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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最后她站起身,从张碧灵身上脱出来,冲茫然的对方鞠躬道了歉,然后拿起那个冷了又热、热了又冷的饭盒,对老宋说:“再去热一下吧,我陪你吃完这顿饭。”

    闻时始终在旁边等着,没有催过。等着他们吃完饭,又好好地告了别。

    那一刻,他们倒是有了明显的夫妻相——跟所有被困的人说了抱歉,然后安安静静地散了身上所有痴煞。

    张碧灵因为被附过身,不太舒服,也不适合解笼。于是化解消融的事依然落在闻时身上。

    解笼的时候,那几个无辜入笼的普通人已经开始犯困了。

    他们靠坐在栏杆边,垂着头,眼皮直打架。笼里发生的种种,在他们闭上眼的瞬间变得模糊起来,像一场囫囵惊梦。

    周煦脸上不甘不愿,腿脚却很积极,给歇息的张碧灵倒了一杯热水。

    夏樵有一搭没一搭地敷衍周煦的问话。

    谢问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闻时低垂着眼,把那对夫妻满身的黑雾纳到自己身上,再慢慢化开。

    那个女人消失前,他听见闻时冷调的嗓音对她说:“那天雨很大,谢谢你的伞。”

    谢问收回目光,看着商场地面老旧的花纹,无声地笑了一下。

    第24章

    张岚

    闻时口中的“那天”,

    是配合了笼中人的时间概念,现实其实并没有过去很久。

    从笼里出来的时候,大雨刚停,

    水珠顺着伞沿往下滴。他们还在西屏园那条街上,

    两边店铺都关着门,

    照理来说应该特别冷清。

    结果闻时一睁眼——

    周围乌乌泱泱一圈人。

    都是女人,披着又黑又厚的长发,

    青白着一张脸,额头粘着黄纸符。

    她们眼珠几乎全白,只有最中间一个小点是黑色,

    一转不转。嘴唇是鲜红的,

    弯弯上咧,

    舌头从口中掉出来,

    拖得比头发还长。

    夏樵上一秒还在跟周煦吵吵,下一秒就跟这些东西来了个面对面,卧槽一声,

    当场就不行了。

    那些女人不动,夏樵也一动不敢动。

    他默默抓住闻时的左胳膊,气若游丝:“哥,

    我们出笼了吗?”

    闻时还没开口,谢问就越俎代庖:“出了。”

    夏樵气更虚了:“那这些是什么?”

    闻时动了一下嘴唇。

    谢问:“鬼。”

    夏樵只挺了一秒,

    就抓着闻时的胳膊,无声无息滑到了地上。

    闻时:“……”

    虽然断气的是夏樵,但他感觉谢问搞的是他。

    “你是不是跟我有仇?”闻时左手抽不出来,

    只得侧头夹着伞柄,

    腾出右手去应付那圈女鬼。

    “怎么会。”谢问慢条斯理地否认了,伸手过来,

    替他握住了伞柄。

    他还戴着黑色手套,握的是伞柄的最底端,与闻时的脸隔着一段礼貌的距离。

    可不知怎么回事,看到那节苍白手腕的时候,闻时忽然想起谢问手指温凉的触感,伸向女鬼的动作顿了一下。

    “头抬一下。”谢问提醒闻时松开,“雨停了,伞我收了。”

    过了一秒没等到反应,他又低声问了一句:“你在发什么呆?”

    闻时倏然回神。

    他抿着唇直起脖子,默默让谢问拿走了伞。然后挑中一个女鬼,拽下了她脸上的符。

    符纸摘下的瞬间,那一圈女鬼咯咯颤动起来,像是要挣脱封印直扑过来。

    闻时毫不在意,伸手就要去摘第二张。

    结果就听有人咕哝了一句:“这就出来了?”

    然后女鬼先他一步化散成烟,自己消失了,只留下七张符纸轻悠悠地飘落下来,被人捞住。

    捞纸的是个男人,个子很高,麦色皮肤,身材精悍,剃着短发,一看就是个练家子,就是表情有点木。

    闻时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目光又挪到了他的心口。

    衣服挡着,闻时看不到对方心口的印记。但他感觉得出来,这是一个傀。一个跟活人很接近的傀。

    那个傀捏着符纸,转头问向身后:“接住了,怎么办?”

    他身后站着一个女人,头发过颈,半边刮在耳后,露出耳骨上一排亮钉。她化着夸张的浓妆,像一张画皮,遮裹住了原本的模样,也看不出年纪。但从骨相上看,应该是个美人。

    “帮我烧了。”她回答完傀的话,玻璃似的眼珠转过来,目光扫过夏樵,在闻时身上停了一会儿,又滑到谢问身上,然后说:“刚刚谁揭了奶奶的符,出来。”

    闻时:“……”

    这种姑娘还是别开口比较好。

    “病秧子,是不是你?”她着重盯住了谢问。

    闻时动了动嘴唇,低低蹦出几个字:“这奶奶你认识?”

    谢问听笑了。

    他偏头闷咳了两声,这才抵着鼻尖回答说,“算认识吧,张家的。”

    张家人太多,名谱图上密密麻麻,闻时听了也对不上号,只“哦”了一声。

    谢问见他依然疑惑,补了一句:“刚刚在笼里,张碧灵他儿子顺嘴提过的,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叫张岚。”

    对面那位奶奶:“……”

    张岚经历过各种场合,见过各式各样的人,也被以各种方式介绍过。大多……不,可以说每一次,只要报出她的名字,听的人都会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并且紧跟着一定会说一句“就是名谱图最顶上那个张岚?!”

    说实话,很爽。

    不过听得多了也就那么回事。

    张岚感觉自己已经过了会因为这些骄傲得意的年纪,可是今天,当她听到谢问的介绍,她发现自己可能还是年轻。

    什么叫“顺嘴提过”?

    什么叫“不知道你记不记得”?

    张岚踩着高跟鞋,风风火火地过来了。

    结果走到近处,又听见谢问旁边那位酷得很的帅哥说了句:“有点印象。”

    张岚一脚踩上窨井盖,鞋跟卡住了。

    “出门前,你给我算了个什么卦来着?”她转头问那个保镖似的傀。

    对方一板一眼地回答道:“六五:黄裳,元吉。”

    他木了片刻,可能怕张岚听不懂,尽职尽责补了一句:“大吉大利。”

    张岚:“纯属放屁。”

    傀忠心耿耿:“您说得对。”

    张岚:“……”

    闻时看了一会儿,转头问谢问:“你确定是那个张岚,不是同名同姓?”

    张岚耳朵尖,扭头就说:“你讥讽我?”

    闻时淡声道:“不是,我认真的。”

    谢问又笑咳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转回来,对闻时说:“我今晚要是咳嗽得厉害,你得负全责。”

    闻时并不太想负责,冷酷地闭上了嘴。

    瘫软在地的夏樵终于缓过神来,喃喃道:“吓死我了。”

    他环顾一圈,余惊未消地问:“哥,那些女鬼呢?”

    张岚搓了搓自己的脸,重新端起“姑奶奶”的架子来:“什么女鬼,那是我拿来找笼门的。”

    夏樵只知道鲤鱼跳龙门的龙门,茫然地看着他:“你弄的啊?那你围着我们干什么?”

    “你们在笼里,不围着你们我去哪儿找?算了,你可能不太懂我在说什么。”

    其实张岚以前因为沈桥的关系见过夏樵一面,但她没认出来。

    张岚是被捧着长大的,除了自家人,她只对长得特别好看的和特别厉害的人有印象,这就注定了她记不住多少人。

    夏樵显然不在这个范围内。

    她下意识把夏樵和闻时当成了谢问的客人,就是纯粹的普通人,跟谢问一起不小心入了笼。

    所以她也没多解释,只冲谢问说:“今晚宁州我轮值,又听说周煦被逮进笼了,就过来看看,刚巧看到你们突然停在这里。”

    她见得多,一眼就能分辨出进笼的人。

    “我正准备进笼找你们去呢,没想到你们就出来了。”张岚语气很诧异,“你们怎么出来的?还有谁在笼里么?”

    众所周知谢问是个解不了笼的半吊子,所以张岚根本没往面前三人身上想,理所当然地觉得另有人帮。

    谢问还没开口,闻时就说:“张碧灵。”

    这话很有歧义,会让人下意识觉得解笼的也是张碧灵。

    果然,张岚“哦”了一声:“灵姐进去了?怪不得。也是,毕竟儿子被逮了。”

    “行,那就省了我的事了。”

    她转身便要走,忽然又意识到一件事——这两个陌生人既认识谢问,又认识张碧灵,可能并不是单纯的普通人。

    张岚走了两步又停下,回过头来上上下下地打量闻时,疑惑道:“等下,你们也是干这个的?”

    可是不对啊,名谱图上的人她几乎都见过。像闻时这种长相的,她不可能见过还没记住。

    张岚:“你们哪家的?”

    夏樵讪讪地说:“沈家。”

    他其实挺怕报家门的,总觉得自己在给沈桥丢人。可能是张岚说话的表情和语气有些强势,他这种感觉便格外明显,几乎有点烧心了。

    更烧心的是,张岚愣了一下说:“哪个沈家?”

    夏樵这下彻底说不出口了。

    那一瞬间他冒出一个想法,他想再试着跟闻时学一学,万一……他可以有名字呢?

    闻时瞥见了他无地自容的模样,对张岚补了一句:“沈桥。”

    张岚这次倒是反应很快:“我知道了。”

    沈桥她是知道的,而且对这个名字很熟,但不是因为沈桥本人,而是因为他所在的那一脉。

    那脉有个传说级的人物。分量大概仅次于祖师爷尘不到。所有主学傀术的后辈,都喜欢供着他。

    她有个痴迷傀术的弟弟张雅临,那个二愣子非常虔诚地拜着一个小匣子,匣子门面儿刻着那位的名字——闻时。匣子里是二愣子从灵铺淘来的宝贝。

    张岚悄悄打开看过,里面有两节像玉一样的指骨,两根带着浅香的短松枝,一团看不出材质的线。

    二愣子坚信,那是闻时的遗骨和遗物。

    可以说是相当变态了。

    撇开张雅临不谈,张岚虽然主学的是符咒,但是也对那位闻时很有兴趣。

    一来据说他长相极好。二来,她热衷于看各种野史八卦,真假无所谓,有意思能唬人就行,她谁的传言都看过很多,唯独闻时的特别少。

    传言中,尘不到当年徒弟不少,大多是山门外的那种,真正见过他的屈指可数,那几个被后辈称为亲徒。

    亲徒里,闻时主傀术,钟思主符咒,卜宁主卦术阵法、庄冶什么都学,是个杂修。庄冶好交朋友,尘不到的外徒大多跟他关系不错,这里面就有张家的老祖宗。

    后来尘不到满身邪煞,走到哪里都是生灵皆枯之相,也是这些人一起把他封镇起来的。张家老祖宗是头功,这也是后来张家越来越昌盛的原因之一。

    这是比较常见的说法。

    但张岚还看过一些不常见的——

    据说那几个亲徒里,只有一个是真正跟着尘不到的。那个徒弟天生恶鬼相,所以尘不到总把他带在身边,一手养大,教了很多东西,才慢慢度化成常人。

    这个说法实在少见,也从没提过那个徒弟是谁。

    张岚却觉得,如果这是真的,那个徒弟十有八九是闻时,因为只有闻时的事情她知之甚少。

    “有人找您。”傀突然说。

    张岚回过神来,转头问道:“什么?”

    傀从口袋里掏出正在震动的手机,递给张岚。

    张岚在屏幕上点了几下,一个书生气很重的声音在夜色里响起:“你又把我的傀骗去哪里了?”

    张岚朝傀看了一眼,截断质问,回复道:“怎么叫骗?光明正大带出来的啊,而且小黑也乐意跟着我,不信你回头自己问他。”

    傀在旁边恭恭敬敬地站着,十分无辜。

    她没再管夏樵他们,毕竟她听说过沈桥的事。虽然不知道沈桥收过几个徒弟,但她知道那些徒弟一个都不在名谱图上,全是菜鸡。

    “行了,笼也解了,话也聊了。没什么事我就继续轮值了,回见。”张岚冲谢问他们摆了一下手,带着小黑拐过街角。

    她收到了张碧灵的消息,准备去望泉万古城那边看看对方情况怎么样。

    这一路上,她一边跟张碧灵联系,一边跟弟弟张雅临互掐,掐到半途,张雅临忽然弹过来一个视频。

    “干什么?语音还不够你发挥?你要搞演讲啊?”张岚说,“我不听。”

    “不是。”张雅临的声音出现在视频另一端,脸却没出现,他的镜头对着一张图,一贯理性的语气出现了一丝崩裂。

    “我刚发现的,你最好也看一眼。”张雅临说。

    张岚看着镜头里的东西,纳闷道:“名谱图?你有毛病吧?给我看名谱图干什么,我是没见过还是怎么着?”

    张雅临耐着性子说:“不是让你看整张图,你往底下看,最底下。”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镜头往下移,生怕张岚不仔细看。

    许多名字从他的镜头中划过,张岚翻了个白眼,一路扫下去……扫到末端几行的时候,她嘎嘣崴了一下脚。

    因为她看到原本横躺在最底下的那条线,那个自从沈桥老了不再进笼就一直沉在最底下,沉了十来年的一条线,居然莫名其妙横到了张碧灵上面。

    张岚:“???”

    “什么情况?!”她惊诧道。

    “就你看到的这个情况。”张雅临说,“沈家突然蹦到了张碧灵上面。”

    “不可能。”张岚都懵了:“这一条线不是都死完了么?”

    张雅临:“是,都死了,没有活人。”

    张岚:“怎么可能突然往上蹦???”

    张雅临道:“我哪知道,我刚刚看着它翻上来的。亲眼,看着,翻上来的。”

    张岚:“……这图疯啦?”

    张雅临想了想说:“图疯没疯我不知道,反正我现在有点疯。”

    亲眼看着死人线往上跳,上头。

    第25章

    意外

    因为这条突然诈尸的线,

    张岚轮值都没了心思。

    她往外散了一波巡逻符咒,又找了几个小辈来替她。便匆匆带着出笼的张碧灵和周煦回本家了。

    张家本家在宁州西环,是一片集中的中式大宅,

    精致气派,

    不过年轻一辈其实不太喜欢。

    张岚觉得布置风格老气横秋,

    周煦住在这的时候常做噩梦,张碧灵每次来都无比拘谨……相比而言,

    也就张雅临觉得还不错,因为跟他那个古朴典雅的宝贝小匣子很搭。

    张岚很早就想搬出去单住了,但始终没能成功。

    虽说现在她这一辈风头正盛,

    但当家做主的还是老一辈那几个。只要爷爷张正初不点头,

    她怎么发姑奶奶脾气都不管用。

    张岚和张雅临的宅院是通的。

    三人一傀回来的时候,

    张雅临刚给匣子虔诚地上完香。

    他一听到隔壁的动静,

    便洗了手过去。人没到声先至地说:“怎么样?问出眉目来了么”

    张岚指使人把迷糊的周煦安顿在沙发床上,又让人给张碧灵倒了点安神的茶:“灵姐说笼不是她解的,是沈家那个帅、那个小哥。”

    张雅临一听就知道姑奶奶老毛病又犯了:“你见过?”

    “你给我发语音长篇大论的时候,

    他就在旁边呢。跟病秧子一起。”

    “谢问?”

    “对,他们一起进的笼。”

    张家对于谢问有种复杂的情绪,这主要怪谢问自己。

    他是张家旁支,

    虽然不同姓、又是个养子,但在明面上毕竟是张家人。传闻他害父害母满身业障,

    又被名谱图除名,在多数人眼中,就是个被边缘化的弃子。

    正常人处在他这个位置,

    多多少少会有点尴尬,

    要么有怨、要么有妒。

    但是他不。

    他见到谁都是那副言语带笑的模样,既没有额外看重张家、也没有针对,

    就像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好像张不张家、对他而言一点意义都没有。

    这种态度,加上他那病气深重的模样,实在很特别。

    于是整个张家、甚至不只是张家,明面上都不在意他,但又各个都认识他,提到了就忍不住谈论几句。

    只是每次谈论都是以同一个句式收尾——算了,他也没什么可说的,毕竟连个笼都解不了。

    张岚和张雅临大概是唯二没有说过这句话的人,前者是看在脸的份上,后者是性格使然。

    “所以你的意思是,虽然沈家那徒弟连名谱图都上不了,但他出手解了个笼,就让他们那脉跳起来了?”张雅临问。

    张岚:“……”

    这好像更扯。

    “而且按理说,能解笼,名字就该出现在图上了。现在图上依然没他的名字,只能说——”张雅临停顿了一下。

    他想说“误打误撞”,但斟酌之后,还是换了更委婉的说法:“实力有起伏,还没稳到能上图。”

    这么一说,张岚觉得还挺有道理。

    他们都经历过那个阶段,小时候学傀术、学符咒,懂点皮毛和花架子,就闹着要进笼。有长辈带着,十有八九都是去当吉祥物卖萌的,偶尔一次发挥奇佳,能自己解个笼。

    那时候他们的名字也不在名谱图上。

    张雅临上图是11岁,张岚9岁,这就是公认的奇才了。其他人大多得到14、5。

    为了确认一下,张岚转头问张碧灵:“帅哥、那个……就是沈家的徒弟,他在笼里表现怎么样?”

    张碧灵有点尴尬:“我被附身了,所以笼里发生的事我现在记不太清。就记得他拿线救过人。”

    张岚看向张雅临:“学傀术的。”

    张雅临:“不稀奇,那脉都学傀术。”

    张碧灵这边没能问出什么名堂,那边周煦幽然转醒了。

    张岚姐弟对这小子没抱什么希望。因为周煦没有真正进过笼,也没受过正经训练,他会像多数普通人一样,出了笼就忘记笼里的事,好比忽然梦醒。

    谁知周煦醒来第一件事,先看下身。

    张雅临:“?”

    张岚:“你这是什么毛病?”

    周煦见裤子是干的,长出一口气:“没事,我就看看。我在笼里上了好几次厕所,我怕尿裤子。”

    “……”

    张岚无语片刻,忽然反应过来:“你记得笼里的事?”

    周煦:“对啊,我脑子这么好,为什么不记得?”

    张岚来了精神:“那你对沈家那俩有印象么?”

    周煦:“有啊,弟弟胆小鬼,哥哥……”

    他突然卡住了。

    张岚:“哥哥怎么了?”

    周煦想了想说:“很迷。”

    张岚:“……怎么个迷法?”

    周煦:“一会儿像菜鸡,一会儿又好像特牛逼。”

    他脑子是真清楚,记得前后所有事,于是挑了两个重点说了:“他进笼的时候附身人体模特,把谢问——”

    张碧灵斥他:“叫哥。”

    周煦当耳旁风:“谢问只有上身,他弟弟只有下身,小姨你想象一下。”

    张岚想象不出谢问只有上身是怎么个只法,有点迷醉。

    周煦又说:“但他能弄出傀,一条蛇。”

    他想说特别炫酷,但他面前的是张雅临,他又觉得没什么可说的了。

    他没多提,张岚和张雅临就下意识把那当成是“一条小蛇”,和弄出小鸟小兔子没区别。

    听到这里,他们基本可以确认沈家那个徒弟就是实力不稳,还不足以上图。至于那条全员亡故的线为什么会往上蹦……

    可能只是受了点影响,估计也没有下一回了。

    不过出于稳妥,张雅临还是说了一句:“宁州现在轮值不是正缺人么?你要不试试他?”

    “行。”张岚转头问周煦和张碧灵:“对了,他叫什么来着?”

    周煦懵了一下:“靠,忘了问了。”

    张岚:“……”

    ***

    张岚走得匆忙,刚好和闻时完美错过了。

    谢问把他们送到街口,看着他们上了车,便回了西屏园。谁知车开出去没几米,闻时就对司机说:“去万古城。”

    夏樵都懵了。

    车在广场前停下的时候,夜色深重。闻时下了车,看到商场里还有最后一批店铺亮着灯,卷轴门半拉着,一副随时要打烊的样子。

    这场面跟笼里实在太像,夏樵还是心有余悸:“哥,干嘛又要来这里?不回家么?”

    “我找东西。”闻时说。

    他当时之所以接下那把伞,一来是出于判官的本能,知道有笼就想去解开。二来,女司机递伞的那个瞬间,他又嗅到了熟悉的味道——属于他自己的味道。

    说是“嗅到”,其实并不是真的指闻见,而是感知。

    夏樵还算聪明,知道他一定又是感觉到了灵相的痕迹。便跟着闻时在万古城前后转了一圈,又进了商场,顺着滚梯上楼。

    “哥,灵相很难找吗?”夏樵忍不住问道,“有痕迹在那,为什么那么多年都没能找到?”

    闻时:“以前没有痕迹。”

    夏樵一愣:“啊?”

    他消化了一下才明白闻时的意思:“你是说,以前那么多年都没有过任何痕迹?”

    闻时:“嗯。”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怀疑自己的灵相究竟是丢了,还是因为他已经忘记的原因彻底消失了。

    直到这次从无相门里出来,他才终于捕捉到了两次痕迹。

    这已经是进展了。

    不过也许是他跟灵相分离太久的缘故,这种感知总是一闪即逝,快得他来不及反应。他在商场里走了一遍,只在路过一家店铺的时候又嗅到了一丝,但当他重复走了两遍,那味道便不见了。

    意料之中,那家店铺是老宋文具批发。只是店铺卷轴门紧锁着,似乎好多天没打开过了。

    三楼拐角处还有两家店开着,一家是储记米线,一家是徐老太缝纫。闻时想了想,打算问问老宋的去向。

    米线店里有三两个客人,边吃边跟老板聊天,看那熟络程度,十有八九也是这里的店主,离开前顺带在这解决晚饭。

    老板用铁夹夹着砂锅搁到客人桌上的时候,锅里的汤还在沸,路过都能听见汩汩的声音,浓郁的香味伴着大团热气散开来。

    闻时半垂着眼正往缝纫店走,余光扫过沸腾的砂锅时,却停了一下脚步。

    他忽然毫无来由地想起了谢问那个西屏园拥挤的二楼,想起老式木桌上的那锅热汤。如果是寒冬腊月,汤面上的白雾一定很重,热得能熏眼睛。

    “哥?”夏樵见他忽然不走了,有点疑问。

    闻时眨了一下眼,倏地回了神:“嗯?”

    夏樵顺着他刚刚视线,看到了热腾腾的几锅米线,他有点不太确定地问:“你是饿了吗?”

    “不是。”闻时垂着的手指捏着关节,抬脚就走,“我是中邪了。”

    夏樵:“?”

    徐老太坐在缝纫机边,带着一副老花镜,正捻着线往机器上穿。她确实带着老式的假发髻,但没有笼里看上去那么老。

    “要缝东西啊?”老太从眼镜上方看向闻时,笑起来挺慈眉善目的。

    闻时说:“不是,找人。”

    老太也不介意:“找谁啊?”

    闻时指着对面一家锁着的店说:“老宋。”

    夏樵默默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为什么,“老宋”这种热络的称呼,从闻时嘴里蹦出来就很神奇。

    老太“哦”了一声,“他好久不来了,病了,在医院呢。他媳妇出事之后,他就急得病了,就在斜对面那个医院。”

    米线店的店主也是个热情的人,听到老太这边的动静,擦着手过来说:“你们找他进货啊?急吧?不赶着这两天要的话,我帮他记一下联系方式。等他好点了电话你。”

    夏樵连忙道:“不是进货,就是来看看他。”

    “哦哦,去医院看吧。”店主指着某个方向说,“我上礼拜还去过了,二楼12床。”

    十分钟后,闻时和夏樵就站在了医院住院部二楼走廊里。

    按规定,这边夜里很少接待访客。但据说老宋今天晚上状态不错,连续的高烧退了,炎症也缓和了,还吃了一点东西,只是依然不怎么说话。

    护士说:“可以陪他聊聊,但别呆太久。”

    闻时显然不是个能陪聊的人,也没有立刻进病房。

    他站在走廊角落,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黄表纸,三两下折成一只鸟。夏樵见过这玩意儿,闻时第一次感觉到灵相痕迹的时候,也折了一只鸟来追踪。

    “这次要追谁啊?”夏樵悄声问,“老宋吗?”

    “看看他去过哪。”闻时说。

    老宋一个普通人,不会无缘无故有他灵相的味道。一定是之前去过哪里,或者见过什么人。

    闻时松开手,纸鸟扑扇着翅膀滑下去,从门缝底端进了病房,无声无息地在老宋床沿转了一圈,便悄悄走了。

    老宋根本没发现那个小玩意儿,他气色还可以,只是表情有些木然,靠在床头垂着眼发呆。

    闻时站在门边,透过玻璃窗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低头掏出了仅剩的一截香和打火机。

    夏樵看着他熟练地点了香,轻捻着指尖,一抹黑色的烟气就在香火下流泻出来,被他慢慢捻成一股。

    夏樵想,这是要留点东西给老宋吧,就像沈桥留给他的。应该也是一枝白梅。

    这念头刚冒出来,他口袋里的手机便嗡嗡震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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