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维克多少校看向我:“你也一样,莱茵,你的眼睛和他一模一样,灰蓝色的,如冬日的海。”说着,他突然哽咽起来。然后他背过了头,我想他应该不想让我看见他流泪。我赶忙将照片还给了他:“少校,我该离开了。”
“不,你坐下。”
他的挽留让我心下一软,其实我并不想走,只是不忍看他这副模样。圣子耶稣!你得知道一个美人儿在你面前流泪的模样有多么让人心碎,更何况他是一名健壮如钢铁般的军人。
我猜他似乎想讲述什么,而我是个比较好的倾听者。如果他喜欢我的眼睛的话,我愿意让他多看几眼。
于是我问:“少校,那他现在在哪里呢?”
少校转过头,垂下了忧伤的眼眸,“他啊,他去了他最喜欢的地方。”
他的目光突然飘向了很远的地方,仿佛在出神:“海洋。小莱茵,他最喜欢海洋,就像我喜欢蓝天,可我不能死在天上。”
我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那人该是一名海军。我叹了口气,想继续问什么,但似乎少校已经神游在外。我只好耐心等待他收回思绪,自己也发起呆来。
因为我突然很思念莉莉丝,还有不知道在哪条战线上的米夏。
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和他们见面,我意识到我是如此想念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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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克多少校是个非常好相处的人,我很快就和他成为了好朋友。他热情洋溢的性格让我们之间没有军阶之分,至于他喜欢男人这件事在我这里也完全没了问题。像他这样的人喜欢谁都不过分。
他会和我讲述他小时候在巴伐利亚和那位死在海里的将军的故事,我每次都听得很着迷,原来男人之间的感情也会这么细腻和温柔。直到有一天我不自觉地发出感慨:“真羡慕您会遇见这样的人!”
少校挑眉,温柔地抚摸我的头:“你也会遇见的,小莱茵,但我希望你遇见的时候,能够勇敢地抓住,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
“我遇见了,是莉莉丝姐姐!”我骄傲地跟他说莉莉丝有多么美,多么温柔,而他只是恬淡地笑。
“莱茵,有时候真正的爱情会让你说不出口的。”
那时我年纪还太小,不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直到多年后我才知道少校说的有多么对。
当我可以理解这句话的时候,已经深陷痛苦之中,有时候真正的爱是那么难以言说,仿佛只要一张开嘴,眼泪就会比声音先到来。
然而那都是很将来的事情了,
944年的小莱茵还是个天真浪漫的小男孩儿,尽管擦着边儿经历了一场血腥的战役,但他依旧充满了善良与希望。
后来维克多少校要出院,临走前他叫来了一名名为罗恩·基尔的陆军,我认出他就是和夏洛特打情骂俏的那个少尉。
“长官。”他在维克多少校面前敬了个标准的军礼,看起来恢复得不错,我想夏洛特的梦想可以成真了。
维克多少校很赞赏地看向这名年轻的少尉,然后再看了看我:“他分配到了你们营里,是吗?”
罗恩扫视了我一眼:“应该是的,长官。”
“好了我亲爱的罗恩,不必这样拘礼。如果你要还我一个人情的话。”维克多少校笑了笑,就像巴伐利亚原野上的晴空那样灿烂,顿时整个病房都亮了几度,叫我和罗恩都看愣了:“照顾好他,尽量让他活着。”
我有些诧异,我可不是一个需要被人保护的小孩子!
“不需要!”我站起身,涨红了脸:“我不需要特殊对待!”
维克多少校目光温柔:“这可不是特殊对待,我亲爱的小莱茵,你活着对他们来说很重要。你可不能指望苏联人对我们拥有仁慈和善良。”
我撇了撇嘴,有些不情愿地低下了头。
罗恩笑着将胳膊搭在了我的肩上:“好啦!穆勒医疗兵,少校说得对,你对我们来说很重要,哪一个中枪的士兵不想在倒下时看到冲向自己的医疗兵呢?你就接受他的好意吧!”
罗恩笑得开心,我委屈巴巴地看向维克多少校,然后冲上前去拥抱了他。
“等战争结束后,我还可以见到您吗?”
维克多少校凝视我的眼睛:“当然,我的小莱茵,你是我的好朋友,没有任何理由能阻挡朋友之间的见面。”
我开心地笑起来,在维克多少校棕色的眼眸里,我看到了真实的自己。
真实的莱茵·穆勒,一个看似玩世不恭却极重感情的爱流泪的男孩儿,敏感善良,梦想着在东方寻觅神秘的未知,然后在战争结束后成为一名可以边听古典乐边做手术的医生。
944年7月,我告别了维克多少校和战地医院,去了前线。临走前夏洛特站在医院的灰色大门前背过头去抽烟,她微抖的肩膀出卖了她正在哭泣的事实。这个被战争折磨到有些神经质的漂亮女人是真的喜欢我,而我也是真的喜欢她。
我冲回去拥抱她,跟她说战争结束后一定会去找她。
“我会邀请你参加我和莉莉丝的婚礼。”我笑着说:“当然,你和罗恩的婚礼我也回去参加。”
夏洛特笑得眯起了湿润的眼睛:“小莱茵,你可别死了。”
我大手一挥:“我可不会死!英军的轰炸都没炸死我呢!”
夏洛特笑着在我脸上落上一吻,然后目光就和下面的罗恩相触,她热情地送上了一个飞吻。
“走了!莱茵!”罗恩呼唤我,我跑到他的身边,登上了前往前线的卡车。
雅西,这个罗马尼亚边境的城市,我从未听说过,也不曾想过第一次来到这里会是以这样的方式。当看到战壕如同可怖的虫子虬结在灰黄色的大地上,杂草丛生的平原被坦克履带压出的痕迹就像纵横的伤疤,我难以想象这座城市原本的美丽。
战壕后简陋的营地里,我所待的猎鹰营一片沉寂。士兵们歪歪扭扭地靠在破落的营房外,搂着枪支顶着他们掉漆的深绿色钢盔,伸长了双腿抽着闷烟,年轻的面庞上攀附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沧桑与麻木。
原来战争可以摧毁一切,无论是有形的还是无形的。
罗恩少尉的回来让营地里有了片刻的生机,战士们纷纷围了上来,为他们长官的归队而庆祝。
“看我带了什么?”罗恩举起手里的一瓶威士忌:“这可是维克多少校给我的!”
“哈哈,这下就算死了我也瞑目啦!”
“就是,这可是难得的好货!”
他们围着酒兴奋地叫嚷着,好像根本没注意到我的存在。罗恩转身看了我一眼,然后把我推了过来:“莱茵·穆勒,新来的医疗兵。”
“你们好。”我有些拘谨地和他们打招呼,敏锐地注意到他们的目光瞬间有些暗淡。
“他才多大?”
“看见没,他还是个瘸子。”
“指望他来救我们,还不如指望俄国佬的子弹不长眼儿。”
他们言语中充满了鄙夷,我羞愧地低下了头,抓紧了医疗包棕绿色的带子。
“嘿!你们说话注意点儿!”罗恩有些不悦,语气变得严肃:“莱茵可是被维克多少校指名要他照顾的医疗兵,别看他年纪小,人家的水平可一点都不赖!”
我向他投过去一道感激的眼神,别看我在柏林的街区里是个和米夏不相上下的小霸王,但当面对这样真正在生死场上滚了一圈儿回来的老兵们时,我可怂成了一个软蛋。
士兵们气焰被挫败了,但看向我时依然冷冰冰的不怀好意,罗恩拍了拍我的肩:“别在意,他们都是好人,只是战争总是能把人最坏的一面给逼出来,要是下次有人再骂你小瘸子,你可以狠狠地给他一拳,男人嘛!要学会用拳头来维护自己!”
我笑着点头,心想能被罗恩罩着真是太好了,这时我无比感谢维克多少校。
苏联人没打过来时,我就和战友们驻守在营地里。罗恩时常呆在我身边,我们几乎形影不离,他才24岁却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军官了。他为人慷慨热情,会教我怎么使用枪械,会把营里最好的面包留给我吃。我每天都会维护好营队里的医疗设备和器械,总是细心检查我所拥有的那些药剂,每天不看上几眼心里就不放心。那都是救命的玩意儿,况且现在医疗物资哪里都缺。
有时我也会帮营队去打水,在一次被人骂小瘸子时我给了对方狠狠一拳,然后赢得了战友们的尊敬。总的来说,只要那些该死的伊万不打过来,我在营地里的日子还不错。大家渐渐接受我,我没事还会帮他们看看那些陈年老伤。
“战争结束后,我们大家找你看病你可不能收钱啦!”罗恩笑得开心:“我们的小莱茵以后一定会成为一名医生的,我相信!”
“我还会开自己的诊所!”我骄傲地脸红起来:“绝对不收你们一分钱,埃利奥,你的钱我也不收!”
骂过我小瘸子被我狠狠揍了一顿的埃利奥耸肩笑道:“我可害怕你把手术刀落在我的肚子里!”
我扯开嘴角笑了起来,似乎这里因为我变得欢乐了。罗恩说他们有的人在家里都有兄弟,看到我他们就想起自己的亲人。
我问罗恩:“你呢?”
罗恩笑了笑,眼眸突然闪烁起来:“其实我有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妹妹,但在轰炸中死了。”他摸了摸我的头:“至少你还比较幸运,只是伤到了脚。如果有机会做手术还是有康复的可能的。”
我低下了头:“可现在没有为我们这种普通人做手术的机会了……”
“以后会有的。”
罗恩摇晃了一下见底的威士忌酒瓶,喝下了最后一口。晚上,我们坐在战壕里,仰望着罗马利亚上空的星辰。这里的星星似乎特别近,和柏林看到的完全不一样。就像一双双眼睛,罗恩说,人死后就会变成星星,这上面是我们死去的战友在看着我们呢。
我有些破坏氛围地说:“那上面也有苏联人了。”
罗恩笑得两眼弯弯,神情突然变得落寞起来。他年轻却老成的脸上充斥着对战争的无望,那种情绪他似乎只敢在我面前表现。他以为我什么都不懂,是一个对战争充满信心的热血少年。
可我不是的,我知道我们的帝国快输了。莉莉丝的眼泪我看到过很多次,尽管国内的新闻报纸如何渲染我们在外的辉煌战绩,连我这种小孩子都要上战场了,是个头脑清醒的人都明白现在帝国所面临的是什么处境。
莱茵虽然年纪小,但又不傻。我上战场的理由很简单,无非有二,不要输给我的那些朋友们,来到东方看一看。
多么可笑的理由,然而那时我却觉得理所应当。真不敢相信莉莉丝送我上战场的心情,直到多年后我都一直感到愧疚。
我抓住了罗恩的手,对他说:“我会努力地让大家活下来的。”
我的语气坚定,带上几分不属于我这个年纪的成熟,罗恩有些诧异地看了看我。
“那我们可得好好仰仗你啦,穆勒医生。”
我嬉皮笑脸地说:“那你有时间教我玩玩撕布机。”
罗恩挑眉:“像个男人!”
话语刚落,我心爱的喀秋莎又开始奏响了炮火的交响曲。罗恩站起身朝营地内吼叫:“准备战斗!”
我吓得浑身颤抖,这是我的第一次战斗!我迅速跑回营地背上了我的医疗急救包,带上了涂有红十字标志的头盔。然后我看到战友们纷纷涌进战壕,几辆庞大的虎式坦克如钢铁巨兽般立于战壕前,在罗恩吹响了冲锋哨后,他们怒吼着端枪奔赴向前。
步坦协同作战中,我像一直寻觅猎物的鹰跟在队伍后,在漫天的炮火与枪声中寻找中枪倒下的战友们,尽管吓得快要呕吐,但我的眼力很好,处理得也非常及时。一次差点被流弹击中前罗恩保护了我,他把我压在身下躲避爆炸时在我耳边吼着说:“你还真不赖!”
这句话给了我很大的信心,我扯起苍白的嘴角骂了句:“去他妈的俄国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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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上战场我的表现让整个猎鹰营刮目相看,我成功地挽救了至少二十名战友的生命,整场战役下来自己也是伤痕累累,但那都是血皮肉伤简单包扎一下就好。看来苏军对医疗兵还是遵守战场公约的,并没有朝我开枪,而唯一一发流弹也是擦着装甲车的外壳蹦到身边的。
我在营地里整理自己的医疗器械和急救包,为负伤的战友们进行简单的医治,得以休息时便为这场持续了一整天的战役而沾沾自喜,觉得自己终于也是上过战场的人了,我成为了一个真正的男子汉,这比睡几个姑娘都还要带劲儿。
并且我天真地以为苏军真的对医疗兵怀有仁慈,直到下一次战役时我才知道我有多么蠢蛋。
天气逐渐转冷,晚上在营地里睡觉时总有冷风从窗缝里灌进来,我忍不住咳嗽。本来已经睡下的罗恩从床上爬起来为我倒了杯热水,将他的大衣盖在了我身上,我感激地看向他,他看起来如此温柔和煦,一点都不像白天那个浴血的战士。
“看到你,总让我很心疼。”他坐在我身边,凹陷眼眶里棕色的瞳孔依旧明亮,闪烁着怜爱的光芒。他抚摸着我的头,很轻,就像在对待一只可怜的小动物。
“你这样的孩子,应该坐在亮堂堂的教室里,学习法文,念诵那些优美的诗句。”他眼睛弯了起来,十分宠溺地说:“你和我们所有人都不一样,我们是杀人的,而你是救人的。”
他垂下眼眸,长睫落下阴影,笼罩住眼睛里的情绪,叫我看不清。
我想他应该是悲伤的,毕竟今天我们营队又少了六个人。那个被我揍倒的埃利奥再也没机会让我把手术刀缝在他的肚子里了,一颗子弹爆开了他的头,尸体被卷入到坦克的履带之下。当时我强忍不适想要上前取下那个能代表他身份的东西,但罗恩先行一步,从那摊模糊不清的血肉里扒到了他的那条金属身份牌。
罗恩很沉默,沉默时的他很好看,就像阳光下的巴尔干半岛的山脉,无言地散发着濛濛光晕,尽管我知道是营房里昏暗的灯光加持,让他莫名带上了些神圣。因为平时罗恩很排斥我们做祷告,因为他说上帝早就不要我们了。
当然,他又会对我说,上帝还是怜爱小莱茵的。
我伸出手,轻轻摸了摸罗恩的脸,是湿润的触感。
阴影下,原来他在无声地哭泣。我突然哽咽起来,非常想要拥抱他,于是张开双臂抱住了他,让他的脸埋在我有些硌人的肩窝里。他没有拒绝,他需要这个拥抱。
莱茵总是知道什么时候该给人温暖,至少他现在是知道的。
我在心里默念了一段祷告词,为那些认识不久就逝去了的战友们。
于是当第二次上战场时,我冲得比谁都带劲。很多年后我会想,如果那个时候我能够稍稍理智一些,稍稍对苏联人有更深的理解而不对他们抱有仁慈的幻想,是不是接下来我的人生都会好过很多。
我或许在战争结束后会顺利进入医学院,通过自己对医学的热爱成为一名救死扶伤的医生,度过自己安稳平静而又幸福的一生。会有自己的家庭,儿女绕膝,而不是被卷入诡谲的明争暗斗中,更重要的是,我不会在和平年代还要一次次见证残酷的现实以及血淋淋的死亡。
如果这就是遇见爱的代价的话,是否后悔也得等到多年后再说了。因为此刻游走在战场上不断为战友们缠裹纱布注射吗啡的我大概早已忘记自己冲得太前,已经接近了交战双方中间的那条废弃战壕,于是在一颗炮弹落于我身侧爆炸之后,我整个人都飞了起来,随即就像一只折断了翅膀的鸟儿轰的一声砸在废弃壕沟里。
天旋地转,头痛欲裂,有那么一刻我以为我死了。
等到视野逐渐变得清晰,耳朵也停止嗡鸣,我呛了几口气咳嗽着撑起身子,然而下一秒,我震惊到呆滞在原地。
顺着一只军靴,我看到了一条修长的腿,目光移动,棕绿色的裤管里另一只腿蜷缩着,缓缓抬头,目光扫过军绿色的军官制服,尽管弹片将这套军服划的破烂不堪,血污混杂着泥沙污迹斑斑,但我一眼就瞟到眼前这人上尉的肩章。
我瞬间意识到,在我面前,坐着一个苏联军官。
与我面对面,近到他伸手就能抓到我。
我咽了咽口水,盯着他继续呆滞。
以为我是被吓傻了?不,不是的,我大部分震惊都来自另一个方面,因为好色的莱茵向来对美人儿没有抵抗力,这也是他第一次在现实当中见到这样的人。
美得简直……不可方物。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明明身受重伤浑身是血,但血污在那张瓷白的脸上仿佛古老东方所说的雪中红梅,只能加添他的姿色和韵味。深绿色的眼睛犹如顶级的猫眼石,或者产自缅甸的高级祖母绿翡翠,不,世界上任何宝石都不及他双眸千分之一的璀璨,尽管他现在半眯着,隐现强忍疼痛的神色,然而那略显颓丧的目光却带上了几分迷离和慵懒,落在我身上叫我浑身颤抖。
我无法将目光从他身上挪开,他右眼角下的一颗泪痣让我着迷,更令我惊讶的是这个斯拉夫美人儿居然有一头介于浅金色和银色之间的头发,砂石和碎砾落在他的发丝之间就像落在柔软顺滑的缎带上,在灰沉沉的天光之下这难以形容的头发居然发出圣洁的光芒,无端地将这个军服早已破烂混杂着淤泥和血水的人抬到了神圣的高度。
他身形高大但并不壮硕,带着军人特殊的魅力,但只要看看那张脸,上帝!这分明是柴可夫斯基芭蕾舞剧中与天鹅共舞的王子!高贵而空灵,优雅得不像话。
圣子耶稣!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突然,他皱了皱眉,我看到他肋下的枪洞朝外涌出一股血。我心疼起来,几乎是想也没想就从医疗包里掏出一针本该用在战友身上的吗啡,冲上前去朝他的胳膊上扎了下去,尽管仍止不住颤抖,但我处理迅速,掏出纱布就缠裹在他胸侧。
莫辛纳甘狙击枪明明就在他手上,而他腰间的军官配枪也是一秒就能掏出来,而我似乎就像没看见,不,我真的看不见,我只能看见他那张脸了。这张迷惑我的脸,诱导出我所有的善心,此刻却显露出难以理解的微蹙眉头的脸,真的令人叹为观止。
轰的一声,剧烈的爆炸发生在战壕附近,无数泥沙滚滚而下,我下意识地跪起来将他的头抱在了怀里,用自己的身躯抵御那些落在身上能带出血痕的沙砾。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可能脑子坏掉了,因为当我松开他后我们目光相撞,他依旧疑惑不解,而我则掏出一块干净的纱布,竟有些深情款款地擦拭掉了他漂亮脸蛋上的血污。
“莱茵!”
就在我沦陷在他深湖般的眼眸中时,突然听到了罗恩呼唤我的声音,刹那间我就从那种恍神的状态中苏醒,瞳孔极速收紧,吓了一跳。就在清醒后快要从他身上移开时,他一把揪住了我的衣领,力气大到让我的鼻子差点撞在他的脸颊上,然后他从我的军服下扯出了我的身份牌。
嫣红而晶莹的嘴唇无声翕动,我从口型上依稀能辨认出他在念我的名字。
“莱茵·穆勒。”
“莱茵·穆勒。”
“莱茵·穆勒。”
好像怕忘记似的,他念了三遍。
我反应过来后大惊失色地拍掉了他的手,落荒而逃。我不知道再在这里呆上一秒会发生什么,上帝!我真是疯了,刚刚看他念我名字时,血液在他唇瓣上就像覆盆子果酱,鲜美诱惑到让我想要狠狠吸上一口。
我爬上壕沟,回头深深看了他一眼,这名漂亮的斯拉夫美人儿竟也看着我,我很潇洒地说:“别死了。”但我想他应该听不懂德语,不过我也不在意,现在我只想去罗恩的身边,去战友的身边。
罗恩躲在一处突起的土堆之后,那是个很好的掩护。他看到我后脸上露出惊喜,稍稍直起了身子朝这边招手,我不断躲避着流弹和炮火朝他跑去,然而脚步还是被一个苏联人绊倒。
身受重伤的俄国佬抓住了我的右脚,让我整个人朝前一栽摔了个狗吃屎。我去掰他手时听到他嘴里说着些不清不楚的东西,那双绝望的眼睛似乎在央求我救他。
我被吓坏了,枪林弹雨中被敌军缠住是件多么可怕的事,罗恩看到我在地上蠕动的瞬间就意识到我遇到了麻烦,于是他从掩体后溜了出来。
他顺利来到我身边,给这个该死的俄罗佬补上了几枪让我终于得以挣脱,他边伸出手想拉我起来,边警觉地注意周围情况。看我站起来后,罗恩露出一道欣慰的笑容。
“没事儿吧?”
话语刚落,欣慰的笑容凝滞在他温柔的脸上。
砰地一声,他的眉心被开了个血洞,鲜血糊住了我的脸。
我惊叫一声,直愣愣地转身,看到了废弃的战壕上架起了一尊莫辛纳甘狙击枪,而那双我沦陷过的绿眸,冰冷到快要把我冻僵。
我突然感到眩晕,下意识地搂住了瘫软下去的罗恩。我哭不出来,只哑着嗓子嘶吼,仅存的意识告诉我,我得把罗恩的尸体带回去,要带他回去。
于是我一瘸一拐地拖着他,朝后方走去。
砰!
我感觉到什么裂开了,疼痛在瞬间传来,我怔怔低头看到我的左腿上中了一枪,血肉绽开就像猩红的玫瑰,再次回头,又难以置信地对上那双绿眸。
传闻中西伯利亚的猎人们一千米开外可以打穿一枚硬币,果然名不虚传。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会这样呢……
怀中罗恩的笑容已经僵硬,鲜血汨汨而出,我意识到自己做了无法挽回也不可原谅的事情。我朝后一倒,感觉自己快死了,其实是真的死了,死去的是那个天真善良的莱茵。
他在这一刻逝去,逝去在罗马尼亚八月低垂的天空下,逝去在硝烟弥漫的荒草堆中,逝去在那双他曾救助过的人的冰冷双眸里。
他决心再也不要记起曾经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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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9年的柏林苏联占领区被称之为“东柏林”,战败后盟军怀着仇恨将我们的国家分裂成四个区域,说是想将德国改造成为一个热爱和平的国家。后来西方和苏联老大哥渐渐分道扬镳,四个区域逐渐变成两个区域,而西柏林作为一块飞地被包裹在东德之中。
不知道别人心里怎么想,但在我看来这是我们该得的。我和尼雅奶奶的房子刚好在柏林东区,自然就归了苏联人管。当然,要不是尼雅奶奶腿脚不方便根本移居不了,我早就跑到西柏林那边潇洒去了,不过至少东西柏林间居民仍然可以自由穿梭,所以我还是决定老老实实待在东柏林,免得招惹些麻烦。
从卧室里钻出来,我在尼雅奶奶沟壑纵横却软乎乎的脸上落上一吻,然后在她骂骂咧咧的声音中吹着口哨出了门。十二月的柏林乌云低垂,天气阴沉得不像话,灰色的鸽子掠过苍茫的天空,翅膀扑扇的声音伴随着风声就像一首如泣如诉的哀乐。
我和米夏约好去给莉莉丝扫墓,可怜的莉莉丝·海格尔少尉死于
944年寒冷的冬天,盟军的子弹毫不留情地洞穿了她的心脏,让她年轻的生命永远留在了比利时瓦隆的阿登森林里。
我至今不明白为什么莉莉丝会被派往西线,她本该驻守在柏林,即使最后她也难逃一劫,但至少我们还能见上一面。
天知道得到这个噩耗的我那三个月是怎么过来的,自被从战场上送回来后我把自己锁在卧室里整整三天,后来又迎来了莉莉丝战死的消息,尼雅奶奶那段时间每天都会守在我的卧室门前不断对我说自杀的人是不会上天堂的。她却不知道莱茵早已忘记了他的信仰,他坚信上帝早就抛弃他了。
穿着破旧的毛呢大衣走在街上,寒风割人,让我瑟缩着弓起身子像只鳌虾。远远地就看见套着件皮衣的米夏在街角搂着一名穿着艳俗的金发女郎激吻,他的手不断摩挲在女人浑圆紧俏的屁股上,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
我咧开嘴角笑了笑,走过去吹了声口哨,把金发女郎吓得一哆嗦。
“别害怕呀!”我走上前在她屁股上摸了摸:“和我也玩玩吧!”
金发女郎眯起她细长的眼睛,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我:“你长得比女人还好看,我不喜欢。”她声音软糯糯的,然后在坏笑的米夏胳膊上拧了一把:“记得下次找我。”
说完她扬长而去,米夏挑着眉头目送她,然后和我勾肩搭背起来。
“你要是再晚一点,我就在这里把她给办了。”他朝一旁的地下室努努嘴,仿佛他真有那个意思似的。
我看向我的好友,米夏·沃尔夫,比我小三个月,奇迹般从东线活下来的装甲兵,一头凌厉的棕发,锋锐的眼眸仿佛可以射出刀子来,明明只有十八岁,个头儿却窜到了一米九几,魁梧得让人想象不出他怎么钻得进去坦克驾驶舱。
和他站在一起我简直娇小可人,要知道我也是个一米八的帅小伙儿。
五年匆匆而过,我和米夏都长大了。两年前我们在一个灯红酒绿的夜晚在某个脱衣女郎身上变成了真正的男人,此后他凭借着自己出生就有的大胆以及在战场上打下来的气势在这条街区混起了地下帮派,现在已经是一个小有名气的头目。
当然,他能当上老大也少不了我这名给他出谋划策的军师,他在这一片区除了杀人什么都干。只是现在苏联人管得严,他和他的小弟们不得不低调一些。
乘车来到柏林东区郊外的墓园,顺着一条碎石道我们在成排山毛榉树下找到了莉莉丝的墓碑,米夏拿着束在街边买的新鲜紫罗兰,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刷着白漆的木质十字架前。
“她说等我回来了就当我女朋友的。”米夏惨淡地笑了笑,看向我:“她也对你说了,是吗?”
我点头,感觉眼眸有些湿润。
米夏露出只会在我面前表现出来的孩子气,他不开心地坐了下来,有些赌气地嘟囔着:“明明她更喜欢我的。”
我拍了拍他的头,微笑说:“是啊,她更喜欢你的。”
米夏皱眉,抬头看我:“我一直很好奇你在罗马尼亚遇到了什么,莱茵,你不像以前了。”
“我只是在那边交了好运,中枪后在战地医院善良的海因茨医生顺带给我的脚骨也做了手术,让我摆脱了一个当瘸子的命运。”
我坐在他身边,从怀里掏出一包廉价香烟,递给他一根后自己也开始抽了起来。廉价烟的味道很重,很呛人。我的目光变得怅惘,落在墓园远处凋零的荒草地上。
有些事情一直想要忘记,但总是忘记不了。
罗马尼亚阴沉的天空。
罗恩温暖和煦的笑容。
那人冰冷的绿色眼睛。
“我突然很怀念以前的你。”米夏搂住了我,吸了吸鼻子:“虽然你胆子小,力气也不大,但和你在一起我总觉得温暖。”
“现在不温暖了吗?”我笑着朝他脸上吐了一口烟,呛得他眯上了眼睛。
“你看,你以前就不会这么做。”他睁开眼睛,温柔地注视我:“以前你做坏事儿了之后总会脸红,我和莉莉丝一眼就能看出来你是装的。”
“莉莉丝说你是像天使一样善良的孩子,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我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我最讨厌别人说我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