是我学艺不精,世子就莫要耽误了,还是早早回长安找个御医,免得误了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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