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那双浅绿色的眼睛,在灯光的映衬下显得越发深邃:“爷爷最近脾胃不太好,在梅奥这里疗养。”成野森发出一声轻嗤:“疗养区域不在这边吧,会长大人在校外也是这么热心关心同学吗?”
他刻意拖长了语调,‘会长大人’四个字怎么听都充斥着讽刺的意味。
“刚好看到了,就过来瞧瞧——”
宫泽迟的面上仍旧没有任何表情,他的视线先是落到一旁沉浸在痛苦的随春生上,又缓缓挪到了鸦隐的身上。
最终,定格在了成野森那张充斥着不爽情绪的脸上:“比不上森少管得多。”
“吃个蛋糕而已,也要缠着人一起。”
成野森危险地眯了眯眼睛,仿佛被入侵了地盘施以挑衅的猛兽。
琥珀色的瞳孔里泛起冷意:“我愿意怎么吃,你管得着吗?”
“别的人不好说。”
宫泽迟往身侧再挪动了一步,高大而宽阔的身形几乎将鸦隐整个人笼罩在怀里。
“至少我的未婚妻,不会应下这个邀请。”
鸦隐:啊?天降馅饼了?
随春生:隐隐竟然有未婚夫了,成野森你还明里暗里的用手段追求人家?
成野森:这人在说什么疯话!
他咬紧了后槽牙,一错不错地看向宫泽迟:“你吃错药了?”
“很难理解吗?”
宫泽迟削薄的嘴唇轻启,缓缓拉长了语调,“下个月中,她会作为我的女伴去参加爷爷的七十寿诞晚宴,并且……跳第一支开场舞。”
“森少如果略有耳疾,正好可以到楼下看看。”
成野森那张英俊的面皮都绷紧了,他直直地望向鸦隐:“他说的是真的?”
鸦隐也陷入了短暂的呆滞:
我也不知道啊,明明之前还一副谁都不在意的高岭之花模样,今天抽风了?
不过很快她就意识到这是个将此事落实的好机会,唇角高高翘起:“他说是,那就应该是吧。”
话音刚落,她就看到成野森原本溢满了紧张之色的眼睛,瞬间被不可置信、愤怒、以及一点闪烁的光亮所替代。
鸦隐:???
不是,这件事就这么不可接受吗?我也没怎么你啊,还是说原本就不爽宫泽迟?
在一旁的随春生也似乎被这两个ED之间无形风暴所波及,默默地往身后缩了缩。
她竭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避开这处‘战场’。
“好,很好。”
成野森的面色冷凝地再看了站到一处的鸦隐和宫泽迟一眼,他没再说一句话,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
“啊,那个……刚才的话你能再说一遍吗?”
鸦隐哪里还顾得上思考成野森到底在作什么怪,她兴冲冲地掏出手机,摁下了录音键。
“就‘很难理解吗’这句话前面的那句。”
宫泽迟的视线忽然变得飘忽了起来:“我说过的话,从不复述第二遍。”
鸦隐撇了撇嘴:“啧。”
她早该明白的,对于宫泽迟这种掌控欲极强的人,是无法忍受自己的‘所属物’被他人觊觎的。
早在对方发出‘四次’消息的时候,她就该意识到适当的将其纳入‘雄性竞争’的范畴。
以此来大大地刺激他的征服欲。
宫泽迟的喉咙又滚动了几下,他看向仍攥着检测报告随春生,低声道:“随同学似乎有经济上的困难?”
一句话又拉回了鸦隐的注意力,她稍微感到了一点不自在,毕竟人家的奶奶还躺在ICU里呢。
“呃,是的。”
随春生有点愣,她不知道对方怎么会问起她来。
事实上她也没想到,寡言少语的会长,战斗力竟然这么强。
连成野森都只能拂袖而去。
“让会长您看笑——”
“宫氏正在和ZF办理及桑镇的土地征用手续,等文件批下来,会有专人到镇上跟你们谈征地补偿款。”
宫泽迟打断了对方的话,平铺直叙道,“按照现有的补偿款标准,你家的房子和田地可以拿到一笔不菲的补偿,足以覆盖掉你奶奶的医疗费用。”
“前提是这个流程可以尽快走完。”
随春生张大了嘴巴,仿佛能塞进去一颗鸡蛋。
眼中陡然浮起了一抹狂喜,她像是漂浮在海面上的遇难者,拼命地抓住了最后一块浮木。
“真的吗?会长您说的是真的吗?”
宫泽迟眉眼间的神色依旧淡淡的,仿佛说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微微颔首,‘嗯’了一声。
“太好了!”
随春生喜极而泣,忙不迭地连连弯腰致谢,“谢谢您,真的太感谢您了!”
她哆嗦着嘴唇,面上溢满了欣喜:“这样的话不仅奶奶有救,木真也能拿到一大笔钱,再也不用回及桑镇——”
“我得赶紧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等一下,春生。”
鸦隐适时打断了对方的美好畅想:“你忘记了,‘前提’。”
“如果现在就把这件事嚷嚷得人尽皆知,到时候万一镇上的有些人坐地起价,疯狂拓荒种菜,又或者加盖楼层……想要以此换取更多的赔偿款。”
说到这儿,她顿了顿,“更有甚者直接坐地起价,当钉子户,到时候你又该怎么办?”
“我从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人性。”
“他们拖得起,你的奶奶可拖不了那么久。”
Chapter95
搞心态
“好好好,那我不说。”
随春生咬了咬牙,又看向宫泽迟,“那个,会长,我能知道走这个流程大致需要多长的时间吗?”
“不清楚,短的话三两个月,长的话……可能无限延期。”
鸦隐诧异极了,这般可以堪称商业机密的话,竟然就这样直接说出来了?
就为了给随春生一个希望,这不像是宫泽迟会做出来的事。
难不成是故意透露给对方这个消息……可是随春生的身份又能如何利用呢?
随春生怔怔点头,只重复道:“好的,谢谢您,我一定会保密的。”
“刚刚森少跟我说过了,这边有空余的病床可以让我休息,这么晚了,隐隐你先回去吧。”
鸦隐的脑子充满了各类疑问和需要消化处理的信息,闻言也随之点头:“好,那我——”
“那我们就先走了。”
宫泽迟率先道别,朝鸦隐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跟上。
鸦隐:不是,怎么这人今天老抢先一步,说出她要说的话。
“唰——”
宫泽迟撑开了一柄黑色大伞,骨节分明的手掌握住了底部雕成狼头形状的银色伞柄。
雨点儿落到伞面,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鸦隐没有任何犹豫,踏进了对方所支撑出的一片干燥的空间里,还趁机挽上了对方的手臂。
然后开始旁敲侧击:“会长大人真是善良呢,竟然愿意提前冒风险告诉春生这个消息,真不怕她藏不住事说出去吗?”
“这下她又有希望了。”
宫泽迟原本因为突如其来的触碰,而顿了一瞬。
那股似有若无的清洌香气,似乎也随着那条柔软的手臂,蔓延到了他身上。
但紧跟着就是一句意义不明的询问,他清了清嗓:“以她的目前家庭经济水平,应该果断选择放弃治疗。”
“这才是更为理性的做法。”
他毫不留情地剖析出现实的本质,“我给她的……或许只是更深的绝望。”
鸦隐见对方不上套,闭口不谈刚才说那番话的缘由。
她笑了笑:“那会长大人所做的所有决定都是出自于理性吗?”
“不错。”
啊,果然十分符合一个没有感情的,冰冷的工作机器的回答。
鸦隐眼珠一转,笑眯眯地开口:“刚才说的‘未婚妻’什么,也是理性考量后的结果?”
才不是。
宫泽迟垂下了眼帘,迎面袭来一阵冷风,将他的发梢吹拂得微微一动。
在他过往的人生中,很少有感性占据理性上风的时刻——但也并非不存在。
“不全是。”
宫泽迟摁下了车锁,‘嘀’一声响声回荡在空旷的停车场里。
他替鸦隐拉开了一辆棕色的坦克车型的车门:“先进去。”
鸦隐便顺势坐进了宽阔的副驾驶室内。
宫泽迟车里很干净,没有任何装饰物和杂物。
也没有烟味,反而带着一股淡淡的柠檬水的味道。
随着又一道车门合拢的闷响,淅淅沥沥的春雨被关在车外,她也适时收回了打量的目光。
随着汽车平稳发动,开启了内外循环系统的车内并不闷,但鸦隐却感到了一丝凉意。
林塔四月的天气就跟小孩儿的脸一样,说变就变,下午还只是阴天,到了晚上就下起了雨。
她看了眼中控系统,伸手打开了暖气按钮将温度调高。
下一秒,就见刚发动车的宫泽迟又踩下了刹车,好像做出了要脱下外套的动作——
“不用不用,我稍微把温度打高一点就行。”
鸦隐摆了摆手,“我看着路呢,待会儿跟你说走哪个高架,往沃林区那边开。”
“我认路。”
宫泽迟抿了抿唇,他的身上似乎还裹挟了外面那场骤雨的潮意,散发着冷气。
“长期处于人工制热的空间里,对呼吸道不好。”
鸦隐并未反驳:“所以我只开一小会儿就关掉。”
“随你。”
汽车平稳地行驶在宽阔的柏油马路上。
鸦隐仔细感受了一番宫泽迟的车技,发现和他这个人一样,充满了靠谱的意味。
雨刮一下又一下地刮过前挡风玻璃,却刮不住越来越大的降雨量。
轰隆一声雷响,耀目的金色闪电从翻腾的漆黑乌云中穿梭而过,将整方天幕都照亮了一瞬。
也将车内逐渐陷于沉默的氛围,瞬间打破。
“你——”
二人同时开口,鸦隐本想问对方是不是也有住宅在沃林区那一片,怎么这么熟悉路段。
但没想到对方也有话要说,于是又笑了笑,示意对方先说。
哪知宫泽迟一开口,她就立马后悔了——
“你不是说害怕打雷么?”
鸦隐:“……”
她调整了一下僵掉的表情,从善如流道:“那是因为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所以有点怕。”
“但现在,不是还有会长大人你在吗?”
“哦。”
宫泽迟的目光仍放在前方的路况上,冷不丁又扔下了一枚炸弹,“那你待会儿回去不就又变成一个人了。”
鸦隐张了张嘴,试图解读这句话的言外之意——
到底是在正面戳破她上次的谎言,还是对她发起了另一种……邀请?
鸦隐稍稍侧过脸,从她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和极为优越的侧脸。
“哦,我忘了,鸦元应该已经回去了,前天晚上他没在家吗?”
原本被高高吊起的心脏,又因为对方突然递来了一个梯子,而瞬间回归了原处。
鸦隐点下头:“嗯,他跟朋友出去鬼混了。”
“哦,是上次的那几个朋友吗?”
鸦隐:“……”
不是哥们儿你有什么话要问,有什么不爽的就直接说。
没必要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搞人心态!
Chapter96
不想谈了
“哈哈,不是。”
鸦隐干笑了两声,“就尚阳他家研发了一款新游戏,让阿元一块儿过去内测玩玩儿。”
为了防止宫泽迟继续发出‘死亡追问’,她决定开启一个相对安全些的话题,“对了,你也要回沃林区那边的宅子吗?”
“嗯,顺路回去看看奶奶,把爷爷的情况告诉她。”
提取到‘奶奶’这个关键词,鸦隐又暗戳戳地将话题往及桑镇的土地开发项目上引。
“这么一说又让我想起了春生的奶奶,刚才医生拿来的检测报告显示——”
鸦隐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宫泽迟的表情,“老太太的是因为常年累月地摄入了不少重金属元素一类的有毒物质,所以导致了突发性器官衰竭……”
“要看接下来的治疗情况,可能会到移植器官才能存活的程度。”
宫泽迟依旧是一片淡淡的神色:“你想说什么?”
鸦隐暗自腹诽了一番冰块脸也不是全然没有作用,至少很难让人看出他此刻的情绪到底如何。
眼看着‘未婚妻’的位置快要到手,她也不想问出过于锋利的问题,引起对方的警觉与反感。
于是迂回道:“噢,我想着会长大人既然已经稍稍援手了,干嘛不帮人帮到底呢?”
“反正迟早都要将及桑镇的土地都拿下,或许可以预支部分补偿款给到春生家里人——”
“呵。”
宫泽迟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只谈这个的话,那么可以如你所愿。”
右手支在车窗的边缘,手掌托腮,鸦隐侧着身子缓缓眨了眨眼:“如我所愿?”
“难不成还可以谈点别的?”
面色瞬间变得古怪了几分的宫泽迟,下意识舔了舔干燥的下唇。
在这片私密的车厢里,原本浮动的清淡的柠檬水的气味,似乎已经逐渐被源自他身侧之人所散发出的清冽的木质调的香味,所侵蚀。
勾得他回想起了上一次与她相关的‘谈点什么’的记忆,这让他后知后觉的感受到了一抹灼热。
自他的胸膛里那颗不断跳动的脏器而起,随着泵发的血液一起飞速地窜向四肢百骸。
纤长的睫羽簌簌抖动了几下,他忽然单手将脖颈处扣得严实的扣子解开了两颗。
深呼吸了几息,却依旧无法阻止那片似火烧般的灼热蔓延。
“唔,比如?”
这一次,在不断倒退的公路上,在整个世界都仿佛被雨水侵染,而他们却待在这片相对干燥而狭小,充满了安全感的空间内——
他再没有理由让对方离开。
又是一道宛若炸开的金线似的闪电,蔓延过翻涌的云层,也照亮了宫泽迟的侧脸。
鸦隐眼尖地瞧见了对方的锁骨上,似乎蔓延上了一片潮红,于是她了然一笑,抬手……
关掉了空调制热的按钮,还十分体贴地通过按键将靠近宫泽迟那边的车窗,给放低了一条狭窄的缝隙。
“看来你真的很怕热,怪不得不让我开暖气。”
陡然的袭来的一阵冷风,夹杂着几滴冰凉的雨水落到了宫泽迟的脸上。
也将他那蠢蠢欲动的暗火,浇灭得一干二净。
鸦隐感觉到冷空气涌入,将驾驶室的温度平衡了不少:“怎么样,现在好多了吧?”
“嗯,那咱们现在来谈谈——”
“不用了。”
宫泽迟紧抿着薄唇,透过车内后视镜,刚好与鸦隐的目光对了个正着,“我不想谈了。”
鸦隐并没有意识到对方的情绪,那点子恼羞成怒被他冰冷的外壳严密包裹,并没有泄露出多少。
所以,她只在心里低咒了一声,真是个阴晴不定的性子。
一时无言,为了躲避这份尴尬,她只能装作欣赏窗外一片昏沉的雨景的模样,将头扭了回去。
她原本猜想,木真的父亲木凡携款潜逃一事,会不会有宫氏在背后作为推手。
毕竟那一年即便有上面运输物资,也冻死了好多户老人,常年在外务工的年轻人也不会回老家居住,原本的房屋也彻底闲置荒废了。
宫氏想要开拓林塔近郊一带的土地绝不是一朝一夕的计划,而大量的房产荒废,也十分利于他们的土地购买计划——
或许木凡并非携款潜逃,只是因为他发现了什么……被人弄死了,还要作为替罪羊,顶锅背上这一罪责。
原本及桑镇有大片的筒子楼,都是原来的老厂分配给职工的住房,按法律上来说,他们只有居住权,没有所有权。
但一连几十年祖孙三代都在房屋里住下去,想要无条件收回,又谈何容易?
总不能把为厂子卖命了几十年的老人,给赶出去,让其直接流落街头吧?
如果要拆迁赔偿,与房屋的所有者和居住者之间该如何协商赔偿比例,就又是一件令人头疼的事情。
倒不如……直接釜底抽薪。
而针对于自建楼房的住户,譬如随春生的奶奶这样的人家,想要快速清理——
只要够狠,事情做得够隐秘,也不是没有办法。
“到了。”
低沉的男声打断了鸦隐的沉思,她抬眸一瞧,只见雨势渐小,汽车已经停到了鸦宅的大门外。
“谢谢你这么晚了还能送我回来。”
鸦隐刚要打开车门,便被宫泽迟止住了动作。
他先下车打开了那把黑色的打伞,再从车头绕到副驾驶座外,替鸦隐拉开了车门。
确保她下车没有淋到一滴雨,宫泽迟将伞塞到了鸦隐手中。
由于身高差的缘故,鸦隐不得不将手中的伞柄往上抬高。
这样的动作倒方便了宫泽迟——
他不待对方再说出拒绝的话语,干脆利落地将风衣外套从身后披上了鸦隐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