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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娄影听到了池小池的声音,略略睁开眼睛,睡目惺忪:“……嗯?”

    他声音偏哑,睁开的单眼里是灰蓝色的瞳仁,显然是意识初醒,混淆了猫身与人身。

    池小池浅笑:“师父,起床吃饭了。”

    娄影又闭上了眼,身体往床榻内挪了挪,让出了半个床,像是要赖床。

    这样孩子气的娄哥池小池还是第一次见。

    池小池起了些玩心,往内里又逼近了一些,有意道:“师父,你不起床,我唱歌给你听啊。”

    娄影一语未发,翻过身来,一把擒住池小池的手腕。

    池小池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栽躺在让出的半个床位上。

    娄影掀起被子,盖在他的身上,隔着被子轻轻搂住他的脖子:“再睡一会儿,陪我。”

    像是在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像是在说月亮永远绕着地球转。

    池小池觉得自己不会动了。

    任何一部爱情和剧本都没告诉他,在现实里遇到这种情况该要怎么处理。

    被窝里满是娄影残存的体温和身上的淡香,池小池甚至不大敢呼吸,也不敢抬头,即使娄影正闭着眼睛,没有看他,像是知晓他有多么紧张。

    为了纾解紧张,池小池呼出了一口气。

    娄影突然闭着眼问:“我身上药味呛人吗?”

    池小池:“嗯?没有。”

    娄影身上的确有些药膏的清雅香气,在这个距离嗅来,只有一点点薄荷脑的清新味道。

    娄影却好像被药味熏得不大舒服,扯了扯寝衣前胸,微微皱着眉:“味道好像有点重。你闻一下。”

    池小池怕他不舒服,便自然离他近了点,拉起他胸前的衣服,轻嗅了嗅。

    ……药味不算很重啊。

    他说:“还好……”

    话音刚起,一只温暖的手便托住了他的后脑勺,像是捧住一只被松果香气吸引来的松鼠,往怀里认真地抱了抱。

    池小池愣住了,总疑心他会亲自己一下,所以他缩得很紧,肩膀处的肌肉都绷了起来。

    然而娄影再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他抱着他一起坐起了身来:“嗯,我醒了。我们起床吧。”

    池小池回过神来,想,娄哥是不是没睡醒啊。

    娄影想,是不是吓着他了?

    于是两个人接下来都规矩了很多。

    娄影不接鸡蛋茶,只由着池小池一口口喂,热腾腾地喝过,胃里舒服了些,才饮了药。

    赤云子等人心疼师弟,各式伤药流水似的送上回首峰来,但不知他是被什么恶物伤到,使了无数灵丹妙药,那一身红痕也是顽固难消,看起来着实可怖。

    赤云子每来探望他一次,心中便更添懊恼一分。

    都怪自己识人不明,又太过心慈,那宴金华不知在自己眼皮下弄了多少玄虚,自己还浑然不觉,平白害苦了师弟。

    思及此,赤云子便对宴金华更恨上了一层。

    “听说那人在明月楼上日日喊冤。”文玉京倚在软枕上,温声道,“嗓子都喊哑了。”

    “哑了倒好,省得说出些败坏你声名的混账话来。”赤云子说,“择日我便处置了他。师弟安心养伤,为兄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文玉京放下卷起的衣袖,说:“师弟有个不情之请。”

    赤云子自是应允:“你说,为兄听着。”

    文玉京说:“闻听师兄刚收宴师侄为徒时,宴师侄修为不坏,天赋卓伦,也向学肯学,怎会变成这般懒惫不堪、刁钻阴邪?师弟晓得,师兄收徒,不会是这样不经考校,贸贸然就收入内门的。”

    是人便爱听好话,这一篇温声细语的马屁,让赤云子心中熨帖了不少:“师弟,你是说……?”

    文玉京将被子往胸前拉了一拉:“我猜,宴师侄莫不是被什么妖邪附体了?不然,何以会违背师兄教诲,和妖邪勾结?”

    赤云子心念一动,觉得此言有理,又陪着文玉京说了些话,方才拂袖匆匆离去。

    娄影注意到,他去往的方向是明月楼。

    他将卷起的衣袖放下,把伤口遮住,把在外侍立的池小池叫来。

    池小池端着药盘进来,在床边坐下。

    娄影将上身襟带松开,任衣服从后背滑下,伏在软褥上,任池小池将药油在指尖搓热,在他背上的伤处轻轻推开。

    这药是从系统里兑来的,见效快,药力也强,药油浸入伤口时,痛感也该是极强的。

    池小池想留意观察一下娄影的表情,却发现他神情平静得很,正在认认真真地侧脸看着自己,心内没来由地一悸,就把视线转了开来:“……跟他说过了?”

    娄影:“嗯。……你竟然还记得这件事。”

    池小池眼睫轻轻垂着:“我当然记得。宴金华,他原本就是个应该存在的人。”

    在《鲛人仙君》里,那名原主“宴金华”从不是恶人。

    那个西贝货鸠占鹊巢多年,也该把自己这些年吃进去的东西连本带利地吐出来了。

    池小池想了一会儿心事,趁着在涂抹他腰窝处的伤时,悄悄把脸又转了回去,偷瞄了一眼。

    谁想娄影还枕着胳膊,堂而皇之地侧脸看他。

    那温柔的目光像是不偏不倚地刮在他的鼻子尖上,惹得池小池身上直发燥。

    池小池定了定神,笑道:“师父,躺正了。你扭得跟个天津大麻花似的。”

    娄影温和道:“让我再看看。麻醉效果很好。”

    池小池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他有点飘,却又有点不敢细想他话中的意思。

    于是接下来的擦药,飘飘然的池小池感觉自己就像在一只大麻花上涂抹蜜糖。

    当然,关心回首峰的,不止静虚五在公审后第三日,叶既明总算藏在酒坛里,偷偷混上了山。

    他悄悄来到回首峰时,池小池正在熬蕈油。

    上好的澄澈茶油,内里滚熬着秋日里新鲜采来后晾干的雁来蕈,鹅掌般肥嫩的蕈子熬得出汁,被油气蒸出的松针香气郁郁入怀,鲜美得叫人闻着味道都能吃下一碗面条。

    叶既明循香而来,在回首峰峰头绕了几圈,也不得其门而入,只好拢住口,大喊:“段书绝——小鱼!鱼头!木鱼!”

    池小池闻声,出门去捉了条蛇回来。

    “一身酒味。”池小池笑话他道,“正好给我这儿添一道酒酿蛇。”

    “去你的。”叶既明四下里看看,“那姓文的呢,听说伤得不轻。”

    池小池嘘了一声,拉开前襟,内里鼓鼓囊囊地藏着一只白绒小猫,挂在他前胸处,盘成一只又软又暖的毛线团,睡得酣然。

    叶既明嗤了一声:“矫情。”

    然而嫉妒使他面目全非。

    蕈油炒好,池小池并没打算即刻食用,拿几个罐子分存了起来,又带着他的师父回房午睡。

    用池小池自己的话说,有话找当事人唠去,反正你来这一趟,关心的又不是我们是死是活。

    这正合了叶既明的心意。

    在池小池爬上榻,揣着他的猫睡着后,叶既明化成一盘小蛇,绕着那只右手盘桓两圈,用蛇信在那右手中指指节上舔了两下,耀武扬威道:“木鱼,给本君出来。”

    那只手应声而动,搭在榻边轻轻勾了勾指尖,幅度很小,像是怕吵醒池小池。

    确认池小池与娄影已经睡熟,段书绝方才在榻边写道:“叶兄,许久不见。”

    叶既明探着脖子看他写字:“没死就成。本君为着你这破事儿,几日几夜都没有合眼,你要怎么赔我?”

    段书绝道:“让叶兄挂怀了。”

    叶既明:“哼。就这样?”

    段书绝耐心询问:“叶兄想要怎样的赔偿呢。”

    叶既明嗤之以鼻:“说得像你赔得起一样。你要是被功力全废地赶下山,还不得靠本君养活。到时候你能为本君干什么?”

    段书绝认真想了想,一字一句地写:“我还可以钓青蛙给你吃。”

    看到这行字,叶既明突然有点心动。

    上辈子,叶既明一直很喜欢段书绝,他想过很多跟段书绝在一起后的场景,但哪样都不如段书绝描述的这个小小画面更让他心动。

    叶既明吐吐蛇信,低下三角形的蛇头,温驯地贴在他右手指节处蹭了蹭:“滚滚滚。本君从不吃青蛙。”

    他想,你只需要每日摘一小篮蛇莓给本君,本君就勉为其难,养你一辈子好了。

    第179章

    系统VS系统(二十九)

    三日之后,

    宴金华的审判之日到来。

    被推上来时,宴金华做出气力不支的模样,

    软软跪倒在地,

    又“勉强”将自己支撑起身,抬起头来,

    无惧地直视着上位的赤云子,用嘶哑的嗓音道:“弟子宴金华,拜见师父。”

    不过短短几日,被乌泱泱的人群包围着的落水狗,从段书绝变成了他。

    文玉京尚在养伤,

    段书绝便替他前来听审。

    宴金华表面淡定,心火沸腾。

    他这几日的遭遇,实力诠释什么叫搏一搏,

    吉普变摩托,拼一拼,

    摩托变飞鸽。

    在本以为已经扼住对方咽喉、可以一击KO时,对方却掏出来一把枪,嘣的一下把你给崩了,这种感觉着实不算美妙。

    但宴金华并不觉得自己会这样轻易地狗带。

    在明月楼上苦捱的几日,

    他早已撰好一篇完整的腹稿。

    那文玉京提了颗妖修头颅来,

    就算是铁证如山了吗?

    自己可从未和那些妖道正面勾结,

    就连书信往来也无,

    单凭红口白牙,

    文玉京能治谁的罪?

    况且他今日不在,

    恐怕赤云子也没打算彻底采信他的话罢?

    思及此,宴金华有了些底气,作出十足的委屈相,心中却忍不住怨声连天:

    这该死的系统,也该回来了吧?

    算自己倒霉,这局碰上了个高玩,自己认栽,行不行?

    反正他什么也没捞到,也玩腻了,这系统把自己接走,去下个世界,总可以吧?

    宴金华胡思乱想了一阵,才意识到,赤云子只是叫他当众跪着,自公审钟磬声响过,便一言未曾发过。

    他偷看了赤云子几眼,发现他脸上没什么喜怒,只静静盯着自己看,更觉莫名其妙,又有点心慌气短。

    宴金华直觉,这公审与他想象中的有些不对劲。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当一颗颗热汗顺着宴金华额角淌下时,赤云子终于开口了。

    他说:“宴金华。”

    宴金华一个激灵,立即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又将腹稿在脑中飞速复习了一遍:“是,师父。”

    赤云子问:“自你入山,不知过了多少年月了?”

    宴金华恭敬地趴伏于地,眼珠乱转、热汗横流地想,这煽情开场白是什么情况?怀念过去?攀感情?

    斟酌一番后,他选择打蛇随棍上,殷切道:“是,弟子入山多年,蒙受师父恩惠,铭感五内,绝不会……”

    赤云子垂下眼睛,盯着下位那人隐见汗迹的后颈:“我在问你话。”

    宴金华满腔溢美之词都堆在了喉咙里:“……啊?”

    赤云子说:“我问你,从你入山至今,满打满算,已过了多少年了?”

    宴金华瞬间毛骨悚然,浑身热汗齐齐化作冷汗,一滴滴落在面前的石板地上,很快汇成了一小潭。

    试验宴金华根本不需花费多少气力。

    宴金华本身是一个鲜活的人,有自己的出身,自己的故事,明明白白登记在通牒之上,白纸黑字,无法狡辩。

    但《鲛人仙君》中怎么会花笔墨,去细说一个配角中的配角的生平?

    赤云子不紧不慢,三四个问题问下来,宴金华原先精心打好的腹稿统统作废,汗如瀑下,原形毕露。

    他既不记得自己具体的入山时间,又说不出当年与自己同入山门的几个友人姓名,甚至在问及他父母名讳时亦是结结巴巴。

    宴金华也知道事情要坏,两三个问题答不上来后,便忙推说自己久在明月楼上,无人说话,头脑昏沉,请师父谅解云云。

    只是这个补丁打得实在丢人现眼。

    赤云子心里本就有疑,如今宴金华露出破绽,怎能再容他在爱徒体内作祟,气怒之至,当即动用引魂之术,一符扬过去,正正好盖在宴金华顶额。

    道术和系统输入指令数据,有异曲同工之处,因此不多时,宴金华的灵魄便如同小鸡崽子似的被从真正宴金华的体内捉出。

    真正的宴金华呜咽一声,昏迷过去,当即被苏云拦腰抱住,带回房中休息。

    在场弟子在短暂的懵逼后,集体哗然。

    宴师兄被人夺舍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事情?

    而在一片忙乱中,娄影的声音在池小池脑中响起:“你的主意果真管用。”

    先前,自己从系统中逃出,打乱了宴金华的计划,并用他的局反将一军,把他曾与妖修勾结之事挑至明面,一句真,一句假,成功扰乱了局面,将池小池从局中救出。

    此法虽然有效,但难在如何收尾。

    毕竟他们并无宴金华与妖修交游的真凭实据。

    而池小池这釜底抽薪的招数一旦使出,宴金华是否与外人勾结的烂账,算不算清,便一点都不重要了。

    而且当众揭破此事,宴金华本尊的名声也得以洗白与保全。

    不消一日,阖山弟子都会知晓,他们的宴师兄是整件事中最无辜之人。

    池小池没有应声,倒是微微一挑眉,有点嘚瑟。

    他以为娄影看不见的。

    但远在回首峰养伤的娄影已经把他孩子气的小表情尽收眼底,有点想笑,也有点想抱抱他。

    上位的赤云子将那一道符握入手中,立马觉出了古怪。

    这夺舍的,竟是凡人之灵?

    这下,赤云子有些拿捏不准了。

    若此人是图谋不轨的妖修,直接投入炉中,一把火烧了便是。

    但此时身在符中挣扎不休的人毫无灵力,虽不知是如何夺了他徒儿之身,但确确实实是个普通人没错,极有可能是出了什么差错,意外入体。

    那缕孤魂仓皇不已,又没有法力护体,又受那符咒烧身之苦,在内里左冲右撞,顶跳惨叫,眼看再放任下去,他便要活活被烧死在其中,赤云子无法,只好速速折了一个纸人,一口气吹去,寄魂其上,勉强保住了宴金华一条小命。

    宴金华当众被打回了原形,甫一解脱便满地打滚,勉强压灭了身上的火苗。

    他头发全被烧焦了,一张本来还算英俊的面容毁了小半,浑身不着寸缕,狼狈不堪。

    有弟子急急抛了外袍过去,为他遮体,免得吓着了在场的女弟子。

    待他喘一口活气来,赤云子拍案怒道:“你是如何夺了我徒儿之身,一一说来!”

    宴金华自知完蛋,解释不得,只得拼着最后一丝力气,连滚带爬地往人群外冲去,企图挣出一线生机。

    赤云子恼羞成怒,既是心疼无辜被附身、几乎毁了声名的徒儿,又气恼此人竟敢冒领徒弟之名,扰乱峰规,险险惹起了师兄弟相残的阋墙之祸,也顾不得什么容姿气度了,一脚踢翻桌案,怒道:“将此人拿下!打一百棍,再押去明月楼上!我看他要嘴硬到何时!?”

    这一百棍,打得可谓结结实实。

    他的躯体是纸人,每一棍棒都落在了他的魂体上,比直接打断骨头的痛感也差不了多少。

    宴金华被定住手脚,伏在地上,声声哀嚎,又动弹不得,只能鲤鱼打挺似的不住挪动身体,妄图躲避棍棒,但根本无从躲起。

    被外袍盖着的后臀渐渐有一大片血洇出来。

    他上次受罚,还有宴金华修炼过的身体挡驾,抵消了不少痛感,他的原身就是个喝口自来水都要闹肚子的普通人,哪里吃过这等苦头,疼得嚎啕不已,杀猪似的大声叫喊着我知错了别打了,死去活来几番,等一百棍挨完,他已是有出气没进气了,伏在地上奄奄一息。

    池小池在此时动了。

    他向赤云子走去,耳语几句。

    赤云子面上嫌恶与犹豫并存,思索一番,终是挥一挥手,让他去了。

    段书绝从腰间锦囊里取出一枚丹药,步步走下台阶,行到他身前,单膝蹲下,捏住他的口,逼他张开嘴。

    一颗丹药喂过去,宴金华的呼吸又平顺了起来,本来麻木的痛感也渐趋清晰。

    他疼得连话也说不出来,耳畔嗡嗡的,仿佛在耳朵眼里炸了个炮仗。

    段书绝抚一抚他的肩,语气一如既往地温和又包容:“师兄,日久天长,善自珍重啊。”

    这是宴金华曾经最讨厌的圣母口吻,但他却从这句话里品出了一点令人浑身发冷的味道来。

    宴金华一口气险些没倒上来:“你……”

    眼前金星飞溅,几乎覆盖了他的视野。

    宴金华一瞬间想到了很多。

    夺取石中剑时,段书绝几乎是凭运气一路闯到最后的。

    他拜了好师父,处处疼着他护着他。

    时雨山中,他放着好端端的山鬼内丹不要,非要跟人家交朋友,居然还被他得手了。

    凭什么他就能逢凶化吉?自己就不行?

    自己费尽心思去夺的机缘,凭什么他躺着就能夺得?

    这一切的一切,难道因为他是主角?

    ……就因为他是主角!

    宴金华突然悔意翻涌,十指狠狠抓入地面砖缝,痛悔难当。

    他到底在想什么?

    对于这种人,他该紧紧抱住大腿才是!

    他在极痛之间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自是不肯放过,伸手便去扯他的衣袂:“书绝,书绝,救我啊。当初是我救了你,是我收养你那么多年,你不能放着我不管!你不能!”

    每个“我”字,宴金华都咬得斩钉截铁,生怕段书绝听不清。

    你不是讲究有恩必偿吗?不是君子如玉吗?

    那你必须要救我!

    你总不能放着你的救命恩人不管吧?

    段书绝托住他胡乱划拉的双臂,轻声抚慰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宴金华口角淌着血水,露出一丝侥幸的笑意。

    然而,下一秒,段书绝便道:“师兄对我的好,桩桩件件都记得如此清楚,那杀我父母之仇,师兄可还记得?又打算如何偿还呢?”

    宴金华心脏骤然紧缩,马上试图从段书绝的辖制下脱开,别开视线,满面惊惶:“我没有,这不是我做的!”

    这本来就不是他的错。

    就算没有自己插手,段书绝的父母也会死啊。

    但这等荒谬的辩驳之言,他也根本说不出口来。

    池小池静静蹲在他身前,看他神情狼狈,轻轻一笑,并不发怒。

    他的右手垫在膝上。

    若是段书绝想要,他只需要一个剑指,就能轻而易举地把他割喉抹杀。

    但段书绝似乎并无动手之意。

    池小池便心有所感,站起身来:“因着昔年之恩,我不当即杀你,已是顾及情分。以后盼望师兄一生顺遂平安,切莫、切莫再与段某相见。”

    说罢,池小池转身,同时在心中问道:“你当真不亲手杀他?”

    “十年恩德,实不便当众为之。”段书绝在他袍袖内侧写道,“一剑下去,亦是替他斩断尘根,了却病苦。如今,在下只愿他永留此世,长命百岁。”

    池小池一笑。

    一年多来,段书绝的成长可称迅速。

    或许,在陪伴叶既明修炼的五年之内,段书绝就已不复昔日的青涩懵懂。

    他可以守礼,可以恭谨,严于律己,修身养性,却很清楚该怎样运用自己的能力,谁又值得他真心相待,一力相护。

    右手持剑,左手抚经。慈悲之心与雷霆手段,二者兼备,方成今日的段书绝。

    公审散去,池小池携段书绝返回回首峰。

    他回去时,蛇身的叶既明正在床上同奶猫文玉京对峙。

    叶既明怕惹人注意,不敢动用虺蛇原貌,便化作小蛇模样,嘶嘶吐着红信,左摇右晃地摆着脑袋,试图威吓眼前的白绒小猫。

    小猫起初只是陪着它兜圈子,漫不经心地歪头看一看它,对自己柔软爪垫的兴趣显然远高于对叶既明的兴趣。

    叶既明就得意了起来,猛地一探头,耀武扬威地一伸脖子,凑到了小白猫眼前来:“咝——”

    文玉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起爪子,一脚把叶既明的脑袋踩在了爪子下面。

    叶既明:“……”

    他被踩恼了,迅速挣脱,张口就要咬过去。

    文玉京一巴掌把它的脸扇偏到了一边去。

    叶既明还没来得及发疯,一只手便伸了过来,捏住了他的腮帮子。

    嗅到熟悉的味道,又闭不上嘴,叶既明的尾巴气哼哼地顺着他的手腕盘了上去,缠了好几圈火气才消了些。

    他挣扎道:“放开我!本君要活吞了它!”

    段书绝没有说话,只拿右手中指的指节轻轻蹭着他的下颌。

    叶既明觉得挺舒服的,火气也没那么大了,顺着他手指抚弄的方向一下下抬着脖子,心里颇不忿地想,这鱼拉偏架,实在可恶,早晚有一天要炖了吃掉。

    文玉京则“喵”了一声,伏在了池小池手边。

    池小池低头看他。

    他则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暖手宝,抱着他的手腕,歪着头看池小池,认真看了许久,方才弯了弯眼睛,露出一个笑来。

    池小池:“……”单身久了,看只猫都眉清目秀。

    他把满脑子都是炖鱼的叶既明放走,又将那只小绒球捧起来,拨开细密柔软的纯白绒毛,内里果然还是有斑驳的伤痕。

    池小池取了药膏来,轻轻为它抹上。

    药膏有点凉,上身大概也疼痛得很,但怀里的猫却很乖,动也不动一下,不咬人,不抓人,也不撒娇,乖乖地趴在他掌心,任他涂抹,只在用药结束时,用嘴轻轻碰了碰他的尾指指尖,像是一个不经意的亲吻。

    池小池问:“疼吗?”

    “疼。”脑中响起娄影有点温柔又有点无奈的声音。“吃口糖,缓一缓。”

    池小池没说什么,换下外衣,抱着猫躺下了,预备午休。

    他既然想要隐藏,娄影就装作没听到他擂鼓似的心跳,偎在被子里,贴着他的肩膀,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然而池小池的肩膀是僵硬的。

    自从二人身份挑明后,池小池便没有问过娄影更多问题,比如娄影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是娄影的,是怎样知道的,之前又为什么会否认。

    池小池猜了几个答案,却不去问。

    他想,这应该和主神有关,也许还跟娄影在系统内的几个朋友有关。

    多问,就是多添麻烦。

    池小池的脑子放在处理他人的问题上还是相当够用的,但是,对于自己的问题,他始终还没想好要怎样面对。

    他想,娄哥为什么总是对他这么好?好得让他忍不住去想要更多,想要去做梦。

    池小池背过身去,不动声色地避开了那暖融融的小猫球,微微嘘了一口热气。

    练剑,瞎瘠薄想不如练剑。

    他正要起身,一只手臂便无预警地从身后环来,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臂。

    “别动。”娄影的声音就从背后传来,“我有点问题想问你。”

    ……他是什么时候化作人的?

    池小池喉结滚了两滚,发出一个短暂的气音:“嗯。”

    娄影本人的侵略性并不强,话音很温和,让人浑身舒服,像是温水缓慢地浇在心上,但永远能轻而易举地抓住池小池的心,像是抓住一只兔子的耳朵。

    池小池背对着与他同睡在一个被子中的娄影,在他话音停顿的间隙胡思乱想道,他现在肯定没有穿衣服。

    娄影问:“你现在还想回去原来的世界吗?”

    关于这个问题,娄影想了很久。

    他有点心疼池小池。

    他知道,一个人在床上躺上几年会变成什么样,可能要用比躺下更久的时间去重新学会走路。

    一个成人,要用肌肉完全消失的双腿,像婴儿一样蹒跚学步,娄影实在怕他受这份罪。

    娄影觉得,池小池这样的人,在任何世界里都能过得很好。

    他完全可以去季作山的世界,季作山会记得他,会照顾他,会让他过得很好。

    而自己只需要再带一个宿主,就能去找他了。

    少则一年,多则两年。

    池小池在的世界,就是他要去的世界。

    池小池的回答却是:“为什么不呢?”

    他还是要回去的啊。

    娄影赞同他的一切决定,只是为他心疼而已:“要学会走路,很不容易。”

    池小池一笑:“我什么都能学会。”

    娄影问:“到时候,你会等我吗?”

    池小池说:“不等。”

    这个回答让娄影略有意外,他低低“嗯?”了一声,却没有等到池小池的下文。

    他能分辨得出来,池小池这个回答不像是赌气,更像是话里有话。

    不及他细想,池小池又开了口:“师父,我也有一个问题。”

    娄影:“你说。”

    池小池没有回头:“师父,你穿衣服了吗?”

    ……说实话,他真的挺在意的。

    娄影一怔,旋即轻笑起来,用力收紧胳膊,把池小池往自己怀里一圈。

    他衣衫颇整,两身衣料摩擦在一起,起了些静电。

    然而他没有全然收起猫身,绒绒的尾巴尖在被子里轻轻勾了勾池小池的腰。

    好在娄影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很快便放开了手:“放心了?”

    池小池脸上看似没什么表情波动,脸却已经微微红了。

    他拢着衣襟站起来,说:“还行。”

    “出去练剑吧。”娄影侧身躺在榻上,抬起灰蓝色的眼睛看他,胸前的衣物因着方才的动作被池小池揉乱了些,“我们的任务,应该也快要收尾了。”

    第180章

    系统VS系统(三十)

    宴金华是真的怕了。

    他翘着屁股趴在明月楼冰冷的地面上,

    被杖刑的疼痛折磨得生不如死,哼唷哼唷个不停。

    没人送上伤药为他治疗,段书绝喂给他的那颗丹药,

    也只是替他吊着命而已。

    他被囚期间,似是有人造访,问了宴金华一些问题,

    譬如他家乡在何处,到底是如何侵占了原本宴金华的身体,云云。

    宴金华哪还敢造次,一口气全招了。

    他痛哭流涕,苦苦叩头,

    一如当年为了乞段书绝尸身,

    一步步拜上静虚峰来的叶既明。

    他全都招了,

    坦诚自己是被传送来的,说这里其实是一本书,

    你我都是书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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