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池小池的认知在真实与虚幻之间来回拉锯,他用掌根狠狠压住左眼,逼迫自己冷静下来:“……这是任务?”娄影颇有些不可思议。
娄影和池小池的传送有了些微的错时,等他睁开眼,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教室,他坐在教室第三排最中间的位置,面前是寥寥的笔记,和一张小狗的画像。
老师在前面口若悬河,他也是愣了一会儿,才想起要和池小池进行意识连接。
他连接上后,看到的就是发疯似的从教室里逃出的池小池。
“这当然是任务,你是怎……”
说话间,老师要求大家拿出练习册,娄影便顺手合上了桌面上的笔记本。
然而,笔记本封面姓名栏上的两个字,叫他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娄影”。
第237章
完美新世界(一)
池小池坐在一座公办中学校门对面的小吃街里,
吃麻辣串,配着从仓库里取出的顶级XO。
14岁的池小池已经有了高中生的个头,
麻辣串小摊的塑料矮桌对他来说有点拘束,
他无处安放的腿只好向椅子两侧斜勾着。
他的头发刚剃过不久,
身上带着一点柠檬皂的清香,他坐在油腻溽热的空气里,像是一阵清爽的风。
旁边过路的,
不论男女,
都会忍不住多看他一眼,
疑心是自己看错了眼。
等看清楚后,
又会忍不住暗暗吃惊。
池小池有过滤人类视线、把所有人当成大白菜的本领,
因此,他无视了所有或探询或惊艳的视线,只自顾自喝着他的酒。
无需多言,
“池小池”这个名字,就足以让他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主神把他们扔进了平行世界。
如果把各个世界的存在比喻成琴弦,平行世界就是两根相距无限近的琴弦,
同调共振,几乎完全相同。
池小池所经历的第一条世界线,已经算是距离原世界相当近的一条了。
在那条世界线里,有星云娱乐,
有北邙公墓,
甚至有池小池认识的宋致淮,
但仍然存在着许多显著的不同,
譬如在那个世界里,娄影并没有死。
按照娄影说的,随着任务难度的递加,池小池只会离原来的世界线越来越远。
没想到,他经过了九个世界,最终竟然回到了一个与原点无限近似的世界。
他抬手抚摸自己清爽的板寸头。
头发是新剃的,短短的发茬摸上去手感很舒适,像是一只刚冒出软刺的小刺猬。
时间真的过去太久了,以至于池小池都忘了,小时候的自己是不爱留长头发的。
头发长了,他嫌热,也嫌不够爷们儿。
池小池禁不住想,后来的他为什么想要留长发?
喝到第三杯酒时,他总算想起来了。
长头发是第一次拍戏的时候,孙老要他留的,目的是为了符合人物形象。
在他的处女作里,他饰演的是在小渔村里长大的留守少年,幼时见过外面的花花世界,但又被父母送回老家,心比天高、志向宏远、心思敏感,因此在衣着、发型与谈吐等等方面,都力求与周遭世界格格不入。
长发,就是那个渔村少年和他的小世界对抗的方式之一。
后来,池小池就一直留着长头发了。
原因与渔村少年不同,却也简单:这样好上戏。
剧情要求让他剃短发,他就剃;需要他蓄长发,他也能直接上场,效果总比戴假发要好。
就像遗忘了要留长发的理由一样,池小池已经遗忘了太多事情,以至于不知道要怎么扮演最初的自己。
坐在满是沙土气的马路小摊上,他在一次性塑料杯子里注满琥珀色的液体,一边品酒,一边一个人调出世界线,静静起来。
原主池小池,14岁。
父亲是牙刷厂工人,原本同样在牙刷厂工作的母亲成为了下岗大潮中的一份子后,在某家食品小作坊里做了女工。
这对夫妻,是现代婚姻发展过程中的反面典型。
因为怀了池小池,两个都不很想负责任、又不擅长负责任的男女结了婚,为孩子起了个很敷衍了事的名字,并敷衍了事地放任着他的野蛮生长。
所以从小,池小池就不喜欢在家里呆着。
他愿意去筒子楼附近的废弃铁轨走上一个下午,直到满身镶嵌上彩云夕照的光环。
小时候的池小池浪漫,敏感,脑中充满不切实际的幻想,再加上外表出挑,在四季笼罩着油烟气的筒子楼里,像个投错了胎的小怪物。
直到有一天,他等来了另一个比他大两岁的小怪物。
父母因事故双双亡故的娄影,搬进了小姨家里,正正好在池小池家的楼下。
池小池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哥哥,主动去扒他的门,厚着脸皮去打招呼、搭讪。
很快,小怪物和小怪物玩在了一起。
用池小池的话说:“长得好看的人就该和长得好看的人一起玩。”
他和娄影就这样一起长大。
“一起长大”这个词,置身其中的时候,感觉很轻,只有在多年过后回想起来,才能感受到那份别样的、沉重又欢喜的滋味。
他们一起吃冰激凌,一起养了一条瞎了眼睛的小流浪狗,一起打游戏。
娄影会留他住宿,陪他上厕所,给他讲题。
池小池觉得自己多了一个哥哥。
不,哪怕有亲生的哥哥,都未必会有娄影这么好。
池小池曾问过娄影,为什么要对他好。
他问出这个问题时,对面的娄影眼睛微微垂下,神情有些难过。
“我告诉你,你不要跟别人说。”小娄影说,“我妈妈出事的时候,肚子里……有我的弟弟,或者是妹妹。它还很小,小到连我妈妈都不知道它在。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忍不住想,如果它还在,将来会不会和你一样可爱,一样好。”
小小池一听,差点委屈成了河豚:“好啊,我就是你弟弟妹妹的替代,是不是?”
“刚开始,我对你的确是有一点……不过现在不是了。”娄影迅速收拾好心情,温柔地给他顺毛,“你不是任何人,你只是池小池。”
事后,池小池回家反省,觉得自己当时的表现太差劲,没有照顾娄哥的感受,应该给他一些补偿才是。
不知怎么的,他冒出了个鬼才想法,觉得自己不应当只做弟弟,妹妹也可以。
适逢学校节庆排练,老师为舞蹈队女生订了一批红色的小裙子,多订了两条尺码大的,池小池就借了一件回家,故意跟娄影打赌,谁输就穿裙子扮女生出去逛一天,然后自己再假装输给他,这样,娄影说不定能高兴高兴。
计划执行得相当顺利,但唯一的问题是,池小池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才走出家门不到一刻钟,池小池就不行了,拽着裙摆臊得迈不动步,一张脸羞得通红,死活不肯再往前走。
娄影看他头顶都要冒烟了,也不舍得眼睁睁看着他这么窘迫,就脱了自己的薄外套,给他盖住脸,又把他背了回去。
小的时候两个人很要好。
这份要好,也招来了非议。
筒子楼是个容易出碎嘴子的地方,有不少人议论,说池小池是本地原产的小土鸡,娄影是不小心飞进山尕尕里的金凤凰,一个注定要留下,一个早晚要飞出去,最后还是各走各道,分道扬镳。
甚至有好事者在闲聊的时候,看到下楼找娄影玩的池小池,会笑嘻嘻道,小池呀,又来找你娄家哥哥了?到时候你娄家哥哥变成凤凰飞走了,你怎么办哦。
池小池思路清晰地道,我怎么办跟您有什么鸟关系。
不过也不怪这些人嚼舌根。
娄影自从在本地落户念书,就没从全区第一名的位置上下来过。
而池小池本人对学习的态度旗帜鲜明:“我讨厌学习。”
娄影问他:“你不想跟我读同一个大学,和我一起走吗。”
池小池嬉皮笑脸:“高中毕业之后我就不读了。我去你的大学里卖冰棍儿,卖日用品,到时候你只许买我家的,不许买别人家的。”
娄影哭笑不得:“读大学是很重要的一件事。你是很聪明的孩子,最好不要随便决定自己的未来。”
池小池问他,他想考哪个大学。
娄影说出了一个大学的名称。
池小池思忖了一下:“那我还是去卖冰棍儿吧。”
玩笑开过,但娄影的话,也让池小池从此存下了一点野心,一点隐隐约约的不甘心。
娄影在楼里一部分人的心目里是不折不扣的好孩子。
但优秀,本身就是惹人嫉妒的缘由。
另外一部分人,不相信世界上有这样的好孩子,但他们从他的学业、礼节和日常表现上都挑不出错来,只能干瞪眼。
楚姨的半导体事件,总算是给了这些人一个发泄的机会。
因为半导体的缘故,娄影的风评在筒子楼里一落千丈,每个人兴致勃勃地谈论着娄影手脚不干净的事情,末了还要装模作样地感叹一声,哎,还是没爹妈的孩子,打小没能教好。
池小池气不过,想为娄影出气,却被娄影阻止了。
他受父母耳濡目染,一身的好脾气与好修养,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动摇的。
而又是因为失去双亲,他在儒雅的书卷气外,又多了一份同龄孩子少有的、对世事的体察和谅解。
娄影是真的不生气,并真心实意地觉得不值得。
到头来,池小池反倒比他这个当事人表现得还要愤怒。
父母在听到相关八卦之后,居然难得地表现出了责任心,在餐桌上教育池小池,让他少和娄影往来,还说,他们池家的孩子可以成绩差,但不能被人带歪了品德。
池小池愤怒至极。
他在餐桌上站起,说,以前我和娄哥玩得好的时候,你们根本不管我,现在听了点捕风捉影的传闻,就摆出一副为我好的样子。你们到底是关心我,还是怕我丢了你们的面子?
不出意外,在被狠狠刮了一巴掌后,父母联系了住在隔壁的朱守成,请他在初二的暑假为池小池补习,并勒令他不许再去见娄影。
朱守成是一所公立学校的数学老师,五十多岁了,头发有些花白,但身材依然高大健壮。
池小池已经算是发育得很好的,发顶也才堪堪到他胸口,就连娄影,也不过刚到他下巴。
他妻子早亡,只留下一个儿子,和儿媳妇在城市生活,而他选择独身鳏居、留在这城乡结合部的中学里执教,用他的说法,是“故土难离”。
在筒子楼里,他是德高望重、学问高深的代名词,为人又热心,很得大家尊敬。
但在池小池看来,朱守成就像一座黑漆漆的铁塔,虽然上过两三次课,对池小池也很是温柔,在他去他家里补习时,总给他备好冲泡橘子汁和牛奶巧克力,可池小池仍是不喜欢他身上的那股味道。
当然,池小池也不会把这种事太往心里去。
最让他犯愁的,是要怎么把这件事委婉地告诉娄影。
然后,就到了那一天。
那一天和往常的任何一天没有什么区别。
他们一起去喂狗肉,期间偶遇了朱守成,意外把这件事挑到了明面上。
娄影劝池小池听父母的话,也跟他约好,晚上八点,在天台上见,他要给他开小班补习。
池小池满心欢喜地回了家。
父母都去上班了,池小池本想午睡一会儿,等三点钟就去找朱守成补习,谁想刚躺下不久,脑袋上吱吱转悠的风扇就停下了。
池小池被活活热醒过来,咔哒咔哒转了几下风扇旋钮,又拉了一下灯绳,确认是停电了。
老筒子楼经常出现类似的状况,池小池没什么意外,熟练地翻出厚厚的电话簿,准备打给当地的电业局报修。
然而拎起听筒,听筒里却寂然无声。
这下没招了,池小池只得撂了电话,重新滚上床。
没了风扇,空气迅速升温,凉席变成了被火烤着的饼铛,夹缝里都沾上了汗水。
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摊了一会儿煎饼,池小池突然听到门口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他抱着竹面枕汗流浃背地爬起来:“……娄哥?”
“小池,是我。”外面是朱守成亲切的声音,“午睡了吗?这停电了,怪热的,我家里有绿豆棒冰,你来吗。”
池小池犹豫了一会儿,爬起身,穿了工字背心和短裤,打开了门。
门外的朱守成背着光,露出牙齿,对他笑得无比灿烂。
池小池看了一眼身后显示着两点钟的挂钟,拿手背挡光,和朱守成商量:“老师,我今天早点去,能早点下课吗?”
中午娄影送了他一块巧克力,如果今天能提早下课一小时,他想趁糕饼店没下班,去附近买点鸡蛋糕给娄影吃。
朱守成的笑容弧度丝毫不变,仿佛是黏在脸上的面具。
面具后的一双眼直直望着池小池,对他说:“好啊。”
筒子楼里几乎没有闲人,在白天,每个人都得为生计奔忙。
筒子楼每天最热闹的时段是晚上,中年妇女忙着嗑瓜子,中年男人忙着喝酒,年轻夫妻忙着趁孩子出去玩的时候亲热温存,锅碗瓢盆响成一出,构成一片烟火气十足的风味人间。
但在夏日的午后,除蝉鸣之外,死寂一片。
池小池抱着课本,跟随在朱守成身后,走入一片白日,又进入有着一层厚厚铁门的朱家。
轰隆一声,铁门把他与外面的世界分离了开来。
第238章
完美新世界(二)
池小池一边吮吸着绿豆棒冰,
一边伏案做题。
纱窗关着,把热风的热力过滤了一部分,
吹在后背上,
虽然不那么舒服,
好在是聊胜于无。
朱守成拿暖瓶给池小池倒了一杯开水:“别喝啊,先晾着。晾成凉白开,喝了舒坦。”
池小池道:“谢谢老师。”
倒好水的朱守成坐在餐桌改成的临时书桌对面,
目不转睛地盯着池小池,
盯得池小池有点发毛。
他不知道朱守成想要干什么,
只是本能地觉得很不舒服。
……还不是寻常的那种带压迫的不舒服。
事实证明,
朱守成的确和平时给他补习时的状态不大一样了。
他热络地问池小池:“冰棍好吃吧?”
池小池心思一向敏锐,
在意识到不对后,他的话就少了许多:“嗯。很好。谢谢老师。”
朱守成:“你家电话能打通吗?”
池小池:“……不能。”
朱守成:“我家也不能。知道原因吗?”
池小池:“如果您家也不行的话,整栋楼的线路可能都断了……应该是电话局那边的线路故障。”
“哦——”朱守成又笑露出了牙齿,
“小池真聪明。”
这说话的语调听得人后脊梁骨发麻。
池小池僵硬地扬了扬嘴角,不自然地活动一下肩膀,把吃干净的冰棒圆棍丢入垃圾桶,
又扯了卷纸去擦手上淡绿色的甜汁。
朱守成突然抬手,要摸池小池的脸。
池小池灵巧一避:“……老师?”
朱守成指指他的嘴角,笑容满面:“有脏东西。”
池小池干巴巴道:“谢谢老师。”
安静了一会儿后,朱守成站起身来,
把大开的纱窗关上。
纱窗边缘滑过滚轴的细细“刷”声,
莫名叫池小池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停笔扭头,
看向朱守成。
朱守成回过头来,
与池小池撞了个脸对脸。
他笑着指向空无一物的半空:“有蚊子。”
说罢,他理所当然似的,伸手把内层的玻璃窗也拉上了。
窗户内侧的扣锁是老锁,缺烂了一半,从里面根本锁不上,朱守成也没有多管。
等再落座时,他没有回到自己的位置,而是贴着池小池一边坐下。
他中午应该是吃了热干面。
池小池闻到了他身上的葱花味、蒜味和大酱味道。
朱守成把脸凑了过来:“有没有不会做的题啊。”
他一开口,嘴里都是发酵过的蒜味。
池小池闪过了半个身子,脸色已经隐隐发了白:“老师,你坐这里不热吗。”
“热啊。”朱守成说,“你火力壮,年轻就是好啊。”
池小池眉头皱了起来:“老师,我想做题。”
朱守成说:“做。你做。”
池小池被那种发自内心的不安折磨得忍无可忍,霍然起身,抱着作业和课本就要离开。
孰料,一双强有力的胳膊从后猛地抱来,把他死死钳在那个充满着发酵食物味道的怀抱里。
一只沾着浓重钢笔水味道的手捂住了他的口鼻。
朱守成贴在池小池耳边,小声又急切道:“……小池,你腿很白啊。”
被捂住嘴抱住腰、从客厅一路拖到卧室的池小池,抓住一切机会制造出声音,跺脚不行就蹬腿,蹬腿不行就张嘴咬,活像头被惹恼了的小疯兽。
朱守成在他耳边重复的“你乖乖的”、“别告诉你爸妈,他们一个字都不会信的”、“再闹就不是听话的好孩子”等等屁话,他一句都听不进去。
朱守成显然没有遭遇过如此激烈的抵抗,一时也有些无所适从。
就在他愣神的刹那,池小池飞起一脚,一脚踹碎了卧室小书桌上摆着的君子兰。
花瓶解体的声音,让楼下正在为池小池的复习做准备的娄影搁下了笔。
他抬起头来,看向天花板方向。
“……小池?”
这栋楼建得早,年龄起码二十往上,隔音效果极差,但娄影一时也无法判断,声音是从小池家传来,还是邻居朱守成家传来的。
听到楼下传来隐约的一声“小池”,朱守成也懵了,马上死死制住池小池,还麻利地用枕头压住了他的嘴巴,黑塔似的身体压在池小池身上,一百八的体重,把池小池压得动弹不得。
池小池此生第一次和人产生这样的亲密接触,浑身涂了油似的难受恶心,呜呜地喊叫着,中老年男人的头油味道经由呼吸一股股返进他的口中,惹得他胸口窒闷,气力也跟着一丝一毫流失。
池小池心脏跳得奇快,四肢血液在极大的压力下有种停止流淌的错觉,指尖、脚趾,渐渐发麻发木。
娄哥,救我……
我在这里……
朱守成生怕有人撞破他的好事,除了压住池小池外,倒是不敢再妄动分毫了。
不多时,从楼道口传来了脚步声。
脚步声一路响到了池家家门口。
紧接着,便是娄影那标志性的温和腔调:“小池?在家吗?打碎什么东西了吗?”
朱守成扭头看了一下钟表,微微松了一口气。
两点五十,还不到三点。
他记得,中午偶遇他们二人时,自己当着娄影的面,和池小池约定的补习时间是下午三点钟。
这下,娄影就不会想来找自己的麻烦了吧?
娄影又叫了两三遍的门,门扉仍是紧闭,无人应答。
朱守成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但下一秒,他自家的房门就被从外敲响,
娄影略有些担心的声音自外传来:“朱老师,你在吧。刚才是你家东西摔了吗。……朱老师?”
池小池更加激烈地挣扎起来,不住发出细微的呜咽声。
朱守成惶急之下,也顾不得分寸了,连池小池的鼻子也一并捂了个死紧。
瞬间氧气断绝的感觉,把池小池仅剩的一点力气也榨了个精光。
外面的娄影见敲不开门,又转向了临近的另一户人家,继续敲门。
大白天的,务正业的成年人都去上班了,不务正业的断了风扇,在家也躺不住,去游戏厅、百货商场蹭个凉。
学生有的出去上补习班,有的出去撒欢儿,几乎没人愿意留在这热烘烘的楼里焐汗。
果不其然,娄影没能敲开附近任何一家的房门,只得打道回府。
听到脚步声自近而远地离去,朱守成大大松了一口气,撤了枕头,抱住已经意识模糊的池小池,带茧的指尖轻轻抚摸着少年柔软雪白的脸颊,满脸贪恋地去亲吻池小池的肩膀。
他正要进入状态,一阵重新响起的脚步声和着叮叮当当的钥匙声,吓得朱守成三魂去了七魄,重新拿枕头堵好池小池的嘴。
在这期间,池小池吸入了一些新鲜空气,混沌的意识清明了些。
他虚虚睁着眼,不再一味挣扎喊叫,而是表现出十足十的驯服,并静静等待着力气恢复,寻找脱身之机。
他想起来,当初自己总是忘带家里钥匙,索性在复刻时多刻制了一份,留在娄影那里,以备不时之需。
池家的门虽然被打开了,但池小池无法对此感到乐观。
他不是被朱守成拖走的,家里的一切摆设都很正常,没有打斗过的痕迹,不会叫人联想到……
突然,池小池想到了什么,眼里微微泛起了亮光。
声音的确很难定位,娄影只能借此判断,是二楼的某家住户中有人摔了东西。
娄影为人向来谨慎,先是敲门,想确认情况。
在周围没一家应声后,他就意识到不对了。
如果不是池小池毛手毛脚打碎东西,那会是谁家?
人必然是醒着才会打碎东西的,就算是人睡着了,在睡梦里挥手蹬腿,打碎了东西,可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也不可能继续睡下去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强风把东西吹倒的。
但如果有这么大的风,开着窗在家的娄影不可能察觉不到。
……所以,娄哥他肯定是发现不对了。
朱守成自然不会有池小池想得这么多。
他觉得,娄影开门确认池小池人不在后,就该离开了。
……
娄影开门后,人的确不在,东西也都完好。
但这反倒印证了娄影心里某种不祥的预感。
池家没有打碎的东西,那就应该是朱守成老师家,或是池家另一侧的邻居家发出的动静,但敲门却没有人应答……
大白天的,是进贼了吗?
还是出了其他的什么事情?
娄影在房间里转了两圈,思考接下来该如何办。
虽然有些失礼,但是为了安全考虑……
池家在筒子楼的二楼。
窗台下方,有一段约十厘米的水泥边。
娄影踩着池小池家敞开的窗户,翻了出去,一只脚踏在水泥边上,确认踩稳了后,才把另一只脚迈了过去。
他第一个前往的,就是朱家。
朱家与池家之间只隔着一层薄薄的墙,因此娄影并没有花费多大气力,就来到了朱家客厅的窗户边。
紧闭着的玻璃窗,让他的眉头轻轻蹙起。
谁会在这种闷热的天气里把门户紧闭成这个样子?
而当他看到,客厅桌面上散乱地摊放着课本和池小池的文具袋,而一杯热水还在桌面上袅袅冒着热气时,娄影脑中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念头,随即轰的一声炸开了。
陡然从客厅传来的窗户拉动声,让朱守成的血液瞬时逆流!
他想到了池小池放在客厅桌子上、还没来得及收拾的书本,心脏几乎停跳,松开压制住池小池的手,拔足朝外奔去——
……他就这样敞露着半个怀,在卧室门口和娄影面对面撞在了一起。
朱守成张开双臂,扶住卧室门框,试图阻住娄影前行的路:“小娄,你怎么进来的?”
但他却是弄巧成了拙,手臂一抬,把他身后挣扎着往起爬的池小池便彻底地暴露了出来。
池小池浑身无力,嗵地一声滚下了床铺。
见了娄影,池小池的委屈和恐惧才嗡地涌上了头,张口就是颤抖的哭腔:“娄哥!娄哥救我——”
娄影是从大城市里来的,在报纸上读过某些类似的新闻,如今见了池小池几乎被扯掉的小短裤,他还哪里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向来温文的眼里染上了三分暴戾。
朱守成眼见一切滑向了不可控制的境况,也发了急:“这都是误会。我和他……”
娄影一句也不肯多和他废话,猛抬一膝,顶中了他的胯间。
朱守成登时疼得面目扭曲,捂住伤处痛唤时,娄影捡了个空当钻进卧室,把池小池从地上扶起,握住他怕得直抖的手,轻声安慰:“没事,没事了,娄哥来了。”
朱守成吃了痛,又被逼上了绝路,眼底的紫红血丝也一分分绽开。
他绝不能让这两个人走出去!
自己精挑细选了这么久,最后相中池小池,一方面是看他长得好,另一方面,是看中了他父母对池小池的冷漠和不上心。
朱守成敢保证,就算池小池说出去,以他那皮猴子的性格,也没人会信他。
但是娄影就不一样了。
这种事情,一旦有了人证,他就彻底完了!
他一个箭步窜上去,扳住娄影的肩膀,要把两人拆分开来。
娄影近距离看到了池小池憋得发紫的脸以及肩膀上可疑的口水印记,怒火中烧,也跟着发了狠,一把抡脱朱守成的手,并一头撞到了他的下巴上!
他叫道:“小池,快跑!”
疼痛激发出了朱守成骨子里的兽性,他一把拧住娄影,和他从卧室一路厮打了出去。
朱守成占了身高与体重的优势,又是个气力尚壮的成年人,娄影不过是个16岁的少年,就算常常修理机械,修出了漂亮匀称的肌肉线条,说到底也不是个惹是生非的人,不懂什么打架的技巧,也没什么经验,慢慢便落了下风。
眼见扭打逐渐激烈,池小池知道,以自己现在昏昏沉沉的状况,根本没法上去拉架。
他靠着方才积攒下的体力,一路半踉跄半爬到门口,奋力拉开门栓,挣起全身力气,大喊道:“着火了!!救火啊!!”
听到池小池的呼救声,朱守成立时方寸大乱,手上发了狠劲儿,低喝一声,把正面捉住他衣领的娄影从地上抬起,往前狠狠一推——
就连朱守成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和娄影一路扭打到了窗边。
……而娄影开窗进来的时候,他根本没有时间把窗户重新关好。
池小池也恰在此时回过头来。
他亲眼看到,娄影从朱守成身上凌空掀了出去,大半个身子撞出了窗户,继而失去重心,向后翻倒……
他就这样消失在了窗口。
他的身体,牵扯着池小池的心,呼啦一下没了踪影,在池小池胸前留下了一个空落落的大洞。
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