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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我母亲把我软禁了。”阿尔弗雷德说,“在那之前我在萨克森受了重伤,差点没了命。等我醒过来,母亲告诉我,君特已经回国了……他抛弃了我。”

    “软禁,真是理由充分的借口。”

    “我想找他。”

    “瞎扯,你要是来找他——即便你被软禁了——如果——”

    “他不会死,是吗?”

    阿尔弗雷德悲伤地注视着手指上的红水晶戒指,“对不起,我也后悔为什么没来找他。”

    洛林也注意到那枚戒指,“战利品。”

    “不,戒指不是我的战利品,君特也不是。”

    “那他是什么?你的俘虏?”

    “他是我的敌人。”阿尔弗雷德抬起头,看向洛林,“同时,也是我的爱人。”

    洛林继续向山顶走去,步履沉重。阿尔弗雷德走在后面。即将到达路的尽头,洛林说,“我可以杀了你,你的护卫离得太远了。”

    “杀了我也不会影响安格利亚。”

    “你是国王。”

    “我是吉祥物。”

    洛林撇了撇嘴。山顶有一棵巨大的橡树,在秋天,依旧枝繁叶茂。

    “我搞不清你们——你和君特——之间的事。我只知道,你们一个是傻子,一个是骗子。当傻子遇上骗子,砰的一声——”他坐在树下一块石头旁边,“你要喝水吗?”

    他让阿尔弗雷德坐在石头的另一侧,“海伦娜,赫尔伯特和维罗娜,贝丝,大家对我很好。但我明白,我不是赫尔伯特的小孩。我十八岁生日那天,海伦娜给了我这个。”他从衣领中掏出一根细细的金链,上面拴着一枚戒指,“她叮嘱我千万别弄丢了,说那是君特的遗物。”

    “我听着君特的故事长大。君特不听话,最后凄凉地死了。海伦娜经常告诫我,千万别搞得跟君特一样。我才不会,我又不是傻瓜。”洛林捏住戒指,“这上面有个徽章,起初我以为是君特缴获的战利品。后来,到施普雷读大学后,偶然我在图书馆找到一本讲徽章的书,书里有这枚戒指的照片,不清楚,所以作者将徽章画了下来。”

    “居然是安格利亚王室的徽章,这枚戒指是什么家族戒指,看在上帝的份上。”年轻人不悦地皱起眉头,“我干嘛要戴着这玩意儿?海伦娜骂了我一顿,让我戴着。不过既然是君特留给我的纪念,我也总不能把它买了换钱。”他将戒指举起,“是你给他的?还是他抢来的?”

    “我和他交换了戒指。”阿尔弗雷德抬起手,“这是他的。”

    “交换戒指,你们——”洛林指了指阿尔弗雷德,然后摸了一下那块石头,“你们订婚了?交换戒指就算订婚了,对吧?”

    “在我心里,这相当于结婚。”

    “哈,结婚。”

    洛林笑了,“要是你们结婚了,那我就不是私生子了。真可惜。”

    他低头抚摸石头,椭圆形的石头静静靠着粗壮的树根,“你说是不是?”

    “君特临死前留下遗嘱,让海伦娜照顾我长大。我翻找过阁楼的每一个角落,君特没有写下只言片语。他从未提起过你……说不定他把你忘光了。你知道的吧?他其实差不多相当于疯了,幻听,总听到有人在惨叫……”

    “我希望他活着,哪怕仅仅多活几年,等我有记忆之后再死掉。”洛林的手指停在石头的一处小小凹陷处,“海伦娜记得他,赫尔伯特记得他……连贝丝也模模糊糊记得他,我却没有半点关于他的记忆。我多想让他抱抱我,抱抱我。小孩子都会这样想,嗯,对吧?”

    他哽咽了,阿尔弗雷德握住他的手。洛林很快打起精神,“差劲的家伙。”

    “他去世之后,海伦娜决心让他获得彻底的平静。”他牵引着阿尔弗雷德的手,摩挲石头的纹路,“在这里,终于没人打扰他了。”

    阿尔弗雷德惊讶地看着石头,“你的意思是——”

    “和他说说话吧,说一说。”洛林擦拭眼角,“他大概很期盼和你见面。二十年了……”他露出微笑,并非讥讽,而是真正的笑,“我会假装听不见的。”

    第51章

    完结

    阿尔弗雷德又和洛林聊了一会儿。那年轻人说,他读过阿尔弗雷德的自传,“写得不怎么样,都是小事……而且你没有提到他。”

    “我写了。”

    “就几句话。”

    “那时候我非常伤心,”阿尔弗雷德用手帕擦拭石头表面的青苔,“我没办法面对他。”

    “你的自传里有多少是谎言?”

    “关于君特的,嗯,还有我母亲,你总不能写‘我妈妈是个控制狂’,这会让王室丢脸。”

    洛林开心地笑了,“没意思!你居然会怕你老妈。”

    “跟你这么大年纪的时候,我每天都想摆脱她,摆脱我的身份。好吧,直到今天我依然这么想。”阿尔弗雷德放下手帕,“我一辈子都被‘王室职责’所束缚。君特批评我,他也认为我是个无法脱离母亲掌控的傻瓜。”

    “他选择了你,他是个更大的傻瓜。”

    “他有他的想法。心理医生评价君特善于隐藏真正的想法。说实在的,我曾经长时间因为他的态度而感到苦恼……甚至痛苦。他让我陷入自我怀疑。”

    阿尔弗雷德抚摸石头,“对不起,我不该——”

    海风吹过橡树,枝叶簌簌作响,恍若低语。“你走了,我非常伤心。我没办法去见你,我想你明白我当时的处境。你回到萨克森,过得好吗?海伦娜告诉我一些片段……我不敢相信你就这样死去了,在遥远的海边,守着一园子蔬菜。这里没有你喜欢的斑鸠,那种野鸽子。我在蒂尼恩喂养大了几窝,傻乎乎的,挤在窗口不停地咕咕叫。”

    “这里的海是蓝灰色的,像你眼睛的颜色。我不能保护你,但我相信,这棵橡树可以。你在这里入眠,你父亲的灵魂将永远陪伴你。真遗憾,我曾经想过,我们去谷地的农庄,在那度过余生。农庄的鹳鸟年年飞来,在屋顶孵蛋。我们可以吸引几只斑鸠,就在谷仓的屋顶上做窝。你喜欢那里的,温暖舒适的屋子,安静的山丘,平缓的田地种满了粮食。我想过,我们可以做到。然而有时候世界并不按照人们的想法运行……最近我反反复复思考,要是那时我来找你,你会活下来吗?即便不能延长你的生命,哪怕能让你高兴起来,稍稍忘却前方的恐惧……”

    “很多年过去了——二十年了,我老了,变得丑陋不堪,重新留起了你最讨厌的胡子。幸好我还能来见你一面,感谢神的指引。”阿尔弗雷德将手帕系在石头旁的树根上,打了一个牢固的结扣,“你经常说,人活着就要担负起责任,无论军人还是国王。现在我当了国王,越来越理解你的意思。成为国王是我生来的天职,我必须对我的国家尽责,正如你对萨克森……因此,君特,因此我可能无法常常来陪伴你,我在安格利亚,你在这里……不算远,可也不算近。请你记得我,我也会记得你。当年我给你写了几封信,你没能读到。你问过斯托克医生信的事,对不对?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内容,我写信给你,只是想告诉你,我爱你。”

    下山途中,洛林问了几个奇怪的问题。

    “你为什么不结婚?”

    阿尔弗雷德抓着他的手臂,“不结婚……我当然不会结婚了。”

    洛林哦了声,“你肯定有不少情人吧?”

    “很抱歉,我没有任何情人。”

    “我不信,你母亲拥有一大堆情人——你有私生子吗?”

    “孩子,人们不一定非要和父母一模一样。我没有情人,也没有私生子。别乱看小报。”

    “我从不读小报。你还会写回忆录吗?”

    “应该不会。”

    “你什么时候回安格利亚?”

    “明天。”

    洛林停下,“你回再来见他吗?”

    “我说不准。”阿尔弗雷德说,“你打算来安格利亚吗?”

    “不,我发过誓,永远不去那地方。”

    “你要读完大学。”

    “这得看我的心情。”

    阿尔弗雷德从衣袋中取出一枚巨大的铜钥匙,钥匙上铸有精美的花纹,“拿着。”

    洛林疑惑地打量钥匙,“这是王宫大门的——”

    “这是我的房子……金顿宫,我们管它叫‘老房子’。君特喜欢老房子。”阿尔弗雷德拍拍他的手,“收好。老房子是我父亲留给我的,现在,我将它送给你。”

    “来安格利亚探望我,我等你。”

    君特坚信,“要认真地告别。”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阿尔弗雷德就出发了。海伦娜一家站在门口,除了洛林。阿尔弗雷德看向阁楼的窗户,一簇暗金的头发静静地埋伏在花盆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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