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沈老太太也唱累了,池墨扶住老人慢慢移到床那里,替老人盖被子的时候,阿婆突然抓住她的手,似醒未醒地说了一句,“小墨,你别怨恨你妈妈,也别怨恨阿婆。是阿婆没用,没用。”池墨一滴泪掉在母亲为阿婆选的鸢尾花被套,唱起儿时歌谣,“小豆蔻,二月开,一把穗子开十朵……”
阿婆安眠后,娟姐的电话打过来,听池墨语气不对劲,颇为担忧,“小榕爸爸今天下班早,要不要我现在就过去接你?”
池墨:“不用。”
娟姐定了去泡汤的时间,“替我问老太太好,五点一刻,我让司机过去接你。”
池墨缓了缓神道:“深城最好的脑科医生,麻烦娟姐帮我联络一下。”
娟姐没多问,“好。”
往门口走的时候,橘猫绊住池墨脚,小东西从书架上跳下来,连着带了好几本书砸到池墨脚下的地板。
有一本黑色精装书,封皮写着‘粤剧与广府文化’,池墨记起来,母亲喜欢的一本书。
随意翻开一页,母亲娟秀干净的字迹落在纸页间,记得那年的这个季节,她和母亲回深城看阿婆,母亲在阿婆房间看书,阿婆让张妈煮了糖水,她唱着母亲编的歌谣在旁边练琴。
纸页又翻过一页,昨日种种恍如隔世。
池墨要合上母亲看过的书时,里面掉下来一封信。
信封是粗糙的牛皮纸,粗粝折旧,蓝色鸢尾花火漆封住信封口,收信人那里被黑色墨水抹去。
寄信人是母亲的名字:池荔春。
一封未寄出去的信,池墨掂了掂信封,握在手中。
张妈敲门进来,见老太太已经睡下,便请池墨到楼下客厅喝茶,“二小姐,夫人听说你回来了,已经和旺少爷往家里赶了,烦请您再等等。”
说着,要给池墨煮茶,“二小姐难得回家一趟,一定要尝尝我煮的红茶,你以前可最喜欢我煮的武夷茶。”
池墨笑了笑,举了举手里的书,“谢谢张妈。大舅妈回来告诉她一声,就说这本书小墨借走了,让她不要像当年那么急,误会了不该误会的人,搞得家宅不宁,悔不当初。”
池墨话里有话,张妈岂能不明白,她脸上堆笑道:“说句冒犯老爷夫人的话,池家能有现在全仰仗二小姐,不要说一本书,就是再金贵值钱的物件,我想夫人也不会说什么的。”
池墨挤出一抹笑容,拍了拍张妈肩膀,“替我好好照顾老太太,她要是比现在差了……”
张妈眼神躲闪了两下,满口答应:“二小姐放一百个心,您现在回来了,老太太肯定一天比一天硬朗起来。”
池墨递给张妈一张银行卡,“密码老太太生日,不够了打我电话。”
张妈接过卡和名片,握力特别攒劲,还想说些话,池墨留给她脊背,握着书往门口走。
张妈收拾好地上掉的书,赶忙回到楼下,池墨已经离开池宅。
金合欢在庭院摇曳出金黄飞絮,张妈向门外张望了片刻,絮团扑进鼻腔,她打了两个大喷嚏。
张妈的小孙子在院子里玩水,端着水枪喷张妈,“奶奶打喷嚏,天要晴了,阿嚏——”
张妈揉了两下鼻子,望着走远的池墨,喃喃道:“是要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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娟姐不放心池墨,孩子交给刚下班的丈夫,扒了几口饭就往池墨这里赶。
池墨在小区底商咖啡馆坐了一会儿,接她的车就来了。
坐进车里,娟姐见池墨抱着一本书不时翻看,好奇地瞥了眼封皮,“巧了,兰若宪助理刚发给我几个剧本大纲,有一个本子好像就有戏曲元素。”
池墨合上书,闭上眼睛养神。
娟姐拍了下脑袋,迅速滑开手机复制了一串号码,发到池墨微信。
“康医生,深城一院脑病专家,专攻脑神经疾病。”娟姐问了句,“给老太太找的?”
池墨点头,几分低落,“阿婆不是太好,连我都认不出了。”
娟姐安抚道:“我姑丈也是这个病,人老了,器官衰退,记不住人也是常有的。早点干预治疗,可以恢复一点。”
池墨:“嗯。”
娟姐见她又费神看书,轻轻抽掉放在池墨膝盖的砖头,“池墨老师,等接了剧本再啃也不迟,我看着都头大。”
池墨让娟姐替她收好书,宾利停在十字路口,绿灯终于亮起的时候,池墨道:“你让兰若宪助理把那个带戏曲元素的本子先发过来,我大致看看。”
五分钟后,池墨打开娟姐转发给她的文档。
[电影《沉沦》文学剧本粗版]
等到了南山壹号‘南の沼汤屋’地面停车坪,池墨粗略过了一遍剧本。
娟姐问她瞧上没,池墨道:“今晚和兰导聊一聊这个本子,我有些想法要和他当面说。”
娟姐雀跃地替她推开汤屋迎宾门,“好好泡一泡,我斥巨资点了鲜肉技师,包给你捏的舒舒服服。”
池墨拒绝,丢给娟姐手包,“除非你和我一起?”
娟姐告饶,“女……女技师。”
两人在茶室门口分开,娟姐美滋滋喝着茶水跟儿子视频,池墨换了和风浴袍去泡汤。
‘南の沼汤屋’作为深城近两年炙手可热的汤泉度假疗养酒店,内部装修1:1复刻东京最前沿M家汤泉酒店风格,浮世绘、地板材质、灯饰和氛围美学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美到极致带给人来的虚幻凄冷气息扑面而来。池墨身为演员,更是对这些事物敏感。
到了娟姐给她订的汤屋,池墨眼眸微抬,走在她前面穿粉色樱花浴袍的女孩,拿房卡开门的侧颜,正是雅宝娱乐当家小花沙媚。
第7章
文学城作品
人如其名,沙媚尤其衬粉色,不同以往的妖艳大波浪,简单的盘发绾一支日式檀木簪,顿时洗掉她身上的艳俗感。
池墨也是一楞,沙媚审美日常掉线,这是刚换了造型师?
隔壁的汤屋门滴答打开,沙媚优雅转身,对着池墨的方向接起电话。
有服务员推着餐车经过,池墨选了两杯奇异果果汁,餐车忽略掉沙媚,去敲另外的房门。
池墨几分奇怪,按照沙媚的一般套路,现在应该冲到酒店经理那里投诉,经理为息事宁人,让服务员赔礼道歉再送一打果汁亲自送到门口。
池墨抿了口果汁推门进去,完全不想被沙媚坏了泡汤的兴致。
扣上防盗链的时候,门口窸窣走来几位穿和服的男士,池墨以为是娟姐点的技师,防盗链扣到底。
放下果汁,门口没动静,池墨终于安心。
如娟姐所说,这里私密性很好,独立的汤泉套房,汗蒸、客房、会客厅、汤泉应有尽有。
尤其是核心的汤泉池,水温舒适,四□□院绿植错落有致,楠竹疏影横斜,这个季节最盛的三角梅和点缀在草坪的豆蔻花,红花白鄂美不胜收,设计师将审美和隐私协调得非常完美。
点了香氛,汤池水雾氤氲,池墨舒展身体,没入水里。久违的暖意裹住她,她屏气让身体更接近池底光滑的鹅卵石。
当脚尖触及到冰冷的池底,池墨眼前闪过连修珩投在黑暗里的阴影。
黑的是阴鸷的眸,白是水雾里的雪。她被连修珩抱摔在札幌的汤泉池,他要吃她嘴上的冰淇淋,她抗拒他酒后无尽索要,躲进池底。
天空落下平安夜最后一片雪,池墨几乎快要溺毙在池底,连修珩轻松拽过她胳膊,似鲨鱼啃食猎物。雪花掉在睫毛,她哀求连修珩放过她,连修珩冷漠道:“别破坏气氛。”
池底的冰冷瞬间漫过头顶,池墨撞出一朵暗色水花,终于呼吸到水面空气。
香薰燃过一半,池墨攀上扶手,披了浴袍准备离开。脚尖刚踩在汤泉池边的防滑垫,豆蔻花宽大叶片底下的鹅卵石小道,探头探脑走来一位上半身光秃秃的男士。
池墨捂住胸口,向后退了一步,“站住!”
男士不停步,竟一头扎进了汤池,在里面扑腾了两下,向来的方向比了个剪刀手。
池墨:“恶作剧?”
男士迅速从汤池里出来,池墨这才注意到用蔷薇藤蔓做隔断的地方,探出来手机摄像头。
池墨裹好浴袍追过去,抓住男士胳膊,男士面色羞愧,像是被谁强迫。
“对不起,我……”
然后,池墨就看到了沙媚,她被两个穿着同款浴袍的男士架住胳膊,向空中抛起,笑得花枝乱颤,特别开心。
“他已经替我冒过险了,快放我下来。”
池墨听到重物砸水面的声音,拨了酒店投诉,直到她从汗蒸房出来,隔壁的动静还是非常大,配合劲酷的轰趴音乐,不知道沙媚的体力还能不能撑住。
女技师按摩了半个小时后,池墨一扫之前的疲惫。娟姐带了衣服过来,池墨化好妆,站在梳妆镜前试口红,隔壁终于消停下来,娟姐不禁皱眉道:“这隔音效果也太差了吧。”
池墨耸肩,“我已经投诉了两遍。”
娟姐找酒店经理电话,“隔壁到底住的什么玩意儿,投诉几遍都不管用。”
池墨冷笑道:“沙家三小姐,沙媚。”
娟姐不吃惊,池墨将擦口红的纸巾丢进垃圾桶道:“他们刚才玩得更大,男技师都跑到这边的汤池了。”
娟姐拨通酒店经理电话,骂了一顿尸位素餐的李耀东,投诉效果极佳,隔壁音响立马关了,一点声音没传过来。
开门出去的时候,隔壁的局也结束,几个小年轻踩着发软的地毯,先一步离开。
兰导的电话打给池墨,池墨在门口站了会儿。等娟姐出来的时候,沙家小姐刚好拎着包走过门口。
娟姐上前一步挡住沙媚,“哟,这不是沙媚小姐吗?刚才那几个都是你男朋友?这和沙小姐在镜头面前造的仙女人设一点也不搭呀。”
“你又是谁?”
娟姐火气窜上来,“给池老师道歉!”
沙玉贞不紧不慢走到池墨那里,眼神落在池墨樱粉唇色,“这位小姐,刚才打扰到你了,sorry。”
池墨微微拧眉,注意到对面女孩眉骨有一道淡淡的疤痕,和娟姐对了个眼神。
沙玉贞走远,娟姐恍惚想起什么,到嘴边的话就是组织不出来语序。
“沙媚有个姐姐对吗?”池墨冷冷飘来一句。
娟姐被勾起久远的思绪,思绪乱成搅在一起的蚕丝,不确定道:“好像有。”
池墨迈过走廊两边的白色山茶盆栽,一片白色花瓣闯入指尖,池墨冷漠丢开,“就是她吧,沙玉贞。”
娟姐还在想沙玉贞这个名字,池墨已经走进B座大厦的电梯。
电梯门快要合上,娟姐气喘吁吁跑进来,摁了九层键后,捂着心脏道:“小祖宗,变脸的时候记得提醒我一下,年纪大了遭不住。”
池墨看着上行的电梯数字,“有空帮我约一下她,有点事情要她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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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层粤菜馆,墨兰包厢。
城市灯火涌上包厢玻璃窗,衬得兰花盆景别致典雅。兰若宪和几个制片已等候多时,娟姐落座后,将菜单递给导演,“兰导,江大厨刚从新加坡回来,您可要赏我脸点些菜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