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瞳色偏浅,随着指尖轻勾,
音韵颤颤,冷清琴音荡在帐内,令人心旷神怡。
佳酿被斟满,
竹云在旁侍奉,
见长公主已饮了半壶,口中不由劝道。
“殿下,
少饮。”
舞者逐渐退下,琴师指尖勾转,琴音忽而变得如诉如泣,带着股异域音调,
听者仿佛置身边塞荒漠,
苦寻心上人不得。
咽下盏中酒,
陶锦盯着身前人。
看来剧情里的白月光替身就是他,那位令长公主奉上真心,愿与他隐归田园的琴师。
没有想象中惊艳的出场,
更没有惊鸿一瞥的邂逅,
他只被安插成一位普通乐师,那双含着悲伤的眼眸偶尔抬起,
幽怨情深,无端令人心生怜爱。
竹云亦看向对方,陶锦不动声色观察着,结果发觉两人并非在对什么暗号,竹云似乎也是初次见这位琴师,充满防备性的打量。
她挑了挑眉,放下酒盏。
最后一节琴音落下的同时,帘帐被许少良撩起,一阵冷风袭面,恰巧吹落那琴师半遮的面纱,露出那张精心装扮后的面容,眼眸更是大胆看向陶锦。
很像,足有八分相似。
陶锦在心底给出评价。
若是喝醉了,光线昏暗,也许真的分不清。
可惜她不是被系统设置好的,她对于面前这位慢半拍拿起面纱,又匆匆遮面的琴师没有灵魂一击的宿命感,只有脱离剧情以外的看热闹心态。
要是给她安排一个和怀七极为相似的替身,她说不定还会恍惚一下。
许少良将手中酒盏放下,温声解释:“殿下,这是地下埋了两年的桂花酿,今日才开。”
陶锦未理,目光仍落在那少年面上,许少良见此,目光不冷不淡扫过阿杳,挽起衣袖,专心为殿下斟酒。
“你叫什么。”陶锦终于出声。
演戏嘛,她很会的。人大费周章都送到她身前了,怎么都要配合一下。
“回殿下,奴名唤阿杳。”身前微微伏身,声音很慢,不卑不亢。
“抬头。”
阿杳抬头,浅色眼瞳看向陶锦,又匆匆垂目,只抱着古琴不语,气质还有几分矜贵。
若是忽略他紧张抠琴的指尖,还有刻意端起的肩身,陶锦真的会认为身前人不是装的。
在阿杳出声后,帐内空气陷入寂静,陶锦凝着身前少年,唇角弧度逐渐抿平。
在外人眼中,她情绪显然有一瞬波动。
怀七难得将目光落在长公主身上。
许少良似没察觉一般,端起酒盏送去。
她未接酒盏,只冷冷出声,“都下去。”
许少良见此,只得安静起身。
乐者抱琴离场,只剩阿杳跪在原地。就当许少良准备开口时,恰巧柳棠撩开帘子唤他,说是后方携带的物品账数有误,核对不上。
这些事项历来都是许少良负责的,若真出了事便是他严重失责,许少良只得起身离开,迈出帐门前,余光匆匆瞥过阿杳一眼。
竹云见大家都走了,只得跟着起身,望着许少良后端进来那壶桂花酿,他欲言又止。
陶锦瞧过去,竹云垂下眼帘,只温声又劝了一句少饮酒,继而起身离开。
帐外天色已晚,怀七跟在竹云身后,内心生出片刻安宁。终于不必困在长公主身旁,他要趁夜色寻一样东西。
可惜就在迈出帐子前,厚重帘落下,柳棠持剑守在门外。
怀七霎时意识到,那句‘都下去’不包括他。
陶锦端起酒盏,指腹慢慢捻动,望着盏中清澈酒体,她缓声开口。
“酒里有什么。”
竹云的提示足够明显,他都知晓这酒不对劲。
阿杳跪在原地,总觉事情与预想中不一样,再听长公主问此话,心间更是惶恐,强装的镇定不在,他伏在地上瑟瑟开口,只说自己不知道。
陶锦抬目看向门帐旁的男人,含义明显。她问的是怀七。
身为暗卫,怀七自幼识毒,定能识别出大部分融于酒中的药。
小狗,还是自家的用着放心。
怀七伫立原地,变故发生的太突然,长公主气定神闲,她似乎早知今夜要发生什么,将众人支走也是为了此事。
陶锦举着酒盏,目光凝着怀七,安静等着。
与话本子不同,任何药物都很难做到完全无色无味,只能被浓郁酒气遮掩,饮酒之人心思被外事牵扯时,自然不会发觉酒中异样。
怀七还是接过那盏酒。
“别同本宫说你闻不出。”她笑吟吟补充了句。
怀七动作滞了滞,将酒放在鼻下轻嗅。
真的好像小狗啊,陶锦正想着,身前男人忽而蘸指舔了口,随后放下酒盏,面上情绪依旧淡漠。
“助兴之物。”他平静阐述。
陶锦微微瞪大双眸,不是什么毒药,更非令人神志不清的春药,酒中只是单纯的助兴药,会令人在情事中更加欢愉放松,体验感更上一层楼。
药不伤身,只是价格昂贵,许多王公贵族中均有使用。
目光落在瑟缩的阿杳身上,陶锦内心有片刻失语。
原以为许少良会直接给她下药呢,看来是她想多了,也不知是太过自信阿杳对她的吸引力,还是太过谨慎不敢轻举妄动。
“助兴之物”她低声重复了遍,然后看向阿杳直言道:“许少良给你开了什么条件。”
她话来的突然,怀七蓦然看向她,阿杳呆在原地,反应过来后疯狂摇头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只求长公主饶过他。
很不禁吓啊。
陶锦起身到阿杳身前,俯身扯掉对方的外衫,露出那副白皙薄肌的少年躯体。
怀七抿唇看着这幕,只见长公主的手探到少年腰带处,从里面摸出一个玉佩。
正是许少良给阿杳的那块。
自从下令让暗卫盯着许少良,对方每日的行踪都会记录成册呈到她身前,其中自然包括他拿玉佩威胁阿杳一事。
许少良做事滴水不露,暗卫并未看见他与旁人接触,那玉佩不知是何时出现在他手上的。
阿杳见最重要的东西被拿走,原本安静忍受的他立刻伸手去够,可刚探出身子便狼狈跌在地上,他欲撑起身子,下一瞬便惊恐发现,他竟然浑身无力。
陶锦拍了拍阿杳的脸蛋,安慰道:“放心,软骨散而已,不会有事的。”
早在阿杳被送来前,她便让柳棠给他下了药。
说罢,她回身瞧了怀七一眼,那男人只站在案边,冷眼看着事情发生,没有半分插手的意思。
陶锦笑笑收回视线,拿出一个药瓶,赭色药丸躺在掌心,她不容分说的掐开阿杳的下颚喂进去。
有怀七与梁栎的经验,她喂药的举动很是熟练。
看着少年喉结被迫滚动,她淡声道:“现在有事了。”
遇事不决,可喂毒药,用药撬开一个人的嘴可比其他的管用多了。
“什么?”阿杳不明白,他撑在地上,无辜双眸看向长公主。
“毒药。”陶锦勾唇浅笑,“十日为期,若不按时吃解药,你会浑身溃烂而亡。”
听见这句,怀七倏尔抬眸,眸光沉了沉。这种控制人的药物,一般都是用来操控暗卫与死士的。
“将你知道的一切告诉我,你若乖乖听话,我便告诉你这玉佩是哪来的,不然的话”陶锦拉长语调,掌心落在阿杳喉间扼紧,“你连今夜都活不过。”
阿杳初时看起来很惊恐,又在听见玉佩时眸中染上光亮。
他到底年少,一路从边关到京中,什么都不了解便被迫卷入棋局。许少良只告诉他要争宠,却从未告诉他这种情况要怎么办。
威胁几句,敲打几下,阿杳便全盘托出,最后眼眸闪烁着希望,小心翼翼的问。
“殿下,您知道玉佩是从何处来的?”
真是天真啊。
陶锦不答反问,“阿杳,你有没有想过,许少良人在京中,为何会有边关戏班子的玉佩。或许从一开始你就入了局,他拆了你的戏班子,又用此威胁你做事。”
她猜的,但事情应该八九不离十。
要不怎会那么巧被西北回京述职的将领捡到,能光明正大进入公主府,从头到尾都未有小皇帝的人插手,阿杳的身份绝对干净。
阿杳瞪大双眸,花了好一阵才理解长公主话中含义。
难道一切都是别人的有意为之吗,他眸光颤抖,难以置信。
怪就怪他生了这张脸,被有心之人盯上,可怜的孩子。
在原本的剧情中,长公主不仅握手兵权,且母族强盛,她早暗中下令,若她死于非命,手下将领便效忠母族,随时可反。
小皇帝不敢取她性命,只能迂回战术,攻心为上。
情之一字最是难解,早亡的白月光是长公主唯一心结,阿杳是一盘精心布置的棋局。
“今日起,你乖乖听话,本宫会帮你寻回家人的。”
威逼利诱完,陶锦来到怀七身边,微凉的指腹轻抚男人脸颊,逼他直视自己。
“是不是很开心,不止你一人想要本宫的命。”
她语气很轻,眼眸盯着怀七,想看看他是什么反应。
怀七垂目,纤密睫羽遮住眸中情绪,他不在意皇家恩怨,如今能波动他心绪的,唯有小姐的忌日。
“奴并无此意。”他低声开口。
陶锦轻笑,目光看向案上那盏未动的桂花酿。
助兴之物,放在别的地方是否也会助兴,她还没试过呢。不是说直肠给药药效加倍吗。
她偏了偏头,扯着怀七的项牌回了卧房,像在扯一只不愿回家的大型犬。
壶嘴细长,酒体冰凉,尽数被灌进怀七体内。
隔着屏风,被下了软骨散的阿杳还无力躺在地上,不知何时会忽然消了药效起身。
怀七紧紧阖眸,耻辱难堪,又不能发出一点声音。
事实证明,这种助兴之物从别的地方进去是没有用的,怀七半点兴致也没有,只被屈辱恨意逼红眼眶。
当然,他若忽然有了兴致,她也没有钥匙解开让他如愿,只能憋着。
“去洗一下。”事后,她拍了拍男人腰身,好心开口。
帐内没有供他用的浴桶,他只能回侍从住的营帐洗身。
看着怀七的身影踉跄离开,陶锦令人跟上监视,怀七从昨日便有意观察地势,荒郊野岭的,这男人到底要干什么。
左右他也跑不掉,不如将人先放出去,看看小狗到底藏了什么心思。
酒液在玩弄中倾洒,床褥濡湿一片,柳棠听见响动进来,入目是狼藉的床榻与地上衣衫半散的阿杳。
陶锦令柳棠将阿杳搬到床榻之上,她扯掉阿杳发冠,见他惊恐瑟缩,只觉得有些好笑,抬手在他锁骨脖颈掐出几个印子,俨然一副承过欢的模样。
她倒是有些怀七‘初次’的强迫的画面了,一样是下了软骨散,男人满腔怒火,恨意滔天,超起来很带感。
柳棠低声开口:“殿下,他往医帐的方向去了。”
‘他’指的自然是怀七,医帐偏远,处于深处,并不是一个绝佳的逃跑路线,他去那里干什么,方才她也没把人玩伤啊。
思绪片刻,陶锦开口,“不用阻拦,让他进去,要拿什么便让他拿。”
“是。”柳棠应声离开。
她倒是很好奇,怀七半夜避开人去医帐干什么,总不能是被今夜之事激发灵感,要配毒毒死她吧。
天色微亮时,怀七才回到营帐旁,柳棠抬剑拦住他,冷声开口,“殿下已入寝,莫去打扰。”
怀七停下脚步,同其他侍卫一样守在屋外。
晨光熹微,金芒透过树枝缝隙洒在土地,驱散一夜阴霾,远方山林起了些许白雾,增添几分幽远之意。
天气愈发寒凉,落叶上都覆盖一层寒霜,踩过时带起一阵脆响。
许少良踩过枝叶,带着宫侍停在帐外,等着殿下醒来进去侍奉,目光扫过怀七,朝他和善一笑。
怀七未理,屈起的指腹轻抚袖口。
他拿到了。
顺利的超乎寻常,似是有人刻意放水。他看向帘帐,眸底情绪令人难懂。
帐内。
陶锦坐在梳妆台前,身后是跪在地上的阿杳,他身上软骨散药效已消,只是一夜未眠,惊慌憔悴,像受惊的小动物。
听着帐外响动,陶锦拿起梳篦,“过来,替本宫梳妆。”
阿杳从地上起身,提心吊胆地走到长公主身后,颤着手接过梳篦,小心翼翼为她绾发。
今日清晨,玉佩被陶锦还给阿杳,她只笑道:“你知道该怎么做的,对吗。”
阿杳艰难咽下口水,表明忠心,“奴会效忠殿下的。”
许少良带人进来时,瞧见的便是这幕。
阿杳散着发,眼眶泛红,虽穿着衣衫,可衣襟未遮住的肌肤上留有点点红痕。
帐内显然经历过一场情事,有侍女进入,将脏污的被褥重新换下,昨夜的狼藉皆被收拾干净。
怀七的视线径直落在阿杳脖颈上。
在他走后,长公主还宠幸了这个琴师。
发髻绾好,女人从容起身,只让阿杳留在帐内。
怀七站在阴影处,默然观察着这一切。若他可以抉择,他情愿长公主日日宠幸旁人,别碰他一根手指头才好。
腻了他,可否就此放他回青州。压下心底思绪,男人眸底有微光闪烁。
与昨日流程大差不差,陶锦对于秋狩并不感兴趣,只有自己人猎到猎物时会掀起眼皮看一眼,然后论功行赏。
秋狩是君臣同乐,小皇帝精通骑射,少年心性,他亲自纵马去猎场,武士护卫随行,还有那些世家子,这么一走,高台上下顿时变得空荡。
有种开运动会的错觉。
看着台下寥寥无几的人数,陶锦让柳棠随意取册书来。握着改装后的书卷,陶锦读的津津有味,直到读完最后一页,她将书随手放在一旁,抬目时恰巧与梁栎视线相对一瞬。
青年笑意温和,避开视线。五年成长,很难再从外表观察到梁栎的情绪,他对谁都是这般模样。
天色稍晚时,小皇帝一众策马归来,身后十几个将士抬着一只獠牙野猪,体型之大令人骇然,听闻用了火攻之术,花了整整一下午才将这只野猪逼困。
看着远方的马匹,陶锦忽而问怀七,“你可擅骑射?”
说起来,郡主时期在一起两年多,她只在初见那日见过怀七策马,黑衣青年翻身下马,迎着晚霞朝她走来,眉眼冷冽,一眼心动。
后来做了她的暗卫,怀七的职责变成在床上给她解闷,不能离开她身旁,更没有策马的机会。
怀七收回视线,低声回,“不擅。”
骗子。陶锦腹诽一句。
野猪被分食,篝火堆里炸开星火,陶锦起身欲走,袖角却不慎将将案上书册碰落。风一吹,书页乱翻着滚到一位青年脚下,那人刚欲俯身捡书,陶锦蹙眉唤了声。
“怀七。”
那可是她的狗血文,还是插画图解版,怎么能让外人看见。
至于叫怀七,则是下意识的口癖。
见怀七未在第一时间动身,陶锦回身盯着他。
青年动作一顿,未再继续,只是伫立在一旁,看着长公主身后的男人上前将书捡起。
陶锦这才发现,那青年也是个老熟人,郑宁。
“见过殿下。”郑宁微微俯身,他认出怀七正是那日坠湖的男宠,眉眼间有些惊诧,却没有开口。
怀七未在意郑宁,正在他欲将书还回去时,恰好夜风吹来书页,落在其中一章上。
借着火光,怀七看的清清楚楚。
大胆插图之下,一行字眼极其醒目。
‘男人极力抗争,却还是被红绳捆住手腕吊于梁下,只有半只脚堪堪踩住地面,铁链束住他的脚踝膝窝,悬于巧具之上。她只需拧动机关,眼前人一只腿便可被高高吊起,随意摆弄姿势......’
刹那间,他如遭雷劈般僵在原地。
过分熟悉的文字,怀七此生只见过一人喜欢,那便是小姐。
柳棠见怀七对着书愣神,抬手从他手中夺走书,合拢的册上清楚写着书名,并非什么见不得光的书卷,而是十分正经的论道典籍。
怀七缓慢眨眼,黑眸死死盯着长公主。
不是错觉,他看的很清楚,长公主确实是在看那种书。
看小姐生前最爱的书卷。
第40章
从他的视角看,这是一场噩梦
陶锦可是全程看着怀七的动作,
此刻见男人看向自己,她的视线缓慢从书卷移到在他面上,眯了眯眸子。
“你这是什么眼神。”
怀七未语,
一双眼紧盯着她。
他的姿态显然不敬,
外人面前,
一介男宠敢直视长公主已是僭越。郑宁尴尬站在原地,就连不远处梁栎都几次瞧向此处。
陶锦唇角抿起,
看了柳棠一眼,
后者会意点头。
下一瞬,
怀七被强行按跪在她身前。
郑宁彻底愣住,心知往下不是他该听闻的,便俯身先行告退,
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见周遭有人瞧来,
陶锦下令,“带下去。”
怀七被侍卫押走,
怕他忽而出言不敬,口中还被塞了布,男人离开时,视线仍是望着她,
沉沉黑眸里凝起疑惑与不解。
他不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