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吴桐气呼呼地站在路边打车,“我肯定可以养活!”赵磊被小助理的喊声激得打了个寒颤,“行行行,算我没说行了吧?求求你快点上车,罚单待会儿要贴过来了。”
路口不见出租车影子,吴桐只好回到车里。小年轻看着变成圆点的明园,让赵磊在路边停车。
赵磊担心小助理靶心不稳,解了安全带将那盆绿植丢进公交车站台旁边的垃圾桶。
吴桐看着赵磊一气呵成的动作,闷着的情绪终于疏通。
-
池墨躺在卧室的双人床,施华洛世奇吊灯的白光刺进眼眸,耀芒钻进瞳孔深处,池墨感觉无边的酸涩蔓延到了全身。
等她恢复体力,连修珩已经换了浴袍,靠着床头手握当天的报纸。
“我去洗一洗。”池墨向连修珩报备的习惯再一次被他拉回。
穿上拖鞋她才发现,浴袍已经穿在身上,茉莉香味沐浴露的味道从领口飘到鼻翼。
连修珩放下报纸,睨着池墨勾起唇,“你刚才好厉害。”
池墨没懂连修珩的暗语,连修珩拍了拍另一只白色羽绒枕,“你应该养蔷薇。”
池墨迷惘,“你究竟想说什么?”
连修珩单手比了个开枪的手势,池墨的心脏似乎也被他手腕轻抬一击即中,“藤蔓缠绕,好比你动情时刻的腰力。更绝妙的是,夜里绽放的蔷薇更香更容易沉醉。”
池墨的脸色比窗外的月光还要白,她凉凉道:“我受的一切,都是拜你所赐。所以连总也别妄想真的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连修珩抬手端起床边柜的高脚杯,语气淡漠,“你知道就好。”
抿了口鲜红酒液后放下,轻拍白色羽绒枕的蕾丝荷叶片,“气顺够的话,过来陪我。”
池墨替连修珩拿走喝剩下的酒杯,“我去给蓬莱松浇水。”
连修珩拉住她的胳膊,杯子里的酒液差点倒在地上,男人嗓音若烟,轻飘飘地凉,“再浇怕是根要腐烂。”
池墨屏住呼吸,“那我到外面喝点东西,去去口腔的辛。”
连修珩丢开池墨的手,池墨得到解脱,逃也似地离开卧室。
去冰箱拿了罐苏打水,冰凉的薄荷口味将池墨的心火渐渐压下去。
来到阳台,那盆蓬莱松孤零零立在花架,松针绿得刺眼,池墨准备拿喷壶浇水,花盆的土湿漉漉的。
池墨低头闻,没有酒精味。
连修珩这回没发疯,知道照顾她的蓬莱松,不过手探进松树根部的土壤,水浇得太透,池墨赶紧抱着花盆将多余的水倒出来。
清理好现场,月亮已经变成圆圆的一轮,池墨靠着阳台栏杆,指结点在松针,一针一针地数,数到第九百根松针,池墨睡着了。
无边无际的梦里,池墨拿起松针,用编织梦境的丝线穿过针眼,缝合一些破碎的画面。
在刚做的梦里,池墨试图缝合一张被撕碎的合影。合影的相纸泛黄,恍惚是她十三岁那年和连修珩的照片。
她刚被他救上船,浑身湿漉漉的。连修珩扯过毯子裹住她的肩膀,命令同伴帮他们拍照,“我的女孩,给我拍好看点。”
同伴拍了十几次,连修珩才满意,池墨已经冻得瑟瑟发抖,连修珩抱她肩膀的动作也越来越紧。
这张合影一直带着连修珩身上,直到他去狮城EUC读书的那天晚上,连修珩找到池宅,问她选择去狮城还是留下。
池墨当时已经被北京的戏剧学校录取,连修珩觉得被欺骗,当着她的面撕掉了装在钱夹的合影。
他走后,池墨将撕碎的照片捡起来,跑遍小区附近的超市买到胶水,回到房间后黏合完整。
哪里会真的完整,合影缺失了一小块,连修珩拉她手的部分怎么也找不到,最终被黏合成空洞洞的黑洞。
狮城在北半球南端,靠近赤道。池墨在冬季漫长的北方,拥抱白雪皑皑的长夜。
第一年,连修珩每隔两月会飞来看她,两人几乎跑遍帝都大大小小的景点,尝遍了北方风味小吃。
有时候连修珩是拒绝的,池墨为了口腹之欲软磨硬泡,连修珩尝试着接受黑暗料理北京豆汁、城墙根卤煮。
对池墨安利的保定火烧一见倾心,非要拉着她在冰天雪地排两个小时的队。
他也喜欢上了池墨腻味了的东西,比如北方冬天绵软厚实冻到池墨长冻疮的雪,比如胡同里推车小三轮叫卖的糖葫芦,比如红螺寺的秋天,陶然亭的春昼……
到了第三年,北京不怎么下雪了,连修珩像从她的世界消失了一样。
整整一年,没有电话没有消息,那时临近毕业人心惶惶,他们的关系已经成为负担,她隐约觉得连修珩已经厌倦,两人相识的纪念日,她飞到狮城,打算找连修珩谈一谈,顺便提分手。
飞机落地没等来连修珩的拥抱,等来的是沙玉贞的嘲讽。
她是在EUC校园找到的连修珩,当时他正和沙玉贞在一起,两人有说有笑,男的俊朗挺拔,女的貌美端妍,校园里一道亮丽风景。
沙玉贞抱着画板,问旁边的连修珩她是谁?
连修珩对她的出现眼眸里是藏不住的意外和厌弃,“她是墙角的苔花,不值一提。”
池墨当时就笑了,混合着眼泪的微笑落在EUC校园巨大榕树撑起的阴凉,“不起眼的苔花飞到狮城和你提分手,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当天连修珩找到她住的酒店,丢给她回北京的机票,池墨眼睛肿成桃子,连修珩只说:“你如果过得不开心,分手就分手吧。”
池墨问:“这算什么?”
连修珩冷漠回答:“你是地面的泥,她是天上的云,你们云泥之别,别妄想得不到的东西。”
池墨拿出那张努力黏合的合影,当着连修珩的面撕碎,扔向窗外。
泛黄的纸片纷飞,飞向大厦的楼宇间,碎片似乎变成被放飞的野山雀,在池墨的眼泪中扑棱着翅膀飞向远处的海港。
她在连修珩转身的刹那说:“谢谢你的放逐,还给我无垠天空,我即便不是云,也会变成虹。”
池墨感觉身体好沉,坠落进狮城人潮拥挤的街头。那里有西贡人在售卖鲨鱼皮面具,她买了一顶遮住脸颊。
她担心再锐利好用的鱼骨针也缝合不了破碎的图画,还不如戴上面具跳舞到天明。
至少,跳舞的时候不会流泪。
第17章
文学城
天光熹微到又一个黑夜。
西贡人的图腾逆波翻浪,池墨越舞越快,像是头戴胡姬花的星辰被狮城升起的新月簇拥,又像被遗留在红树林的沙鸥等待覆盖潮间带的潮水。
真正醒来是第二天中午。
阴云天,起床推窗,天空已经落下绵绵细雨,远处的海湾笼在雨雾,斗折蛇形,只能认出曲折海岸。
客舟逆波,梦里贪恋,是哪里已经不再重要。楼下有少女穿着娉婷古风拍小区迟开的樱花,池墨想起那晚登机回北京的海港。
狮城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被焚风包围,热浪和风暴成为城市的座上宾。
从酒店出来,台风就登临岛屿,笼得天地昏暗,咆哮的风眼毁掉路边的参天椰树,道路两旁的胡姬花更是毁得彻彻底底。
出租车司机见她拿着夜市买的西贡面具,劝她在狮城多玩两天,台风过境航班可能会取消。
她拿手机给司机看,航空公司没有发消息提醒,航班照常准点飞往北京。
司机有被她的反应吓到,但搞气氛高手不会认输。
车载电台从路况时实转播旋转到音乐电台。
池墨觉得这是司机的电台,因为循环往复,就这一首歌。
我的小时候任性吵闹的时候
我的外婆总会唱歌哄我
天黑黑欲落雨
……
天黑黑黑黑
出租开过风眼,池墨的世界降下暴雨。
司机突然就聊起身世,同池墨调侃,“我也系大陆来的啦,爷爷那代就在码头做工,马来沙嗲酱蘸青芒,辣味烫了舌头就吃一口芒肉,卖苦力攒到一点钱开始做橡胶生意,那时遇到贵人喊我阿爷拿加元换美钞,家族气运变更红,盘下盐北岛两个橡胶园,别墅盖到乌节路。”
“阿爹守不住财喽,又遇到经济危机,仗着美钞富起来,又靠着美钞落败。到我这里只能跑出租,兜兜转转一圈回到阿爷的老本行。”
车子开到机场路,司机停掉电台,风眼里的半小时,仿佛跨越了百年间的荣耀和落寞。
司机替她拎出来笨重的大箱子,眼眸望向巨大的钢筋胡泥土建筑,“我女儿也和你一般大的啦,回去好好读书,早点出人头地。”
飞机滑翔到云端,池墨想起出租车司机在风眼结束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吾爹都是为了吾娘,他喜欢阿喀琉斯,冒险和享受是他生活的全部诗意。”
楼下的少女笑靥如花,池墨指尖飞来一朵迟开的樱花,冷香袭入鼻息。
那夜的风眼里有陌生人带来的诗意,眼眸下有陌生少女带来的诗意,恰逢阴雨天,又有谁似她这般敏感,卸下防备为落雨停留。
她和他或许永远不会停留在同一个频道。
池墨突然很讨厌现在的自己,她给自己倒了威士忌,酒液销尽,她又成为她。
当初在狮城买的西贡图腾面具就挂在客厅,粗粝冷酷凶悍的纹路落入池墨眼眸,她已不再是风眼里的女孩坐以待毙暴风雨的停歇。
她这张脸就是无懈可击的面具,清冷淡漠,姝艳明丽,亦真亦假,似幻如虹,是她最坚不可摧的武器。
只等风来,再渺小的船也会离开渡口寻觅自己的航向。
-
娟姐处理好家事火速回归公司,一天之内带池墨拍好《沉沦》电影角色定妆。
摄影棚内休息的时候,尚影帝的那边一阵不小的骚动。给池墨补妆的化妆小妹神神秘秘过来说剧组要进新人。
娟姐给池墨弄头发,随意问了句,“又是副导演的关系户?”
林初婳就是副导演沙邝安塞进来的,娟姐这么问不奇怪。
化妆小妹哪里知道这里面的曲折,只说:“是个大咖。”
池墨想起之前的饭局,林初婳和尤波两个关系紧张,兰导也不至于开拍前换人吧。她最讨厌内娱排咖位唬人,化妆小妹急着追八卦,她便让娟姐帮忙补好腮红。
“下回还是带公司的人过来。”池墨对着镜子描眉。
娟姐撑了撑太阳穴对着镜子比划:“莉莉的手艺好,也不差这点。”
池墨嗯道:“加点白,亮一点。”
拍完最后一套,化妆小妹口里的大咖来到摄影棚。
未见人面,先听到人声。工作人员乌泱泱散开,沙媚站到了棚里的白布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